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S美術館的怪事(3)
- 噩運根源:第51幅油畫
- 茅捷
- 4967字
- 2014-08-17 14:00:32
陳館長決定不再追查這件事情。
這幅畫已經屬于自己了,明智的做法是讓所有人盡快遺忘此事,最好忘得一干二凈,永遠別再提起。等到哪一天,有人發現它不翼而飛,如果他不識相,提出報警,陳館長就會嚴厲地訓斥他:本來就是多余的東西,沒了就沒了吧!
這幅無名氏畫作搬進書房的時候,陳太太只是朝它看了兩眼,并沒有引起她的興趣。
丈夫的書房,陳太太一般不進去,陳太太的寶貝女兒讀的是寄宿制高中,周六與周日才回家,繼父的書房,她從不進去,因為里面沒有一樣東西能吸引她的眼球,包括對繼父本人。她曾親耳聽見臥室里傳來那種氣喘如牛的聲音,這是繼父在蹂躪母親,讓她感到惡心。
鐘點工通常下午兩點半來,打掃房間,燒好晚飯,洗了碗再走,一般要到晚上七點。
這天上午,陳館長在上班的時候突感眼睛不適,有一種強烈的異物感,好象眼里進了東西,對著鏡子看了半天,沒有找到什么,連一根小小的眼睫毛都沒有,但強烈的異物感幾乎讓他睜不開眼睛,只好去醫院就診,醫生給他開了一瓶治結膜炎的斑馬牌眼藥水,離開醫院,陳館長回到就近的家中,想休息一下,睡個午覺,下午再去美術館。
家里沒有人,陳太太回浦東了,要晚上才回來。她父母住在浦東的三林塘,靠近2010年世博會的會址,2002年上海贏得世博會的主辦權后,周邊房價立刻飆升。
陳太太在家的時候,喜歡聽鄧麗君的歌,把音響開得很響,結果滿屋子都是“小城故事多……美酒加咖啡……問君何日歸……”,要么在家里擺牌局,幾個牌搭子都是師奶,她們抽煙,弄得烏煙瘴氣,害得有支氣管炎的陳館長只能躲在書房里,打開窗戶通風,眼不見為凈。
這種時候,陳館長就想起了他的前妻,她從不打牌,也不抽煙,只會做家務,不要傭人。雖然沒有現任太太那股風騷,但很實惠,就象一根抽了幾十年的煙斗,既順手又順口。
怨誰呢?是我自己把煙斗扔掉,改抽大麻的。
陳館長躺在客廳沙發上,點了眼藥水,異物感有明顯的減輕,眼睛舒服多了。
家里靜悄悄的,能聽見墻上的石英鐘發出的滴答聲。
難得這么安靜,如果能這樣安安靜靜離開人世,倒也不錯……
陳館長閉著眼睛在想。
他睜開眼睛,朝墻上的鐘看了一眼,快到中午十二點了,午飯還沒吃,沒覺得餓。
陳館長把眼睛重新閉上,想打個盹,忽然,他聽到一種聲音,很微弱,象一件衣服掉在地上,輕輕的撲一聲。
過了片刻,這種聲音又來了一次。這回陳館長聽清楚了,聲音來自書房。
陳館長從沙發上坐起來,抽了一張紙巾擦去眼角的殘余藥液,走進了書房。
書房里靜悄悄的,沒有什么異常,陳館長朝地上看了一眼,目光就被直勾勾地鎖定了。
地上扔著一件上衣和一條褲子,都是淺藍色的,陳館長對這套衣服似曾相識,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不過他發現,上衣胸口佩著一塊塑料牌,上面寫著“主治醫師Zoe”
陳館長慢慢抬起頭,目光往上移,墻上掛著那幅《窗臺上的Zoe》
天哪!這是怎么回事?
陳館長的眉頭漸漸合攏,擰成一個大大的結,就象一個“?”掛在臉上。
是我的眼睛有問題……還是我的幻覺?
下午四點多,象往常一樣,S美術館已經停止售票,館里還有一些逗留的觀眾,他們或駐足觀望,或拍照留念,或坐在展區里的固定椅上,安安心心欣賞自己喜歡的作品,一切都很正常。
將近五點的時候,讓人目瞪口呆的一幕發生了。
事后,這天輪休的美術館工作人員無不后悔,應該來上班。
這一幕發生在美術館底層的右大廳,第一位目擊者是在A展區一名來自美國的女觀眾,她用雙手捂嘴,發出“Ohmygad”的驚呼,很快,旁邊一名上海女子跟著驚叫起來。
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赤身裸體跑進來,腳上穿著一雙黑皮鞋,嘴里唱著一首兒童歌曲《我愛北京天安門》。
“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偉大領袖毛主席,指引我們向前奔……”
一邊唱著,象只沒頭蒼蠅,在大廳里跑來跑去,女性觀眾無不驚叫著躲閃。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引來了工作人員和保安,讓他們瞠目結舌的不僅僅是這個男人的赤身裸體,還因為這個人竟然就是S美術館的館長陳子期。
當陳館長離開右大廳,朝左大廳奔去的時候,呆了半天的保安終于緩過神來,一擁而上,把陳館長摁翻在地,有人脫下自己的衣服要給他穿上,陳館長非但不要,還拼命掙扎,試圖沖出重圍,繼續這場裸奔,無奈之下,有人解下皮帶,把他手腳捆起來,終于將他制服。
大廳里亂成了一鍋粥,此時,館長助理正在辦公室里策劃著下班后的約會,約會對象是美術館接待部的小波,她是公認的館花。保安部的大奔也在追她,身為館長助理,自己的優勢顯而易見。
辦公室的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來電的是保安部的負責人,館長助理只聽了前幾句,就意識到今晚的約會泡湯了。
館長助理匆匆來到會議室,推門一看,啼笑皆非,不知誰用一條毛毯將陳館長整個裹了起來,外面用繩索五花大綁,乍一看,象一只臺灣肉粽。
面對館長助理的大聲詢問,陳館長充耳不聞,比起裸奔時的亢奮狀態,顯得安靜多了,滿臉的輕松,嘴里居然還吹著口哨,旋律是民歌《好一朵茉莉花》。看起來,這次的裸奔非但不丟人,而是完成了一項重大使命,讓他徹底解脫了。
瘋了,館長大人一定是瘋了。
堂堂的S美術館館長,擁有的各種頭銜足以覆蓋一張名片,美術界的知名人士,就這樣廢了。
“給他老婆打電話吧。”館長助理喃喃道。
我還沒見過他老婆呢,正好一睹芳容。
上海市精神疾病防治中心出具的診斷書上這樣寫著:
陳子期,男,58歲,患精神分裂癥。
拿到診斷書的第二天,陳太太就委托律師向居住地的虹口區人民法院遞交了離婚訴狀,要求法院準予自己與丈夫解除婚姻關系。
通常,離婚是去民政局辦的,只要夫妻雙方就財產分割、子女撫養等重大問題上達成協議,民政局就會依法解除他們的婚姻關系,給夫妻倆每人發一張藍色的離婚證書,并收回紅色的結婚證書。走出民政局,兩個人就自由了。
正在瘋人院接受治療的陳館長,是不可能去民政局主動要求離婚了,萬一在民政局里來個裸奔,那可要鬧笑話了,因此唯一的途徑就是通過法院。
丈夫患精神分裂癥,維持這樣的婚姻,無疑是痛苦的,我們要維護婦女的合法權益。
在審案討論會上,主審的女法官這樣發言。
當然,我們也要維護患者的合法權益,生病是天災,不是他自身的過錯,沒人愿意得精神分裂癥。
陳館長與前妻生有兩個兒子,大兒子三十歲,小兒子廿五歲,都已經獨立了,女法官同他們進行了一次溝通,兄弟倆都表示愿意做父親的監護人,承擔今后的生活開銷,為父親養老送終。
其間,女法官還去了一次瘋人院,想征求一下當事人的意見。說是“征求意見”,其實想看看這位堂堂的S美術館館長究竟病到什么程度。
潔白的病房里,十分整潔,要不是窗戶上安裝的鐵柵欄,真看不出它跟醫院里的普通病房有什么區別。這兒條件不錯,四人一間,陳館長坐在靠窗的一張病床上,埋頭做著一件繁瑣的事情。
據男護士說,這是他新近染上的一個怪癖:數陰毛。
123、124、125、126……
女法官只在門口稍作張望,就落荒而逃。
離婚很快進入了操作程序,但有一件事比較棘手,恐怕全世界的離婚都要面臨這個麻煩,就是財產的分割。
對住宅、汽車、存款、股票和債券這一部分財產,兩個兒子沒有表示多大的異議,同意按“婚后財產”對半分割。分歧產生在陳館長的那些收藏品上,其中大部分在中國銀行的保險柜里,小部分擺放在家中。對于保險柜內究竟藏了多少東西,兄弟倆并不十分清楚,但知道父親收藏的精華部分都在里面。兄弟倆堅持要把父親的所有收藏品算作“婚前財產”,就是說它們不屬于陳太太,她沒有權力支配它們,陳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燈,花重金請來一名擅長打這類搶錢官司的強盜律師,準備誓死捍衛。
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情況下,女法官先對陳太太做思想工作。
首先,你丈夫不是判刑坐牢,而是有病,醫院剛下了診斷,你就迫不及待提出離婚,等于變相的拋棄,我們人民法院為了維護當事人的合法利益,完全可以駁回你的離婚申請,但是,考慮到你還年輕,你又是女性等諸多因素,可以判你們離婚,因此在財產分割上,你應該作些讓步。
其次,你丈夫與前妻生的兩個兒子,都表示愿意當父親的監護人,為父親養老送終,陳館長今年才58歲,沒準還能活個二十年,雖說有養老保險,但也是一筆相當龐大的費用。
說到底,把自己身上的包袱甩給了人家,總要破點財、意思意思吧?
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少吃草,天底下哪兒有這么便宜的事?
女法官已經把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了,聰明的陳太太當然不會敬酒不吃吃罰酒,否則判決結果會明顯傾向于兄弟倆,那樣就得不償失了。
陳太太同意讓步,只取丈夫收藏品的三分之一。
女法官回過頭來,又去做兄弟倆的思想工作。
你們父親在結婚前,沒有進行婚前財產公證,因此,他的收藏品也可以算作婚后財產,作為妻子,擁有一半的支配權。
兄弟倆最終同意了,獲取三分之二的支配權。
然而,陳館長的收藏品五花八門,為了顯示公平,法院委托一家拍賣行,對陳館長的收藏品逐一估價,以下是清單,分幾大類。
錢幣類:清奉天省銅元局鑄造的“寶奉”十文銅元四枚,清晚期袁世凱頭像金幣一枚,清光緒年鑄造大清銀幣兩枚。
古玩類:清晚期白銅鏨刻博古紋水煙壺一把,清光緒年紫砂瓜壺一把,用犀牛角制成的清乾隆年吉祥杯一件,象牙雕刻關公持刀像一尊,明朝永樂年銀佛一尊。
郵票類:文革郵票十余套,五、六十年代的紀念、特種郵票數十套,面值三分銀、五分銀的清朝海關大龍郵票各一枚。
字畫類:程十發的山水畫兩幅,著名書法家沈尹默題字的折扇一把,吳昌碩的人物山水立軸一件,任伯年的《走馬圖》一幅,林鳳眠的仕女圖與花鳥畫各一幅,現代油畫《窗臺上的Zoe》一幅,作者不詳。
其中,吳昌碩與林鳳眠的畫估價最高,都在人民幣二十萬元以上,任伯年的《走馬圖》估價也有十四萬元,袁世凱頭像的銀元存世很多,但袁世凱頭像的金幣就鳳毛麟角了,估價十八萬元。
與這些身價不菲的寶貝擠在一起,那幅《窗臺上的Zoe》顯得可憐巴巴,估價僅人民幣一千五百元,是最低的。憑心而論,這點錢只夠買一只十萬像素的拍照手機,現在能買一幅原創油畫,夠便宜了。但由于是無名氏所作,估價師絕不看好它,甚至帶著一點疑惑:
堂堂美術館的館長,怎么會收藏這種作品?
對此,兄弟倆和陳太太都沒有感到意外,在他們眼里,那幅畫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S美術館的館長進了瘋人院,此事雖然對外界保密,但在圈內,早就傳得滿城風雨,甚至謠言滿天飛,有的說陳館長的發瘋是因為老婆紅杏出墻,給老公戴綠帽子,這天下班回家撞見老婆在床上跟別的男人亂搞,讓他精神上受了很大的刺激。有的說陳館長枯木逢春,愛上了一名曾在美術館實習當講解員的女大學生,這場老少戀讓陳館長產生了極度的自卑,因而發瘋。更有甚者言之鑿鑿說,某月某日晚曾在一間PUB親眼看見陳館長衣著怪異,跟一名GAY舉止親熱,相互撫摸,當時還以為認錯了人。也有的說,其實陳館長很早就有暴露癖,每次上洗手間,他小便的樣子總有點怪怪,當時迫于他的淫威,不敢聲張,現在總算放下思想包袱,勇敢地說出來。
俗話說:墻倒眾人推。有人嘩眾取寵,也有人天生對領導懷有一種不滿情緒,如今陳館長關在瘋人院里,也許下半輩子都出不來了,不罵白不罵。
陳館長在瘋人院里,醫療費加食宿費每月高達三、四千元,醫療保險是不可能全額負擔的,好在,館長助理一次次跑美術館的上級主管部門——市文化局,據理力爭,歷數陳館長為S美術館作出的貢獻,他的發瘋是工作壓力太大,精神不堪重負所致,決非什么戴綠帽子、老少戀、同性戀之類的一派胡言。
局黨委兩次開會討論,最終決定,從每年市文化局下撥給S美術館的預算里專門劃出一塊,用來報銷醫療保險無法支付的那部分,名曰“特事特辦”。
館長助理的表現,得到了局領導的普遍認同。
這個年輕人不錯嘛,老陳跟他非親非故,人家干嗎要為老陳一次次來回奔波?還不是出于對老同志的尊重嘛!不象其他人,人一走茶就涼,老陳病倒了,什么難聽的話都罵得出口,真是人心險惡。
局領導層的平均年齡都在五十歲以上,老陳的遭遇讓他們想到了自己,雖然不至于象老陳那樣去裸奔,但仕途兇險莫測,誰知道會有什么意外在前面等著自己。
不久,新的任命下來了,館長助理被任命為代理館長。
這就意味著,如果不出大的意外,明年他將被任命為新一任S美術館館長。
這項任命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本來,S美術館的李副館長對這個職位自以為是三只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穩。
“這小子……”李副館長恨恨地咒罵,“出了奇招呀!”
長江后浪推前浪,這一次李副館長犯了決策上的失誤,陳館長有暴露癖的說法就是從他嘴里溜出來的。
看來只能等待奇跡的出現了,那就是——
新任的代理館長也來一次裸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