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下而上:萬物進化簡史(珍藏版)
- (英)馬特·里德利
- 1573字
- 2021-12-29 16:02:22
第3章 生命的演變
我強烈敦促各位不要犯下一種錯誤:
誤以為你們眼里最明亮的光芒,是為了讓你們看到前方而設計;
我們的大腿和小腿,通過關節鉸連在一起,扎在腳上面,是為了讓我們能夠邁開大步走路;
我們的小臂妥帖地配合著粗壯的上臂,身體左右都配備著靈巧的手,只是為了讓我們麻利地做完生活所需之事。
人們所得出的這一類理由,擾亂了因果,本末倒置……
——盧克萊修
《物性論》第四卷,第823~833行
查爾斯·達爾文不是在真空知識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在探索科學的過程中,他深受啟蒙運動理念的影響,這并非偶然。他身邊全是啟蒙觀念。他讀過祖父模仿盧克萊修所作的詩。“我研究的就是洛克和亞當·斯密”,他在劍橋大學曾提到這兩位最提倡自下而上理論的哲學家。或許,他當時讀的是斯密的《道德情操論》,因為在大學里,這本書比《國富論》更受歡迎。事實上,1838年秋天,達爾文在小獵犬號完成遠航后回國,打算對自然選擇概念進行具體闡述的時候,讀到了杜格爾·斯圖爾特(Dugald Stewart)所寫的斯密的傳記,并從中獲得了競爭和自發秩序的觀點。同一個月,他讀了(或者重讀了)政治經濟學家羅伯特·馬爾薩斯(Robert Malthus)論述人口的文章,著迷于生存競爭(一些物種蓬勃興旺,一些則相反)這一概念(觸發了他日后的自然選擇洞見)。當時,他跟哈麗雅特·馬蒂諾(Harriet Martineau)交往甚密,馬蒂諾是一個激進的廢奴主義者,也熱情地支持斯密“奇妙”的自由市場理念。她是馬爾薩斯的一位紅顏知己。達爾文通過母親和他未來的妻子所屬的韋奇伍德家族進入了激進主義、貿易和宗教異見人士的圈子,見到了自由市場議員和思想家詹姆斯·麥金托什(James Mackintosh)等人。進化生物學家斯蒂芬·杰·古爾德(Stephen Jay Gould)甚至略微夸張地說,自然選擇“應當視為斯密自由放任經濟學的……擴展類比”。古爾德認為,這兩種理論都主張,平衡和秩序是從個體行為中自然形成的,而非受外力或神的控制。身為馬克思主義者,古爾德在生物學領域贊同這一理念,但認為它不適合經濟學領域:“真夠諷刺的,斯密的自由放任制度在經濟學領域并不管用,因為它會導致寡頭壟斷和革命。”
簡而言之,查爾斯·達爾文的思想本身就是從19世紀初英國盛行的觀點(也即人類社會的秩序自發形成)演變而來的。有關演變的廣義理論,出現在狹義理論之前。盡管如此,要讓人們理解自然秩序不受指引,達爾文仍然面對著巨大的障礙。這一障礙就是基本上由威廉·佩利(William Paley)提出的創造論觀點,而且佩利的提法十分巧妙。
1802年,神學家威廉·佩利出版了自己最后一本書,并提出了生物設計存在目的的觀點。他憑借縝密的心思,為設計邏輯做了一番最為精妙的陳述。他想象自己在穿越荒原時,無意間踩到了一塊石頭。接著,他又想象自己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踩到的不是石頭,而是一塊手表。他拾起手表,得出了手表出自人工的結論:“在某個時候、某個地方,必然存在過一位或若干位技工,他制造了這塊表,其目的已通過表本身做了解答;這個人理解手表的構造,設計了它的用途。”如果手表的存在意味著鐘表匠的存在,那么,動物的存在,怎能不意味著造物者的存在呢?“存在于手表之上的每一種發明的跡象、每一種設計的表現,同樣存在于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上,只不過,自然更宏偉繁復,超出了人的所有算計。”
佩利的設計論點并不新奇,就是把牛頓的邏輯應用到生物學上。事實上,600年前,中世紀神學家托馬斯·阿奎那(Thomas Aquinas)就提出了五個論點支持上帝的存在:“任何缺乏智慧的東西,都不可能朝著終點移動,除非受到某個有知識和智慧者的指引。”佩利的觀點只是這五個論點之一的變體而已。1690年,常識“大主教”約翰·洛克就已經言之鑿鑿、不容駁斥地重申了同樣的想法。洛克認為:“無法想象,完全沒有思想的物質能夠產生一種有思想的智慧存在,就如同無法想象無中生有一樣。”思想先出現,而非物質。一如丹·丹尼特(Dan Dennett)指出的,洛克對“上帝是設計師”的觀點,給出了一個實證的、世俗的、精確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