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神經?。 睍苑f立刻面紅耳赤地反駁,“誰說我有男朋友了!”
“他如果不是你男朋友,怎么會對咱家的事這么上心?”曉宇一臉的小人得志,“再說了,你們倆要不是關系不一般,你怎么肯讓他進咱家的門,還進你的房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以前連女同學都沒請進過家門吧?”
曉穎被他頭頭是道的一番論證擺得心頭方寸大亂,還想爭辯些什么,沈均誠已經到眼前了,“趕緊走,去外科!”
曉宇對欲言又止的姐姐得意地擠了擠眼睛,曉穎心里氣苦,但礙于沈均誠在,她根本沒法再辯解什么。
進了診室,曉宇才明白傷口比自己想像得要嚴重,縫了四針,疼得他臉色慘白,但饒是如此,他愣是沒有吭一聲。醫生替他慶幸,“傷口得虧是在頭皮里,要是在額頭上,這么俊俏的一張臉就算破相嘍。”
曉宇天生有張女孩子那樣秀氣的臉蛋,但他平生最恨別人夸他長得秀氣,當下便接口道:“在額頭上才好呢,以后就是一條疤,看起來多滄桑……”
他話沒講完就被那位給他縫合傷口的中年女醫師罵了一頓,曉穎在一旁瞧著他灰頭土臉的神色,又想笑,又心有不忍。
沈均誠偷偷與她耳語,“你弟弟挺強的,都疼成那樣了,還敢跟醫生亂侃?!?
曉穎笑了笑,有點悵然,“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她最初認識的曉宇聰明、開朗,還帶著點兒小男孩那個時期特有的靦腆,對身邊的人也總能表現出禮貌友好的態度來。
后來他怎么會變得如此大膽、放肆的呢?連曉穎都想不太明白,更別提叔叔嬸嬸了。
叔叔整天圍著生意轉,對家里的關心少之又少。而嬸嬸的教育也不見得有多高明,生活上的要求,不管是否合理,她都一味滿足,但如果曉宇的考試成績不理想,或者老師來家里告狀,她則不分青紅皂白地痛斥兒子,完全不想聽他的分辯和解釋。漸漸地,曉宇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在這個家里,他除了偶爾還能跟和曉穎說上幾句實話,對自己的父母,好似完全把心門關上了似的,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可悲的是,劉娟對兒子表面上的敷衍卻根本無法辨識得出來。
結束醫院里的一切時已經快十二點了,平常這個時候,曉宇應該在去療養院的路上,今天他卻想耍賴不去。
“姐,我這個樣子會嚇著我媽的,你還是讓我在家呆著吧,我這回向你保證,再也不出去了?!?
曉穎哪里還會再聽他的,拉著他就往車站走,“不行!嬸嬸遲早會看見你,與其躲著,不如主動向她坦白,還能爭取個寬大處理!而且——”她狠狠瞪了曉宇一眼,“我已經不相信你了,你昨晚上怎么跟我保證的,今天上午又是怎么毀約的?我怎么能相信你不會找機會溜回去報仇?”
沈均誠在旁邊插嘴也勸他道:“就聽你姐姐的吧,躲是躲不了的?!?
曉宇很苦惱,問曉穎,“你真的要告訴我媽?”
“不然怎么辦?”曉穎不看他,卻冷著臉硬邦邦地說。
曉宇手用力一甩,掙脫了曉穎的束縛,大聲道:“好!讓她把我罵死算了!”
“韓曉宇!你別跟我耍無賴!”曉穎氣得要命,“你知不知道,你出了事,嬸嬸罵的不光是你,還包括我!你做事能不能用用腦子?”
曉宇被姐姐幾句話一聲討,頓時頹了,垂著頭站在路邊一聲不吭,曉穎怒極地瞪視著他,胸膛劇烈地起伏,但她要說的話還沒完,“為什么你總想著一個人逞能?你就不能替你媽想想?你如果不去,她整個下午都會提心吊膽、坐立不安的你知不知道?”她看了下手表,咬著唇氣惱地又道:“已經晚了半小時了,你媽為了你,唉——”
沈均誠抬了下手臂,一輛出租車應聲而止。他招呼那姐弟倆,“坐出租過去吧,可以快一些。”
曉穎還有些遲疑,沈均誠已經朝曉宇被包扎過的頭指了指道:“他這個樣子去擠公交車不太方便?!?
似乎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了,曉穎推著弟弟就往車子里鉆,等她坐定,才發現沈均誠早已在副駕的位子上穩當坐著了。
“你,你不回你同學那兒了?”她有點張口結舌,“已經耽誤你很長時間了。”
“沒關系?!鄙蚓\回過頭來向她一笑,“反正都晚了,我還是先送你們過去,萬一路上有什么事也可以有個照應?!彼麑杂畹箾]什么好擔心的,但他是真的不放心曉穎。
“是?。∫粫哼€能單獨送你回來呢!”曉宇在一旁陰陽怪氣地接口。
曉穎瞪了他一眼,“人家幫你這么多,你連聲謝謝都不說!”
曉宇立刻往前面的椅背上一趴,頭沖沈均誠,嬉皮笑臉說了句,“謝謝啊,哥!”
沈均誠笑道:“不客氣,小兄弟!”
饒是曉穎一肚子郁悶,此時聽他們這樣一來一回煞有介事地演雙簧,也繃不住笑了起來,“你們演武俠劇還是黑社會呢?”
曉宇湊近她一點,輕聲說,“你該謝謝我,我沒叫他‘姐夫’拆穿你……”
沈均誠在副駕上凝神想聽清楚曉宇在跟他姐姐耳語什么,他本能地覺得這個聰明絕頂的壞小子一定看出些什么來了??勺罱K傳入他耳朵的是曉宇哇啦啦一聲慘叫!
他猝然回首看時,但見曉宇用手揉著自己剛被曉穎擰過的胳膊,泫然欲泣對他道:“哥,你以后可得留神我姐,她可是又狠又兇的哦!”
沈均誠朗朗一笑,頗為自信地回答:“那得看她對誰了——我可從來沒覺得她兇!”
車子停在療養院門口,時間比平日還提早了五六分鐘,曉穎松了口氣,幸虧是打車過來,慢吞吞的公交車根本沒得比,但抬頭一看到曉宇那只被加工過的頭顱時,她的氣一下子又提了起來。
沈均誠在副駕上張羅著付錢,曉穎姐弟倆身上都沒帶多少錢,連醫藥費和打車費都是由沈均誠暫墊的。
拽著曉宇下車后,曉穎攔住付完錢也準備下車的沈均誠,“你別下了,直接調頭回去吧!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我跟你們一起進去?!鄙蚓\不由分說還是推門下了車。
“別,別。”曉穎一聽就有點慌,她不敢想像精明的嬸嬸在見到沈均誠后會想到什么,萬一她盤問起來,自己恐怕沒有招架之力,“我送曉宇進去就行了,我嬸嬸她……她挺忙的。”
曉宇腦門雖然被拍了,但腦子一點也不糊涂,“是啊,沈哥,我媽如果見到你了,肯定會對你和我姐的關系……”他黑漆漆的雙眸在兩張不自然的臉上溜了一下,“產生深度懷疑!”
沈均誠無奈地皺了下眉,只得作罷,雖然他有心幫曉穎,不過如果是幫倒忙的話,就有違初衷了。
押著曉宇往療養院里走,曉穎的心里還充滿了對沈均誠的感激與歉疚,她忽然想起來,匆忙之間,自己連一句“生日快樂”都忘了對他說,可再見到他,估計最快也得是明天下午了,她咬著唇反復思量,只覺得懊惱不已。
“姐,你真要告訴我媽我這頭是怎么破的?”曉宇早已收起了嬉笑的嘴臉,愁眉苦臉地問。
離劉娟的辦公室越來越近了,曉宇卻是越走越慢,心里充滿了惴惴不安,雖說母親的責罵可以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可他還是覺得很難熬,尤其他還把握不準母親會是什么反應。上一回他跟人打架擦破了點皮時,母親竟然還哭了,讓他在目瞪口呆之余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曉穎沒好氣地堵了他一句。
走完長長的廊道,再轉一個彎,就能直達劉娟所在的醫務室,曉穎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鄭重地盯住曉宇,“你能向我發誓嗎?”
“什么?”曉宇既苦惱又困惑。
曉穎深吸了口氣,慢聲道:“這是你最后一次跑出去跟人打架!”
曉宇忽然明白了,眼眸瞬間變得賊亮,仿佛照亮了他整張面龐,他啪地一個立正,“我向你發誓,這絕對是最后一次!”
“你要再敢出去闖禍,我絕對不會再幫你了!”曉穎嘟噥著白了他一眼,心里感到幾分無奈,她這么做,一方面是不想讓曉宇吃苦,另一方面,更是擔心嬸嬸反應過激,到時候發作起來,誰也落不到好,而且她總覺得,嬸嬸以那樣的方式教育曉宇,不見得有什么效果。
“獲救”的曉宇臉上一掃晦氣,眉目清亮地盯著曉穎,喜滋滋地問:“姐,你打算怎么跟我媽解釋呀?”
曉穎瞪他一眼,“還有臉問,快走吧!”
劉娟聽到開門的響聲,趕緊從清洗室里鉆出來,不用看,她也知道是寶貝兒子來了,這時候辦公室里的其他人幾乎都出去吃飯兼休息去了。
視線剛一接觸到曉宇,劉娟立刻大驚失色,象火車頭一樣沖了上去,“曉宇,你怎么了?你這腦袋瓜怎么搞的……”
曉宇的腦門上方被白色紗布裹得嚴嚴實實,那樣子乍一看很有幾分驚悚的味道。
已經快和母親一樣高的曉宇見她不管不顧迎奔過來,連忙往后退了幾步,總算避過了劉娟快要碰觸到他頭顱的手,“別碰啊,媽,很疼的!”
劉娟愕然頓住,這才注意到曉穎也跟著來了,立刻轉過去問她,“這是怎么回事?”
盡管曉穎不太敢與劉娟帶著狐疑和驚恐的目光相對,但她知道,說謊的時候,眼神最好不要躲躲閃閃的,否則容易引起對方的懷疑,于是只得硬著頭皮,看著嬸嬸的眼睛解釋道:“上午我和曉宇想出去買西瓜吃,橫穿馬路的時候被一輛摩托車撞到了!”
“那人呢?抓住沒有?”劉娟對向來老實的曉穎深信不疑,急切盤問道。
“當然讓他跑啦!”曉宇在一邊忍不住搶著說起來,“還能原地不動等著我們去抓?。≡僬f了,那條路上熱得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就憑我們倆,哪里抓得到?媽,我沒被撞出人命來你就該感謝佛祖保佑啦!”
憑借多年的護理經驗,劉娟僅憑目測就能猜出曉宇腦袋上一定縫過針了,一問,果然是,她頓時唏噓不已,“怎么會弄成這樣!真是的,好好一個孩子……”
目光掃向曉穎時,她忽然變得很不高興,“你要買西瓜自己出去買就好啦,干嘛還要拖上曉宇?”
曉穎一時語結。
曉宇見曉穎的謊言起了作用,頓時大大放下心來,此時見母親胡亂遷怒于曉穎,趕忙插進來搗漿糊道:“我們想多買幾個嘛!姐姐一個人哪里拿得動,媽你也真是的,這種馬后炮放了有什么用?”
劉娟也明白自己這樣怪罪曉穎沒什么道理,但心里還是很不舒服,覺得曉穎愧對自己的囑托,虎著臉把不悅往下壓一壓后,才又問姐弟倆,“午飯都吃了吧?”
“吃了?!薄皼]吃。”
曉穎和曉宇同時回答,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答案,劉娟愣了片刻,一下子起疑,“到底是吃了還是沒吃?”
答“沒吃”的曉宇趕忙篡改答案,“吃了,吃了,我這一撞都撞糊涂了,是姐姐在醫院里給我買的肉粽吃的。”他說著走上前去,用帶點兒撒嬌的口吻對母親道:“可是媽,我現在又餓了?!?
劉娟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兒子這么跟自己撒嬌了,頓時把所有的疑慮都拋到了腦后,心疼地攬著他的肩道:“你受了傷,消耗大,吃一個粽子頂什么用啊!行了,一會兒媽給你買好吃的去。”
曉宇偷偷朝曉穎擠了擠眼睛,既是得意也是高興。
“哦,對了。”劉娟想起了什么,拉開自己的抽屜,從里面拿出來一個包裝精良的面包遞給曉宇,“早上有人給的,說味道不錯呢!你嘗嘗!”
說完,才意識到曉穎也在,便歉然對她笑了笑,“不過就只有一只,反正你也吃過了?!?
曉穎笑著沒作聲,她知道剛才如果自己回答“沒吃”,嬸嬸肯定會更加不高興,而曉宇在嬸嬸這里從來都餓不著,她會變著法兒買吃食填飽他。
劉娟很快又道:“曉穎,時間不早了,你趕緊去吳家吧,讓人家等可不太好?!?
曉穎任務完成,也暗自松了口氣,神經一松懈,肚子里就傳來咕嚕嚕的動靜,她趕忙朝劉娟點點頭,“嬸嬸,那我先走了?!币o撤離劉娟的地盤。
才出辦公室走了沒幾步,曉宇從身后追上來,手里拿著那只未拆封的面包,“姐!等一下?!?
他把面包遞給曉穎,“這個你吃吧。一會兒我媽會給我買別的。”
曉穎看了眼面包,笑笑道:“不用了,你自己趕緊吃吧,回頭嬸嬸別起疑心了。”
她疾步朝前走,曉宇呆呆注視著她的背影,手上捏著那只被拒絕了的面包,陽光熱烈地曝曬下來,照耀出他心底的一片茫然。
出了療養院,曉穎驚異地發現沈均誠居然還沒走,正在路邊的樹蔭下低首徘徊。
“你,你怎么還在?”曉穎跑上前去,張口結舌地問他。
沈均誠已經等候她多時,這時忽然聽到她的聲音,猝然仰頭看到她的人,眼里頓時流露出撞上大運似的喜悅,“你出來啦!我忽然想起來你還沒吃午飯呢!所以……”
曉穎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她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哪個人象沈均誠這樣對自己呵護備至,她的心里一瞬間溢滿了感動,連鼻子都有點兒酸酸的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問:“如果我不出來,你就一直在這兒傻等?”
沈均誠望著她,毫不在意,笑道:“你總會出來的,除非——”他朝療養院的方向眺了一眼,“這里還有個后門?!?
曉穎被他逗笑了。
沈均誠沒敢告訴她,他不過是給自己找一個等她的借口而已。
“餓嗎?”他又問。
曉穎老老實實地點了下頭,她的胃里已經一陣陣涌酸水了。
“我也是。”沈均誠爽快地說,“走吧,咱們趕緊找個地方去吃點東西!”
療養院與吳家是南轅北轍,時間關系,盡管沈均誠再三勸說,曉穎最終還是決定不正兒八經坐下來吃飯了,沈均誠無奈,只得買了幾個包子和兩瓶水,陪她一起坐在出租車里草草填塞肚子。
曉穎回想了一下這個非同尋常的上午,直覺比坐過山車還曲折,早上初遇黃依云時的不快至此時完全被拋到了九霄云外,更何況她的身邊還坐著沈均誠,她看著他,哪怕一句話都不說,也覺得前所未有的充實,但心里的歉然也是情真意切的。
“真是不好意思,把你的生日聚會都給攪了?!?
沈均誠一點都不介意,“沒關系啦,我和我那些同學經常聚會的,今天如果不是想著帶你去,我也……”他猛地剎車,一口咬住了包子,差點說漏嘴了。
曉穎神情愣愣的,還沒從他那半截話中回過味兒來。
沈均誠吞下包子,使勁嚼了幾下,又喝了幾口水,終于把包子咽了下去,他的心情也跟吃這包子一樣起起伏伏的。
等手上空空如也了,他用力將雙手對搓了兩下,不知從哪里升出來一股勇氣,要將早上那些沒敢說出口的話補充完整。
“韓曉穎。”
曉穎驚覺似的回望了他一眼,卻不敢與他長久對視,視線很快就調轉去了別處。
沈均誠咽了口唾沫,勇敢地把手伸出去,起先是緊張的,到即將接近曉穎的手時,她好像察覺了似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想往一邊躲閃過去,沈均誠一著急,便不再遲疑,飛快探過去,一把就捉住了她的右手!
曉穎的臉紅得比番茄色兒還純正,她用力咬著唇,才能抑制住從心底不斷攀升上來的顫栗。
“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沈均誠緊緊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我的生日,我就想……和你一塊兒過?!?
曉穎感覺自己的眼前正在產生一淪淪漣漪,是慌亂,是悸動,也是喜悅,是幸?!?
一直到車子在吳家大院的門口,沈均誠都沒放開曉穎的手,他們沒有再說什么話,但彼此的心里都經歷過不小的震蕩,余韻裊然,回味無絕。
司機在道旁泊好車,計費機發出咔咔的吐票聲。
“到了,我該下車了?!睍苑f的臉上紅撲撲的,握在沈均誠掌心的手扭動了兩下,不得不面紅耳赤地提醒他。
沈均誠朝車窗外張望了幾眼,這才不情不愿地放開她,心里又有些舍不得,“要不,我和你一起進去?”
“你還是回去吧?!睍苑f委婉地勸他,“把你那些同學扔在商場里總不像話。而且,你不是說下午你媽媽會早回去替你慶祝生日嗎?”
曉穎想起來他那些同學和氣鼓鼓的黃依云,不知道他們現在在想些什么,她很慶幸,自己不用再和他們見面了。
她推門下車,剛把車門關上了要走,沈均誠又飛快地跳下車來,跑到她面前,與她相對站著。
“怎么了?”她歪著頭笑望著他。
他也說不清楚怎么了,只是很舍不得就這么和她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