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東小營。
“停!停!三哥,俺累了。歇,歇會吧。”
“好。”
石山應聲收起木槍,放回兵器架,隨手抄起一旁的布巾擦汗。
當晚向趙均用自報家門,石山用了自己后世的名字。
事后,李五問起,石山胡扯一通“做大事須有大名”,李五便央求三哥給自己改了現在的名字“李武”。
這家伙雖然被石三喊作“老五”,卻和因排行得名的石三不一樣,只因出生在初五這一天,才取了這么個名字。
金、元兩朝兩百余年的異族統治,打斷了唐、宋時期知識向民間快速散播的趨勢,很多人沒有發跡前,都是隨便取得名字湊合。
李武雖然武技不甚出眾,但有把傻力氣,耐力也不錯,今日對練時間不長,還不至于累到動不了。
只因心里裝著事,才會被石山壓著打,由是越練越沒勁。
這不,才放下兵器,李武就來了精神。
“三哥,俺們好歹也幫義軍奪下城門,又帶了路,多少有些功勞,李頭領卻干吊著俺們啥事不給做,究竟是個甚意思?”
不怪李武心急,乃是因為紅巾軍頭領們的做法很不“地道”。
當晚,趙均用帶石山、李武走下城門樓時,田七等人已經挪開拒馬打開了內、外兩道城門,等候多時的紅巾軍將士一擁而入。
徐州城中防務并不算差,除了四面城墻均安排有兵卒日夜巡哨外,營中每晚還部署有兩個百人隊輪值備戰。
只是彼時城中多處火起,又有潑皮趁火打劫,早就亂作一團,輪值元軍沖出營后不得不反復分兵,及至遭遇石山引領的紅巾軍主力時,已不足百人。
兩軍相遇,紅巾軍二頭領彭二郎大喝一聲,手持大斧直沖敵陣,負責放火遲滯敵軍的薛顯等人也趁機從側面街巷殺出。
元軍本就人數劣勢,又突遭義軍夾擊,哪還有膽子抵抗?
此時,營中數千元兵還在各自長官喝罵下慌亂集結,看到出營兵馬被紅巾軍殺回,頓時膽喪。
紅巾軍這邊則在石山和李武的引領下,目標明確行動果決,兵分數路,一路直取中軍大營,另幾路直奔官衙、府庫等要害部位。
此戰,除了一隊元軍為了跑路而爆發血勇,給搶占北城門的紅巾軍制造了十數人傷亡外,其余各處的抵抗皆不值一提。
倒是達魯花赤出逃前在軍民總管府放了一把火,給接管此地的芝麻李等人制造了一些麻煩,稍稍遲滯了紅巾軍的行動。
其后,為了搜捕城中的蒙古人和色目人余孽,又鬧出不小動靜。
但彼時石山和李武已被芝麻李以“禮待”為名,請進城東小營,并不清楚具體發生哪些事情了。
城東小營本是某個蒙古貴人的別院,二人搬進來時,地上還有大灘血跡。
芝麻李次日遣人送來美酒兩壇,新衣四套,每頓飯按時送來,禮數做得很周到。
不用勞心費力,吃飽睡足就悶頭練習搏殺技,倒是悠閑自在。
只是,院外有紅巾軍巡哨,實際就是被軟禁。
消息隔絕,只能從城中不時冒起的煙火和隱約可聞的哭喊,猜測發生了什么事。
石山還好,大略能猜到芝麻李關著自己和李武不放的原因。
無外乎是城內人心不穩,各方面關系還沒理順,擔心能言善辯的降兵趁機擴充個人勢力,導致尾大不掉。
他本就沒指望芝麻李會重用自己這個外人,當晚事態緊急,破掉必死之局才是重中之重,只有保住了性命才能再談其他。
至于日后?
一個在本地毫無根基的外鄉降兵,為芝麻李賣命也不是不可以,但和“歷史注定”的失敗者牽涉太深,卻未必是什么好事。
石山看得明白就穩得住,李武性格耿直也想不到那么多,則忿忿不平。
再怎么說,三哥和他也是響應紅巾軍奪取徐州城的關鍵人物。
結果,事成了,紅巾軍大小頭領個個穿金戴銀、吃肉喝酒,睡大戶小娘子,卻將他們丟在這里“坐牢”,怎能讓他不氣!
石山有意打磨李武的毛糙性子,并不急于回答他的問題,慢條斯理地擦完汗,放下布巾,拿起質孫服披上。
這副軀體出自軍戶之家,身長六尺(元尺約合后世31.2厘米),濃眉大眼,嘴闊鼻挺,令石山非常滿意。
待石山慢悠悠披好了衣服,李武已經急得快要抓耳撓腮了,石山這才悠悠地道:
“我又不是他們肚子里的蛔蟲,咋知道他們有甚想法?”
“嗐!”
李武心下更是煩悶,掄起自己的衣服焦躁地扇風。
見火候差不多了,石山笑道:
“你也不用急,我猜李大頭領很快就會再召見咱們。”
“真的?”
李武頓時來了興趣,當即也不扇風了,追問道:
“那俺們啥時候能出去?”
石山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李武。
“現在啥事都不用干也不用操心,每天有酒有肉飯菜管飽,放著這等好日子不過還急著出去,你到底想干啥?”
“嘿嘿。”
李武抬手扣著自己的頭皮,憨笑道:
“俺就是覺得吧,都提著腦袋造反了,還窩在這里喝酒有個鳥意思?總得尋幾個韃子,好好出口他娘的惡氣!”
這幾天的朝夕相處下來,石山發現這個黑臉漢子表面憨厚,其實也有花花腸子,大略猜到這廝此刻在想啥,笑罵:
“找韃子出氣?這幾日,徐州城里的真韃子、假韃子估摸著都快被紅巾軍殺光了,你怕不是想找個女韃子出氣吧?”
被石山一語道破心思,李武一張黑臉瞬間羞成了醬紫色。
但僅僅過了數息,這廝就又恢復了常態,嬉皮笑臉地道:
“還是三哥懂俺,嘿嘿。”
底層百姓理解的造反,本就是打倒騎在自己頭上的貴人,自己做人上人。
紅巾軍占領徐州的這幾天,就有很多人沉浸在“翻身做主、懲治韃子”的狂歡中,石山雖然被限制在小營中,卻能從外面傳來的動靜,猜到發生了什么事。
他雖然不認可李武的低級追求,卻也清楚這就是現實,就算想提高自家兄弟的“思想覺悟”,也得慢慢來,絕不能說教。
“瞧你這點出息,咱們現在手里有錢,你要是憋得慌,待出去了還怕沒窯姐伺候?尋什么韃子?韃子女子腥膻腌臜,你也不嫌臟!”
被石山調笑,李武倒是沒氣,邊穿衣服,邊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俺也不是硬要尋女韃子惹騷,就是心里不暢快,俺們好歹是跟著他們干砍腦殼的買賣,李頭領得了偌大好處卻這么對——”
嘚嘚嘚——
院外馬蹄聲快速靠近,吸引了李武的注意力。
“石義士,元帥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