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擾了?！?

后藤推開八云“蝸居”的家門。

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八云竟然能在這種桑拿屋一般的房間里待得住。八云還是一如既往地睡眼蒙眬，此時他正坐在對著房門的椅子上。

“知道是打擾，那就請回吧?！?

八云連看都不看后藤一眼，自顧說道。

怎么這么說話。

“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我只是說讓你幫忙調查?！?

“所以我才送來你需要的資料呀?！?

后藤坐在正對八云的椅子上，將裝在紙袋里的資料扔給八云。

“辛苦你了！”

到了這個時候八云才終于抬起眼皮，掏出紙袋里的資料，攤放在桌子上。

“那所公寓果真有過自殺的女人?！?

八云邊翻看資料邊說。

后藤簡單地答應著，低頭看著腳邊，叼起一支煙。

“你……”

“知道了，我這不是還沒點火嘛。”

后藤搶在八云前面辯白道。

“你好像心情不好呀。”

八云問道，摻雜著些許嘆息。后藤想否認，但沒找到合適的理由。

他心中有一股難以抑制的怒火，而且胃里陣陣作痛，像是連續兩日宿醉后的那種難受。

這股怒火，還包含了對自己的不滿。

“她的死，也有我的責任?！?

后藤說了這樣一句似乎不著邊際的話。

“和你婚外情嗎？”

“不是！”

后藤很想在這個令人發瘋的家伙面前一吐為快。

“怎么回事兒？”

八云似乎意識到事態的嚴重，眼神嚴峻地盯著后藤。

事到如今也不能不說了，后藤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調整了一下心情。

“她在自殺前半年被強暴了，當時是大學四年級的學生，馬上就要畢業了?！?

澤口里佳當時在描繪著怎樣的未來呢。

如果活到現在，很可能已經正式工作了?；蛟S也有了戀人，兩個人偶爾會一起談論著未來吧。

越是這樣想，越覺得心中抑郁難平。

“然后呢？”

“打工回家的路上，被拉到車里強奸了。應該是激烈地反抗過，臉上有多處被毆打的痕跡。遭遇強暴后，她就被扔到了公園里。真是太過分了！”

八云強裝平靜，但明顯已經氣得咬牙切齒了。

后藤的心情也是一樣的。只要是曾經真心愛慕過女人的男人，哪怕只愛過一次也好，就絕對不會容許這樣下流的罪行發生，更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所珍惜的女人身上。

“那她后來怎么樣了？”

八云撓著頭發追問道。

“什么怎么樣了？”

“強奸是要求自訴的吧？”

果真厲害。正如八云所說，強奸是要求自訴的，也就是要求受害人親自去申請、提起公訴。多人共同犯罪的情況除外，其余情況則需要受害人自己提出公訴，否則警察不會采取任何行動。

這真是繁文縟節。

大部分受害者選擇了閉口不言，為的是封存、忘記這段恥辱的回憶。他們想盡快忘記，回到正常的普通生活中去。這也不是什么壞事兒?；蛟S，這樣想也算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如此一來，就放任了更多的強奸犯，這是不爭的事實。罪犯們也就無視法律、恣意妄為了。

“如果屬實，應該是忍無可忍的。她提出要求協助調查?！?

“當時的負責人是你嗎？”

“準確地說，是我的搭檔島村，一位女刑警?！?

通常情況下，強奸案件是由女警負責的。

這倒也是可以理解。所以，實際上后藤并沒有和澤口里佳直接交談過。只是在資料中“相遇”過。

后藤至今都無法將照片中看到的里佳忘掉。

左眼一片烏青，顴骨周圍有擦傷，嘴角滲出鮮血。

照片上的樣子可謂慘不忍睹。但照片中的里佳沒有一絲的膽怯和恐懼，透露出的只有直視某處的堅強。

她的內心從未屈服過。

無論如何都要把罪犯揪出來。當時，后藤確實這樣暗自發誓。

“她配合調查了吧？”

“嗯。”

“這樣的人為什么會自殺呢？”

八云疑惑不解。

遭遇不幸后是否主動提起公訴，是有天壤之別的。

慘遭強暴的受害人心靈受到巨大創傷，所以有時會出現對事件的記憶偏差，或者因為不斷想起自己的遭遇而陷入痛苦之中，出現睡眠障礙等壓力狀態。

也有一部分受害者過度自責，感覺整個事件是自己咎由自取。

強暴，對女性的精神層面傷害極大。

在眾多受害的女性之中，里佳雖然也是受到了極大傷害，可是她一直堅強地獨自面對，試圖克服。

事情的確如此，可是……

“你聽說過‘second rape[1]’這個詞嗎？”

“嗯，是指在遭遇不幸后，因為警察的審訊或者毫無同情心的人的誹謗中傷而精神上再次受到傷害吧?！?

這家伙果真不同于石井他們，一點便透。

“是的。她也接受了警察的調查取證。”

“真差勁兒！”

“是呀。說什么‘你又不是處女，是你勾引的對方吧’‘你的內衣是什么顏色’‘難道不是你想讓別人看嗎’‘第一次發生性關系是什么感覺’之類的問題，完全不考慮受害人的心情。”

后藤越說越生氣，一拳砸在書桌上。

做事總得有個限度吧。這些家伙真是完全無視受害者的心情，仗著人多勢眾欺負弱者，就像用刀去割受害人的心一樣。

可以說，這是警察在實施犯罪。

“你不會問這么惡俗的問題的，對吧？”

“那是當然！”

“如此說來，在調查初期，你就被排除在外了吧。”

后藤沒有作答，只是一下握緊了拳頭。

針刺般的心痛。

“恰巧她遇害后的第二天，有一處公寓發現了一具尸體，是他殺?！?

“所以你被調到那邊去了？”

當時的上司確實是井手內。

不同意決定的后藤當然會提出反對意見?？上o人采納。當時井手內教訓他說：“不想被晾在一邊，就老老實實聽話！調查工作是集體行動。”

如果站在警察的立場，作出這樣的判斷也是可以理解的。警察隊伍并沒有足夠的警力可以保證所有調查工作都是均等進行的。調查工作不得不有主次之分。

事到如今，后藤真是后悔不迭。

“我和那個叫島村的女警都被調離了，調來兩個新人負責這個案件?！?

“后來，她自殺了?！?

八云呢喃的一句話，讓后藤渾身戰栗。

是的，她自殺了……

為什么當時我就放棄了呢？如果我來負責，或許她也會自殺。但就算這樣，我應該會在調查時體恤她的心情。

不，不對。我總感覺那樣她就不會死。后藤的確曾經這樣認為。

無論我說得多么冠冕堂皇，其實都不能從根本上去理解受害人的心情。

悔恨之情已經滲入到后藤的身心，從未遠離。

這樣一想，后藤和井手內的矛盾也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從那次事件以后，后藤就不服從指示了，和井手內的關系也是完全無所謂的態度，這樣一來，他干脆就是依照自己的“信仰”行事了。

如果以現在這種姿態再回到當時，恐怕就算揍井手內一頓也要負責里佳案件的調查吧。

但這是假設。發生了，就再也沒有改變的可能。

“后藤，現在悔之晚矣。但至少得拯救一下她的靈魂?！?

這個混小子，真能說大話！

但八云所言不錯。逝去的生命已經無法挽回。如果可以，至少應該……

“還用你說嗎？”

后藤哼了一聲。

“所以，我們必須找到她的靈魂四處徘徊的原因?！?

“嗯?！?

“逮到罪犯了嗎？”

“她自殺之后，特別諷刺的是，他的父母因此將警察卑劣的審訊調查行為曝光給媒體，聲稱女兒是被警察殺害的……媒體更是大肆報道，這下子，警察們慌了神兒，才開始認認真真地調查?！?

后藤說道，毫不掩飾對那次案件的厭惡感。

“結果這次的調查有結果了？”

“沒有，還是沒有。雖然有罪犯的相關資料，但逮到罪犯絕對是個偶然。大利和志，是個二十五歲的普通公司職員。據說因為飲酒而接受檢查時，形跡十分可疑，一檢查，發現車上有實施犯罪時拍攝的照片。”

“如果已經逮到罪犯了，那么還應該有其他原因導致她靈魂徘徊吧?！?

“比如說？”

“比如有什么事情想傳達給父母——她父母后來怎么樣了？”

后藤突然一下感覺好似千斤壓頂。

“聽說她母親因為心理負擔過重，在罪犯被捕后不久便因心力衰竭而亡。父親也搬離了公寓，出去租房居住?！?

“是嗎？”

八云用手指揉搓著眉間，好像在思考什么?？瓷先ズ孟袼悸酚行┗靵y，有氣無力地仰望著天花板。

“嗯，雖然有點麻煩，但似乎只能重新調查一下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短暫的沉默之后，八云嘟囔了這樣一句話。

“好?！?

只能按照八云說的去做，似乎這是唯一的方法。

注釋

[1]second rape：言語造成的類似于二次強奸的精神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