叢林激戰

如果說以前的路途有驚無險的話，上岸后真正的危險來臨了。西班牙軍隊正在殘忍地進行大屠殺。從攜帶武器的軍人到手無寸鐵的平民，這些西班牙軍隊一個都不放過，古巴的土地上到處是殺戮過后的廢墟。

接下來的路程將更加艱難，但是我卻沒有時間考慮這些，我知道我的職責就是完成命令，無論艱難與否，我必須立即上路！

這里的地形比較簡單，通往北部的地方有一條綿延約1千米的平坦土地，上面密布叢林。男人們忙著開路。古巴的路網就像迷宮一樣。如火的驕陽烘烤著我們，看到伙伴們身上簡練的裝束，再看看自己身上臃腫的服裝，羨慕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我們繼續前行。海和山遮住了我們的視線，濃密的葉子、曲折的小路、灼熱的陽光，使我們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這里到處是青翠的灌木叢，但離開岸邊到達山腳下就看不到這樣的景色了。很快，我們來到一個空曠的地方，幾棵椰子樹的突然出現讓我們異常驚喜。新鮮涼爽的椰子汁，對口渴得要命的我們來說，簡直是瓊漿玉液。

空曠之地不能久留，夜幕降臨以前我們還要走幾千米路。翻過幾個陡峭的山坡，穿過另一個隱蔽的空地，很快我們就進入了真正的熱帶雨林。這里的路變得比較平坦，微風吹過，雖然小到幾乎察覺不到，但感覺完全不同，深呼吸，心曠神怡的感覺油然而生。

穿過森林就進入波迪羅到圣地亞哥的“皇家公路”。當我們靠近公路時，我發現同伴們一個個消失在叢林里，只剩下我和格瓦西奧兩人，正想轉過身去詢問他，卻看到他將手指放到嘴邊示意我不要出聲，趕快拿起槍，然后他也消失在叢林里。

我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耳邊響起了馬蹄聲和西班牙騎兵的軍刀聲，以及偶爾發出的命令聲。

如果沒有高度的警惕性，也許我們會走上公路，與敵人來一場遭遇戰。顯然從兵力上看，我們會吃虧。

我迅速打開來復槍的保險，手指放在扳機上，焦急地等待事情發生，等待聽到槍聲，但最終什么也沒有聽到。我們的同伴一個個都回來了，格瓦西奧是最后一個。

“我們分散開，目的是麻痹敵人，不被他們發現。我們都分頭行動，假如開戰，槍聲四起，敵人一定會以為這是我們設下的埋伏?！备裢呶鲓W露出可惜的神色，“真想戲弄敵人一下，但任務第一，游戲第二！對吧，羅文先生。”

在起義軍經常出沒的地區，人們有個習慣，他們點起火用滾燙的火灰烤紅薯，經過這里的人餓了就可以拿起來吃。烤熟的紅薯一個個傳給饑餓的戰士，然后把火埋掉，繼續前進。

吃著紅薯，我的腦海里浮現出古巴的英雄們。在如此艱苦的條件下，他們之所以能取得一個又一個的勝利，是因為他們對祖國無比堅定的熱愛，一種發自內心的爭取民族解放的強烈信念支撐著他們，與敵人展開不屈不撓的斗爭。這與我們的先輩是何其相似，和他們一樣，我們的先輩們也曾為了民族的尊嚴而頑強奮戰。

想到自己所肩負的使命能夠幫助這些愛國的志士們，作為一名美國士兵，我感到無上光榮。

一天的行程結束了，我注意到周圍有一些穿著十分奇怪的人。

“他們是誰？”我問道。

“他們是西班牙軍隊的逃兵，”格瓦西奧回答，“他們從曼薩尼約逃出來，不堪忍受軍官的虐待和饑餓?！?/p>

逃兵有時也有用，但在這曠野中，我對他們持懷疑態度。誰能保證他們當中沒有奸細，不會向西班牙軍隊報告一個美國人正越過古巴向加西亞將軍的營地進發？敵人一定在想方設法阻止我完成任務。所以我對格瓦西奧說：“對這些人要詳加審問，而且要嚴密看管，確保他們不會泄露我們的行蹤?！?/p>

“我們會的，羅文先生?！彼卮?。

我下達這個命令，只是出于謹慎，為了以防萬一，但事實卻證明，我這個想法是多么正確。有人的確想逃走去向西班牙人報告。這些人并不知道我的使命，但有兩個人對我的出現產生了懷疑。到了晚上，這兩個人離開營地鉆進灌木叢，想去給西班牙人報告有一個美國軍官在古巴人的護送下來到這里。

半夜，我突然被槍聲驚醒。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我的吊床前，我嚇得急忙站起來。這時又出現一個人影，后面來的人用大刀一下就把第一個人砍倒了，大刀從右肩一直砍到胸部。原來第一個人要殺死我，后面來的人發現后救了我。要殺我的人臨死前供認，他們已經商量好，如果同伴沒有逃出營地，他就殺死我，阻止我完成任務。剛才的槍聲就是哨兵開槍打死了這些人。

好在保護我的人非常機警，讓我過了一道鬼門關。

因為馬匹、裝備一直沒有到位，很長時間我們都無法繼續前進，這讓我十分焦急，但無濟于事。第二天晚些時候，我們才得到足夠的馬和馬鞍。馬鞍有些硬，不好用。我有些不耐煩地問格瓦西奧，能不能不用馬鞍?！凹游鱽唽④娬趪ス虐椭胁康陌蛠喣?，”他回答道，“我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這么長一段路，不用馬鞍會把我的大腿磨壞。

這也就是我們到處找馬鞍和馬飾的原因。一位同伴看了一下分給我的馬，很快為我裝上了馬鞍。我們騎馬走了四天，這么長的路，假如沒有馬鞍，我們的結局一定很慘。我不禁要贊美我的這匹瘦馬，在崎嶇的山路上它行走如風，美國平原上任何一匹駿馬都難以和它相媲美。

離開了營地我們沿著山路繼續向前走。山路曲折，岔路眾多，如果不熟悉道路，肯定會陷入絕望。但我們的向導似乎對這迂回曲折的山路了如指掌，他們毫不遲疑地前行，如履平地。

我們離開了一個分水嶺，開始從東坡往下走，突然遇到一群小孩和一位白發披肩的老人，隊伍停了下來。老人和格瓦西奧交談了幾句，森林里出現了“萬歲”的喊聲，是在祝福美國，祝福古巴，歡迎“美國特使”的到來，真是令人感動的一幕。我不清楚他們是如何知道我的到來的，但消息在叢林中傳得很快，我的到來使這位老人和這些小孩十分高興。

經過跋涉，我們到達小鎮亞拉，一條河沿山腳流經這里，我意識到我們又進入了一個危險地帶。這里挖有許多戰壕，用來保護峽谷。在古巴的歷史上，亞拉是一個偉大的名字。這里是古巴1868—1878年“十年戰爭”的發祥地，古巴士兵時刻都在守著這些戰壕。

格瓦西奧相信我的使命一定能完成。

第二天早晨，我們開始攀登馬埃斯特臘山的北坡。這里是河的東岸，我們沿著風化的山脊往前走。這里很可能有埋伏，西班牙人的機動部隊很可能把這里變成我們的葬身之地。

我們順著河岸，沿著蜿蜒曲折的山路前行。在我的一生中，從未如此野蠻地對待動物，為了讓可憐的馬走下山谷，我們殘酷地抽打它們。但為了把信及時送給加西亞將軍，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戰爭四起，當千萬人的生命和自由處于危險中時，馬遭點罪又有什么呢？我很想對這些牲畜說聲“對不起”，但我沒有時間多愁善感。

最艱難的旅程總算告一段落。

我們停在一個小草房前，周圍是一片玉米地，位于基巴羅的森林邊緣。房子的椽子上掛著剛切下的牛肉，廚師們正忙著準備一頓大餐，歡迎美國特使的到來。大餐既有鮮牛肉，又有木薯面包。我到來的消息傳遍了這里的每個角落。

在愉快的氛圍中吃完豐盛的大餐，忽然外面傳來一陣騷亂，說話聲和陣陣馬蹄聲從森林邊上遠遠傳來。原來是瑞奧將軍派卡斯特羅上校代表他來歡迎我，上校告訴我將軍和其他軍官將在早上趕到。卡斯特羅上校非常矯健地從馬上躍下，姿勢優美、敏捷，就像一個專業賽馬運動員，一看就訓練有素。他的到來使我確信，我又遇到了一個經驗豐富的好向導，能幫我盡快見到加西亞將軍。卡斯特羅上校送給我一頂標有“古巴生產”的巴拿馬帽。我很喜歡這頂帽子。

第二天早上瑞奧將軍到了。他被人稱做“海岸將軍”，皮膚黝黑，是印第安人和西班牙人的混血兒。他步履矯健，身姿挺拔；他智勇雙全，多次成功地擊退西班牙軍隊的進攻；他擅長游擊作戰，利用有利條件與敵人周旋，給敵人以沉重的打擊。敵人多次想抓住他，但都無功而返。

這一次，瑞奧將軍帶來兩百人的騎兵部隊，護送我去見加西亞將軍。這些騎兵具有良好的軍事素養，騎術相當高超。

很快我們又重新進入了森林。森林里的小路太窄，馬匹時常被樹干所阻礙，叢林里的常青藤經常刮破我們的胳膊、脖子，我們一邊騎馬一邊清理障礙物。向導在這種環境下仍然步伐穩健，著實讓我感到驚奇。通常，我待在隊伍的中間，有時真想追上他，觀察他跋山涉水的英姿。他是一名黑人，皮膚像煤一樣黑亮，名叫迪奧尼斯托·羅伯茲，是古巴軍隊的一名中尉。他馬踏荊棘，手拿寬刃大刀，砍下一片片藤蔓，為我們開路，穿過茂密的森林，仿佛永遠不知疲倦。

4月30日晚上，我們來到巴亞莫河畔的瑞奧布伊，離巴亞莫城還有30千米。這時格瓦西奧又出現了，臉上露出開心的微笑。

“羅文先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加西亞將軍就在巴亞莫。西班牙軍隊已撤退到考托河一側，他們的最后堡壘在考托?！?/p>

為了盡早見到加西亞將軍，我建議連夜趕路，但我的建議沒有被采納。

1898年5月1日是一個不尋常的日子。當我在古巴森林睡覺的時候，美國海軍正冒著槍林彈雨進入馬尼拉灣，向西班牙戰艦發起進攻。就在我給加西亞將軍送信的途中，他們用大炮擊沉了西班牙的戰艦。

戰爭爆發，讓我們的任務更加急迫。第二天沒等天亮我們就踏上征途，騎馬小心翼翼地直達巴亞莫平原。沿途看到很多村莊，到處斷壁殘垣，飽經戰火摧殘。這滿目瘡痍，是西班牙軍隊罪惡的鐵證。我們騎馬奔行了160千米，終于來到一片平原。

歷經無數艱難險阻，頭頂烈日，跨過崇山峻嶺，披荊斬棘，來到了這片美麗的土地，在戰火肆虐的廢墟上，希望的種子正在醞釀生發。一想到即將到達目的地，滿身的疲憊仿佛減輕許多，所有的苦難都拋在腦后。就連精疲力盡的馬也仿佛知道勝利在望，步伐也快了一分。

我們來到曼占尼羅至巴亞莫的“皇家公路”，遇到了許多衣衫襤褸的人，他們衣不蔽體卻興高采烈，他們正在朝城里奔跑。他們一邊奔跑一遍嘰嘰喳喳地交談，這聲音讓我聯想到自己在叢林中遇到的那些鸚鵡，他們終于可以返回到闊別已久的家園了。

巴亞莫原來是一個擁有3萬人口的城市，但戰火過后卻成了一個只有2000人的小村莊。在巴亞莫河兩岸，西班牙人修建了很多碉堡，現在這些古巴起義軍收復這里后，這些碉堡全部被西班牙軍隊付之一炬，里面的煙火現在還沒有熄滅。

我們的隊伍在河岸列隊，在格瓦西奧和羅伯茲與士兵說完話后，我們繼續行進。我們先把馬牽到河邊，讓馬飲水吃草，養精蓄銳，準備走完最后一段通往古巴指揮官營地的路程。

我的到來被刊登在當天的報紙上：“古巴將軍說羅文中尉的到來在古巴軍隊中引起巨大轟動。羅文中尉騎著馬，在古巴向導的陪同下來到古巴?！?/p>

幾分鐘以后我來到了加西亞將軍的駐地。

漫長而驚險的旅程終于結束了?？嚯y、失敗和死亡都離我們遠去。

我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