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使勁吸了下鼻子,用盡最后的力氣對沈均誠笑了一下,“不是每件事都需要向外人匯報的,你不也一樣?好了,我得走了,你也趕緊回去吧,你同學還在等你?!?
言畢,她不再停留,轉身欲走,手臂卻猛地被沈均誠抓住,她的心驟然一蕩,這是他第一次碰她。
“我和黃依云,不是他們對你說的那樣!”她聽到他終于耐不住地急促辯解起來,“你能不能給我時間向你解釋?”
曉穎沒有回頭,她缺乏應對這種場面的經驗,更不知道如果她聽了他的解釋,他們又會走向何方,因為于情于理,他都沒有向她解釋的必要。
“你沒什么需要對我解釋的,而且我現在——要回家。”
可是緊緊拽住她的那只手并沒有在她說完這句話后松開她,“好吧,我送你回家?!?
曉穎意外且吃驚地轉過頭來,看到沈均誠凝重而嚴肅的一張臉,他拽住她的手稍稍放松了力道,但仍然拉著她,仿佛怕她跑掉。
“我認識回家的路。”她有點無奈又有點幽默地回答他。
沈均誠瞧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拉著她就往前走。
曉穎不吭聲了,她不知道該怎樣拒絕一個無賴的“請求”,再說,他似乎不是請求,更象是在發號施令。
一路上,只看見一輛輛汽車從身旁呼嘯而過,攪起灰色的塵土,在耀眼的日光中揮舞;知了在頭頂的樹梢上唱歌,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
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會兒,沈均誠才又開口,他在前面那段時間的沉默中理清了思緒,他需要給曉穎一個他認為必要的解釋。
“我和黃依云確實打小就認識了,她爸爸和我爸爸曾經是戰友,小時候,我們住在一條巷子里,小學快畢業那年,她爸爸因為工作的關系調到別的區去,她們家也跟著搬了,雖然我們不在一起上學,但因為兩家大人的關系,我跟她還經常能見得上面?!?
此時,沈均誠已經放開了她,把雙手插在自己的褲兜里,曉穎只是默默聽著,她不太清楚他為什么要講這些往事給自己聽,然而,她無可否認的是,自己聽得很在意。
“升高中時,我和她都考進了一中,而且還分在一個班,很多人知道我們兩家交好,就經常開我跟她的玩笑,我想,她可能有點當真了……但那不是真的,我一直想找機會對她說清楚。前一陣,她告訴我她填報的大學和我的是同一所,她希望……”
他尷尬地支吾其詞,曉穎也聽得很別扭,抿了抿唇,把臉轉向一邊。
“我不想讓她誤會,就實話實說了,我說我對她,從來沒有那方面的意思……結果她很生氣……”
曉穎的臉也微微發紅,象她這種年紀,“早戀”絕對是碰觸不得的禁忌詞匯,她沒想到黃依云居然這樣大膽,而她在別扭的同時,也對黃依云產生了一絲艷羨,因為那樣的事,她無論如何都沒有勇氣去做。
“所以你就把我推出去做擋箭牌?”曉穎低聲反問。
“不是!”沈均誠立刻揚起嗓門來高聲否定她的猜測,“我沒有拿你當擋箭牌!我,我剛才告訴她……”
他忽然說不下去了,曉穎有點納悶又有點好奇地偷偷扭過臉去,卻發現沈均誠的面龐不知何時已經漲得通紅,他囁嚅了數秒,還是很勇敢地把話說了下去,“我告訴她,我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他迅速瞥了她一眼,目光卻不敢在她臉上多加停留,頓了一下,又低語道:“我是認真的?!?
曉穎一開始沒聽懂,但隨即就回過神來,一旦明白了,她的臉便立刻也跟沈均誠的一樣紅,卻咬著唇說不出話來。
這突如其來的隱晦的暗示猶如一股熱浪,把她心里那層尚未來得及凍結的霜意瞬間融化成一汪水,滿滿得仿佛要溢出心田。
這一刻,她是如此真切地感覺到,她所熟悉的那個沈均誠又回來了。
不,面前的這個沈均誠又是她所陌生的,因為她從未奢望過他會有想要走近自己的念頭!
然而,這是真的嗎?她恍如夢中。
曉穎在慌亂中偷瞄了沈均誠一眼,他尷尬的表情,緊握的雙拳,還有那雙掩藏不了任何心緒的明亮的眼睛,此刻正折射出讓她心悸的光芒……
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懷疑他的真誠。
沈均誠沒敢接下去把話說得更加透徹,雖然在學校里,在同學們面前,他是非?;顫姙⒚摰囊粋€人,但在喜歡的女孩子面前,他也會緊張,也會覺得不知所措,他還從來沒有向哪個女孩真正表白過心跡。
他暗暗端詳曉穎的面色,原來和自己一樣,也是紅彤彤的,除此之外,還有一層淺淡的嬌憨,仿佛渾然不知身處何種狀況,沈均誠本就如戰鼓般狂擂的心跳越發不受控制,同時還伴隨著一點陌生的焦渴,而他最擔心的,是他無法確認曉穎究竟有沒有明白自己在說什么。
正思忖著要不要把話講得更直白一些時,曉穎忽然笨拙地開口了,“沈均誠,你,你的生日會怎么辦?”
沈均誠一愣,旋即盯著她笑了起來,“沒關系,我先送你回去,他們自己很會玩,而且……”他聳了下肩,并沒多少把握地道:“他們應該會等我的?!?
曉穎望了眼遠處露出灰色平頂的樓房,“叔叔家已經不遠了?!?
“那我們快走吧。”沈均誠怕她又要催促自己回華泰,飛快地拿話堵住了她的嘴。
曉穎的嘴巴動了動,終究沒再說什么,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慌張,在淡淡的喜悅籠罩下,如水似霧,這是她從未體會過的滋味。
他們誰也沒敢去捅破那層窗戶紙,可彼此的心卻綿軟輕柔得仿佛可以直接升入云端!
到了樓道口,曉穎頓住腳步,回身望了眼還緊緊跟在自己身后的沈均誠,他的眼里有那么一點依依不舍和可憐巴巴的味道,象極了鄰居家養的那只小哈巴狗,仿佛在隨時隨地抵御她即將說出的“再見”二字。
那樣的神情讓曉穎忽然掩口而笑,一瞬間,烏云散去,陽光明媚。
或許,所有的凝重都是自己的意識造成的,而意識往往是快樂的包袱。
看見她笑,沈均誠覺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曉穎當然不會把自己怪異的想法告訴他,否則他非朝她齜牙咧嘴不可,她望著他,又是盈盈一笑,唇邊泛起一絲俏皮,“沈均誠,你口渴嗎?”
“呃?”沈均誠整個人尚沉浸在一股新鮮的既激動又快意的感覺中,有點跟不上她的思維。
“如果你口渴的話,可以上樓去喝杯茶。”曉穎慢悠悠地說出了自己的建議。
沈均誠本已黯淡的眼神倏然間變得锃亮!
開了門,曉穎從鞋柜里翻出一雙接待客人用的拖鞋遞給沈均誠,劉娟是個愛干凈乃至到有潔癖的人,一點點污跡都能讓她皺上半天眉頭。
一邊換鞋,曉穎一邊叫喚了幾聲曉宇,屋子里空余回音,沒人答理她,很顯然,曉宇不在家。
曉穎納悶不已,不知道曉宇跑哪兒去了。
她趿著拖鞋走進客廳,橡木色的餐桌上,顯眼處用茶盤壓著一張白紙,她拾起來一看,曉宇歪歪扭扭寫道:“姐,我自己坐車去療養院,你好好玩你的吧?!?
放下字條,曉穎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跑去曉宇的房間一看,果如她所料,暑假作業和文具還散亂在書桌上,他什么都沒拿,怎么可能去劉娟那里?
曉穎真后悔聽了他的鬼主意,放任自流,這家伙有時候很能瘋。
她為曉宇操心的當兒,沈均誠正站在客廳中央打量這棟房子。
屋子還算寬敞,三個房間,廚衛設施都挺齊全,客廳面積也大,看得出來,曉穎叔叔家的條件還過得去。
只是——沈均誠的目光一掃,就溜到忙碌的曉穎身上——這里再好,也不是她自己的家,一念及此,沈均誠的心里便涌出一股混合著心酸的俠骨柔腸來。
“我一定要盡我所能好好保護她?!彼谛睦镟嵵氐貙ψ约浩鹗?。
轉了一圈一無所獲的曉穎回到客廳,有點沮喪,“我弟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一想到如果曉宇在外面闖禍,嬸嬸肯定不會給自己好臉色看,曉穎心里就開始起褶皺。
望著曉穎憂愁的面容,沈均誠頓時對那個他素未謀面的韓曉宇心生惡感,暗忖快上初二的人了,還這么讓家里人操心,真是不懂事。
不過光厭惡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沈均誠努力把那股反感情緒往下壓了一壓,轉而問曉穎,“要不要我陪你出去找找?”
“啊,不用了!”曉穎勉強笑了下說:“隨他去吧——對了,你要喝什么,茶還是開水?”
沈均誠本不打算喝東西,轉念一想,如果什么都不喝,自己豈不是沒有了在此逗留的理由,說不定很快就會被攆出門去,趕忙回道:“白開水就行?!卑组_水最不費事。
曉穎去廚房倒了杯清水出來,擱在沈均誠面前的桌上,他連忙端起來喝了一口,這一喝他才發現自己確實很渴,吞咽得有點急,沒幾口就嗆到了。
他猛烈地咳嗽,漲紅著臉對曉穎連說了幾遍“對不起”,心里懊惱得要命,為什么越是在意,反而越容易出丑呢!
曉穎瞧著他的窘樣,又想笑又怕他難堪,為了緩解他的尷尬,她指指三間房中離大門最遠的那一間對沈均誠說:“那是我的房間,你……要去看看嗎?”
沈均誠眼睛亮了亮,擱下茶杯就站起身來,“好啊!”他求之不得。
房門緊閉,但沒上鎖,曉穎推門的當兒,心頭不知為何有點緊張,又有點羞澀,她沒立刻走進門,而是往旁邊站了一站,示意沈均誠先進去。
沈均誠好奇地踏步而入,他不知道,這是曉穎第一次向韓家以外的人展示自己的閨房。
所謂“閨房”,其實就是個簡單窄小的房間而已,頂多十個平米的空間內,擺著一張單人床,一套略顯粗糙的寫字桌椅,除了窗臺上一盆小小的仙人球和與之相呼應的天花板上垂下來的一掛風鈴外,再沒有別的裝飾物了。
沈均誠人高,手一舉就接住了風鈴的尾部,他輕輕撥弄幾下,風鈴隨即發出清脆悅耳的撞擊聲。
他回頭望著曉穎,“夜里不會覺得吵嗎?”
曉穎背剪雙手站在他身旁,她很快就適應了自己房間里沈均誠的存在,笑吟吟地回答,“聽習慣了就好?!?
沈均誠并不知道,夜深人靜的晚上,當曉穎陷入恐懼和寂寞的漩渦時,風鈴悠揚綿長的鈴聲是她最好的催醒良方。
他的目光很快就被靠墻倚立的一整排書架所吸引。
在曉穎搬過來以前,這個房間本是間書房,擺放著叔叔當老師時所有的家什,曉穎來之后,叔叔對房間進行了清理,那排書架本來是要挪到叔叔嬸嬸房間去的,在曉穎的請求下,被保留了下來,成為她最親密的朋友。
沈均誠在書架前扭過臉來對曉穎會意一笑,“我現在明白你為什么那么喜歡我外婆家了?!?
曉穎抿嘴笑著不說話。
“其實,外婆家很悶,小孩子沒幾個能在那兒呆得住的。甚至……包括我……”沈均誠說著,略略低下頭,對自己的坦白有點不好意思,“我以前并不怎么喜歡去那兒,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兩人隔著一張床相對而立,很多憚于顏面而沒有說出口的話化作一溪潺潺流水,靜靜地在兩人之間淌過,此地無聲勝有聲。
沈均誠那雖然年輕卻已頗具風神俊逸之態的身姿與曉穎這間逼仄的房間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就站在她面前,那樣真實和美好。
曉穎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言來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她懵懂地意識到,僅在短短一天之內,她不僅得到了友誼,甚至,似乎還得到了從未曾奢望過的初戀的甜蜜。
而站在床對面的沈均誠又何嘗不是如此,眼前的女孩,清純端秀,水一樣清亮的雙眸專注凝視著自己,讓他不自覺間想到了那句很有意境的詩句,“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這正是合于他理想中的對于戀愛和傾慕女孩的定義,他也在剎那間明白了為何這么多年以來,自己會對同樣漂亮的黃依云毫無感覺。
他渴望有朝一日自己能成為一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只有柔弱嫻靜的曉穎能激發起他深藏于心的所有愛憐和關懷,只要望著她純凈無暇的眼眸,他就有種想傾盡所有也要讓她開心的沖動。
大門處忽然傳來粗魯沉重的響聲,仿佛有人破門而入,這不和諧的聲音打破了房間里流淌的溫馨與感動。
曉穎循著聲音跑出去察看,卻吃驚地見到曉宇頂著一腦門血出現在家門口。
“曉宇,你,你這是怎么了?”曉穎這一驚非同小可,飛奔了過去,“你上哪兒去弄成這樣的啊?”
曉宇捂住腦門的手不肯放下來,嘴里嘟嘟噥噥地嚷,“王飛那個王八蛋,他媽的居然敢拿磚拍老子的腦門,看老子下次怎么收拾他!”
他滿嘴臟話讓曉穎一時無法適應,仿佛曉宇換了個人似的,但眼看他這副狼狽驚悚的模樣,又不忍責備他,轉身跑去衛生間抽了條毛巾出來給他清理傷口。
沈均誠跟在曉穎身后走出房間,看到了傳說中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家伙和他腦門上的傷勢,血還在不斷從指間滲出來往外冒,看起來傷得不輕,那樣子頗為驚心動魄,沈均誠在厭惡的同時,對曉宇又生出幾分敬佩來,因為他居然不哭不鬧,還有閑情逸致拿眼睛瞪視自己,那雙大大的眼眸和曉穎有幾分相像。
“姐,這人是誰?”
曉穎正用毛巾給他在手捂住的邊緣擦拭,沒幾秒,那塊潔白的毛巾就被染成了紅色,她心驚肉跳外加手足無措,完全沒提防曉宇的提問,一時也有點兒結舌,“他是,是我同學?!?
曉宇狐疑地又瞅了沈均誠幾眼,心里納悶地嘀咕,什么時候姐姐也有膽子開始把同學往家里帶了?還是個男的!
沈均誠這時走上前來,阻止了曉穎繼續做無用功,果斷地說:“韓曉穎,別給他擦了,趕緊送他上醫院吧!”
離家最近的醫院走過去十來分鐘就到了。
進了急診部,曉穎守著曉宇坐在靠近大門的一排椅子里,沈均誠則去幫忙排隊掛號。
“嬸嬸知道了,非罵死我不可!”曉穎一想到劉娟繃緊的臉,就又煩惱不堪,氣也更加不打一處來,“韓曉宇,你究竟在搞什么?就小半天的功夫,你居然跑出去跟人打架!你皮癢了是不是?”
“你別緊張嘛!”曉宇滿不在乎,“這沒什么大不了的,上回我們幾個把王飛揍得皮開肉綻,他不是沒過幾天又活蹦亂跳了!我們沒你想像得那么脆弱!”
“王飛到底是誰?”曉穎惱怒地問,“你干嘛和他打架?”
曉宇眼神閃爍了幾下,“我跟你說了你可別告訴我媽??!”
“你快說吧!真羅嗦!”曉穎蹙眉喝斥。
“王飛是我們在游戲房認識的,比我們大幾歲,估計和你差不多大。如果他上學的話,今年大概是高一或者高二吧,前提是沒留級啊,不過他早就退學了?!憋@然,曉宇對姐姐還是信任的。
曉穎聽他羅里羅嗦說了一通,就沒點到點子上,氣悶道:“別扯遠!你腦袋上的傷到底怎么回事?還有,你怎么會跟這樣的人混在一起的?”
“誰跟他混了!”曉宇大聲抗議起來,語含不屑,“他是個最下作的地痞、無賴,我和我同學就是看不慣他在游戲房里以大欺小才合謀揍了他一頓,我們這叫——替天行道!”曉宇洋洋得意。
“哼!”曉穎冷哼道,“那你今天怎么還被他打了?”
“這不是沒有提防么!”曉宇神氣活現的表情淡下去不少,“誰能想到他還敢來我們這一片的游戲房?看樣子,他膽子不小??上В裉煳彝瑢W都沒在,那小子就伺機報復了我!”
“你媽不是不讓你去游戲房嗎?你怎么還去?”曉穎責備道,“回頭她要是問起來,我可不替你瞞著了,你這叫自作自受!”
“別,別,姐!”曉宇見她臉都鐵板起來了,頓時有點著慌,“你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嗎?”
“那也是你自找的!”曉穎不為所動。
“你要不救我,那就沒人救我了!”曉宇還在央求,遠遠地,目光瞥見掛完號的沈均誠正朝這邊大踏步走來,他靈機一動,嘴邊忽然泛起一抹笑意,“姐,你要不幫我,那也別怪我不幫你哦!”
“我要你幫什么?”曉穎沒好氣地反問。
曉宇朝沈均誠努了努嘴,“你才高一呢,就有男朋友了,你想想看,我媽知道了會怎么樣?這可是十足的早戀,后果很嚴重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