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代中國的改革:王安石及其新政
- (美)劉子健
- 15072字
- 2021-12-24 10:38:56
下篇 士大夫政治研究的典范之作
劉子健高度評價11世紀的改革家王安石,強調他不僅“是中國歷史上的杰出人物”,而且“理應在世界歷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且看他前一定位的理由:
他主持的改革的非傳統性質,其施行方式之徹底,以及其涵蓋范圍之廣,幾乎前無古人,直到最近一個世紀也沒有什么改革可以與之媲美。(34)
關于后一定位,他認為:
新政是他對時代挑戰的回應,顯示出與現代方案驚人的相似性;它們已經成為現代世界的靈感來源之一,不只是對于巨變時期的許多中國人來說,而且超越于中國之外——比如,對于遠至美國的剩余農產品政策。(第63頁)
然而,在劉子健看來,無論當時,還是現代,“王安石不能被人完全理解,甚至往往遭受徹底的誤解”。他的《宋代中國的改革:王安石及其新政》就試圖重新評價王安石及其時代。
一
經過唐宋之際的社會變遷,科舉入仕的士大夫官僚徹底取代了門閥出身的貴族官僚,成為君主官僚政體中統治階層的精英與主體。劉子健對此評價頗高:
士大夫統治層是中國制度的特色,世界史上的異彩。用讀書人,經過科舉選拔的文官,無論有多少缺點,畢竟勝于世襲貴族、割據武人、干政僧侶,或其他任何方式的統治分子。(35)
宋代官僚政治,說到底就是士大夫政治,對其深入研究自然大有必要。然而劉子健指出:
統治階級中的這一群體,就是中國人所說的“士大夫”。有趣的是,受馬克思主義影響的學者斥責他們,傳統和現代的中國學者批評他們,但都沒有具體分析其政治角色,更談不上將其知識分子角色從政治中剝離出來獨立分析,而忽略這一活躍的歷史因素必將使我們錯過大段的歷史或曰事實。(36)
早在20世紀50年代,劉子健就將研究視野投向宋代士大夫政治,堪稱慧眼獨到而首開風氣。他研究這一問題時,“中日歐美的史家既有的嘗試所給出解釋,尚未完全抓住這一問題所具有的現象的綜合性”(37)。
對宋代君主官僚政體,劉子健有一個總體把握:第一,“宋代君權,高于前代,同時,士大夫的力量也在生長”(38)。第二,“士大夫階層獲得前所未有的聲望,是宋帝國的輝煌成就之一”;甚至“皇帝必須讓渡一部分權力給他們”。第三,但君權強化導致的“專制主義與同一性使得官僚階層更加順從”(第92頁)。劉子健把士大夫政治(包括其權力與地位)放在專制君權的大框架下,去分析與考察兩者的互動關系與衍變進程。他的研究絕無其時與其后的同一論題中極端化的兩種傾向,即要么是出于意識形態的無情批判,要么是完全以偏概全的無度謳歌。
對這一研究,劉子健原計劃只是形成一篇專題論文,結果卻遠超預期,撰成了一部專著。這部名作批判地融匯了現代中國和日本學者的既有成果,以敏銳獨到的問題意識翻上一層,運用了他素所擅長的跨學科研究方法,尤其“用行政學解釋新法在實施時的困擾,引起新舊看法的沖突”(39),在文獻解讀與問題闡釋上,都“達到了批判性人文研究的高標準”(楊聯陞語)。
僅以八萬字左右的篇幅,完成了籠蓋北宋后期士大夫政治全局的宏大研究,劉子健史識之卓犖,行文之簡約,令人嘆為觀止。這主要得益于他從不鋪張不必要的細節,為一般讀者考慮,還盡量避免使用過度專業性的術語。楊聯陞指明這部著作的價值:其一,“為一項詳盡而權威的工作奠定了基礎”;其二,“探索出新的研究角度并激發進一步的研究”(《宋代中國的改革》楊序)??骂8窀谱u道:“所有對中國改革運動感興趣的普通讀者甚或專家都應將其作為他們首要的導游?!?a href="#jz_1_40" id="jzyy_1_40">(40)
二
該書首章概述了王安石生平及其新政。針對學界一般將王安石的改革舉措總稱為“新法”,劉子健認為,這一概念過度限制了它的意義,由于改革舉措遠不限于頒布幾項新法律,更包括“眾多體制性的改革”,故采用“新政”這一更綜合性的概括。他將新政劃分為變法、反變法與后變法三個時期:從變法啟動到宋神宗與王安石君臣相繼去世為變法時期,即1069年至1085年;通常所說的元祐更化為反變法時期,即1085年至1093年;從宋哲宗親政到宋徽宗禪位為后變法時期,即1093年至1125年。
在第二章“闡釋的問題”里,劉子健首先回顧了先行的研究。他指出,對后變法時期的譴責不應與對王安石變法時期的偏見攪和在一起;只有將王安石及其新政置于時代與宋代各方面發展的廣闊參照系中,才能獲得真正的理解。他撰著此書時,宋史研究主要集中于社會經濟與政治體制,在思想領域也往往關注宋代主流的形而上學與自我修養哲學,相對忽略政治理論,尤其輕視對北宋頗具影響的功利主義思想的研究。為此,他在研究中著力抉發了王安石政治理論中的功利主義思想。劉子健認為,既有的研究都是研究者從“各自所持的特定的政治觀點出發來審視王安石”,對此他持審慎的保留態度。他雖然也承認社會經濟趨勢對政治趨勢的有力影響,但同時強調:“政治趨勢有其自身的動力。處于相同的社會經濟背景,甚至在一個特定的思想流派內,士大夫以不同的政治行為做出回應?!保ǖ?7—88頁)總之,對王安石新政的再研究與再評價仍有拓展的空間。
其后,劉子健闡明了自己的思路與方法。其研究思路是整合既有研究中各種兼容性的闡釋,借以獲取對王安石及其時代的綜合理解;然后建構起自己的闡釋框架,結合自身的研究,根據政治思想、政治行為與政府運作諸層面來分析王安石及其新政;進一步提出有別于既有認知的再評價,“為更深入的探索建立新的起點”。為此,他對北宋做出了高屋建瓴的時代性定位:這一時代的中國經歷了非常多的“傳統的變化”,而“在這些劃時代的變化當中,關鍵角色屬于士大夫(學者型官僚,scholar-official)或者說官僚階層。作為學者,他們通過新理論的建構、對儒家經典的新闡釋和對儒家傳統不同脈絡的不同強調,促進了智識的多元化發展”(第89—90頁)。然而,盡管士大夫階層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聲望與不斷增長的權力,但整個君主專制政體未有實質性改變,士大夫官僚的權力只能來自皇帝有限度的讓渡,這種權力“和皇帝自身小心維護的終極權力之間,始終存在著緊張的關系”(第92頁)。由于官僚在政治行為上可以區分為不同的類型,“官僚之間的權力斗爭變得越激烈,他們依賴于皇帝支持,其行為被皇帝周圍和內廷之人所掌控,由于有意或因環境所迫,從而助長專制主義增強的可能性就越大”(第92頁),新政正是在這種錯綜復雜的政治動力的推波助瀾下啟動、演進并走到盡頭的。劉子健也在這種動態的全圖景中充分發掘出既往研究尚未凸顯的王安石新政的新面相。
三
第三章“王安石與北宋的政治思想”集中探討王安石作為“杰出的思想家”的這一層面,其時代大趨勢則是北宋新儒家的崛起。劉子健認為,盡管王安石預設的變法理想歸于失敗,后變法時期他的追隨者更是聲名狼藉,到了南宋,王安石思想“幾乎作為偏離儒家思想的不合理的分支而被清除”(第95頁),但在北宋新儒家多元主義的走向中卻占有“顯著的地位”。王安石將其前已有的功利主義政治理論推向了頂峰,“它首要關注的問題是有關治國之道的緊迫任務:財政政策、經濟舉措、國防、有效的行政體系以及其他實際問題”(第96頁)。劉子健強調,“早期新儒學的基調是多元性而非正統性”(第97頁),其演進經歷了三個階段。初始階段以胡瑗與孫復為主要代表。發展階段具有兩大特色,一是學術標準的提升和學術綜合性的增強,歐陽修堪稱“令人震驚的典范”;二是非傳統理論的出現,李覯足稱典型。沖突階段在王安石當政時期,“功利主義趨向達到頂峰”的王安石新學與朔學、洛學、蜀學彼此之間互不相容,“其分歧因地域之爭、社會經濟背景差異和政治迫切性而更加復雜和惡化”(第100頁)。在要言不煩地概述了北宋新儒學后,劉子健指出,在沖突階段的四個學派中,“不管他們的政治理論如何沖突,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忠于各自的信念,即認為政治原則普遍優先于私人利益的考慮”,“顯示出與各自理念一致的值得稱道的政治理想主義”。(第103頁)他將他們歸為“理念型官僚”,以區別于那些“仕進型官僚”,后者通常將政治理想“置于私人利益和個人所得之后”。
劉子健進而分析了以王安石為領袖的南方變法派與反對新政的北方保守主義者在政治理論背景上的差異,這種差異可以歸結為對儒家經典闡釋的三大理論問題。首先,變法派尊重《周禮》,而保守派崇奉《春秋》。其次,基于崇奉經典上的分歧,王安石為首的變法派認為,“相比于道德的自我養成(修己),即個人或內在的個體控制,體制的或從外在對人們道德生活的控制即使不是更重要的話,也是更為有效的”(第107頁),王安石由此“將政府體制的變革作為首要目標,盡管最終目標仍然是倫理價值可以完全實現的儒家理想的道德社會”(第107頁)。劉子健據此認定,王安石仍屬于儒家傳統內的“體制改革者”。而保守派則堅持“通過道德控制政治行為以實現一個理想政府的政治理論”。最后,變法派尊崇《孟子》而將孟子視為復古改制的哲學家與政治家,保守派卻質疑《孟子》對儒家傳統的離經叛道。除了政治理論的差異,劉子健還提示,在宗教背景上,變法派更多具有“富于憐憫之心和為眾生獻身的佛教精神”的光譜,保守派卻傾向于“反對打亂自然或慣常生活方式的道教精神”(第113頁)。在社會政治背景上,“變法派來自南方,較晚近才登上政治舞臺,看起來明顯急于表現,甚至要加強他們剛剛獲得的權力”(第113頁),而保守派“與政府有長期的合作關系,可能更適應既有的官僚行為模式”(第114頁)。在經濟背景上,變法派主要代表了新興中等地主和這類地主家庭的官員,在土地經濟與貨幣經濟上主張“積極的政府參與”;保守派則代表了北方世襲大土地所有者的利益,更多追求“將經濟體系主要掌握在地主和商人手中”(第117頁)。
接著,劉子健梳理了王安石的政治理論與經濟理論。就政治理論而言,在人性、風俗與政府準則的相互關系上,王安石主張人性本身沒有善惡,之所以表現出善或惡,與人的感情密不可分;人性的發展與情感的控制很大程度上依賴于風俗,風俗為道德生活實施了必要的制度性控制。王安石重視道德教育及其影響力,強調應該設計并建立對風俗控制的制度建設,唯有這樣,政府才能治理好國家。王安石認為,王道在根本上如其道德性一樣具有功利性。在法與官僚以及整個官僚體制的關系上,變法派相比保守派儒家學者更注重法律的重要性,盡管如此,他們仍堅持法律不能管理法律自身,其理想主義的政治觀念強調必須有一個良好的政府體制,既引導官僚的行為,也形塑民眾的行為。在王安石的思想中,官僚體制的進步才是治國的關鍵,而構成體制的官僚應該“長于闡釋經典,善于將經典運用到政府的積極作用中,擅長商討政策、有突出的行政能力和富于法律知識”(第128頁)。針對王安石能否歸為法家的爭論,劉子健追溯了從變法當時的反對派見解到南宋各家的觀點,認為對于王安石經常使用的“法”或“法度”,“更具包容性的‘管理體系’(regulatory systems)這一翻譯可能更接近王安石的本意”(第138頁)。
就經濟理論而言,王安石建立了自己的經濟假設:如果政府采取主動刺激生產力發展的政策,盡管花費超越過去,但民眾仍能為自己保留更多的勞動成果;故而推動政府建立可以擴大財政的體制,用以提高財政收入、國家生產力與人民的福利。在土地經濟與貿易制度上,王安石仍應被視為重農主義者,但他強烈反對土地所有權的集中與財富聚斂在壓榨農民的少數人手中,這也是變法力推青苗法的主要原因。但均輸法與市易法,卻表明他在經濟上力圖既增加國家收入,又穩定市場價格,兼具促進擴張而維護穩定的雙重目的。這是由于“穩定的價格有利于消費者的利益”,其時不僅國家業已轉化為巨大的消費者,像他這樣主要依賴薪俸的官僚也是消費者。在論析王安石經濟理論之后,劉子健獨具慧眼地評價道:“他未能發展出具有可操作性的經濟理論,以直接處理許多具體的經濟活動。”(第133頁)
對王安石的政治理論與經濟理論在變法中的實踐,著者有言簡意賅的概括:
較之強兵,王安石更贊同富國。而這兩者對于王安石的重要性,又不如官僚體制改革,以及官僚體制建立法度以最終改善社會風俗的努力。在實踐中,王安石基本上忠于他的理論——我們將之描述為一種理想主義的表現,即希望利用組織有序的官僚體制以實現一個道德社會。(第140—141頁)
較之于大陸宋史學界在20世紀80年代以降仍糾纏于王安石變法的重心究竟是富國還是強兵的爭論,這一見解顯然高明與深刻得多。
四
第四章“新政與官僚行為”的討論圍繞著王安石的官僚體制改革展開。
王安石的這一改革雖然具有儒家理想主義的追求,現實政治中卻是官僚機構龐大而分裂,官僚隊伍風氣頹靡,許多官僚的行為往往低于儒家標準。劉子健大筆勾勒了變法、反變法與后變法三個不同時期中各派官僚的政治行為,有一段總結性論述:
回顧過去,官僚的政治行為變得越來越糟,越來越遠離儒家標準。除了舊有的腐敗和政治手腕,任人唯私也加劇了。然而,不能只責怪王安石一人。他的反對者拒絕與他合作,攻擊他的所作所為,徇私偏袒,比他更應承擔責任。偏袒很快發展成派系斗爭,派系斗爭從政策沖突墮落到報復性迫害。官僚體制非但沒有如王安石所希望的那樣得到改革,反而受到了許多弊端的影響,以至于不可避免地只有像蔡京那樣,不顧儒家標準地進行密謀的人才能久握權力。官僚體制的墮落,隨之而至的即是帝國的崩潰。(第158頁)
劉子健接著劃分了王安石新政中的官僚類型,以此探尋官僚體制徹底墮落的原因究竟何在。他認為,以往出于儒家道德性評判僅將官僚分為君子與小人的兩分法,完全不能解釋為何以君子為主體的保守派也未能構建良好的行政管理。他運用自定的方法,采用多元的標準,將這一時期的官僚分為三大類型:理念型指具有理想主義的少數士大夫官僚,仕進型指追求仕途的官僚,瀆職型指濫用職權的官僚。在這三大類型下,可再細分若干特色類型。在他看來,理念型官僚大致可以歸入傳統所謂的“君子”,他們“有個人操守,有公認的學術水準,有為崇高理想獻身的精神,有將政治原則置于個人利益之上的堅定信念”(第161頁)。在王安石變法時期,理念型官僚又可分為三種類型,即北方保守主義者(以司馬光為領袖的朔黨與程頤為首的洛黨)、西南溫和派(指蘇軾為代表的蜀黨)與南方變法派(指王安石及其陣營中的理想主義者)。在其后的論文中,他也分別以德治型、治術型與改制型來定義北方保守主義者、西南溫和派與南方變法派。(41)仕進型官僚可再分為因循型與干才型兩類,因循型官僚占其中絕大多數,他們一開始傾向于反對激烈的變革,支持保守派反對變法,當變法既成定局后也會因循執行;干才型官僚急于進取,頗具行政天賦,推行新政不遺余力。瀆職型官僚又可分為貪污型與弄權型兩個類型,貪污型官僚只是憑借職位利用權力而貪污腐化,中飽私囊,弄權型則一身兼具干才型與貪污型的特點。在區分官僚類型后,他選取了王安石的四位干才型盟友,再據傳記材料羅列各人的行為特點,認為曾布是干才型的典型,呂惠卿次之,章惇與蔡確介于干才型與弄權型之間,他倆可視為權臣蔡京的先驅。
隨后,劉子健再將三種一般類型官僚及其內含的各種特殊官僚類型納入政局演進中進行動態的考察。當王安石及其干才型盟友推行新政之初,理念型中的北方保守主義者、西南溫和派在原則上都反對新政;絕大多數因循型官僚與貪污型官僚出于因循守舊與回護私利的考量,也自然而然地加盟反對者陣營;致使王安石不得不一心依靠宋神宗的傾力支持。進入后變法時期,弄權型官僚不僅恢復了新政,且有足夠的權力驅迫因循型官僚奉行遵守,其時,兼具干才型與弄權型的蔡京同時也是貪污型官僚,其他貪污型官僚當然樂隨其后,從中大撈好處,新政改革徹底墮落為弊政,也就成為題中應有之義。
五
在第五章“新政與政府運作”里,劉子健聚焦“吏役次官僚制”這一論題。這是因為在北宋官僚體制下,無論地方衙門,還是中央官署,主政官無不實行定期在任制,而由科舉出身的文官占據其位,他們在短期內對新職位與新環境的特色很難諳熟洞悉而應對自如,必須借重屬下的吏役;而胥吏作為負責日常公務的專業群體,其社會地位雖遠低于文官,在機構運作中的作用卻至為關鍵。他們長久甚至終身任職于特定的衙署,卻幾無可能躋身于文官體系,故鮮有道德顧忌,兼之諳悉官府運作內幕,慣于串通貪污型官僚上下其手、牟取私利,這些從來就是公開的秘密。王安石新政也包括了吏役次官僚制的改革,試圖使吏役無論質與量都有所提升。改革的內容涉及削減吏的數量,提高吏的俸祿,讓吏員經過考試提拔進入下層文官序列,強化監督的機制,嚴懲貪污的吏役。但隨著北宋文官體系的確立,胥吏日漸呈現階層固化與職務專業化的兩大趨向,新政改革吏役次官僚制的設想不僅完全落空,反而給這個次官僚群創造了更多機會去操縱與濫用權力,以致劉子健認為,“王安石的改革措施部分地是被腐敗官僚和不可救藥的次官僚制聯合起來打敗的”(第175—176頁)。
在其后《宋人對胥吏管理的看法》(42)中,劉子健對吏役制的考察向縱深推進,不僅揭示了遼金元統治下胥吏制的特殊形態,對其在明清的演進更不乏卓見。限于主題,這里僅介紹與王安石新政有關的內容。他總的認為,“官、吏之間的差距在北宋之初并不大,其后始漸加深。王安石變法,在某些方面拉近了它,但也使政府事務擴張而超出合理的控制范圍,造成監察上的松懈”;反變法時期,“舊黨試圖再拉大此種差距,他們甚至漸漸無法從知識上對胥吏問題進行了解”;及至后變法時期,“復起的變法派承繼了變法派與反變法派某些共同的缺點”。劉子健還探討了吏役制在南宋的惡化:“這個政府名義上是專制統治,但通常是由貪污的官與濫權的吏共同主持,而其行事則常與這兩個團體不足道的利益有關?!?/p>
折回《宋代中國的改革》,在接下來討論政府運作中中央集權不斷強化的趨勢時,劉子健指出,這種中央集權在財政管理、人事政策、行政權力等層面都呈現出同一性趨向。王安石力主這種同一性對政府運作的必要性,因此留下了行政權力中央集權化的遺產,也成為其后政府結構的永久性特征,連反變法派主政時也未見有所顛覆。這種“同一性”的趨向,其原點正是王安石倡導的政治與教化必須貫徹唯一道德標準(即所謂“一道德”“定于一”)的思想。進入后變法時期,這種“官僚主義的同一性”在日趨強大的專制集權下表現為官僚群體在思想層面的同質化,以蔡京為首的主政者濫用中央集權帶來的巨大權力,借助州學設立的“自訟齋”(類似自省室)來統一學子的思想觀念,利用皇城司偵緝與整肅批評性言論。令著者大為感嘆,這樣的不幸結局是王安石生前從未預見到的。
最后,劉子健考察了新政運作與專制政體的關系?;实壅瓶亟K極權力是君主專制的最基本特點,但這一終極權力仍然受到儒家傳統的約束、習慣性邊界的限制,并在不同程度上必然要與士大夫官僚分享。但不論官僚能分享到多大的權力,“都只是一種派生的權力,是君主讓渡的,并且始終保持在專制加于其上的限度之內”。在變法前期,由于宋神宗鼎力支持,王安石在“得君行道”的同時也助推了這種專制。關于這點,劉子健在后來有進一步表述:“在他的新政或稱變法體制之下,政府變得自信而武斷?!?a href="#jz_1_43" id="jzyy_1_43">(43)但這是一把雙刃劍,君主專制的根本特性最終導致宋神宗不僅“擔心賦予王安石過多權力會引起其他主要官員的不忠”(第185頁),而且“收回了對變法的全心全意的支持”(第186頁),新政運作也必然難以為繼。
宮廷政治是君主專制的孿生物,劉子健依次勾稽了宮廷政治對新政不同時期的具體影響,得出結論說:“宮廷政治不僅與王安石的倒臺相關,也與反變法和后變法的激變相關,并最終導致后變法時期的墮落。”(第192頁)
六
在第六章里,著者別具只眼地選擇募役法作個案研究,楊聯陞認為這“尤其令人欽佩”。這是基于新政作為一次制度變革,役法的改革勢必覆蓋整個地方政府服務的改革,遠遠超出役法自身的界域,對新政其他措施直接或間接帶來全局性影響,確可視為新政的核心內容,而役法改革又被卷入所有新政中最激烈的爭論之一(唯有青苗法之爭差可比擬,但青苗法波及范圍與深度仍遜于役法)。劉子健梳理了漢唐至北宋的役法演變軌跡,回顧了新政以前范仲淹、韓琦對役法的嘗試性改進,概述了募役法要點、各方激辯的焦點及其在變法時期、反變法時期、后變法時期行廢反復的過程,總結性地指出:
盡管后變法時期的弊政臭名昭著,又有保守主義學者的反對,但在整個南宋時期,地方政府服役主要靠募役制提供。簡言之,王安石的這一特別改革,成為后來中華帝國的一個既定制度。(第205頁)
劉子健進而以募役法為主要論據,從整體上歸納了新政的五大特點。其一,由于募役法改納現金,表明新政之下國家財政偏向于貨幣經濟;而募役法在南方獲得較多的支持,在北方卻遭遇強烈的反對,揭示出貨幣經濟的南北差異程度。其二,募役法的收入來源構成國家財政體系不可或缺的有效部分,應該與國家其他相關措施(例如應對西夏軍事行動的開支,支付地方政府的役吏薪俸等)結合起來評價,尤其在國家擁有大量現金稅收后,自身也轉化為市場上最大的購買方或消費者。其三,募役法畢竟導致了沉重的稅負,“重稅才是新政方案的特性”,其影響廣泛而深遠。其四,募役法擴大了各階層之間的不平等,這種不平等不僅僅限于募役法,也普遍適用于所有新政方案。其五,在募役法下,大量雇募的役人加入吏役的隊伍,助長了地方政府吏役次官僚制的擴張,他們在地方政府擴大運作中不可避免地濫用權力危害民眾。募役法的這些特點構成了劉子健對整個新政的批評基礎:
王安石的政策某種程度上有利于一般消費者和小商人,并花大力氣抑制了壟斷商人的利益。但不論新政在實現這些目標方面取得了多少進展,它都被加之于多數民眾的重稅大幅抵消了。(第209頁)
盡管如此,對比保守主義者更拿不出行之有效的役法新對策,著者對新政仍給出好評:
盡管新政未能實現預期目標——并不是出于保守主義者給出的理由——但它試圖切實解決日益嚴峻的稅負和貨幣經濟擴張中的國家財政問題,仍然十分值得尊敬。(第210頁)
七
在研究全過程中,劉子健始終彰顯王安石作為官僚理想主義者的那一面相。王安石的理想主義就是“以一個在專業性上訓練有素、在行政上控制良好的官僚體系作為實現儒家的道德社會的主要手段”;為了實現這一理想,王安石以“制度的改革者”的理念與氣魄傾力推動新政,唯其如此,他并未將“富國強兵”作為其新政的首要目標(在這一立論上,劉子健與當時及其后的變法研究頗異其趣),“他的最終目的在于改善社會風俗,期盼實現一種完美的社會秩序(‘至治之世’)”(第211頁)。
基于這一根本性論斷,對王安石的學派歸屬,雖有學者據其試圖改革的政府體制在表面上與法律頗為相似,而將其歸入法家,或者至少是誤入歧途而與法家同向的儒家,但劉子健堅持認為:“就王安石的觀點的理論根據以及他要建立道德社會的終極目標來看,本質上我們還是應該將王安石看作一個儒家學者。當然,他是一個激進的儒家,但‘激進’只是相對于許多保守主義儒家學者而言的?!保ǖ?12頁)在其這一評斷的十余年后,中國大陸“批儒評法”運動還將王安石熱捧為“法家政治家”,不禁令人既對學術內外阻隔而啼笑皆非,更對政治綁架學術而感慨系之。
劉子健認為,“在強調功利主義治國才能、官僚體制、政府體制及政府主導的體制方面,王安石即使不夠偉大,也確實杰出”(第213頁),充分肯定了王安石新政的官僚理想主義性質。然而,正如他指出的那樣,這種理想主義“基本上是官僚主義的”,而這種官僚主義只能依附在君主集權的這張皮上,并最終為其服務。于是,一方面,王安石在思想理論上“總是把他所詮釋的國家利益置于其他一切之上”,另一方面,在改革實踐中王安石“以為自己是在幫助大多數人,但是新政帶來的國家財政的改善或許遠超過它們給人民帶來的利益”。(第212頁)
王安石敏銳洞察到官僚體制至關重要,并試圖以自己的理想主義設想來改革既有的官僚體制,卻無可避免地敗在自己試圖改革的官僚體制陣前。這里,既有其個人因素,例如長于政治思考而短于政治實踐,過于關注行政管理而疏于爭取潛在盟友,等等。但關鍵在于,官僚體制是附生在君主集權體制的母體之上的,儒家理想主義與君主專制的現實權力結構之間存在著無法調和的矛盾,新政無論在理想預設上,還是在政治實踐上,都旨在不斷強化專制主義的中央集權,這就必然陷入吊詭的困境:伴隨中央集權強化而來的,便是君主掌控的至高權力對官僚弄權的警惕與防范,無論在政治上還是行政上都亟需更強大的趨附君主集權的同一性。于是,不僅王安石失去了“得君行道”的傾力支持,他的新政也無法“從官僚群體獲得足夠強大的支持”,“甚至未能成功地從他賴以實施新政的干才型官僚那里激發出持續的忠誠”(第212頁),各種類型的官僚群都由于君主集權強化而趨于“同一性”了。這種“同一性”也包括王安石借改革體制的需要,在學術上強力推行新經義,致使學術的“一致性取代多元化成為流行”(44)。總之,從變法時期經反變法時期到后變法時期,這種困境在不斷累積與增長中,直到以蔡京為首的后變法派結成了新的官僚權貴集團,盡管仍打著“新政”旗號,卻“喪失了王安石的理想主義初衷,改革精神化為烏有,道德上毫無顧忌,貪贓枉法肆意公行,拒絕革除任何改革體制的弊端”(45),這一結局與王安石的預設確實是南轅北轍的。
至此,結論不言而喻,王安石新政是失敗的。導致失敗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王安石“犯了匆匆忙忙就想改變整個體制的錯誤”(46),這是從主政者急于求成的個性立論。但從根本上說,這一失敗既是王安石官僚理想主義的失敗,也是北宋以來士大夫政治的失敗,是由官僚體制所依附的君主專制集權政體命中注定的。
劉子健對王安石及其新政的研究極具開放性,其思考也未止步于此。他認為,北宋晚期的士大夫政治實踐中,“新舊兩黨各有其不同的儒家理想,卻都沒有成功。北宋晚期政治的失敗,也可以說是北宋各種儒學經世致用,在政治上始終沒有找到出路”(47)。在《宋代中國的改革》里,他從王安石方式沒能成功做出假設:“唯一的替代方案看起來就是傳統的儒學,或者從南宋以來被尊為正統的儒學?!彼堰@種唯一的替代方案稱為“道德主義的方法”,也就是提升官僚的道德品質和對官僚階層的道德影響。對這一方案能否實現,在他看來,政治體制才是決定一切的根本癥結,故仍持明顯的懷疑態度,更以《宋代中國的改革》結語向國人深沉地詰問:
它是否掩蓋了一個官僚制國家的生活真相,從而抑制了后來的中國人思考政治體制問題?(第213頁)
八
對士大夫政治的研究,劉子健有一個完整的序列,故有必要將《宋代中國的改革》插入這一研究序列里做進一步的評價。
1957年,劉子健的《宋初改革家:范仲淹》由費正清收入其主編的《中國的思想與制度》(48),作為其宋史研究的首篇大論文,可視為其士大夫政治研究的啼聲初試。他認為,士大夫地位是“到了北宋中期才提高的,有相當大的發言權”(49),這才導致了范仲淹改革。他將范仲淹定位為宋代“政治改革的啟蒙者”,其改革嘗試就是“努力將一個無政治同質性的行政機制轉變為一個富有活力的政治機體”;從政治文化而言,也就是“儒家理想,披著傳統文化遺產的外衣,通過這些宋初先行者而獲得了新的內容和意義”。然而,作為儒學理想主義者所追求的“新的權力結構的變化必須脫胎于現存的權力結構”,而“在既得不到皇帝足夠的信任又沒有同僚的有力支持的情勢下必會失敗”(50)。在他看來,慶歷新政只是“范仲淹的小改良”,但“慶歷的失敗又是日后王安石大舉變法的伏線”,于是就轉而研究“王安石變法的大改革”,兩者在思想底色、改革內容與面臨困境諸方面都極具共構性。不難發現,劉子健對兩者的研究在分析架構與相關結論上頗有重合性與延續性。
在其士大夫政治研究中,如果說《宋初改革家:范仲淹》只是牛刀小試,《宋代中國的改革》才稱得上噴薄而出。劉子健自述其研究方法與結論說:“今日用行政學來看,當時正面和反對的主張,還不如執行的問題,最關且要。變法的政策是有眼光的,要運用在宋代已經抬頭的商品經濟。不幸,官僚徇私,胥吏漁利。政府管事愈多,各色弊端愈糟。”(51)顯而易見,在歷史詮釋上,《宋代中國的改革》更具方法論的示范意義,為史學界留下了諸多的啟示,日本宋史名家斯波義信曾有過歸納:
其一,作為對中國文化與社會的整體性理解,對政治制度及其理念的架構,對其持續與變化,必須明白其相關有機的解釋的重要性。其二,對多次多元的參照項,援用社會科學的分析方法給出功能主義的相關分析的總體性解釋。其三,摒棄以西歐經驗構成尺度的封閉歷史的總體觀或一元化的解釋,在體驗中國之外的世界文明中,選擇足資比較的事例對照與考量中國的史事。其四,中國學與考證學應該立足于對中國社會文化遺產的深刻而正確的理解,培植具有中國風格的知識。(52)
由個案進一步引出了推論,充實了一般行政學的原理,劉子健對此也頗有自許:
從這個案得到的推論,可以補充一般的行政學。凡由官僚來主持的改革,先決的條件是官僚素質和行政機關本身的品質。這個說法,已經被一本英文關于官僚制度的選讀所采用。(53)
完成《宋代中國的改革》后,劉子健自然而然地追問:在范仲淹的小改良與王安石的大改革之間,士大夫政治究竟是怎樣演進的?他“發現北宋中葉有許多新興趨向,一往【以往】被忽視。而其中的主要分子,關鍵人物,莫過于歐陽修”?!端未袊母母铩烦霭娈斈?,他就開始了歐陽修研究,僅過數年就完成了《歐陽修的治學與從政》(1963年初版),補齊了從范仲淹“小改良”到王安石“大改革”之間的缺環,構成了北宋士大夫政治研究的三部曲。書名揭示他所研究的學風與政風實質牽涉士大夫政治的兩個關鍵性層面。從參與范仲淹改革到反對王安石新政,歐陽修經歷了從激進向溫和,從變革向保守的轉身,劉子健認為,這一過程“不獨代表北宋中期政情的迂回曲折,而且反映北宋整個政治上若干基本癥結”(54)。北宋政治引人矚目的兩大變化,就是在君權專制的大形勢下,政制上言官發言權的空前提高,政情上官僚朋黨的時起時伏,而“政情政制迭起糾紛,成為北宋中期以后的大毛病”(55)。歐陽修以其自身的學風與政風推動了這兩大變化,卻也從自己從政的經歷與經驗中認識到其中的弊端,最終導致其政治態度的徹底轉向。日本宋史學界對《歐陽修的治學與從政》大加贊許:“研究宋代的學術與政治,日本人究竟隔膜,不如中國學人因為是自己的文化,能體會得較多較深。”(56)
三部曲似乎都專注人物,其實是將北宋中晚期最具代表性的三大人物置于君主官僚政體的大背景下,研究士大夫政治的推演與走勢。相對說來,王安石及其新政的研究,牽動的政局更復雜,時段更宏闊,地位也更重要。
其后,劉子健繼續探討宋代士大夫政治的諸多問題,主要論文收入其《兩宋史研究匯編》,包括《封禪文化與宋代的明堂祭天》《試論宋代的行政難題》《梅堯臣〈碧云騢〉與慶歷政爭中的士風》《略論宋代地方官學和私學的消長》《宋代考場弊端》等。與此同時,他進一步探究士大夫政治與專制君權在南宋呈現怎樣的關系,將關注點投射在南宋士大夫政治的蛻變上,《兩宋史研究匯編》中的《南宋的君主與言官》《包容政治的特點》《略論南宋的重要性》與《秦檜的親友》《宋末所謂道統的成立》等論文反映了他的新思考。他認為,在士大夫政治上,“南宋風氣,大不相同”,提出了一個總體性的推斷:
從北宋直到近代,都是君主專制或君主極權。可是任用大批受高等教育的職業官僚,是一個特色,與世界史上其他的君主極權不同。因為用了許多官僚,君主也就慢慢學會——像這篇短文所描述的——用些老奸巨猾的官僚手段,來應付和控制官僚。假定如此,我們是不是可以說中國近千年來是一種特殊的“官僚化的君主極權”?而這也就是儒家最大的矛盾?(57)
劉子健并未僅僅停留在推斷上,其晚年對整個宋代(乃至中國帝制晚期)的士大夫政治完成了結案式的研究,這就是《中國轉向內在》。在這部巔峰之作中,王安石及其新政仍是其繞不過去的論題,他的研究也確有延伸。南宋建立不久,對王安石及其新政的評價頓見逆轉,在否定評價中,宋高宗與南渡名臣趙鼎最引人注目。劉子健指出,兩者動機迥然不同。趙鼎出于道德保守主義者的立場,認為北宋反對王安石變法的保守派較之后變法時期的變法追隨者,在道德上“更為誠實、善良、高尚和深思熟慮”(58)。劉子健感慨趙鼎作為“睿智的領袖也總是透過最卑劣而不是最優秀的個案來批判其對手”(59);而宋高宗及其代理人秦檜卻別有用心地利用了道德保守主義者“遵循舊制”的偏見,重重關閉了改革之門,從此以后,“即使是在和平年代,也難再發生激烈的變革”(60)。
盡管在現實政治中,改革之門已經關閉,但南宋朱熹卻是王安石的同道。劉子健對這一看似荒謬的判斷解釋道:
王安石和新儒家的區別不僅是主張的區別——一方主張制度變革,一方主張哲學定位,更是理念的區別。王安石重視并謀求建立一個運行高效的政府,新儒家則渴望建立一個具有自我道德完善能力的社會。
但他更強調“二者卻有著類似的觀點,這種觀點根植于對現狀的強烈不滿”:
王安石希望在文化、經濟和政治領域進行激烈的制度改革;而朱熹所領導的新儒家則希望通過哲學、道德、文化,最終是社會和政治方面的進步使社會發生同樣徹底的轉變。(61)
這一詮釋顯然在呼應《宋代中國的改革》結論里替代王安石方式的“道德主義的方法”。但他的判斷仍然毫不含糊:
國家權力始終處于傳統中國舞臺的中心。中國文化的命門存在于政府和意識形態(政教)當中……新儒家不管怎么發展,都無法重塑或改變這個政治-文化的混合體,或者將權力的亞文化轉變為倫理道德的亞文化。(62)
總而言之,無論是王安石方式,還是朱熹方式,士大夫政治最終只能淪為服務于君主集權政體的附庸與工具。這就是劉子健畢生研究宋代士大夫政治的不刊之論。
如此而已,豈有他哉!
(鳴謝:鄧小南、聶文華先生惠允引用劉子健致鄧廣銘先生函;林磊與王茂華先生在資料搜集上頗有助力)
(1) 劉子健《“蒙難”之后》,載《燕大雙周刊》1945年12月第2期。
(2) 斯波義信《劉子健敎授 人と學問》,載《劉子健博士頌壽紀念宋史研究論集》,日本同朋舎,1989年。
(3) 劉子健《寄青年朋友:客觀的態度》,副題《少給人戴帽子,少要結論》,載1946年3月19日天津《大公報》。
(4) 陳毓賢《洪業傳》,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第151頁。
(5) 柳立言《劉子健先生的治學與教學》,載《宋史座談會成立三十周年學術研討會文集》,中國文化大學,1994年,第3—16頁。
(6) 參見梅碧華《論美國扶日政策對中國的禍害》(載《經濟周報》1948年第6卷第23期)文前編者按及附劉子健來函。
(7) 劉子健《重印自志》,載《歐陽修的治學與從政》,新文豐出版公司,1984年。
(8) 胡適紀念館編《論學談詩二十年:胡適楊聯陞往來書札》,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440、442頁。
(9) 斯波義信《劉子健敎授 人と學問》。
(10) 周明之《劉子健先生傳略兼論旅美華裔文史專業者的歷程》,載《宋史研究集》35輯,蘭臺出版社,2005年,第485—505頁。
(11) 劉子健《兩宋史研究匯編·引言》,聯經出版事業有限公司,1987年。
(12) 劉子健《重印自志》,載《歐陽修的治學與從政》。
(13) 劉子健《重印自志》,載《歐陽修的治學與從政》。
(14) 王曾瑜《哲人日已遠——憶劉子健先生》,載《絲毫編》,河北大學出版社,2009年。
(15) 楊聯陞《哈佛遺墨》(修訂本),商務印書館,2013年。
(16) 楊聯陞《哈佛遺墨》(修訂本),商務印書館,2013年,第345頁。
(17) 見楊聯陞《蓮生書簡》,商務印書館,2017年。
(18) 斯波義信《劉子健敎授 人と學問》。
(19) 宋晞《劉子健先生提倡國際間研究宋史的貢獻》,載《宋史座談會成立三十周年學術研討會文集》,第19—21頁。
(20) 鄧廣銘《前言》,載《劉子健博士頌壽紀念宋史研究論集》。
(21) 戴仁柱《悼念我的恩師劉子健教授》,載《丞相世家:南宋四明史氏家族研究》,中華書局,2014年,下稱《丞相世家》。
(22) 周明之《劉子健先生傳略兼論旅美華裔文史專業者的歷程》。
(23) 柳立言《劉子健先生的治學與教學》。
(24) 虞云國《變革之門何時關閉》,《東方早報·上海書評》2009年12月20日。
(25) 何炳棣《讀史閱世六十年》,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391頁。
(26) 王曾瑜《哲人日已遠——憶劉子健先生》。
(27) 鄧廣銘《前言》,載《劉子健博士頌壽紀念宋史研究論集》。
(28) 宋晞《劉子健先生提倡國際間研究宋史的貢獻》。
(29) 錄自宋晞《劉子健先生提倡國際間研究宋史的貢獻》。
(30) 黃寬重《劉子健先生的為人處世》,《宋史座談會成立三十周年學術研討會文集》,第19—21頁。
(31) 參見劉莉《一位充滿人格魅力的學者——記著名歷史學家章開沅》,載《歷史學研究通訊》公眾號2021年5月29日。
(32) 載《丞相世家》,第283頁。
(33) 柳立言《劉子健先生的治學與教學》。
(34) 劉子健《宋代中國的改革》,第67頁。以下本書引文隨文注出頁碼。
(35) 劉子健《兩宋史研究匯編·引言》。
(36) 劉子健《中國轉向內在》,第11頁。
(37) 斯波義信《劉子健敎授 人と學問》。
(38) 劉子健《兩宋史研究匯編·引言》。
(39) 劉子健《從研究王安石說起》,載《宋史研究通訊》1988年第2期。
(40) 轉引自吳原元《客居美國的民國史家與美國漢學》,學苑出版社,2019年。
(41) 劉子健《王安石、曾布與北宋晚期官僚的類型》,載《兩宋史研究匯編》。
(42) 據《食貨月刊》14卷2期劉靜貞譯文。
(43) 劉子健《中國轉向內在》,第36頁。
(44) 劉子健《中國轉向內在》,第25頁。
(45) 劉子健《中國轉向內在》,第37頁。
(46) 劉子健《中國轉向內在》,第57頁。
(47) 劉子健《王安石、曾布與北宋晚期官僚的類型》。
(48) 中譯本見世界知識出版社,2008年。
(49) 劉子健《歐陽修的治學與從政》,第2頁。
(50) 以上引文俱見《宋初改革家:范仲淹》。
(51) 劉子健《史學方法和社會科學——研究宋代的一些例證》,《食貨月刊》15卷第9、10期合刊。
(52) 斯波義信《劉子健敎授 人と學問》。
(53) 劉子健《史學方法和社會科學——研究宋代的一些例證》。
(54) 劉子健《歐陽修的治學與從政》,第129頁。
(55) 劉子健《歐陽修的治學與從政》,第161頁。
(56) 劉子健《重印自志》,載《歐陽修的治學與從政》。
(57) 劉子健《南宋的君主和言官》。
(58) 劉子健《中國轉向內在》,第108頁。
(59) 劉子健《中國轉向內在》,第109頁。
(60) 劉子健《中國轉向內在》,第59頁。
(61) 劉子健《中國轉向內在》,第45頁。
(62) 劉子健《中國轉向內在》,第14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