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駕駛席之后，石井的表情緩和了。

啊，晴香果然好可愛。

只消看見她的臉，心里的疙瘩就解開了。可能是因為頭發又長長了一點，感覺和以前相比一下子有了大人模樣。

正沉浸在空想中的石井腦門上挨了后藤一拳。

“你要傻笑到什么時候！趕緊開車！”

“對、對不起。”

石井忍著痛發動了車。

“待會兒要看的錄像是什么時候拍的？”

后排座椅上雙臂交叉的八云自言自語說道。

“那些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石井通過后視鏡看向八云。

實際上真琴也沒有跟他講詳細的拍攝時間。

“是嗎？”

八云倚在靠背上望著頂棚。

“那個……通過拍攝時間可以了解什么嗎？”

石井不知道八云為什么會在意這個地方。

“有可能。錄像帶的出處是影像制作公司吧？”

不需全部說完，僅憑這點石井也就能明白了。

“怎么回事？”

副駕駛席上的后藤回過頭問八云。

“要是拍攝后過上一段時間的話，也不能否認有可能這是有目的演出的錄像。”

“你是說合成或CG[1]？”

“嗯。最近接上電腦就可以較為簡單地編輯影像了。電視上放的靈異影像中也混進了那種東西。”

八云追加了補充說明。

的確，最近可以通過電腦簡單加工圖像了，這和過去的合成之類還不一樣，若是用了CG就很難分辨真偽了。

石井這時突然想到一個疑問。

“那、那個，我有點事想問一下。”

“什么？”

八云瞇起眼。

被他這么一看，仿佛一直洞悉到心底一般，總有點不安穩。

“那個……相片或錄像能清楚地拍攝上肉眼看不見的幽靈吧？那是為什么？”

“你連那種事都不明白嗎？”

后藤輕蔑地拍了拍石井的腦袋。

“后藤警官，你知道嗎？”

“那個就是那樣嘛……怎么說呢……八云，剩下的交給你了。”

后藤不負責任地把話鋒轉向八云。

八云嫌麻煩似的簌簌地撓著頭發，開了口。

“我有必要先解釋一下關于死人靈魂的定義。”

“死人靈魂的定義……嗎？”

“這歸根結底只是我的一貫主張，死人靈魂既不是妖怪也不是新物種生物，它們原本是人。”

“是啊。”

石井點點頭，表示理解。

恐怖電影中很多情況下動不動就被描繪成超越人類智慧的異形生物，但仔細想來誠如八云所言，它們本來是人。

“人類肉體死后，思想也還會留下來。我想殘留下來的思想的集合就是幽靈的真正面目。”

“思想的集合……嗎？”

石井反思著八云的話。

讓他解釋很難，但感覺上是理解了。

“要想看到那個死者的靈魂，要具備兩個條件。簡單說就是發送信號和接收信號。”

“發送信號和接收信號？”

“是的。發送信號一方是死者的靈魂。它的思想越強大就越容易向人傳達。請把它當成和手機電波相同的東西來考慮。”

“也就是說，電波弱的話，就無法傳達給人嗎？”

八云對石井的話滿意地點點頭。

“就是那樣。對接收信號一方也可以說是同樣的。感知度的強弱因人而異，據此也有看得見與看不見之分，還可能受周圍環境的影響……”

說的是。當發送信號與接收信號雙方波長吻合且周圍環境滿足條件時，人的眼睛可能便會看見死者的靈魂。

這么說來，八云的左眼可能就是超高敏感度的接收機吧。

不過，剛才的說明無法解釋錄像上拍攝的內容。

或許察覺到石井不自在的神情，八云繼續展開話題。

“人的眼睛讀取電磁波之后，將顏色與形狀傳達給大腦，但是能夠分辨的波長幅度有限。”

這個石井也知道。

那被稱作可視光線，人只能分辨一定幅度波長的電磁波，所以無法看見紫外線和紅外線。

然而攝像機不同。人眼看不見電視遙控的紅外線，但是通過攝像頭便能確認它發出紅色的光。

“是了！也就是說，因電磁波的波長問題，即便能拍進攝像機，肉眼也無法看見。原來是這么回事啊。”

石井回過頭來興奮地說。八云再次滿意地點點頭。

“雖然說到底都是推測。”

與話語相反，八云的表情充滿了自信。

恐怕八云的左眼能夠通過超常寬廣的幅度感知電磁波的波長，所以他能看見死者的靈魂。

不僅是八云，能夠分辨的波長因人而異。

因此人才有能有輕易看見和不容易看到之分。死者的靈魂同樣也有波長，有的人眼容易觸及，有的卻無法觸及。

而且肉眼和攝像機對光的分辨有偏差。由于這種偏差，攝像機比肉眼更容易捕捉到死者的靈魂。

有了八云，也許就能夠科學地闡明幽靈。石井甚至不由自主地那樣想。

難抑興奮的石井腦門上挨了后藤一拳。

“別發呆！該沿這條路右拐了吧！”

壞了，看漏了一條路。

石井踩下急剎車，調了個頭。

石井把車開進報社客用停車場，他們一起下了車。

石井在傳達室告知事項，好像已經傳過話了，他們被帶到二樓會議室。

“石井，我正在等你。”

已經在會議室等候的真琴的表情一下子明快起來，寒暄道。

她把長發束在腦后，身穿灰色西服套裝，臉上稍稍帶著嚴肅，給人感覺氣質有些變了。

也許是因為化了妝的緣故，給人以長大許多的印象。

“啊，你好。好久不見了。”

石井也對她客套道。

“喲，很久不見了。你可還好？”

跟在后面的后藤帶著慣有的腔調走進房間。

“嗯，托您的福。”

真琴瞇起眼睛一笑，感覺笑得也和以前不一樣了。

雖說具體情況無以言表，但也許是半年前的案子給她的心境帶來了很大的變化。

“打擾了。”

八云揉著眼睛進來了。

“八云也過來了嗎？”

對真琴的問候，八云報以一個大哈欠，然后迅速在靠門最近的椅子上坐下來。

別寒暄了，趕緊開始吧。他像是想這樣說。

后藤也將外套扔在桌子上，挨著八云落座。

“石井也請坐吧。馬上就可以看了。”

真琴說完，走到放在架子上的電視機前，開始擺弄接好線路的家庭用數碼攝像機。

石井依言坐在后藤旁邊。

“聽說那里面拍下的并非被害人，是真的嗎？”

后藤邊說邊點上煙。

“這里禁止吸煙。”

八云指著房間墻上貼著的禁煙提示牌說道。

后藤咂咂舌以示回應，從口袋里拿出便攜煙灰缸，不情愿地把煙摁滅。

“我希望諸位確認的也包括這一部分。”

真琴邊回答邊拿著遙控器走到電視前，而后關上會議室的燈，坐在了石井旁邊。

“在看之前，請你講一下得到這個錄像帶的過程。”

八云制止了剛要打開遙控的真琴，說道。

“這是某影像制作公司拍攝的，是一家制作地方有線電視節目的公司。”

“果然如此。”

“拍攝的時候，好像有主播、靈媒師、編導三人在場，但是除主播以外，目擊靈異現象的其他兩個人好像逃掉了。”

“扔下攝像機嗎？”

八云句末稍微提高了聲音。

“似乎是。后來，我因為偶然取材到訪這幢房子，發現了躺倒在地的主播和這個攝像機。”

“你和制作公司聯系過嗎？”

“主播村上小姐聯系過。”

似乎并不滿意真琴的回答，八云眉頭皺了起來，稀里嘩啦地撓著頭發。

“好了，細節以后再調查不行嗎？先看了再說吧。”

后藤著急了，說道。

石井也贊同后藤的意見。還是看了之后再下判斷為好。

“那我就播放了。”

真琴按下遙控器的按鈕。

石井嗓子眼“咕嘟”響了一聲。

接下來要放的就是捕捉到靈異現象的錄像。想到這個，他緊張得手心滲出汗來。

電視上出現一幢老房子。

昨天已經瀏覽過資料，所以這倒是司空見慣的風景。

房子的大門前，一個女人和身穿禮拜服的中年男人在融洽的氣氛中交談。

可能她就是倒在地上的女主播吧。

畫面暫時中斷，放了一會兒拍攝房子外觀的影像。

然后場景變了，是女主播的半身鏡頭。編導示意后，女人立即開始說話。

“十五年前，這所房子里發生過一起恐怖的離奇兇殺案。”

“這個女人感覺像是在什么地方見過。”

后藤撮著嘴說。

“她是個演員吧？所以我覺得就算在哪里見過也正常。”

對石井的回答，后藤嘟囔了句“倒也是”。

之后誰都沒有開口，大家在緊張的氣氛中凝神盯著電視看。

很快，拍到靈媒師率先進入房子內。

當他們來到走廊盡頭的門前時，異變突起。

女主播訴說有人摸她的身體。

仿佛尋找什么一般，畫面左右搖晃起來。

不光是主播，攝影師似乎也感覺到了什么。

現場緊張到一陣陣酥麻的氣氛直接傳了過來。

“請倒回來一點兒。”

八云突然用尖銳的語調說。

他的目光銳利得如同要被斬斷一般。

“怎么了？”

“安靜！”

八云攔住后藤。

“倒回到哪里？”

真琴問。

“走到玄關那個地方，還有，請把音量放大。”

八云語速很快地作出指示。

真琴倒回玄關附近，提高音量，按下播放鍵。

這種緊迫感，八云肯定從剛才的影像中感覺到了什么。

石井探出身子，盯著影像看。

電視上映出走在走廊上的主播和靈媒師的背影，兩個人很快來到門前。

也把我殺了吧。

一個聲音突然闖了進來，是耳語般的聲音。

“呀！”

石井從椅子上跳起來，驚叫一聲。

他脊梁顫抖，身上起了雞皮疙瘩。

怎么回事，那個聲音？

真琴帶著錯愕，暫時按下停止鍵。

若是平時發出這樣的驚叫，后藤的拳頭就要飛過來了。然而現在就連后藤都張大了嘴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石井看向八云，尋求答案。

八云把嘴緊閉成一字，左手食指抵在眉間，一副正在思考什么的樣子。

會議室里充滿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剛才那個到底是什么？”

第一個說話的人是后藤。

“現在還不知道。”

八云表情嚴峻地說。

“不知道？你……”

“先往后看看吧。”

按照八云的指示，真琴按了播放鍵。

主播與靈媒師站在門前，就是剛才看到的地方。

“我從這扇門對面感受到了強烈的神秘氣息。”靈媒師說道。

緊接著主播訴說有人觸碰她的身體，然后攝影師也說了同樣的話。

男靈媒師超乎尋常地害怕。剛才八云還在懷疑，但這不像作假的攝像。石井也切實感受到了。

現場一陣混亂，畫面劇烈晃動，而后照明燈突然掉落。

即便如此，影像依舊在繼續。

吧嗒吧嗒，響起人來回走動的聲音。

接著，響起“咕咚”一聲東西落地的聲音，畫面持續雜音。可能是攝像機掉了吧？

接著……

一個滿臉是血的女人出現在畫面上。

她大睜的眼睛充血，張大了嘴，仿佛就要從電視中跳出來一般。

“呀！”

石井一聲驚叫，身體倒仰，從椅子上摔落下來。

“你太吵了！”

挨了后藤一拳，石井慌忙地重新在椅子上坐好。

然后攝像就結束了。

大家誰也沒有開口，一片沉默。

就連一向沉著冷靜的八云都雙手捂著臉，垂下腦袋。

還看得見他的肩膀在微微顫抖。

確實是可怕的影像，但作為能看見死者靈魂的八云來說不該害怕到如此程度。

到底是什么令他如此？……

石井不可能知道。

沉默片刻之后，八云無聲地站了起來。

雖然他本來就屬于白皮膚的人，可此刻的臉卻與之有本質區別。他面色鐵青，仿佛血液盡皆流失。

“你怎么了？”

八云仿佛沒聽見后藤的話一樣，一言不發地走出會議室。

那副模樣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發生什么事了嗎？”

石井自言自語。

“也許是憋著要上廁所吧？”

后藤打了個大哈欠，語調輕松地回答道。

雖然沒有反駁，但石井感覺到了別的更嚴重的東西。

那以后，八云再也沒有回到會議室……

注釋

[1]CG：計算機繪圖（Computer Groph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