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勸學篇
書名: 荀子(謙德國學文庫)作者名: 荀子本章字數: 7011字更新時間: 2021-12-08 14:47:41
題解
《勸學》篇為《荀子》一書中十分重要的篇章之一,該篇通過駢儷的句法、豐富的辭藻、繁多的比喻以及精辟的說理等向人們論述了學習的重要性,旨在勸勉人們勤奮學習。篇中系統闡述了荀子的教育思想,他所論述的學習,不是一般意義上書本知識的學習,還包括其他方面,諸如修身、養道等。荀子認為,人的本性都是一樣,品德和才能不是天生的,而是通過后天教育和社會環境的熏陶形成的,因而學習是十分重要的。文章涉及學習的效用、意義、目的、態度、方法以及有關教育的一系列問題。《勸學》宛如一朵奇葩,在中國教育思想史上綻放。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藍[1],而青于藍;冰,水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繩,輮[2]以為輪,其曲中[3]規,雖有槁暴[4],不復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
注釋
[1]藍:即蓼藍,一年生草本植物,其葉發酵后可提制深藍色的有機染料靛藍。
[2]輮:通“煣”,用火熏使木材彎曲以造車輪等物。
[3]中:符合,適合。
[4]暴:通“曝”,曬。
譯文
君子說:學習是不可以停止的。藍顏(染)料是從蓼藍中提取出來的,但是它比蓼藍還要藍;冰,是由水凝固而成的,但比水還要冷。木材挺直而符合木工的墨線,然而用火烤過使之彎曲做成車輪,它的曲度能拿圓規來衡量,即使有時經過火烤、日曬,都不能夠重新挺直,這是經過火烤的結果啊!所以,木材經過墨斗劃線加工就變得挺直,金屬經過磨刀石磨過之后就鋒利了,君子廣泛學習并且每天反省自己,就會見識高明而行為上也不會有什么過錯了。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
《詩》曰:“嗟爾君子,無恒安息。靖[1]共[2]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鄙衲笥诨?,福莫長于無禍。
注釋
[1]靖:恭敬。
[2]共:通“供”。
譯文
所以不登上高高的山峰,就不知道天空的高遠;不俯視深深的山谷,就不知道大地的深厚;沒有聽到前代圣明帝王的遺言,就不知道學問的淵博。吳國、越國、夷族、貊族的孩子,生下來啼哭的聲音都相同,長大了習俗卻不同,這是教化使他們這樣的啊。《詩經》上說:“哎呀,你們這些君子啊,不要常常歇息著。安心供奉你的職位,愛好正直行為。上帝知道了這些,就會給你們大福氣。”精神修養沒有比融化于圣賢的道德更高的了,幸福沒有比無災無難更大的了。
吾嘗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吾嘗跂而望矣[1],不如登高之博見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2],善假于物也[3]。
注釋
[1]跂:踮起腳后跟。
[2]生:通“性”,指人的資質。
[3]這句喻指君子憑借學習賢師益友來提高自己的修養。
譯文
我曾經整天思考,但不如學習片刻所得的教益多。我曾經踮起腳去遠望,但不如登到高處看得遠。登上高處招手,手臂沒有加長,但是能被很遠的人看見;順著風向呼喊,聲音沒有加大,但是使人聽得更清楚。乘坐馬車的人,并不是善于行走,卻能達到千里之外;乘坐船只的人,并不是善于游泳,卻能橫渡江河。君子生來并沒有什么不同,只是善于借助別的事物罷了。
南方有鳥焉,名曰蒙鳩,以羽為巢,而編之以發,系之葦苕,風至苕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系者然也。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1],莖長四寸,生于高山之上,而臨百仞之淵。木莖非能長也,所立者然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2],與之俱黑。蘭槐之根是為芷,其漸[3]之滫[4],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質非不美也,所漸者然也。故君子居必擇鄉,游[5]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
注釋
[1]射干:一種草藥,根可入藥。
[2]涅:一種礦物,古代用作黑色染料。
[3]漸:浸泡。
[4]滫:臭水,臟水。
[5]游:交際,交往。
譯文
南方有一種鳥,名叫蒙鳩,它用羽毛做成巢,然后用毛發編在一起,系到葦子上。偶爾有風吹過,蘆葦折了,鳥蛋打破,小鳥摔死。鳥巢不能說不完善,但所系的地方卻不對。西方有一種草,叫做射干,莖長四寸,生長在高山之上,下臨百仞的深淵。并不是莖有所加長,而是由于它所生長的地方很高。蓬草生長在大麻之中,不用扶持就可以挺直;白色的沙子混合到黑泥里,就會和黑泥一樣黑。蘭槐的根就是芷,若是放到臭水中,君子不會靠近它,百姓也不會佩戴它,它的本質不可謂不美,只是它周圍的環境不好。所以,君子居住一定要選擇鄰居,交往的人也一定要是有道德的,這是防止自己誤入斜途而接近中正之道的方法。
物類之起,必有所始;榮辱之來,必象其德。肉腐出蟲,魚枯生蠹。怠慢忘身,禍災乃作。強自取柱[1],柔自取束。邪穢在身,怨之所構。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濕也。草木疇[2]生,禽獸群焉,物各從其類也。是故質的[3]張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4]至焉,樹成蔭而眾鳥息焉,醯[5]酸而蜹[6]聚焉。故言有召禍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注釋
[1]柱:通“祝”,折斷。
[2]疇:通“儔”,類,類別。
[3]質:箭靶。的:箭靶的中心,也指箭靶。
[4]斤:斧子。
[5]醯:醋。
[6]蜹:蚊子一類的昆蟲。
譯文
各種事物的興起,一定有它的起因;榮譽或恥辱的來臨,必定與人的德行相應。肉腐爛了就生蛆,魚枯死了就生蟲。懈怠疏忽而忘乎所以,災禍就會發生。剛強的東西自己招致折斷,柔弱的東西自己招致約束。邪惡污穢的東西存在于自身,是怨恨集結的原因。鋪開的那些柴草都好像一樣,但火總是向干燥的柴草燒去;平整的土地好像一樣,但水總是向低濕的地方流去。草木按類生長,禽獸合群活動,萬物都各自依附它們的同類。所以箭靶一張設,弓箭就向這里射來了;森林的樹木一茂盛,斧頭就來這里砍伐了;樹木一成蔭,群鳥就來這里棲息了;醋一變酸,蚊子就匯集到這里了。所以說話有時會招來災禍,做事有時會招致恥辱,君子要小心自己立身行事啊!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備焉。故不積跬[1]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2],功在不舍。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螾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蟹八跪[3]而二螯,非蛇蟺之穴無可寄托者,用心躁也。是故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行衢道者不至,事兩君者不容。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螣蛇無足而飛,鼫鼠五技而窮。
《詩》曰:“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故君子結于一也。
注釋
[1]跬:行走時兩腳間的距離,等于現在的一步。古人所說步,指左右腳都向前邁一次的距離,相當于現在的兩步。
[2]駕:古代馬拉車時,早晨套上車,晚上卸去。套車叫駕,所以這里用“駕”指代馬車一天的行程。十駕:指十天的行程。此指千里的路程。
[3]跪:腳。
譯文
土堆積起來成為山陵,風雨就在這里興起;水匯集起來成為深淵,蛟龍就在這里生長起來;積累善行成為有道德之人,自會心智澄明,從而達到圣人的思想境界。所以,沒有一步一步地積累,就不會達到千里的路程;沒有小溪小河的凝聚,就不會有江河湖海的浩瀚。騏驥等一類的千里馬一躍,不能超過十步;劣馬跑十天也可以達到千里,成功的原因就在于不放棄。雕刻東西若是中途放棄了,就是一根腐朽的木頭也不能折斷;雕刻東西而不放棄,就是金屬和石頭也可以雕空。蚯蚓沒有鋒利的爪牙和強壯的筋骨,但是它能在地里吃泥土,喝到地下的泉水,這是由于用心專一。螃蟹有八只腳和兩只螯,但是若沒有蛇和黃鱔的洞穴,就沒有容身之處,這是因為它性情浮躁。沒有精誠專一的志向,就不會有通達事理的品性;沒有埋頭苦干的行為,就不會有顯赫卓著的功績。在歧路上徘徊的人是不會到達目的地的,侍奉兩個君主的人是不為世人所容的。眼睛不能同時看兩樣東西還能看清楚,耳朵不能聽兩種聲音還能聽明白。螣蛇沒有腳卻能夠飛翔,鼫鼠有五種技藝卻還是困頓。
《詩經》上說:“布谷鳥住在桑樹上,七只小鳥它哺育。賢良君子們,他們的行為非常專一。行為專一,是由于心志專一?!彼?,君子學習的時候也要專一。
昔者瓠巴鼓瑟而沈魚出聽[1],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2]。故聲無小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形。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3]。為善不積邪,安有不聞者乎?
學惡乎始?惡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4],終乎讀《禮》[5];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圣人。真積力久則入,學至乎沒而后止也[6]。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臾舍也。為之,人也;舍之,禽獸也。故《書》者[7],政事之紀也;《詩》者[8],中聲之所止也[9];《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10]。故學至乎《禮》而止矣,夫是之謂道德之極。《禮》之敬文也[11],《樂》之中和也[12];《詩》《書》之博也,《春秋》之微也[13],在天地之間者畢矣。
注釋
[1]瓠巴:楚國人,善于彈瑟。沈:同“沉”。
[2]伯牙:古代善于彈琴的人。六馬:古代天子之車駕用六匹馬拉,這里指拉車之馬。仰秣:《淮南子·說山訓》高誘注:“仰秣,仰頭吹吐,謂馬笑也?!币徽f“秣”通“末”,頭。
[3]崖:岸邊。
[4]數:指學習的具體科目。
[5]《禮》:漢代稱為《禮經》,是春秋戰國時代一部分禮制的匯編。
[6]沒:通“歿”,死。
[7]《書》:《尚書》,漢以后又稱《書經》,是上古歷史文獻的匯編。
[8]《詩》:漢代以后又稱《詩經》,是我國現存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
[9]中聲:和諧的音樂。止:存。
[10]大分:要領,總綱。類:與“法”(規范)同義,但它與“法”字相對使用時,則指法的類屬,即依規范類推出來的具體準則。
[11]文:花紋,文采,引申指表現義的禮儀制度。
[12]《樂》:《樂經》,六經之一,亡于秦。
[13]《春秋》:是春秋時魯國史官記載當時史事的編年史,相傳孔子曾修訂過。微:精深隱微,這里是指“微言大義”的《春秋》筆法。
譯文
從前,瓠巴在鼓瑟的時候,沉在水里的游魚也浮出水面傾聽;伯牙在彈琴的時候,正在吃草的馬也停下來仰頭而聽。所以,聲音無論怎么細小,都會被聽到;行為不論多么隱蔽,都會有人知道。山中若是藏有寶玉,草木就會顯得潤澤;深淵中生有珍珠,崖岸就不會顯得干枯。如果經常做善事,哪里會有不名聞于世的道理呢?
學習從哪里開始?在哪里結束?君子說:學習的方法,應當從誦讀《詩》、《書》開始,以研究《禮》為目的;做學問的意義,從做一個讀書人開始,以成為圣人為目標。只有真心真意,日積月累地力行而持久,才能夠入門而有所成就,學習要堅持到死才能夠停止。所以,雖說學習的方式是可以中止的,若是從學習的意義上說,追求成為圣人就是一刻也不能停止。這樣做的就是堂堂正正的人,不這樣做的就和禽獸一樣?!渡袝肥怯涊d古代政事,《詩經》是中和之聲的極致,《禮》是禮法的總綱,也是各種條例的綱要,所以學習一定要達到《禮》的要求才算到了終點。這就叫做具備了道德的最高境界。《禮》有敬重禮儀的規則,《樂》使人能夠中正和悅,《詩經》《尚書》的內容廣博,《春秋》包含微妙的道理,這些典籍把天地間的一切事物都包括殆盡了。
君子之學也,入乎耳,箸[1]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端而言,蠕而動,一可以為法則。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诙g,則四寸耳,曷[2]足以美七尺之軀哉!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3]。故不問而告謂之傲,問一而告二謂之囋[4]。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向[5]矣。
注釋
[1]箸:通“著”,附著。
[2]曷:何。
[3]犢:小牛犢。
[4]囋:啰嗦。
[5]向:通“響”,回聲。
譯文
君子的學習,要把學到的聽在耳朵里,記在心里,融會貫通到整個身心,表現在一舉一動上,即使是極細小的言行,都可以作為別人效法的榜樣。小人的學習,只是從耳中聽見去,從口中說出來。嘴巴和耳朵之間,只有四寸的距離,怎么能使自己七尺之軀的品德得到修養而完美起來呢?古時候的學者,他們學習是為了自己進德修業;當今的學者學習,是為了向人炫耀。君子的學習,是用來美化自己的身心;小人的學習,只是把學問當作家禽、小牛之類的禮物去討好別人。所以,別人不問卻告訴他,這是急躁。別人問一卻答二,就是啰嗦。急躁是不對的,啰嗦也不正確。君子問一答一,就像回聲應答聲音一樣。
學莫便乎近其人?!抖Y》《樂》法而不說[1],《詩》《書》故[2]而不切,《春秋》約而不速。方[3]其人之習君子之說,則尊以遍矣,周于世矣。故曰:學莫便乎近其人。
學之經[4]莫速乎好其人,隆禮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禮,安特[5]將學雜識志,順《詩》《書》而已耳。則末世窮年,不免為陋儒而已。將原[6]先王,本仁義,則禮正其經緯蹊徑也。若挈裘領,詘五指而頓之,順者不可勝數也。不道禮、憲,以《詩》《書》為之,譬之猶以指測河也,以戈舂黍也,以錐餐壺也,不可以得之矣。故隆禮,雖未明,法士也;不隆禮,雖察辯,散儒也。
注釋
[1]說:解說。
[2]故:過去的典故、事情。
[3]方:通“仿”,效仿。
[4]經:通“徑”。
[5]特:只是。
[6]原:追究根源。
譯文
學習沒有比選擇一個賢人做老師更便利的了。《禮》《樂》記載了法度而未加詳細解說,《詩》《書》記載舊事而不切近現實,《春秋》文簡辭約而不易迅速理解。仿效賢師而學習君子的學說,那就能養成崇高的品德并獲得廣博的知識,也能通曉世事了。所以說:學習沒有比選擇一個賢人做老師更便利的了。
學習的途徑沒有比心悅誠服地受教于賢師更迅速有效的了,尊崇禮儀就比它差一等。如果上不能心悅誠服地接受賢師的教導,下不能尊崇禮儀,而只學些雜亂的知識,記誦《詩》《書》中的一些教條而已,那么直到老死,也不過是個學識淺陋的書生罷了。至于想要追溯先王的道德,尋求仁義的根本,那么遵行禮法正是那四通八達的途徑。這就好像提起皮衣的領子,然后彎著五個手指去抖動它一樣,那數不清的裘毛就全理順了。不遵行禮法,而只是依照《詩》《書》來立身行事,打個比方來說,就像用手指去測量河流的深淺,用長戈去舂米,用錐子進食,是不可能達到目的的。所以尊崇禮法,即使對其精義領會得還不夠透徹,也不失為一個崇尚禮法的士人;不尊崇禮法,即使聰明過人,能言善辯,也不過是一個思想渙散的文人罷了。
問楛[1]者,勿告也;告楛者,勿問也;說楛者,勿聽也;有爭氣者,勿與辯也。故必由其道至,然后接之;非其道則避之。故禮恭,而后可與言道之方;辭順,而后可與言道之理;色從,而后可與言道之致。故未可與言而言,謂之傲;可與言而不言,謂之隱;不觀氣色而言,謂之瞽[2]。故君子不傲、不隱、不瞽,謹順其身。《詩》曰:“匪[3]交[4]匪舒,天子所予[5]?!贝酥^也。
注釋
[1]楛:惡劣,不正當。
[2]瞽:眼睛瞎。
[3]匪:同“非”,不。
[4]交:通“絞”,急。
[5]予:通“與”,贊許。
譯文
別人問了不合禮法的事情,不要告訴他;別人告訴了不合禮法的事情,不要去追問;談論不合禮法的事情,不要去聽;態度蠻橫,不講道理的人,不要和他爭辯。所以,必須是按照禮義之道前來請教的人,才接待;如果他不合禮義之道,就回避他。所以,來者恭敬有禮,然后可以同他談論有關道的學習方法;看他的言詞比較恭順的,才可以和他談論道的原理;見他樂意聽從,才和他談論道的精深義蘊。所以對于那些不可以交談的人,卻偏要與之交談,這叫做急躁;對于那些可以與他交談的人而又不與他談論,這叫做隱瞞;不看對方的表情而與之談論,這叫做盲目。所以,君子不急躁、不隱瞞、不盲目,而是謹慎地順著那說話的對象來發言。《詩經》上說:“不急躁、不怠慢的人,是上天所贊許的。”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百發失一,不足謂善射;千里跬步不至,不足謂善御;倫類不通,仁義不一,不足謂善學。學也者,固學一之也。一出焉,一入焉,涂巷之人也;其善者少,不善者多,桀、紂、盜跖也;全之盡之,然后學者也。
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為美也,故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為其人以處之,除其害者以持養之;使目非是無欲見也,使耳非是無欲聞也,使口非是無欲言也,使心非是無欲慮也。及至其致好之也,目好之五色,耳好之五聲,口好之五味,心利之有天下[1]。是故權利不能傾也,群眾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蕩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謂德操。德操然后能定,能定然后能應。能定能應,夫是之謂成人。天見其明,地見其光[2],君子貴其全也。
注釋
[1]利:貪。
[2]光:通“廣”。
譯文
射箭一百次其中有一次沒有射中的,就不能稱為善于射箭;駕車行走千里,只要半步不到,就不能叫做善于駕車;倫理規范不能貫通,仁義之道不能奉行,就不能稱作善于學習。所謂學習,就是應該一心一意地堅持到底。一會兒這樣學,一會兒那樣學,這只是市井中的普通人;學習善的少,不善的多,就成了夏桀、商紂、盜跖一樣的人;學習善行達到完全徹底,才算得上是好的學者。
君子知道在學習時不全面不純粹是不能夠稱之為完美的,所以他們誦讀群書以求融會貫通,思考探索以求領會通曉,效法良師益友來實踐它,去掉自己有害的作風來保養它;使自己的眼睛不是正確的東西就不想看,使自己的耳朵不是正確的東西就不想聽,使自己的嘴巴不是正確的東西就不想說,使自己的腦子不是正確的東西就不想考慮。等到了那極其愛好學習的境地,就好像眼睛喜愛青、黃、赤、白、黑五種顏色,耳朵喜歡宮、商、角、徵、羽五種音調,嘴巴喜歡甜、咸、酸、苦、辣五種味道,心里貪圖擁有天下一樣。因此,權勢利祿不能夠使他傾倒,人多勢眾不能夠使他變心,整個天下不能夠使他動搖?;钪臅r候遵循這禮義,就是死也同樣遵循,這就叫做道德操守。有了這樣的道德操守,才能站穩腳跟;能夠站穩腳跟,才能應付各種復雜的情況。能夠站穩腳跟,又能夠應付各種情況,這就叫做成熟完美的人。天顯現出它的明亮,地顯現出它的廣闊,君子的可貴就在于他德行的完美無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