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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騙子顯形尋組織

在現(xiàn)實中尋找信仰而不可得,轉而尋求智慧的解決之道,

這些人一部分成了智者,

另一小部分,則成了騙子。

大象有形,真相難尋

一道耀眼的閃電,幾聲轟隆隆的驚雷在城市上空炸響,急風裹挾著驟雨急至,天眼回傳的城市影像瞬間變得模糊。

機要員抱著一沓文件快步向五樓多功能會議室奔來,敲門而入。主座的陳顥元局長指指座位。機要員有點慌亂地把文件放整齊,掀開了電腦,接駁著視頻線路。類似的緊急會議倒不鮮見,只是參會人員這么少倒不多見。

主座是兩位領導,市局陳局長和省廳謝經(jīng)緯副廳長,對面是反詐騙中心主任俞駿和經(jīng)偵支隊的美女向小園。今年中州連發(fā)數(shù)起跨境詐騙大案,作為警方公開新聞發(fā)言人的向小園在電視媒體上頻頻亮相,要論起公眾知名度來,級別最低的她倒要排在首位。

“準備好了。”機要員提醒了聲。

“開始吧。”陳顥元局長道。

他起身關上了窗戶,熄了燈,省廳謝副廳專門召集的臨時會議開始了。所有的視線聚向了會議桌正面墻上的投影屏,字幕提示這是“1·30非法集資案”。視頻一開始就是混亂的場面,警員沖進了一處辦公場所,拿人,封存電腦,被堵住的公司員工聲嘶力竭地和警察理論,后面聞訊趕來的受騙群眾圍著警戒線叫嚷。一座辦公樓的里里外外,擠滿了人。

“3·24電視(網(wǎng)絡)購物詐騙案”,繳獲用于轉賬的各類銀行卡排了半個房間的地面,各類工藝品填滿一倉庫。

“4·11網(wǎng)絡賭博詐騙案”,執(zhí)法記錄儀記錄下了跨四省十余城市的抓捕,由此案衍生的其他刑事案件三十余起,其中包括搶劫、信用卡詐騙、挪用公款職務犯罪等。影像中特別記錄了一個財政局的公務人員,因參賭輸?shù)袅艘磺Я儆嗳f元,都是挪用的公款,巨額債務讓他最終選擇了從中州大廈樓頂一躍而下,一了百了。

“5·5非法傳銷案”,起始于中州,蔓延至全省十一個市,這個以“虛擬貨幣”為噱頭的新型金融傳銷案,其涉案金額達到了八個億的恐怖程度,收網(wǎng)動用了八千名警力。即便如此,最終還有一個多億的涉案資金去向不明。

“6·12跨國電信詐騙案”,從菲律賓跨國押解歸案的涉案嫌疑人有二百六十七名……這一案是中州今年最搶眼的新聞,專案指揮人員就是在座四位。機要員悄悄瞥了一眼幾位,晦暗的光線里,在他們臉上看不到一點驕傲和自得,有的只是近乎冷酷的凝重和肅穆。

兩年多來,中州市數(shù)得著的大案在此重現(xiàn),即便回頭再看,即便已經(jīng)把大部分犯罪嫌疑人繩之以法,可仍然令人心情復雜。可能其他人會關注騙局的精彩和騙子的狡猾,但身為警察,看到的更多是傾家蕩產(chǎn),甚至家破人亡,是哭天搶地,甚至欲哭無淚,是秩序坍塌和公德崩壞。騙子一遍遍收割著人們的善良、勤勞、誠實,越來越多蔓延的謊言和欺詐,也一直沖擊社會底線。

影像在押解歸案后停止了,為了運送這些中州史上最大一宗跨境電信詐騙涉案人員,市局用了十幾輛大巴,市里三個看守所人滿為患。

啪的一聲,謝經(jīng)緯副廳長起身開了燈,他往后一捋滿頭花白的頭發(fā),默默地坐了下來,似乎在化解此時無語的尷尬。面對各類犯罪,可能有人義憤填膺,有人怒發(fā)沖冠,也可能有人無語慨嘆,但騙子不同,人們對于他們的憤怒有時候更甚于那些惡性罪犯,是一種恨不得把這些渾蛋置于死地而后快的咬牙切齒。

“說說吧,什么感覺?”陳顥元局長出聲問道,順手拿起了文件資料。他面色有些疲憊。

俞駿和向小園交換了一下眼神,兩人都不明白被緊急召來觀摩舊案的用意,按理說在連續(xù)一年多的高壓打擊下,詐騙案的發(fā)案率已經(jīng)下降了近六成,特別是跨境電信詐騙被起底之后,整個社會風氣都為之一新。俞駿斟酌片刻后回答道:“這幾個月來,我們反詐騙中心采取了多項舉措,重點以防為主,防以宣傳為先,通過車身廣告、自媒體宣傳、標語、廣播電視等途徑,把不同類別四十多種常見的詐騙方式以各種形式讓群眾家喻戶曉……”

“等等。”陳局長打斷了俞駿的話,“這不是匯報,也不是表彰,我是問你們對這一年多的反騙工作是什么感覺。”

“感覺?除了累,還有別的嗎?”俞駿尷尬一笑。

“哎,這就對了,和我的感覺一樣。小向,你呢?”謝副廳長問。

向小園笑了笑,道:“再加一個字,就是煩!騙局層出不窮,騙子前赴后繼,加上互聯(lián)網(wǎng)和通信的便捷,但凡有個新花樣出來,一蔓延就是全面開花,很難控制。”

“這就是今天我們要討論的一個議題。對付詐騙,我們一貫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種見招拆招的方式長期以來讓我們難以首尾兼顧,我和陳局一直在考慮,能不能采取更主動、更深入的反欺詐工作方式,也就是說,找到一種事半功倍,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事倍功半的方式。”謝經(jīng)緯副廳道。

“那樣的話難度更大,詐騙本身就是個高智商活兒,我們要提前預知或者研判發(fā)生的時間、地點和方式,那得要多高的智商和預判能力啊?”俞駿愣了,領導一貫高瞻遠矚,就是經(jīng)常忘記眼前和腳下。

“可能性還是有的,最起碼涉眾類傳銷、非法集資還是有可能的。”向小園補充道。

唱了句反調,俞駿不悅側目。這位美女同事招人妒忌的地方太多,無論是臉蛋還是能力,她剛到三十歲就坐到了副支隊長的位置,與她同齡的大部分人還在科員的位置上苦熬呢。

向小園似乎很享受這種被眾人矚目的感覺,她清清嗓子,道:“特別是涉眾類的詐騙,作案時間長、區(qū)域跨度大、參與人員眾多,這是難點,有時候恰恰也是我們的切入點,只要有一點關鍵線索,我們就可以做到提前預防。這個關鍵線索可以來自內線的偵查,或者大數(shù)據(jù)的研判,無論是涉案人員還是涉案資金上的線索,只要運用得當,完全可以做到警于事前,提前預防。”

兩位領導贊賞地看了她一眼。陳局指指俞駿道:“俞主任,在心態(tài)上你得向年輕人學習啊,行動上進取是肯定的,但前面得加上樂觀,而不是悲觀啊。”

俞駿訕笑,向小園方自竊喜,卻不料立時聽到了陳局的轉折,話鋒不按常理走了,就聽他道:“但小向啊,你這個樂觀,可千萬別成過于樂觀,最起碼從‘騙’字淵源上講,俞主任能當你的老師,他當派出所民警時,廳里遇到詐騙案都會第一時間想到他;反詐騙中心組建時,俞主任的提名可是全票通過。”

向小園好奇地看了俞駿一眼。參案雖有過協(xié)作,但僅限于各管一片,眼中四旬開外的俞主任寬額方臉觀感雖佳,可總是顯得病懨懨的頹廢表情,會拉低人們對他的評價。

“我們現(xiàn)在進入正題,在反騙領域,你們倆一個追人、一個追錢,算是資深的了,廳里對近兩年以來的案情做過一個匯總梳理,文件就在你們手上,回去仔細看。我現(xiàn)在提幾個問題,你們思考一下。‘6·12跨國電信詐騙案’,資金的中轉地是中州,其成員有六成來自我們省,他們所有人員出境起程地就是中州國際機場。”謝經(jīng)緯副廳長揮著手指,第一個問題出來了。

這可能直接牽涉重大案情,眾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卻不料謝副廳一搖頭,道:“別期待我的答案,我沒有答案,只有問題。第二個問題,在搗毀境外詐騙窩點的時候,我們繳獲了犯罪團伙的核心玩意兒——話本。放一下,這種話本只有紙質版,傳說全套教程在暗網(wǎng)上能賣到十幾萬。”

機要員回放著畫面,在成堆成片的銀行卡、錢、電腦、手機中間,放著幾本紙質打印裝訂的東西,上面堂而皇之印著“話術交流指南”,傳說這幾乎是詐騙的綱領性文件,可以在短時間內把一個外行培訓成電信詐騙的高手。

謝經(jīng)緯道:“里面細節(jié)很豐富,怎么開場,怎么交流,怎么控制對方的情緒,怎么取得對方的信任,甚至還有冒充我們公安機關人員的注意要點……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在這些話本上也發(fā)現(xiàn)了兩個細節(jié),一個是一本話本的扉頁污漬,經(jīng)過技偵分析,這片污漬的成分是胡辣湯,我們中州的特產(chǎn);另一個話本里夾了一張公交車票,屬于我們中州公交公司16路車。現(xiàn)在市區(qū)大部分已經(jīng)是無人售票,16路是開往遠郊的一路車,還保留著人工售票……跟著細節(jié)往深里判斷,實際情況可能是這樣,騙子在坐公交車、吃飯的時候都在發(fā)奮學習,等學成之后出國反過來騙國內人。騙子都這么拼,我們沒理由不努力啊。”

一個無傷大雅的幽默,換來了眾人滿臉苦笑。謝副廳看了眼自己的筆記本,繼續(xù)道:“第三個問題,近五年來,我們全省發(fā)生各類涉眾類詐騙四千四百余起,手法花樣繁多,但有幾個共同點,涉案資金總有一部分去向不明,追蹤不到;涉案人員交集很多,這也是反騙工作的難點,很多一般參與的小騙子是抓了放,放了抓,關幾天再出去倒替他們省下開支,而且不耽誤他們一次又一次參加各類詐騙案。這類重復犯罪的問題癥結又在何處?”

俞駿和向小園陷入了思索。謝副廳頓了片刻繼續(xù)道:“第四個問題,我們省是個文化大省,歷史悠久,又是中原核心,歷史流傳下來的文化精華和糟粕差不多一般多。舊社會有關‘風馬燕雀金評彩掛’八大騙的傳說起源于我們這里,還有一個傳說叫‘天下行騙,中州教練’,說的是我們這里的騙子技高一籌,出去就能當教練……廳里研判,是不是有這么一伙或者幾伙高明的騙子一直在興風作浪,有沒有可能是他們故意把水攪渾,然后在里面渾水摸魚,畢竟詐騙的組織和策劃層面,我們還沒有機會掌握情況。”

難了,難度無限提升了,俞駿皺著眉頭。向小園卻是一反常態(tài),興趣上來了,兩眼炯炯有神地看著謝副廳等著下文。就聽謝副廳繼續(xù)道:“第五個問題,在‘6·12跨國電信詐騙案’里,又發(fā)現(xiàn)了‘金瘸子’的蹤跡,主謀之一朱豐交代,他的上線仍然是金瘸子,但他描述的體貌特征和我們掌握的還是不一樣,換句話說,到現(xiàn)在為止我們已經(jīng)有六七個體貌不盡相同的‘金瘸子’的肖像了。這個騙術名家到底是個傳說,還是真實的存在,值得商榷啊。說他是傳說吧,不可能所有的詐騙嫌疑人都能交代得有板有眼吧;說不是傳說吧,我在二十年前就聽過這個名字啊,騙一輩子不失手,可能嗎?”

問題擺出來了,肯定是要往深里查,往根上查。俞駿撇著嘴摸摸鼻子,那是手足無措的下意識動作。向小園見謝副廳停頓了,好奇地問:“是不是嫌疑人刻意假借‘金瘸子’這么一個名頭作案,故意干擾我們的視線?”

謝副廳笑笑道:“如果不同的團伙都用這個名頭,也恰恰說明有提前的策劃和預謀。要是跟風倒好說,但要是來自同一個人,那就細思極恐了。不管是金瘸子還是銀瘸子,他都快成功把我們忽悠瘸了……俞主任,你的看法呢?”

“一個團伙不管抓多少人,真正能達到起訴標準的沒幾個。涉眾類詐騙一般參與的嫌疑人罪不重,獲利也很輕松,他們其實很享受那個過程。龐氏詐騙、非法集資、傳銷式裂變,這些經(jīng)典詐騙方式不斷在融合激蕩,花樣不斷翻新,讓我們應接不暇。傳統(tǒng)的‘風馬燕雀金評彩掛’、江相、巫蠱借助網(wǎng)絡粉墨登場,我們實在是疲于應付啊。”俞駿道,他顯得有點黯然地看著副廳和局長。一直以來他都是這種不討喜的悲觀主義的口吻。

“所以局里準備出個人事決定,給你調個副手,怎么樣?”陳局長抬抬頭,示意向小園。向小園愕然地看了眼俞駿,對這個消息有點意外。

兩人再一次對視,依然不太對眼,一個風姿綽約,一個其貌不揚,怎么看都有點不搭調。兩人的目光一觸即分,實在無法相互吸引。

“工作的方向有這么幾點,第一,往小處走,連年的高壓加上打黑除惡,規(guī)模性的涉眾類詐騙短時間內不會出現(xiàn),要抓小案,抓群眾關注的類型案;第二,主動走,往深里走,深挖一下這些所謂市井江湖里以騙為生的嫌疑人,重點打擊;第三,往帶破的方向走,歷年來的積案、舊案,能帶破一部分或者大部分,那么我們反騙工作的整體水平就可以上個臺階了。”陳局長道。

俞駿和向小園相覷一眼,心跳加速。領導輕描淡寫的話里,千斤重擔已經(jīng)壓上來了。

“有什么問題和困難,你們可以提,市局調令很快就下來。廳里準備給你們一把尚方寶劍,經(jīng)費充足供應,設備優(yōu)先配備,人員嘛,你們完全自主,只要看上哪個局、哪個隊的苗子,我給你們全程開綠燈。”謝副廳豪爽地道。不管哪種激勵方式,都缺不了最后這根胡蘿卜,今天的這根胡蘿卜夠大、夠甜、夠意外了。

陳局接著話茬兒道:“現(xiàn)在是九月份,具體的工作目標,是用三個月左右的時間,解決一批類型明顯的詐騙案件,培養(yǎng)一批熟悉各種詐騙套路的警務人員,深挖一批躲在幕后操縱、策劃和組織詐騙類犯罪的人員,比如這個什么所謂的‘金瘸子’,假如真有其人的話,要是被我們揪出來,那對于全市乃至全省的反欺詐工作都會有深遠影響啊……”

“我個人認為存在的可能性很大,每每涉案資金都要缺失一部分,每每發(fā)案都有同樣的面孔出現(xiàn),每每消停一段時間,不是卷土重來,就是變本加厲啊。你們組建個小組,要發(fā)揮先遣隊的作用,要想盡一切辦法為明年春季的統(tǒng)一行動提供指向性的信息線索……有信心嗎?”謝副廳問。

“有!”向小園起身,敬禮道。

不過一發(fā)聲尷尬了,俞駿還端坐著,像是不為所動。陳顥元局長指節(jié)叩叩桌面提醒道:“俞主任啊,你明明也算是威名赫赫嘛,每次領任務怎么都這么消極啊?”

“信心我真沒有,以我們幾十人建制的一個反詐騙中心對付全市層出不窮的騙子,夸多大的海口就是吹多大的牛。”俞駿軟綿綿地道。

“然后呢?”謝副廳稍有不悅,盯著俞駿,總覺得這位病懨懨的主任外表是一張極具欺騙性的面孔,和他嚇人的履歷恰成反比。

俞駿緩緩站起身,凝視著兩位領導慢慢舉手敬禮,緩緩道:“但職責所在,我會盡一切努力完成上級下達的各類任務目標。”

“呵呵,謝副廳,您別介意,他就這個蔫樣子,能有這個態(tài)度已經(jīng)很不錯了。”陳局打了個哈哈,收拾著桌上的筆記本。謝副廳提示道:“先就這么著,‘6·12跨國電信詐騙案’的案情還在深挖,有任何進展,信息會第一時間傳給你們,前期的人員選拔工作可以開始了。我就不信,市井江湖里都有吹得這么玄乎的奇人異士,我們數(shù)萬民警中,就找不出幾個藏龍臥虎來。”

說話間,謝副廳已經(jīng)起身離人,完全不似往常布置任務那種上下一心,同仇敵愾的鏗鏘場面。領導生氣甩臉子了。陳局氣得剜了俞駿一眼,手指點點,愣是沒憋出話,挾著本子追出去了。

俞駿開會時蔫,領任務蔫,走起路來一點兒都不蔫。向小園剛要跟未來的搭檔打個招呼,俞駿已經(jīng)快步出門了。向小園追出來堪堪閃身進了電梯,用一種質詢的目光愕然看著俞駿,蔫蔫的俞駿不為所動,只聽向小園用質問的口吻說:“俞主任,您這什么意思?我還沒上任呢,就這么招您不待見?”

“誤會了,我頂多不待見上級,絕對不會不待見下屬的。”俞駿蔫蔫道。

這一句聽得向小園笑了,背后這么埋汰領導的,也就這些混了十幾二十年的中層了。她笑著問:“就不怕我把閑話傳領導耳朵里?”

“我無比期待有人構陷我,讓我在現(xiàn)在這個位置上直接下課啊。”俞駿道。

向小園皺眉了,沒想到聲名如日中天的俞主任是這種心態(tài)。她想了想,問:“是過度謙虛,還是過于愛惜羽毛,或者過于悲觀?‘6·12大案’算不上反詐騙中心的巔峰,完全還能再高一點。”

“過于悲觀和過于樂觀,其副作用是相同的。小案靠能力,大案靠運氣,姑娘,你太樂觀了,根本不了解騙子。”俞駿道。

電梯到一層了,他快步走著,邊走邊點上了煙。憋得久了,他大口貪婪地抽著往外走。向小園不服氣地追著問:“我和你同樣是‘6·12跨國電信詐騙案’的專案組成員之一,嫌疑人朱豐藏匿的資金是我們組追到的,法律上定義為‘以隱瞞事實和非法占有為目的的犯罪’,難道騙子還有其他解釋嗎?”

出門廳,聞聽此言的俞駿回頭,看了躍躍欲試的向小園一眼,指指自己的腦袋道:“你看,我們倆同行,這兒的思維都不一樣,你想知道騙子這兒的思維,就更難了……可如果想達到兩位領導的意圖,那就必須知道騙子這里的想法,否則不可能做出預判,你能嗎?”

“學啊,我們不都是在摸著石頭過河嗎?否則也不會拿下‘跨國電信詐騙案’,以現(xiàn)在技偵和大數(shù)據(jù)的研判水平,我就不信挖不出線索來,沒有人能把案子做得天衣無縫。”向小園道。

“對于追求及時享樂的壞人,只在乎撈得夠本,誰在乎天衣無縫?”俞駿嗤笑道,他回頭像看鄰家不懂事的小妹妹一樣看看向小園,鼻孔里冒著煙,表情神神秘秘,又道,“有位哲學家說過這樣一句話,‘在沒有上帝的世界里,尋求信仰而不可得的人會轉而尋求智慧的救助,他們中一部分成了智者,另一部分成了……騙子。’二者的共同之處在于,都能洞悉到人性的每一個細節(jié)……你能理解到這種大盜不盜、大騙不騙的層次,才有可能勝任反詐騙中心的工作。”

哲學家?誰?

向小園愣了下,咂摸著此話中的意味。等她回過神來時,看到俞駿已經(jīng)匆匆奔進雨中,快步上了車,疾馳而去。她心里默念這句話良久,從曾經(jīng)學過的知識里沒有想出是誰,又翻查手機,度娘、谷歌全求助了一遍,然后郁悶地看著俞駿離去的方向喃喃道了句:“編的,根本沒有什么哲學家說過,這個騙子。”

她幽怨地盯著視線里茫茫的天地一線,任務一股腦兒地往下扣,搭檔又這么不靠譜,要追的還是位傳說中的人物,怎么此時的心情越來越契合眼前秋風秋雨愁煞人的情境了……

智商捉急,貓被鼠戲

一個月后,國慶假期即將結束前。

五紡廠附近的胡同。中州老城區(qū)本身就是胡同縱橫交錯,在這種曲里拐彎的環(huán)境里,不是本地人根本找不著方向。

清晨是這里最熱鬧的時候。胡同稍寬一點的地方,小賣部剛剛開門,小吃攤的生意已經(jīng)是熱鬧非凡了,豆腦油條熱豆?jié){,羊雜羊肚胡辣湯,老板多數(shù)就是胡同里的老居民,廚房就是自家的房子,經(jīng)營場所就是整個胡同,小臟桌子、長條凳子沿胡同錯落擺開。食客絡繹不絕,熱騰騰地就著小吃喝上一碗,一扯衛(wèi)生紙嘴巴一抹,鼻涕一擤,小賣部里再來包特產(chǎn)黃金葉吧嗒點上,滋吧滋吧抽著,一天的幸福小日子就這么愉快地開始了。

“老板,來碗羊雜。”

“唉,好嘞。”

“加根油條。”

“好嘞。”

“再給我弄點湯。”

“好嘞。”

一處攤販爺兒倆忙得不亦樂乎。加了湯的食客總討便宜再抓點香菜和蔥花,他也不惱,生怕燙著客人似的把碗端著放回桌上。鄰座正吃著的一個身材稍胖的食客無意間抬頭瞅瞅,加湯的是個平頭長臉、長相找不出特點來的男子,便對著他一笑,又埋頭吃飯了。

這個環(huán)境實在不怎么樣,一溜胡同有時候擠百八十號人,沒座位的時候就蹲在墻根,實在架不住口味奇美。而環(huán)境特差也有個好處,吃完肯定都不逗留,碗一放,碼一掃,起身匆匆就走。

這個身材稍胖的食客吃得很快,不過似乎對面加蔥、加香菜的那家伙吃得比他還快,吸吸溜溜聲音又大,他有點反感,耐著性子快吃完,恰抬頭又瞧這貨很沒品地捏著鼻子側頭一擤,嗞的一聲,然后手一抹繼續(xù)吃,哎呀,把他給反感得放下碗,起身掏出手機付賬了。

“多少錢?”

“十六塊。”

他劃開手機屏鎖,對著攤前的二維碼一掃,嘀一聲,支付成功,剛要裝起手機,正舀湯的老攤主動作停了,怔怔地看著他:“沒收到啊!”

“哎,我掃了,這不支付成功了嗎?”那胖男子揚揚手機里顯示的支付成功畫面。

老攤主明顯對高科技還有點迷茫,擦擦油手,看看鍋臺邊的手機,迷蒙地說:“一掃我那手機就自己報數(shù)呢,咋沒報呢?”

“反應遲鈍吧。”

“等等,真沒有,你給我現(xiàn)錢吧,小本生意,賠不起啊。”

“嗨,這……我已經(jīng)給了,再給你一遍呀?”

兩人爭執(zhí)上了,一個揚著手機沒收到,一個揚著手機已經(jīng)支付了。剛才那個擤鼻涕的男子已經(jīng)吃完,起身道:“十來八塊錢吵啥呢,來來,我有現(xiàn)錢,老板,給你。”

“別別,我手機確定扣款成功了。”付款的胖子亮著手機,擋住了要替他付飯錢的男子,瞬間對這個其貌不揚的小伙好感倍增。

“我看……咦,老板,耍賴就不對了,人家確實付款了。”那男子一拿胖子的手機,指著道,“這不老郝羊湯嗎?人家付了。”

“那我……真沒收到啊,收到不都有提示嗎?”老攤主愣了。

還是那男子反應最快,一指付款的二維碼提醒胖子:“喲,兄弟,這付款碼是新的,是不是……”

“啊?!”胖子一愣,瞬間想到了現(xiàn)在街頭有些無良混子常換付款碼替商家收錢的事,還未反應過來,那男子一拉他,一指,他一側頭,恰看到一高個男子正在遠處胡辣湯攤前晃悠著,沒人注意的時候,他手一按,雖然看不甚清他的動作,不過看得見他掏出一張二維碼,順手貼到了油條攤前秤的斜面上。

“快追。”男子一拉胖子,邊追邊喊,“忒小蟊賊,站住!”

前面高個子聞言即逃。老攤主急得叫著:“嗨!小伙等等!”

要追的胖子回頭氣得把手里的錢往攤上一揚,斥著:“給你錢!人家是幫你,你們這些人啊。”說著追上去了。老攤主拿起錢,喊也來不及了,重重“唉”了一聲。

追的胖子落后了幾米,追了幾十米,那男子就勢往岔路的胡同里一拐,邊跑邊喊道:“兄弟,你往前追,我繞著堵,我家在這兒,路我熟。”

“噢,謝了啊,哥們兒!”胖子道。

“不客氣。”那男子嚷著,已經(jīng)只聽見音,看不到人了。

胖子追呀,追呀,就見路不見人了,追著追著,他腳步放慢了。咦?似乎哪兒不對呀,可一下子想不起哪兒不對來。喲,碰到第三條岔路他明白了,這胡同里根本沒法追,四通八達的,得有七八十來個出口,萬一在哪兒閃身一躲,錯過可就永遠找不著了。

想著還覺得不對啊,突然,胖子一剎車站定,一摸口袋,一直心慌的緣由終于被他喊出來了:“壞了,手機……媽的!不會上當了吧?”

他急得掉頭就往回跑,自己的手機還在那個見義勇為、幫他追賊的男子手里,不會貼碼是假,騙手機才是真吧?萬一……他抱著萬一的希望急急奔回吃飯的地方,氣喘吁吁地跑到了老郝羊湯攤前。老攤販舀湯的動作一滯,語重心長地唉了聲:“你這娃呀,手機咋敢給到別人手里呢?不要訛我啊,都說呢你不聽,起身就跑。”

看來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出這事了,連老攤主都知道套路了。那胖子四下看看,已經(jīng)換了一茬食客,氣不自勝地一拍額頭:“哎呀!防不勝防啊,這人丟的!”

“報警啊,小伙。”

“報警管個屁用,就沒有找回來的,警察給你報銷啊?”

“也是啊。”

“自己得操心,現(xiàn)在我買菜掃碼都經(jīng)常掃上假的,一不小心就著道了。”

在食客們竊竊私語中,滿含同情的目光中,那胖子羞赧似的掩著臉敗退了。旁觀者的同情對于被騙者是一種極度的嘲諷,更何況被騙者……還不是一個普通人。

這不,這位胖子已經(jīng)坐回到了泊在街邊的車里生著悶氣,這個惡當上得他怒火中燒,重重地一捶方向盤,惡狠狠地自言自語道:“媽的!等著,非把這倆龜孫逮回來。”

車倒回頭疾馳而去,車前儀表盤上放著他的胸牌,標示著他的工作單位:中州市金河區(qū)110指揮中心。

姓名:錢加多。

一個小時后,中州市中南路派出所門口,一位警察笑得直捂肚子,肚子疼得他不得已捂著蹲下,蹲著還在笑,好不容易憋住了,抬頭一看哥們兒錢加多那被凌辱般的氣憤樣子,又忍不住繼續(xù)笑。

他是錢加多的死黨兼高中時代的同校同學,姓絡名卿相,長得比錢加多可清秀多了,就是笑得有點沒品,快一屁股坐地上蹬腿捶胸了。

“起來,起來,很好笑嗎?我是找你幫忙的,不是來跟你講笑話的。”錢加多拽著絡卿相。

起身的絡卿相笑道:“平時碰上報警的二貨我也不敢笑啊,也就你我才敢這么笑。你這個吧,倒不算最奇葩的,前幾天就有倆買性藥的報案,說吃了不管用,不增大不增粗,凈拉肚子,我們一問,你怎么和人家聯(lián)系的,你猜在哪兒?”

“哪兒?”錢加多隨口問。

“就派出所門口不遠那電線桿上,‘增大增粗不是夢想,七天還你猛男理想,無效全額退款……’都啥年代了,還有人信,你讓警察怎么辦?傻子太多,騙子都忙不過來了。”絡卿相笑著站起身,看哥們兒瞪著他的眼神,醒得失口了,趕緊幫錢加多撫撫胸安慰道,“不是說你啊,我說錢多多兄弟,你家財萬貫的,丟個手機只當長個記性得了,你又不在乎那點兒。”

“丟手機我不在乎,可丟人我在乎啊!哎,我好歹一警察,你說吃個早飯都被人把手機給騙走了,我這臉還要不要了?要讓110中心那幫女生知道這事,不得笑話死我?”錢加多郁悶道。智商被人侮辱感覺實在不怎么好。

絡卿相安慰道:“我悄悄告訴你啊,我們所長他媽,老太太被一幫賣保健品的忽悠得把存款全買保健品了,他不是也不好意思說?你是警察,你不知道不能跨區(qū)報警?你這得到五紡派出所報警。”

“報警有用我來找你呀?”錢加多斥道。

絡卿相一臉為難:“找我也沒用啊,我一管戶籍的能管得了騙子?”

“是不是兄弟啊?給我想想轍啊,就知道請客吃飯讓我掏錢,一有事就躲著啦?”錢加多生氣了。

這倒是真的,就數(shù)錢加多家境好,吃喝玩樂肯定沒少被兄弟們宰。絡卿相明顯吃人嘴軟,笑道:“那倒是,應該幫……哎,你是什么手機?”

“華為……支持國貨,我早換了。”錢加多道。

“多少錢?”

“兩千九百九十九元。”

“喲,那完了,現(xiàn)在立案標準三千元,你這恰好差一塊錢,去了派出所給你登記都達不到立案標準。”

“信不信我捏死你啊?要報警我早去報了,還用跟你說。”

“我知道,我知道……不能急,那咱們分析一下。”

絡卿相安撫著兄弟,一問附近監(jiān)控,錢加多搖頭:那胡同里,沒有;一問體貌特征,錢加多一咬手指:唉,這難為的,可咋表述;再一問目擊者,錢加多說那地方人雖亂,可羊湯攤販肯定看到了。這話立時被絡卿相駁斥了:那攤販一早上見多少人呢,能描述清才見鬼。

分析來分析去,先把倆人分析住了,絡卿相埋怨道:“你犯啥神經(jīng),大早上跑那兒吃去。”

“那兒好吃唄,中州一絕,平常也沒見出這事啊。”錢加多道。

“可不,有一件就讓你撞上了,沒監(jiān)控沒目擊,你自己又說不清,你準備怎么找啊?”絡卿相問。

“咱們警方不是有天眼嗎?周邊出口一查監(jiān)控,不就查到了?”錢加多期待道。當警察也是各管一片,那種傳說中的天眼是他這個層次的警員根本接觸不到的。

“大哥,你傻啊,調看監(jiān)控得有派出所或者刑警隊的公務需求,你以為隨隨便便就能調出來啊?”絡卿相否決了。

“那不是有那種什么體貌恢復什么的?”錢加多問。

絡卿相更為難了,囁嚅道:“重大或者惡性案件才有可能起用描摹師,全市都沒幾個,今天你要被捅殘或者被殺了,嘖,差不多就能請動他們了。你光丟個手機,派出所都不立案的,可能嗎?”

“敢情我手機就白丟了啊?”錢加多怒了。

“基本是白丟了。”絡卿相兩手一攤,聳肩道,“你是110的,你不知道?每天丟手機、丟電單車、丟電瓶、丟錢包的有多少,案值太小查不過來呀。哎,你要用個昂貴手機就不一樣,案值十幾萬就好說了。”

錢加多一把掐住絡卿相,這回是真怒了,惡狠狠地道:“今天我他媽掐死你犯個大案得了,嫌我丟得不夠多是吧?”

“等等……我想起來了,快……快放開。”絡卿相急切地掰著錢加多的手。錢加多一放,他脫口道,“你手機微信和支付寶里的錢多不多?”

“哎呀媽呀……我綁著銀行卡呢,不會有事吧?”錢加多嚇了一跳。

“趕緊去補卡,別交了智商稅再讓人家收割你一回腦殘稅。”絡卿相提醒道。

“壞了,丟人成丟人plus了,人丟大了。”錢加多一拍腦門,不容分說拽著絡卿相就走,兩人朝最近的營業(yè)廳止損去了……

嘀嘀……付款成功。

一男子提走了柜臺上一兜子煙酒,大大方方地走了。

出門,同伴就跟上了,成了一高一矮倆男子。

“雕哥,現(xiàn)在哪兒都是貓眼,咱這……”高個子緊張道。

畢竟是剛才小吃攤上騙來的手機,花人家存的錢心虛不是?

那矮個子不屑道:“現(xiàn)在丟個手機誰報案啊,就算報了也沒人管,錢都轉到手機卡注冊的微信上了,一會兒花完把卡一扔,屁事沒有。”

“那卡是我身份證辦的!”高個子怒了。

“所以才沒讓你去花錢呀。對不上證據(jù),不能成立。”矮個子道。

喲,一想似乎也對,高個子怔著落后了幾步,又追上去問:“雕哥,你咋知道人家的支付密碼?好厲害啊。”

“他付款時我瞅見了,要不還不臨時起意弄他手機呢。哎,我說憨炮兒,你好歹也是當賊出身的,手腳也忒不利索了啊。”矮個子道。

“哦喲,這不坐了一年局子,技術退化了嘛。哎,雕哥,咱都出來有段時間了,你不說帶我發(fā)財嗎?不能老這么晃蕩啊。”高個子道。

前行的矮個子撇嘴道:“咱們住里面不知道外面啊,這打黑除惡,把組織打得四零五散的,怕是都窩起來了,一時半會兒不露面也正常。”

得嘞,暫時找不到組織落單了。這讓高個子很郁悶,有氣無力道:“看來又泡湯了,雕哥,要不咱們自己干吧,組織上要拋棄你老人家不聯(lián)系,那我不也跟著瞎啦?”

“不會的,本來人就缺,這要出點事進去一部分,人不就更缺了?”矮個子道。

高個子放心了點,又忙不迭地追問:“哎,雕哥,你在組織里啥職位呀?”

矮個子白了他一眼,沒理會這個碎嘴賊兄弟。

喲,窺探組織秘密這是不行的,高個子曉得了失誤,自拍了幾下嘴巴,道:“這個不能問啊!不過雕哥,我總覺得不太靠譜啊,比如說我們兄弟都是賊,免不了有時候同行間也相互偷。您那組織呢,都是騙子……我沒別的意思啊,我是說,江湖上混,得多留個心眼,他們不會騙你吧?”

站定了,矮個子側眼看著高個子,笑著問:“你說呢?”

黑布鞋,工作褲,還是監(jiān)獄里的行頭,破夾克還是夜市上淘來的,高個子看看兄弟,看看自己,瞬時明白了,直道:“也對,咱們沒什么可騙的,頂多拉上咱們騙人去。”

“這不就對了?咱們經(jīng)過監(jiān)獄歷練,不拉咱們,他拉誰能放心啊?走,快點。”矮個子道。

“還干嗎去?”高個子問。

“手機一賣,不又多筆錢嗎?”

“那微信里你再多轉點不就行了?”

“給你再上一課,當騙子不能吃干挖凈,你要轉人家?guī)兹f那真得被警察往死里追,丟上個幾千他不值當,韭菜得一茬一茬割,不能連根刨……那話怎么說來著?”

“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差不多,騙人留一線,日后好再騙,懂了不?”

“哎,媽呀,雕哥,你太有才了。”

兩人扯著,進了街邊一個招牌用凌亂字體手寫著“收售、寄賣二手手機、辦卡、修手機”的小鋪。看樣子交易很順利,一眨眼工夫就出來了,又一眨眼,兩人鉆進了出租車,消失了……

咚咚敲門聲,隨著一聲拉長聲音的清脆的“報告”。

辦公室里,一位便裝的男子自屏幕收回視線,抬起頭來。外面喊報告的女警推門而入,敬禮道:“刑事偵查總隊第七大隊警員娜日麗奉命報到。”

“咦?我認識你。”在座的男警一眼看去有熟悉的感覺,卻一下子想不起來。

“你在突襲組待過吧?虛擬貨幣傳銷案抓捕那次?”女警眼睛一亮,想起來了。

“喲喲,可不?那時參案人太多,光認識人不知道叫啥……坐,我名字好記,陸虎,三隊的。坐,坐,我給你倒杯水。”叫陸虎的警員起身,忙亂地倒了杯水,客氣地放到了娜日麗的面前。娜日麗正好奇地看著奉調單位的環(huán)境,窗明幾凈,嶄新的電腦和隔間,抬頭還有一塊百寸大屏,讓她不由得感嘆:“新單位就是好啊,比我們隊里強了不止一個檔次。”

“那是,還輕松呢,這兒跟過年假一樣,我都快閑了半個月了。”陸虎道。

“不能吧,隊里跟我說有重要任務,總不能是休年假吧?什么案子?”娜日麗伸著脖子看陸虎的電腦屏幕,是剛播放完的回傳的影像資料,似乎是一處收售二手手機的店鋪。作為同行,娜日麗一下子明白了,脫口問,“還有幾個外勤?”

“還有倆,程一丁、鄒喜男,叫他們老程和大鄒就行了。咱們領導你知道,向小園,常上新聞發(fā)布會,經(jīng)偵上那位大美女。”陸虎指指向小園所在的位置,又悄悄告訴新人,“咱們領導包括咱們都是插進反詐騙中心來的,原領導俞主任可不怎么待見咱們。”

“都是辦案,有什么待見不待見的?”娜日麗不解。

“你不知道,咱們這次辦案目前為止沒有明確的目標,沒有確定的案情,應該是一項特殊任務,反正我是不清楚。就連咱們的小組名稱,向組長也給冠名了個‘X小組’。俞主任一般不來,一來就噴幾句涼話,我感覺呀,沒戲。”陸虎道。

這把新人娜日麗直接給整蒙了,想出聲再問,向小園推門而入了。娜日麗起身報到。向小園笑笑,看看這位干凈利索、短發(fā)颯爽的女警,出聲道:“不錯,等外面收工的回來互相認識一下,多磨合磨合,將來出警有默契。”

娜日麗應了聲“是”,沒敢多問。向小園走到了陸虎的工位邊,隨口問道:“今天什么情況?”

“那倆貨乘了一趟公交,到十幾公里外五紡胡同喝羊湯,又是貼二維碼騙錢,今天還捎帶騙了部手機……您看,這倆貨損著呢。”陸虎放著執(zhí)法記錄儀拍攝的跟蹤影像:前后不過十幾秒的工夫,那個胖子付款,納悶,然后說了句話,手機就到嫌疑人手里了,再然后就跑。奇怪的是那胖子也不追他,卻往岔路上跑了。

沒有聲音,看得人云里霧里。陸虎解釋了一遍這個騙法。向小園恍然大悟道:“這是通過制造思維盲點的方式行騙,和公交車上喊抓賊,借手機打電話是一個路子。”

“對。”陸虎道,“那種方式是騙子佯裝手機丟了,借別人一部手機打自己的電話,這個時間點掐好,打通的時候車門方開,偷手機的跳車就跑,然后丟手機的馬上去追……其實一追一跑的是同伙,那位出于好心借給騙子手機一下子回不過神來的,手機就永遠回不來了。”

聽得向小園唯余苦笑,感嘆道:“要回過神來,把手機還你,是正常借,回不過神來,就騙成功了。即便事后抓住他,他也一口咬定是借的手機。我們在正常環(huán)境里長大的,再聰明也得著道啊。”

“向組長,這得跟到什么時候啊?這一對家伙自打出監(jiān)獄門,頭天就犯事,不是偷就是騙,總不能咱們一直跟在他背后‘保駕護航’吧。”陸虎道。

“先跟著吧,確定不是目標了再抓回來很容易。”向小園道,然后心事重重地走到自己的辦公位置坐下來,開始埋頭看一堆案卷了。她的辦公隔間里,案卷已經(jīng)堆了齊桌高好幾摞,看得娜日麗直咋舌。

“你不說沒目標嗎?這不是?”娜日麗小聲問陸虎。

“咱們好歹跟大案的,而且這里又是全市反詐騙中心,你看跟的是倆什么貨色。”陸虎找著文檔,一點打開,高個子的是盜竊罪,服刑一年,姓包名神星,綽號憨炮,慣犯。另一個矮個子長相平平無奇的犯的罪更輕,非法經(jīng)營罪被判刑十個月,姓王名雕,綽號傻雕。

娜日麗看到這個綽號時,沒防著“噗”一聲笑出來了。陸虎趕緊捅捅她胳膊。她驚得捂著嘴,不過還是忍不住哧哧笑。

一個小蟊賊,一個小毛騙,確實讓這班見過大場面的警察有點大失所望了……

無路可循,另辟蹊徑

“哎呀,這丟人真成丟人plus了!”

換了新手機,補了卡,重新登錄,一看余額,錢加多痛不欲生,一巴掌扇向了自己肥嘟嘟的腮幫子。這真叫屋漏偏逢連陰雨,微信里的兩千多塊被轉走個整兩千。

“我查查,這倆龜孫轉我卡里的錢了沒有。”

他趕緊登錄,進入手機銀行查看,一看長舒一口氣,還好,這騙子還算有良心,沒動卡里的。

人的心態(tài)總是這么奇怪,東西沒被騙走,反而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慶幸,都沒想過其實那本來就是自己的。

這么個事把錢加多搞得喜怒無常地就這么在營業(yè)廳里嚷嚷。絡卿相看看四下這么多好奇的目光,實在受不了,拽著錢加多往外跑,跑到門口,安撫兄弟道:“損失不大就好,別嚷嚷,讓人跟看猴戲似的。”

“咱倆也就你瘦得像猴,看誰的戲?”錢加多瞪眼斥道,看絡卿相這表情,猛地一把揪住他反問,“什么損失不大?手機加錢,五千多了,這總不嫌少了吧?”

“我倒不嫌少,在路上時我仔細一想啊,這中間還有問題。”絡卿相道。

“什么問題?”錢加多不解。

“你看啊,你沒和嫌疑人打過交道你不懂,即便抓到人,他也會一口咬定是你把手機交人家手上看付款成功了沒有。別跟我瞪眼,你回憶下,是不是你交到人家手上的?”絡卿相如是問細節(jié)。

錢加多一撓后腦,猶豫道:“是倒是,可是……他是趁我不注意,說看看,我就給他看,他順手拿著給老板看,然后就發(fā)現(xiàn)貼二維碼的……是倒是,這就是騙我手機,還轉走我錢。”

“可以是騙,但也可以有其他解釋,現(xiàn)在就算是找著人,人家要說手機確實拿了,但丟了,你把人怎么著吧?沒監(jiān)控、沒證據(jù)表明是人家轉的賬,我想收錢的戶名絕對不是騙你手機的這個矮個子。”絡卿相縝密分析道,直接把這哥們兒的胖臉分析成苦瓜相了。

錢加多盯著半晌無語。絡卿相再問,錢加多咬牙切齒地說:“騙子要都有你這么損,警察還有活路不?”

“你看你這人,別把氣往我身上撒,我這不是為你考慮嗎?”絡卿相道。

“有多遠滾多遠!你只嫌騙得我少呢。”錢加多斥道。

絡卿相也有氣了,一指道:“你說的啊,滾就滾!”

“等等,給老子把騙子抓回來再滾!”錢加多一伸手,又把負氣想不管的絡卿相給揪住了。

絡卿相哭笑不得道:“多多,你別這樣,你好歹也是警察,跨區(qū),找我這么個戶籍警給你抓騙子,還不是通過正常渠道……還不如直接讓我賠你手機算啦。”

“給我抓回來,我給你換個新手機。”錢加多不惜代價了。

絡卿相眼睛一亮,不過旋即黯淡了,為難道:“你就給我換飛機,我也沒這本事啊。”

“你看你這點出息啊,白穿這身警服了,警察自己的事你都辦不了,要是個群眾找你,還不更是推三阻四,讓人家戳脊梁骨罵你吃人飯不辦人事呢?”

“別別……你也是警察,你這不把自己也罵了?”

“罵得好,我覺得我們就該自責,那一溜小吃攤天天有騙子去掃蕩,明顯就是放任的后果。”

“你別跟我說,我滿打滿算轉正才倆月,這讓我背多大社會責任?你以為咱們還是沒上編的輔協(xié)警,啥辦法都敢用?”

“你這還不如人家輔警臨時工呢。”

“等等……”

兩人話及此處,思維終于重合到同一點了,互指著,互看著,然后相視互喜。錢加多喜上眉梢道:“對呀,都急糊涂了,咋把咱兄弟里這個神人忘了?你說行不?”

“百分之一萬行,他就給你找不回來,肯定也給你騙回一臺來。”絡卿相笑道。

“走,接人去。”錢加多拽著。

“呀呀,等等,我先回所里請個假。”絡卿相道。

“干個活兒屎尿多,磨嘰。”錢加多罵罵咧咧地拽著絡卿相上了車,先回派出所了,不多會兒又驅車離開,看來今天這人丟得動了真怒,非得找回面子來了。

“怎么樣?總不能連建議也吝于給一點吧?”向小園用客氣到請求的口吻說話了,對面的俞駿拿著幾位外勤的簡歷依舊在咂巴嘴,摸下巴。

走馬上任反詐騙中心,向小園方知道,上上下下背后都叫俞駿“蔫主任”,不多說話,也不多開會,再重大的事情也是惜言如金,三兩句就打發(fā)了,蔫雖蔫,但處理各類突發(fā)案情經(jīng)驗豐富,一直以來在中心及同行里威信都很高。

這樣的前輩向小園自然視之亦師亦友了,只不過俞主任實在難以接近,她的請教多數(shù)是被潑幾盆涼水給潑回來了,估計這次也不例外。當俞駿把娜日麗的簡歷放下時,向小園已經(jīng)做出了如是判斷。

“你一定判斷到了,我會打擊你的熱情。”俞駿笑瞇瞇地突然來了一句。

一下子戳到了向小園的真實想法,向小園一驚,笑著掩飾道:“怎么會?我只是做好了被打擊的心理準備。”

“那你錯了,我這次不會打擊你的熱情。”俞駿道。

向小園一喜:“謝謝俞主任。”

“不用謝,還沒說完呢。雖然不打擊你的熱情,但我得笑你的無知了……你選拔人員,年齡放在三十歲以下,往年輕化走這沒錯;未婚單身,沒家庭瑣事拖累好干活這也沒錯;有一定網(wǎng)安知識基礎,面對新型犯罪有可能需要這樣的人,也沒錯;有三年以上的基層工作經(jīng)驗,也沒錯。”俞駿點評著,連說數(shù)個沒錯。

這把向小園聽蒙了,好奇地問:“那什么地方錯了呢?”

“因為沒有錯,就會成為最大的錯誤。”俞駿道。

愕然了,蒙傻了,向小園眨著美目,實在理解不了俞主任的判斷方式。

“這么說吧,老程,部隊轉業(yè)回派出所一直工作至今;鄒喜男,特警隊退役一直在反扒大隊工作至今;陸虎、娜日麗,兩個刑警。這四位能力我不置疑,可這樣的人,隔著二里地就能聞到他們身上的警察味,這種人都不用腦子想……”俞駿道。

向小園眉頭一皺,不解地問:“警察味?”

“嗨,小向……衣服這兒。”俞駿看著向小園,突然轉了話題。

向小園低頭,看看自己胸前,沒問題呀,一剎那又回過神來,上當了。笑吟吟的俞駿拿著手機,“咔嚓”拍一張照片,然后連手機遞給了向小園,道:“自己看。”

照片清晰而靚麗,不過向小園可沒心思自戀,看了片刻,似有所悟了,坐姿標挺,表情嚴肅,怎么看都是一絲不茍。她明悟道:“俞主任,您的意思是,我們自己人身上的警察痕跡太重,會影響到偵查?”

“呵呵,不會嗎?”俞駿點了幾下鼠標,把電腦屏幕轉過來。向小園看著屏幕上的影像,一下子愣了,是分屏了的不同嫌疑人的影像,有慷慨陳詞的,有正襟危坐的,有表情肅穆的,有左顧右盼的,當然還有諂媚言笑的,隨著俞駿的鼠標所點,走馬燈似的換著屏,就聽俞駿解釋道:“這是歷年來我保存的詐騙嫌疑人審訊錄像,這么說吧,我不是地域黑啊,每個類型的犯罪嫌疑人多少都有點特色,比如東北前些年流竄全國打砸搶的,那面相兇神惡煞的一眼便知;比如全國流竄的蜘蛛人入戶盜竊,典型的特征是手大,腳弓長,那是從小攀山越嶺練出來的;涉毒的、涉黃的、涉黑的都不用說,你瞅一眼也能有那種特殊感覺,但唯獨涉騙的這些嫌疑人,無法形容他們的準確特征,或者說,他們千變萬化,什么樣的特征都可能有。”

俞駿說著,換著屏幕上的各色嫌疑人影像,包括跨國電信詐騙案剛逮回來不久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俊的、丑的,什么樣子的都有,不管是行為特征還是語言特征,確實沒有一個相似、哪怕相近的點可以讓人從中找出某種規(guī)律。

“從心理學的角度講,騙子本身就是具有不同人格特征的人,但又不是人格分裂,而是能從真實人格到欺詐型人格自由轉換的,這其中應該有某種可循的規(guī)律啊。”向小園疑惑地看著。

俞駿一笑,反問道:“那你說,你眼前看到的這些審訊場面,是嫌疑人的真實人格一面呢,還是欺詐型人格一面?”

“這個……”向小園語結了。別說騙子,就其他嫌疑人坐到被審訊的位置恐怕也是瞎話連篇,要分辨這個難度可就大了。

“我一直在試圖總結規(guī)律,可一直在碰壁。詐騙案發(fā)有一定規(guī)律,涉眾、高科技化、隱蔽化特征很好找,但騙子似乎就沒什么規(guī)律了,可能是打工仔,可能是農民,可能是一群混子,甚至可能是那些在高大上CBD辦公的精英……對付這些入行不久的嫌疑人都已經(jīng)夠讓我筋疲力盡了,你說要是個專業(yè)騙子,那他的眼力、經(jīng)驗、思維得多高,才能躲過我們現(xiàn)在無處不在的天網(wǎng)和大數(shù)據(jù)排查?假如真有這種人存在,就假設是金瘸子存在,你覺得就我們這個陣容能對付得了嗎?”俞駿蔫蔫地道,明顯還是悲觀的態(tài)度。

向小園好奇反問:“那您覺得,這種人存在嗎?”

“當然存在,這些字字誅心的話本可不是電腦自己寫出來的,那些沒追回的涉案資金也不會憑空消失。還有這些一次次犯案的底層參與人員,沒有精心和策劃的組織,翻不起這么大浪來……嘖……”俞駿扳正電腦,吧唧著嘴,說到這里語結了。再往下,是他思維無法研判甚至無法想象的層面了。

受此感染,連向小園也覺得自己悲觀的情緒越發(fā)嚴重了,好半晌回不過神來……

“前方文化路即將到站,請下車的旅客帶好隨身物品,從后門下車。”

電腦聲音廣播了兩遍,司機打著方向盤順溜著一擺一剎車,車準確地泊停在站臺一側,前面嘩地往上擠,后面嘩地往下擠。接近午時了,高峰時段的城市景象出奇地一致,往哪兒瞧都是人頭攢動。

“來了,那不是嗎?”絡卿相指著站臺的方向,拉著錢加多迎了上去。

寸頭,蛤蟆墨鏡,小紅夾克配著大喇叭褲,走起來呼扇呼扇帶風,穿著像嘻哈,姿勢像二哈,再近點,有點像二流子。那人迎上來第一句便指著錢加多噴著:“怎么了?怎么了?不就欠你兩千塊錢嗎?至于打十遍電話催我來嗎?別提這茬兒啊,有了再還。”

哎喲,一下子把錢加多氣糊涂了,指著這貨噎得說不上話來。絡卿相卻知道這位朋友品行實在堪虞,挖苦道:“十方啊,認識這么多朋友,這么多年就你一點兒都沒變,還是這么不要臉啊!”

那位叫十方的仰頭哈哈一笑,然后臉一拉湊近絡卿相:“喲,秀才,你倒長成二維碼臉了,來,我掃掃,看能掃出多少錢來。”

說著就要用手刷絡卿相的臉了。絡卿相給了個“滾”字,鄙夷地推開了。

“好,拜拜。”十方一擺手,扭頭就走。錢加多急得就拽,邊拽邊著急地說道:“找你有事呢。”

“有事說事嘛。”十方不耐煩地道。

“是這樣,我手機被人騙了,還丟了兩千塊錢。”錢加多說道,一說到這兒開始覺得不對勁。十方瞪著他,挖苦道:“喲?想讓還錢找個好點的借口行不行?”

“我沒說讓你還錢啊!”錢加多被氣到了。

“你說你丟了兩千,我正好欠你兩千,那你啥意思?”十方質問道。

這么一質問,好像也是借錢討債,錢加多說不清了,一擺手示意絡卿相道:“弄住他,我倒把這茬忘了,今天他給我找不回來,不還我錢我跟他沒完。”

“嗨……干什么?你們這是非法逼債啊。”十方被兩人挾住了,急切地道,不過很快放松了,等到確認錢加多確實是丟了手機又丟了錢,完全放松了,再聽到兩人是束手無策才把他請來,這貨放松到不可自制了,就像絡卿相初聞被騙一般,笑得渾身打戰(zhàn),吊著被拎的倆胳膊直跺腳。錢加多和絡卿相一使眼色,同時放手,這貨一個不防,吧唧一屁股坐地上了,都顧不上喊疼,笑得蛤蟆墨鏡都掛鼻梁上了。

直等他消化掉這個笑料,絡卿相才踢踢他問:“笑夠了沒有?”

“差不多了,哎,多多,你這智商經(jīng)常被侮辱,應該習慣了呀!這種睜眼黑騙局常見啊。”十方站起來,拍拍屁股。

不到難處不求人,錢加多憋著怒氣,憤憤道:“要被你侮辱吧,看在認識這么些年的分兒上我也就忍了,不能誰都侮辱我呀?”

“哎喲,這話中聽,被兄弟坑無怨無悔那叫義氣。可這事辦得不對呀,你找他有屁用!”十方一指絡卿相道。

絡卿相挑釁道:“喲,找我沒屁用,找你肯定有屁用,那你這個屁倒發(fā)揮下作用啊。”

“必須的啊,多多兄弟的事我哪能不幫啊!要是你我都懶得搭理……哎,咋?不服氣呀?派出所同志查不到監(jiān)控,進不了數(shù)據(jù)庫,就沒治了嗎?基層民警同志,是不是太基層了沒權限,遇這事傻眼啦?那你問我呀,我一定不恥回答你。”十方回復挑釁比挑逗還氣人。

這話直氣得絡卿相咬牙切齒:“別逼戶籍警跟你翻臉啊,信不信老子把你戶口銷了?”

“臥槽,把這茬兒忘了,有兩下啊,威脅到我了。還真是啊,現(xiàn)在市里戶口升值了,要不我找倆急著落戶的,你給辦辦?”十方拉著絡卿相期待地問。絡卿相甩開袖子,躲遠了。這頭的錢加多拽著十方道:“別擠對他,剛轉正就把他送進去,你送飯去啊?別跑題,到底咋找呢?”

“好好,不提這個,說手機和錢的事,辦事我得提條件啊,一頓飯總得管吧,這都到飯點了。”十方道。

錢加多不耐煩地擺手:“管了,管了。”

“還有,別帶這貨,我瞅他不順眼。”十方指著絡卿相又提條件了,回頭鄭重提醒著,“別跟著啊,這種獨門絕技可不能讓你偷學了。”

“我還就跟著,你咋的吧?”絡卿相犟上了。

“看看,你也好奇我怎么找回來吧?”十方得意了。

“少來了,我跟著是嚴防多多再上當,被你騙吃騙喝加重損失呢。”絡卿相警示道。

“不信邪是吧?要是找回來,你替我還多多兩千塊?賭不賭?”十方叫上板了。

年輕人心性,實在是不信邪的,絡卿相一指,道:“找不回來,你還錢,再給多多買個新手機,我就賭。”

啪的一拍巴掌,斗十方一攬錢加多,道:“聽見了吧,多多,債務已經(jīng)轉移,以后別找我要啊,今天我不但給你找到這個騙子,而且教你怎么侮辱一下某些人的智商啊。”

“先別吹啊,今天敢不履約,我們倆不侮辱你智商,但絕對侮辱你肉體。”絡卿相警告道。

“好找嗎?這么大城市。”錢加多看看午時已到,視線里人頭攢動的,實在讓人缺乏存在感,要在這蕓蕓眾生里找到一個人,希望恐怕越來越渺茫了。

“風馬燕雀誰打頭,金評彩掛我為首……交給專業(yè)的人你放心吧。”十方安慰道,那張比騙子還可惡的臉上,看不出一點兒擔心來。

“有啥光彩的?人渣堆里長本事了,能扮江湖余孽了。”后面跟著的絡卿相嘟囔了一句,加快步子和兩人并行。

雖說對這位鄙夷加不屑,但基于他以往的事跡,絡卿相又不得不好奇,聽說這貨在大學就冒充過輔導員推銷書,干的那事學校都不敢處理;敗露后他又開了個泡妞搭訕培訓班,堂而皇之地收費,一度熱鬧到被學校取締;還有更神奇的一件事是他幫著一個網(wǎng)上被騙錢的女生,反過來把被騙的錢又騙回來了,這個人包括他的名字都讓人感覺稀奇古怪。

噢,對了,他姓斗,姓比人還罕見,行事一貫不拘一格,這不,找了家飯店坐下一點就是四五個菜,吃得滿嘴流油,絲毫不顧忌錢加多幽怨的肉疼表情。絡卿相看這吃相實在牙疼,斗十方這是救人于水火還是趁火打劫,實在不好說了……

滿眼疑云,賊騙隱形

“老程,大鄒……這兒,這兒……”

陸虎揚揚手里的勺子。端著飯盆的兩位同事聞言朝他和娜日麗走來,一位年屆三旬,看上去有點未老先衰,另一位年齡和陸虎相仿,身材格外壯碩,看那邊吃邊走的樣子,娜日麗沒來由地感到一陣親切,能讓她想起隊里的那些混灶上的單身漢子。

猜得沒錯,老點的叫程一丁,大個子叫鄒喜男,這一對搭檔恰好性格相反,老程只吃不吭聲,大鄒和陸虎一邊白話一邊瞄娜日麗,都忘吃了。

不甚熟悉,話題不多,娜日麗隨口問了句:“鄒哥,不是跟蹤嗎?怎么還回食堂吃啊?”

“哎呀,就那兩根毛蔥還需要盯啊,他們辦手機卡都是自己的身份證,早定位了……你們別說啊,反詐騙中心的技術是先進,這定位直接在手機上就能瞧到。”鄒喜男顯擺似的拿出自己的手機,一點程序界面。娜日麗伸頭看,兩個紅點,顯示在縮微的電子地圖上。

這時候連娜日麗也奇怪了,她出聲問:“我以為是個重大任務,一個蟊賊加一個毛騙,有什么特殊地方嗎?”

“嗯,沒看出來。老程,你說呢?”鄒喜男問。

正細嚼慢咽的程一丁瞄了多嘴的搭檔一眼,別人以為他有話說時,他卻惜字如金,又低頭嚼吧上了。鄒喜男替他說道:“美女甭介意,老程干追蹤盯梢年頭太久,已經(jīng)有失語癥狀了。”

“沒聽說過有這種副作用啊。”娜日麗笑道。

“不光失語,沒看他見女人都失態(tài)了嗎?”程一丁卻突然不失語了,噴了一句。

陸虎吃了一嘴,一笑給噎住了。鄒喜男尷尬地剜了他一眼。娜日麗倒是已經(jīng)習慣處在這種雄性環(huán)境的尷尬,笑笑未語,方低頭又抬頭,目光莫名地帶上了點欣賞,幾近含情脈脈,看得鄒喜男瞬間春心蕩漾,緊張到這回真失語了。未等他反應過來,娜日麗突然問:“鄒哥,這反詐騙中心里的經(jīng)偵美女太多了,不過我覺得還是咱們向組長最漂亮。”

“不不,我覺得……你最漂亮,那種英姿颯爽的漂亮。”鄒喜男白話道。

“那向組長呢?”娜日麗問。

“老板著個臉,這領導嗎,我得看她臉色,哪顧得上看她臉?”鄒喜男道。

含情脈脈的娜日麗噗地噴了,陸虎一下子也笑了。鄒喜男以為自己成功給美女留下好印象了,正傻樂著呢,又覺得對面娜日麗和陸虎的眼神不對勁。他驀地回頭,驚得差點打掉飯盆——不知道什么時候向小園端著飯食,站在他背后。還好他臉皮夠厚,趕緊讓位置請道:“向頭兒,您坐,我們正在討論案情呢。”

“來,你也坐……稱呼不要用您字,顯得多生分。哎,大鄒,給你的新任務。”向小園坐下,姿勢端莊,確實屬于自帶高光的那類女人,連娜日麗也沒來由地覺得有點拘束了。

一聽任務,鄒喜男趕緊道:“您說,保證完成任務。”

“已經(jīng)完不成任務了,不要用‘您’字,而且,以后不要看我臉色,說話討論可以隨便一點,能做到嗎?”向小園道。

“能。”鄒喜男尷尬賠笑道,回頭狠狠瞪了陸虎一眼。

一有領導來就拘束了,這位年紀不大的組長,在座的不止一次在電視上瞧見過。她屬于那類學歷高得嚇人,一入警籍,警銜又高得嚇人的。她的起點可能比大多數(shù)基層警察干一輩子能達到的終點都高,這種人,怎么可能隨便了?

“娜娜剛加入,咱們小組漸漸成形了……老程進組最早,多帶帶年輕人,包括我。”向小園做開場白了。不過問了個悶葫蘆,吃著的程一丁只是“嗯”了一聲。向小園也不介意,引著話頭道:“大鄒,你說說感覺,都這么長時間了,也沒人覺得奇怪,然后我就覺得很奇怪了。”

“是很奇怪啊,跟倆蟊賊毛騙,真看不出來有什么意義啊。”鄒喜男大膽說了一句。

向小園贊賞地看他一眼,仿佛沒意義恰是她需要的意義所在,目光投向陸虎。陸虎搖搖頭道:“我也沒看出什么意義來啊。”

“老程,你不會也是同樣的感覺吧?”向小園再問。

“你是想找他背后的人吧?”程一丁道。

“喲,看看,姜還是老的辣。”向小園贊了句。

“不好找,這些人有奶就是娘,啥錢都敢想,進出局子都好幾回了,犯罪就是他們的全部生活,這種人不應該有特定的老大,誰給錢跟誰干唄。”程一丁說到案情,倒不訥言了。

“很好,這是經(jīng)驗之談,今天我也給大家揭個底,老程從經(jīng)驗的角度闡述,我從大數(shù)據(jù)和關聯(lián)信息的角度給大家這樣幾個疑點。”向小園放下筷子,有條理地說,“第一,王雕今年二十七歲,進入警務檔案的記載可以追溯到十四年前,也就是十三歲,最早是在酒店拎包被逮了,因為未成年,案值又不大,處了治安拘留……我們透過案情想一想,案發(fā)地是中州希爾頓大酒店,作案方式是趁客人結算的時候拎起行李,這么小的孩子沒人帶?或者已經(jīng)有銷贓渠道?”

肯定是受人控制,賊當久了都會教人當賊。自己收贓的作案方式,四位刑警焉能不懂?陷入思索時,向小園繼續(xù)道:“第二,他被拘留過不下十次,其中有七次記載是交了罰款被領走的。這些記錄我專程調閱過,時間太久又沒有上網(wǎng),所以只有最原始的記錄。但據(jù)更確切的警務記載,他父親王成是個建筑工人,在他十三歲的時候已經(jīng)工傷死亡,他的母親是和工傷賠償一起消失的,能查到已經(jīng)遷居到海濱市,兩人已經(jīng)斷了來往……那問題就來了,數(shù)次交罰款領走王雕的人是誰?這個記錄啊,留的是他父親王成的名字。”

鄒喜男看向小園思索,提醒道:“組長,早年基層管理沒這么規(guī)范,大部分小案、小事都是罰款教育了事,那時候經(jīng)費一部分就得從這里頭出不是?”

“你理解錯了,我不是質疑過去的管理問題。繼續(xù)第三個疑點,我找到了有關王雕的四份原始筆錄,分別契合近年藝術品詐騙案、零元購非法集資案、保健品詐騙案,還有最近的一次非法經(jīng)營罪,是給保健詐騙的團伙提供三無產(chǎn)品……四份口供你回頭研究一下,反正就是自己文化低,不懂法,干了什么呢,自己不清楚;上線是誰呢,他也不認識,前后詢問筆錄高度一致,所以只能認定為普通參與,量刑很低,仍然刑事拘留、拘役,最近這一次最長,十個月有期徒刑,都算累犯從重判了。那問題就來了,一個人兩次踏進同一條河里都不可能,王雕都不止兩次掉到詐騙案的坑里,要說不是蓄意、主動地參與,我都覺得說不過去啊。”

“詐騙案層出不窮的問題就在這兒,取證難,人員多,能達到量刑標準的卻又不多,而且審訊就是個心理戰(zhàn),可恰恰騙子們比誰都熟悉心理攻防,張口就是瞎話不帶眨眼,審他們比審毒販還難。”娜日麗插了一句。

“很好,進入角色很快。”向小園贊了句,繼續(xù)說道,“第四個疑點,王雕服刑的地點是月山監(jiān)獄,監(jiān)獄里無親、無故、無友的服刑人員不在少數(shù),得靠勞動賺取基本生活費用,而王雕呢?進去就有人給存過一筆錢,一萬塊,在監(jiān)獄里過得很滋潤,出獄這不都捎帶認了個小弟……疑點就在這兒,他認定的案值都不夠一萬塊,有人居然給他存了一萬,轉錢方,居然是一個涉嫌洗錢的支付寶企業(yè)賬號。”

四個疑點,像醍醐灌頂,可解決一些小問題,卻帶來了更大的問題,這樣的毛騙如果真的是一次又一次蓄意犯案,然后再抵死不交代扛著罪,一次又一次騙過警察的偵查,那這可能是個團伙分工,可能有個操縱的老大,可能有不為人知的策劃……不管哪一種可能,都是件細思極恐的事。

五人小組第一次碰頭討論,陷入沉思,都忘記面前的午飯了……

第一家,沒有。

第二家,沒有。

第三家出來,錢加多的信心一點兒都沒有了。

不怨多多,絡卿相沒想到斗十方吹得天花亂墜,第一件事仍然是找監(jiān)控,沒有權利去查公交、公安檢查站以及交通監(jiān)控,他就是找胡同到公交站周邊的小商鋪里的監(jiān)控。那些私人裝的監(jiān)控不是根本沒開機,就是角度不對,都照著自己的貨架呢,誰照路上呀!

“唉……十方,這樣不行啊,多大的地方啊,能那么方便讓你找著人?”錢加多跑不動了,拽著斗十方道。

斗十方回頭,半摘墨鏡,翻著白眼問:“那你說不找了,我就不找了。”

“可你這……”錢加多又不敢說,生怕這貨真白吃完一拍屁股走人,那事他肯定辦得出來。

絡卿相插話道:“你不是有獨門絕技嗎?怎么也和我這樣的基層民警一樣呢?”

“施展絕技總得有個準備,我總得知道對方長啥樣吧。”斗十方一甩兩手,做了個很牛的POSE,不過被絡卿相鄙視了,直接質疑道:“這胡同七八個出口,你知道他從哪兒進,從哪兒出?”

“想想也知道啊,人分三六九等,胃不分等級。首先到這個臟巷胡同里吃老羊湯、羊雜、胡辣湯的只有一種人——老中州人,對不對?”斗十方道。

“對。”錢加多道。這是肯定的,越正宗的小店越不起眼,能摸到這種犄角旮旯找美食的,都是本地熟客。

“有可能駕車,有可能坐公交來,也有可能步行來……騙手機貼二維碼都是窮極了才干的事,總不至于兩人還有車吧?步行呢,可能性也不大,那意味著他們就住在附近。如果是生人倒無所謂,但要是老中州人,免不了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也不方便在家門口作案啊……所以只有一種可能,乘公交來的,對嗎?”斗十方問。

被說服了,可心不服,錢加多無言以對,憤憤道:“那你倒找著啊,別好馬都在腿上,好漢都吹在嘴上成不?”

“這不正在找嗎?肯定熟悉胡同,肯定在距離胡同口最近的公交站點下車……這個站點,應該沒錯,這一帶……”斗十方觀察著街道兩頭,自站點到胡同口有幾百米,外層的樓宇掩飾了臟亂差的胡同環(huán)境,可這里并不是規(guī)劃路面,一多半是自建房屋,這可怎么找?

“方向錯了,我們找小賣部、煙酒店是不對的,那些老板都盯著自己的貨生怕被偷,不盯人。而且這倆慣犯肯定會刻意躲開攝像頭。”斗十方若有所思道。錢加多和絡卿相正腹誹著,不料斗十方一指另一個方向道:“那兒,那兒說不定有。”

咦?是家家具店。絡卿相一下子怒了,噴道:“你剛才飲料是不是灌腦子里了,家具店怎么可能有?”

“家具店不怕偷,而且攝像頭朝外的多,搞好服務嘛,看見有顧客立馬就迎出來。走。”斗十方帶著兩人向剛才漏了的家具店踱去。走到近處,錢加多眼一直,喲,還真在門頭上瞧見一個球形的小攝像頭,再走近點,店里的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有人起身迎在了門口,掀起了簾子。

斗十方頭也不回地一掏絡卿相口袋。絡卿相一捂,緊張道:“別亂用我的證件。”

“這證件給你都白瞎了,還傻了吧唧給人家介紹你是哪個派出所的,笨死你,看我的。”斗十方小聲道。到了門口,他揚著證件,表情嚴肅地一晃,聲音低沉地道:“刑警隊的,辦案,查一下你們這兒的監(jiān)控,我們在追一對逃犯,今天早晨六點半到七點之間,在這一帶出現(xiàn)過。”

那女服務員聽蒙了。斗十方見她發(fā)愣,又一嗓子吼道:“快點啊,發(fā)什么愣!”

服務員不敢怠慢,領著斗十方進去了。電腦就在吧臺處,監(jiān)控一翻,時間點準確,一快進,斗十方一聲口哨示意著門外等著的兩人進來。錢加多急急湊到電腦屏幕前,眼睛瞬間睜大了一圈,而絡卿相可有點垂頭喪氣了。

屏幕上一高一矮兩男子,正勾肩搭背地路過此處,被攝像頭拍了個正著,看錢加多的表情,不用說,正是那一對賊騙顯形了……

“我們接著剛才的討論啊。其實還有一個不算疑點的疑點,我之所以在一千多個嫌疑人里挑中了王雕,還有一個原因,以經(jīng)偵手段,居然找不到任何有關他的經(jīng)濟往來,銀行卡,沒有;大額消費,沒有;在當下這種社會條件下,電子記錄居然是一片空白,實在讓我好奇。”

辦公室里,午飯沒吃好的眾人繼續(xù)吃,向小園站在走廊中間來回踱步,話題仍然圍繞著王雕展開,數(shù)個疑點把跟蹤未果的刑警們的興趣成功激發(fā)起來了。

陸虎開口問:“如果這樣的話,理論上出獄應該有人接風,也應該和團伙成員碰面了啊,可我們跟了有二十多天吧,除了見這倆坑蒙拐騙,沒見其他人啊。”

眾人點頭。確實是個跑單幫的小騙子。程一丁猶豫片刻插了句:“這個其實也合理,往前數(shù)一年,是我們市對涉眾類詐騙打擊最嚴厲的時候,團伙四零五散,說不定他的同伙后腳進去了,找不到組織也有可能嘛。”

娜日麗一笑,豎著大拇指贊了個:“我同意程哥的意見。”

“那我們不抓瞎了?”陸虎道。

“也不盡然。如果是這種情況的話,組織肯定人手奇缺,如果再組局,以王雕混跡十幾年、口風又很緊的履歷,會不會被招募呢?”向小園道。這引起了一陣笑聲。大家今天才發(fā)現(xiàn),這位外表冷艷高傲的女警官,也有著促狹的一面。

“我好像明白了。”鄒喜男笑過之后明悟了,出聲道,“組長,您的意思是,從這個小騙子身上找到連接團伙或者幕后的線索?”

“對,這是我們經(jīng)偵和刑偵的區(qū)別,刑偵是找疑點,固定證據(jù),擴散偵查;而我們呢,只要找到一個疑點,就會死盯著這個疑點摸清吃透,再根據(jù)這個疑點輻射數(shù)據(jù)的指向,關聯(lián)到其他嫌疑人……有個六度空間的理論是,地球上完全陌生的兩個人之間,最多只隔著六個人就能建立聯(lián)系,反過來想,其實每一個團伙的主謀和參與者之間,可能相隔都不到六個人。我個人覺得吧,只要我們把盯上的每一個嫌疑人摸得透徹見底,那我們最起碼能摸清這個所謂騙子江湖的輪廓。”向小園道。

話音落時,啪啪的掌聲響起,很突兀。眾人齊齊側頭,卻是俞駿主任鼓著掌站在門口,笑吟吟地看著眾人。向小園邀請道:“怎么,俞主任不想加入一下討論?”

“太早,沒必要。該上崗了,盯人這個思路是正確的,都別嫌煩啊,去吧。新來的……你叫?”

“報告俞主任,我叫娜日麗。”

“跟著老程熟悉一下崗位。”

“是。”

程一丁和鄒喜男起身出去了,兩人幾步之外回頭使著眼色。陸虎和娜日麗也跟著溜了。被打斷的向小園有點興味索然,復雜地看著俞駿。這位主任慣于攪局澆涼水,不管這個新建組有多么努力,似乎永遠都不在他眼里似的。

這不,俞駿又是蔫笑著看著向小園,故意問:“為什么這么幽怨地盯著我?壞了你一展抱負的好事?”

“‘抱負’這個詞用得好,不過沒必要啊,以我的資歷,不可能對您的位置有威脅,干好了給您錦上添花,干不好是個人能力有限,您為什么老是打擊我們的熱情?”向小園憋了很久的話,終于挑機會說出來了,口氣有點咄咄逼人。

“沒有啊,我剛才不是鼓掌了嗎?”俞駿無辜道。

“謝謝,但我怎么覺得有喝倒彩的成分?”向小園不客氣地問。

俞駿又是瞇眼一笑,解釋道:“確實有喝倒彩的成分,你們這一代屏幕后成長的鍵盤俠有一個致命的缺點,你忽略了。”

“什么?又是經(jīng)驗?”向小園有點不服氣,最反感別人拿資歷和經(jīng)驗壓人一頭。

“不,缺點是思維方式里沒有空間的概念,因為你們把網(wǎng)絡作為一個整體來研判案情,就以王雕為例,他犯案跨兩省三市,還有縣城,你聯(lián)網(wǎng)看似乎很簡單,一目了然,可在現(xiàn)實中,這個警務可就得跨市甚至跨省了,別說跨省,就溜出中州去作案,你們這么個幾人小組,還不立馬就瞎嘍?”俞駿道。

向小園一下子苦臉了。這的確是實情,追蹤盯梢、跨區(qū)備案倒不是不可能,但要追這么個毛騙也備個案,恐怕就讓同行當笑話看了。再說了,經(jīng)費問題、車輛問題、人員輪崗問題,一大堆問題肯定在那種時候會馬上凸顯出來,而且不是她這么一個小組長能解決得了的。

“我相信你的理論是正確的,就像阿基米德的杠桿理論,給我一個支點,我就能撬起地球,但他沒說去哪兒找那么長一根桿啊。”俞駿陰陽怪氣了一句,撇著嘴、搖著頭走了。

背后,被點撥得沒脾氣的向小園出聲道:“俞主任,您不能光潑涼水,看著我們原地踏步成長不起來吧?”

“不,你能研判出這么幾個疑點已經(jīng)成長了,但你無法了解那種特殊環(huán)境里,騙子的行事方式。我們和他們不在一個世界,信息無法對等啊。”俞駿道。

“騙子也是人,能特殊到什么程度?”向小園問。

“能特殊到人間蒸發(fā)的程度,就比如王雕,不管是找到組織還是組織找到他,都會悄無聲息地消失,等到再次露面,不是得手,就是失手,但其間發(fā)生了什么,可能我們永遠無法知道。你現(xiàn)在是提前盯上知道了行蹤,你試試用常規(guī)的方式,看看就明白了。”俞駿說道,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一點撥,向小園急急回到座位上,輸著授權密碼,登錄監(jiān)控后臺,仔細捋了下王雕和包神星的行進路線、出現(xiàn)地點,然后通過常規(guī)的交通監(jiān)控、公安檢查站監(jiān)控、公交系統(tǒng)的監(jiān)控,數(shù)個分屏她操作得行云流水,然后結果把她看傻眼了。

這一對賊騙幾乎躲過了所有的公共監(jiān)控,公交車上都縮著腦袋找不著人。兩人全市溜達二十幾天,被公共監(jiān)控拍下的畫面幾乎沒有,不用說,這是常年犯案練就的反偵查能力,只是高到這種程度就讓向小園頭皮發(fā)麻,如果是無聲無息消失,萬一外勤跟丟了,那再找到人可就難了。

一念至此,向小園急急拿起手機,剛要撥電話,電話就進來了。她放到耳邊一聽傻眼了,真讓俞主任說著了,程一丁匯報追蹤手機信號消失,他正準備通過監(jiān)控系統(tǒng)在最后消失的地點找人……

行外有行,網(wǎng)外之網(wǎng)

尋人啟事:師佳迪,男,六十六歲,身高一米六六,長方臉,患有間歇性精神病和抑郁癥,走時上身穿灰色大衣,下身穿深灰色大紋花嗶嘰褲,中州口音,6月6日出走至今未歸。有知情者請撥打電話134××××××××(微信同號),重金酬謝。

金河公園的外墻處,間隔十余米就有這樣的尋人啟事。這個啟事看得包神星有點迷糊,王雕卻是喜上眉梢,邊看邊拆著手機卡,舊卡隨手扔進了草叢,新卡換上開機,注冊微信,然后輸著號碼,叮聲提醒有新的聯(lián)系人。

他輸著信息,且走且樂。包神星在背后跟著好奇地問:“雕哥,這啥意思啊?”

“你不是想入伙發(fā)財嗎,這不上面聯(lián)系啦!”王雕笑著道。

“這……啊,我明白了,尋人啟事就是你們的聯(lián)系方式啊!”包神星恍然大悟。

王雕道:“干我們這行,用手機號基本就沒超過一個月的,總得有聯(lián)系方式嘛。”

“哦,那別人要打那個手機號呢?”包神星問。

“不通,只有微信通。”王雕道。

“我說呢,六十六歲,一米六六,6月6日出走,哪這么巧?”包神星道。

“名字,還有照片沒發(fā)現(xiàn)嗎?”王雕回頭笑問。

包神星一咧嘴,一咬指頭,難住了。他喃喃道:“面熟啊,一下子想不起來。”

“笨蛋,名字師佳迪,意思是‘是假的’;照片嘛,是關二爺?shù)恼掌琍出來的。關二爺是什么?義氣,又是財神,連在一起呢,‘一起發(fā)財’,口彩不錯吧?”王雕釋義道。

“喲,高明。”包神星想想,這可比什么聯(lián)系方式都安全。他頓了片刻,落后了,又趕緊追上雕哥的步伐。有了組織召喚,兩人可是分外高興,新卡轉走了包神星手機里的錢,捎帶著連包神星的手機卡也給換掉了,據(jù)說很快組織就會來人接洽,得拾掇拾掇像個人樣,別讓人嫌棄不是?兩人出了公園路一帶,就近找著小商品城,抓緊時間購置行頭去了……

五紡路上,錢加多、絡卿相跟著斗十方的腳步,走出了兩三公里。斗十方一直在看地圖,再準確點是在看公交路線圖,看得專注到后面?zhèn)z人不敢打擾。

不過錢加多實在沒有步行過這么多路,已經(jīng)走得齜牙咧嘴了,終于忍不住一屁股坐到路邊長椅上了。

“十方,盯著天網(wǎng)找著人也得幾天,還得七八十來個人一起找,難不成你手機4G網(wǎng)比天網(wǎng)還厲害,瞄瞄就能找到這倆人?”絡卿相挖苦了句,坐到錢加多身側了。

“哦,把你倆忘了。”斗十方回過神來,和兩人坐到了一起,邊操作著手機邊說道,“網(wǎng)外有網(wǎng),你沒見過的網(wǎng)未必不管用。”

“吹牛吧,暗網(wǎng)?你也得懂啊,我計算機應用專業(yè)頂多算個半吊子,你擦邊都不夠。”絡卿相道。

“那可未必,你有暗網(wǎng),我有人網(wǎng),嘖嘖……找普通人真不好找,找這類貨,天網(wǎng)真沒我快。”斗十方自鳴得意地操作著手機。絡卿相側頭瞧,很普通啊,就是給人發(fā)微信,發(fā)的就是家具店提取的視頻和照片,附帶的文字是:欠個人情,各位大哥幫忙找兩個人,這倆孫子把我女朋友的手機摸了,逮著老子非揍他個半死,這倆人應該在西城上馬村、鐵匠村一帶。

這口吻讓絡卿相哭笑不得,不忍卒視,不過馬上又湊近了看。這時候,錢加多也好奇地坐過來了,一看信息內容,憤憤道:“占我便宜!我怎么成你女朋友了?”

斗十方一瞪眼,反問:“那你讓我咋說?替警察往回找手機?你不嫌丟人我還嫌沒面子呢。”

“算了,算了,女朋友就女朋友。”錢加多為了面子,沒脾氣地讓步了。

絡卿相卻發(fā)現(xiàn)疑點了,嘖嘖念道:“你認識的都什么人啊?臭蛋、老游、大奔、青狗、洋酒……還有更牛×的,光腚……哈哈,妥妥的黑社會風格啊!”

“這你就不懂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渣人只能到人渣堆里找……臭蛋是個老痞子;老游是個開游戲廳、網(wǎng)吧的;大奔以前是倒騰駕照,現(xiàn)在倒二手車的;這個青狗厲害,小額貸款公司收債的,打黑除惡關了一年失業(yè)了,暫且賦閑。”

“這個老騙,就是個騙子?”錢加多好奇地問。

斗十方發(fā)著信息道:“以前是,酒店外頭換外幣騙老外的,現(xiàn)在嘛,好像做微商了,反正也是騙,差不多。”

“短毛是誰?用的未來戰(zhàn)警的照片,警察?”絡卿相瞅著,好歹像個正常的。

“KTV保安。別小瞧人家保安,眼力見兒好著呢,最起碼開店那片的流氓地痞,他要么收買,要么收服,否則生意沒法干不是?這貨干了快十年了,有幾把刷子。”斗十方道。

錢加多和絡卿相互看一眼,似乎都被斗十方的朋友圈嚇住了。錢加多小聲道:“兄弟,你交往這么多人渣,別哪天給拉下水啊。”

“我不一直就在水里嗎?還用拉?弓匠……哪個號來著……”斗十方隨意地說著,翻查著聯(lián)系人。絡卿相隨口問:“工匠?”

“哦,一做小五金生意的。”斗十方道。

“喲,好歹有個正常人了啊。”絡卿相慨嘆道。

“以前加工過弓弩和管制刀具,被拘役過。”斗十方加著注解。一句話又把絡卿相和錢加多噎住了,兩人干脆不問了,只待斗十方連發(fā)了二十多條信息,一握手機,在等“人網(wǎng)”的運算結果了。

絡卿相心里的疑惑還未解開,他小心翼翼地問:“你怎么判斷人在上馬村、鐵匠村一帶?”

“家具店路過是六點四十六分,那里離公交站的距離是五百多米,不到一公里,正常每分鐘的步行速度是六十到一百米,那么公交車應該是六點四十到站,這個時間點有29路、33路兩路,33路是從火車站方向開過來的,咱們中州特殊,火車站離市中心不遠;29路呢,始發(fā)站就在上馬村一帶,那兒是個近郊村,基本上每天拉的都是進城打工、上班的。”斗十方道。

“那為什么不能是從火車站剛下車來呢?”絡卿相問。

“行李呢?空手從哪兒回來?回來就為來這兒貼二維碼騙倆錢?”斗十方問。

不太可能。絡卿相閉嘴了。錢加多反問道:“那為啥不能是半路上車的?”

“33路經(jīng)過的是車站路、金鼎路、文化路,然后到五紡路,沿途幾乎沒有什么普通小區(qū),都是商業(yè)路,有也是高檔小區(qū),他們要轉這么大彎,那我就瞎了;29路從上馬村直接進開發(fā)園區(qū),那一片都是老城區(qū)剛拆遷的,也幾乎沒什么人了,它是繞進五紡路,然后通向東城開發(fā)區(qū),其實就是為工廠開的路線。你們說他們倆住在什么地方繞路去乘這班車?大清早的這么冷。”斗十方問。

這種分析錢加多可不擅長,他撓撓腦瓜,反駁不上來了。絡卿相又要再質疑,斗十方的手機叮了一聲。拿起來一瞧,斗十方笑瞇瞇地亮在絡卿相的眼前,道:“叫,快叫個床,叫服不服吧?”

微信里,斗十方備注名“老騙”的發(fā)來信息:矮個兒叫傻雕,應該在上馬村那一片。

斗十方飛速地回著:具體點,什么路子?

片刻回信了:以前我同行,千子,很出名,聽說早進去了。

這條剛回,“青狗”的信息也來了:高個兒叫憨炮,是個賊,混過KTV。

三個人頭碰頭看著手機里的信息,混社會的也僅限于知道對方的諢號,大名是叫不上來的,不過已經(jīng)夠了。那位“青狗”還真是神得緊,還講出了高個兒賊在KTV勾搭小姐吃軟飯外帶偷客人東西的逸事,后來被人揍到差點生活不能自理,也就因為這個,此人他記得很清楚。

“多多,看來這筆債務真得轉移到絡警官身上了,哈哈。”斗十方收起手機,往公交車站方向走,接下來肯定是駕車去上馬村找人了。絡卿相有點郁悶地剜了眼,憤憤道:“找回來再說。”

“被我盯上,想找不回來都難。走了,走了,開多多的寶馬車遛圈去。”斗十方前行著。錢加多追著他的步子問:“千子是什么意思?”

“騙子的意思,這是騙子對自己的謙稱,比如小姐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坐臺的吧,媽媽桑介紹也是說美女,不能直呼小姐嘛。”斗十方笑道。

“那我手機能找回來嗎?卿相說應該早賣了。”錢加多又道。

“賣了賠唄,他要有本事消化了算我們倒霉,要消化不了被人堵上了,就該著他倒霉了。江湖規(guī)矩,吃少吐多,只多不少……咦,你倆怎么了?”斗十方說著說著不見人了,一回頭,兩人站他身后發(fā)呆呢。

略一想便明白了,斗十方豎著中指訓斥著兩人:“瞧你們那點出息!當警察當傻了吧?學條例學愣了吧?你不好意思報案,他們敢報案啊?都沒人報案,就只能私了啦……算了,算了,指不上你們,一邊兒瞧著好好學著點。”

斗十方嫌棄地先行了,兩位警察互看了眼,心里惴惴不安地跟上了。絡卿相小聲和錢加多嘀咕著:“這貨是不是加入黑社會了?門兒清路熟得有點嚇人啊。”錢加多發(fā)蒙,回了句:“瞧人家玩得多溜,我都想加入了。”

三人擠上了公交,返回到吃飯點,開上了錢加多的車,一路直駛向上馬村來了……

每個城市都有繁花似錦的地帶,同樣也不缺滿目瘡痍的角落,拆到一半的上馬村就是如此,坍塌的舊墻、已拆的廢墟、在建的樓宇、新挖的地基,以及遠處未拆的棚房,還有來來回回的泥土車、垃圾清運車,把這里變成了與亮麗城市成鮮明對比的臟亂差地帶。

觀測鏡里這個環(huán)境盡收眼底,三個多小時了沒見著人,放下觀測鏡的娜日麗回頭看仍在保持著觀測姿勢的程一丁,不由得心生敬意。兩人此時身處一座在建樓宇的框架層里,可以看到必經(jīng)之路上的來車、來人,王雕和包神星的居住地就在村里,這里就是王雕的戶籍所在地,只不過有戶無房,與拆遷無緣,其父王成工傷死亡后,那個狠心娘跟人跑時,把唯一的一塊宅基地也賣了。

娜日麗實在懷疑這是不是親媽,能狠心到如此境地,把未成年的兒子扔下任其自生自滅,最終造就了這么一個屢進屢出的罪犯。

“姑娘,想啥呢?”程一丁點了支煙,隨口問。

娜日麗無聊坐著,回道:“我在想這個嫌疑人挺可憐的,一小部分社會原因,一大部分家庭原因,很多犯罪嫌疑人都是這樣啊,往深里去找犯罪形成的誘因,多多少少都有點可憐之處。”

“如果為了面包而犯罪有社會原因,但能吃飽了還去犯罪,那可憐就變成可恨了。”程一丁道。

娜日麗笑了笑,道:“也對,大部分犯罪都是這么演變的……程哥,這倆家伙還能回來嗎?”

“不知道,只能等了。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現(xiàn)在還沒找著……八成是接上頭了。”程一丁思忖道。

“您是指和原來的團伙?”娜日麗激動了一下下。

“肯定的啊,監(jiān)獄里服刑期滿出獄,從犯罪到公安局,到看守所,到監(jiān)獄,基本就是這些人的人生軌跡……重復犯罪率要達到百分之四十到六十,特別是坑蒙拐騙這些輕罪,重復率更高。”程一丁道。這論調惹得娜日麗哧哧直笑,一問笑什么,難道不相信?娜日麗卻說:“大鄒說您惜言如金的,這不很健談嗎?”

程一丁呵呵一笑,不解釋了。這倒真惜言如金了。娜日麗再問時,程一丁噓了聲,觀測了好一會兒,才不確定地說:“把那輛車拍下來……那輛老款寶馬,這都第四次在村里繞出來了,不像是村里的車。”

“總不能詐騙團伙還派豪車來接王雕吧?您是不是神經(jīng)繃得太緊了?”娜日麗隨口說道。她從觀測鏡里看到了那輛白色寶馬,喃喃了一句:“老款520,這車當年得四五十萬呢,咦,牌照還遮著?”

“騙子還就喜歡開豪車,其實不值錢,租車公司多的是,一天幾百就拿下了,干得不賴啊,還遮著牌照。”程一丁道。正說著,他的手一顫,脫口道,“來了,回來了……還好,沒溜,看來還沒和組織接上頭。”

“我覺得就是大驚小怪了,吸引這種奇葩的組織,也高明不到哪兒去。”娜日麗看著觀測鏡,摁開了步話呼叫著,“X4號報告,目標返回上馬村。重復一遍……”

片刻后,聽到了陸虎的聲音:“繼續(xù)監(jiān)視,這倆夠鬼的,從公園消失后,我還沒查到他的活動軌跡。”

“應該是……購物去了,好像換了身新行頭。”娜日麗回道。

程一丁提醒道:“注意隱蔽,他們進村后咱們再下樓……咦,注意,兩點鐘方向,那個穿紅衣服的……拍下他的體貌,咦?這是準備干什么?”

兩位外勤觀測的視線里,在王雕和包神星的前方百米開外,紅衣服男子和其他兩位耳語著,讓那兩位后退藏到了一截斷墻處,而他卻背對著王雕的方向,靠著根電線桿,悠閑地點了根煙抽。明眼人一看,這是等那倆呢。而這三人,都是從寶馬車上下來的,這其中有什么貓膩,讓兩位外勤興奮了。

娜日麗匯報著:“X4號報告,發(fā)現(xiàn)三名可疑目標,距離有點遠,拍不太清楚……拍下了他們乘坐的車輛,車牌照被遮擋著……啊……”

匯報中斷,視線里,那紅衣男子和王雕打了個招呼,似乎是熟識,招手叫著王雕。王雕鬼使神差地跟著他往墻后走。從觀測的角度看就不一樣了,墻后躲的那倆戒備著呢,明顯不是好事。這邊心里的警兆剛起,那邊已經(jīng)下手了。紅衣服的冷不丁一拖一摟,直接把王雕給放倒摁住了,后面的包神星嚇了一跳,很沒義氣地掉頭就跑。躲著的兩人“嗖嗖”兩塊板磚就飛出去了。距離那么近,肯定彈無虛發(fā)。腿上、腰上中磚的包神星一個趔趄,摔了個狗吃屎,旋即被兩人拖到墻后來。那仨圍著倆絕對不是接頭,紅衣男劈頭蓋臉地一頓耳光扇上去了。

“什么情況?什么情況?”步話里詢問。

“不是接頭,像是尋仇的,打起來了……不,是目標被不明身份的人打了。”

“什么?什么?”

“不知道什么情況。”

“不要暴露,我請示一下。”

娜日麗和程一丁互看了一眼,看蒙了。一眨眼,情況又有變化了,似乎也不是尋仇,那紅衣男打完,開始搜王雕和包神星了,像搶劫……

君子動手,小人住口

一分鐘前,王雕和包神星說說笑笑往村里走,這段路太爛了,出租車根本不過來,兩人新衣新鞋的,像一對剛結婚的新郎倌,臉上寫滿了喜洋洋。

錢加多伸出手,做了個OK手勢,那是準備好了。

應著這個手勢,電線桿后的斗十方一轉身,手指一挾,煙離嘴,唇一努,一聲輕佻的口哨吹響了。正走著的王雕和包神星冷不丁一怔,一個穿著紅衣、戴著墨鏡、流里流氣的小年輕正朝他招手。

“雕哥吧?來來,給您說個事。”斗十方佯作向他們走去。

王雕愣著問:“啥事?你誰呀?”

“我這萬兒[1]可不響,說了您也不知道……抽煙,給您點上。”斗十方給煙,王雕拒了。包神星倒不抽白不抽。皺著眉頭的王雕狐疑地打量著斗十方,猶豫道:“眼生啊。”

“都是張口吃八方,這不有緣才能到一方?這次啊,和您老有緣啦……哎,這個,借一步說話。”斗十方幾個細微的表情恰到好處,路邊說話不便,似乎只想對王雕一個人講。

就算再有懷疑,話里這如假包換的江湖味可學不來,他跟著斗十方往路一側走著,隨口問:“安叔讓你來的?”

對不上了,斗十方只能笑瞇瞇地扯謊:“可不?要不您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我哪能找著?”

“是不是又塌門了?我們出來這么久也沒人來。”王雕發(fā)牢騷道。

塌門是生意虧本的意思,用黑話講,自然是黑生意,斗十方應聲道:“門塌戶不倒,來年又長草,怕啥呢?”

“那倒是……這個人,我?guī)У男值埽ミ@……”王雕瞬間看到了斷墻后的人,愣了下。

沒等反應過來,斗十方?jīng)]熄的煙頭順手往他胸前領子里一扔。他燙得兩手連拉衣襟,手沒空招架了。斗十方順勢一勒脖子,往斷墻后一拖,得嘞,摁住了。

臥槽……包神星嚇得掉頭就跑。早蓄勢已待的兩塊板磚嗖嗖連飛,嘭嘭兩聲,包神星哎喲喲撲街了,被奔上來的錢加多和絡卿相拎著回了斷墻后。

地方僻靜,轟隆隆的機械聲又不絕于耳,錢加多捋著袖子啪啪幾個大耳光,咚咚連跺幾腳,包神星疼得哎喲喲求饒:“大哥,大哥饒命!下次再不敢了。”

這頭斗十方出手就更狠了,腳踩著王雕的腿,雙手左右開弓,噼里啪啦連扇十幾個耳光。清脆悅耳的聲音過后,王雕一臉紅手印子。絡卿相呢,一手拿塊板磚戒備,生怕兩人反抗似的。不過,他拿板磚的手有點抖,現(xiàn)在看來,賊騙戰(zhàn)斗力都不怎么樣,就怕這倆打得過火出什么事。

還好斗十方有節(jié)制,打完收工,攔著錢加多,自己一蹲,墨鏡斜斜的,那樣子拽拽的,瞅著王雕問:“媽的,不老實,今天卸你兩根梢條子(四肢)。”

“大哥,兄弟太念作(下作),黑了招,您是哪路?留一口。”王雕對著黑話切口,同道中人反而有點忌憚了,碰上手黑的,為幾百塊錢真敢打折你胳膊、腿。

“設托大年子我是你爺,看你這屌樣,上輩兒是挑漢彩力子的吧?帶這么個貨,撲風的雛吧?”斗十方順手扇了包神星一耳光。包神星哇呀呀嚇得只敢嚷,不敢說話。

“大哥眼硬,兄弟認栽。”王雕氣勢一下子萎了。這幾句話,似乎比耳光還厲害,打消了他眼里僅存的不服氣。

“吃少吐多,只多不少,這我兄弟,留你一口。”斗十方道。

這是放他一馬的意思,王雕趕緊掏著口袋。斗十方手更快,利索地搜身,手機、錢,他連包神星的口袋也掏了。斗十方拿在手里一搓,憤憤道:“這三千多,只夠手機錢,還轉走我們兩千咋說?”

“剛從苦窯(監(jiān)獄)出來,就這么點了。”王雕道。

“手機賣哪兒了?”斗十方問。

“五紡路隔壁金鼎路73號胡同往里一家修手機的。”王雕道。包神星趕緊補充:“那手機老舊了,只賣了四百塊錢。”

啪一聲,斗十方甩手又是一耳光,連著王雕的手機、錢,全部收羅起來。包神星的老人機太破,直接扔了,裝起來時又扔出個五十塊,然后腳一踢王雕的腳踝,踢掉了他的鞋,腳尖再一鉤,鉤著鞋踢了老遠。錢加多一下子看明白了,這扔了對方的鞋,在這滿是垃圾和水泥渣的路上那就別想追了。他蹲著一使勁,拽了包神星的鞋,使勁往遠處扔去。

三個人揚長而去。包神星伸著頭看時,只看到了輛牌照被遮著的車。

他蹲下捂著臉小聲問:“雕哥,你在監(jiān)獄不挺能打的?今天咋啦?”

“去去,去撿鞋,唇典說這么牛×的同行,肯定來路嚇人呢,哪能惹得起?”王雕怒道。

包神星跳著腳去撿鞋了,邊跳邊罵著這仨孫子真損,別說追了,光腳踩這種地上都生疼生疼的,還得提防著別被什么東西扎了,撿回了鞋,遞給王雕穿上。包神星看王雕慘兮兮的樣子,好奇問:“雕哥,啥是唇典?”

“就是切口,黑話,千子這行的黑話特殊,我們能聽懂其他人的,其他人聽不懂我們的,這是同行。”王雕穿上鞋站起來了,又一個趔趄。包神星趕緊扶著,小心翼翼地問:“我都沒聽明白啊。”

“設托大年子,是做局逮大生意的意思,他說我上輩是挑漢彩力子的,意思是皮門或者變戲法的出身,我跟你說過的‘金評彩掛風馬燕雀’八大門其中的兩路。”王雕道。

“那你不是變戲法或者什么皮門的啊,你不說你屬于風門嗎?也叫蜂,來去一陣風、一窩蜂的意思。”包神星看樣子已經(jīng)過了崗前培訓,還沒忘呢。

王雕卻懊喪道:“我有倆叔輩就是挑漢彩力子的,他怎么看出來的?還有你,撲風的雛什么意思懂不?說你是手腳不利索的蟊賊。”

“誣蔑,這絕對是誣蔑……我已經(jīng)是即將學成的騙子,不,千子,不是賊了。”包神星糾正道。

看這蠢相,再想想剛才遇事的樣,王雕郁悶地訥言了,不再和他說話了。不過包神星倒是殷勤,攙著王雕一瘸一拐地往村里的住處回。兩人剛拐進村里,泊在村里不起眼位置,嗚地開出來一輛破面包車,在兩人身側一停,車門嘩一聲洞開,露出來一個面相兇惡的男子的臉。包神星一哆嗦,作勢又要跑。

這回可是自己人。王雕拉著包神星上車,坐定。包神星要說話,王雕面相恭敬地說了句:“安叔,遇上了個硬茬兒,吃了個虧。”

“唉,什么時候才能學會用腦子辦事啊?”前座被稱為“安叔”的司機道,一掛擋,上路了。包神星趕緊解釋著:“不是,安叔,我們是靠腦子辦的事,騙了點錢應急,可別人不用腦子,用拳打腳踢報復啊。”

“賊不空手,騙不回頭,都被人找上門了,那不還是沒腦子?行里行外都是一山高過一山,能人多著呢,都蹲幾回了,還沒學會低調,又手癢了是吧?”司機道。

包神星再要解釋,王雕一把摁住了,恭敬道:“是,安叔,我知道錯了。”

“你也就這德行了,知道錯也沒用。給你尋個活兒,自己個兒糊口去,新盤小年子練練手。”司機道。

這回包神星聽懂了,“年子”是生意的意思,“盤”呢,肯定是有做的局,那肯定是已經(jīng)有現(xiàn)成的錢可撿了。想到此處,曾經(jīng)對吃喝嫖賭的幸福生活的憧憬涌上了心頭,憧憬得他根本沒有注意到,王雕留戀地看著殘垣斷壁的村落,眼里竟然是和身份完全不相匹配的……愁緒。

噔噔噔,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由遠而近,俞駿起身,踩著點一拉門,恰巧是向小園僵在空中的準備敲門姿勢。看著一臉急色的向小園,俞駿一伸手,制止了她說話,然后示意他坐下,那蔫樣子一點都不急,慢條斯理地給向小園倒了杯水,放好,這才開口道:“傻雕跟丟了吧?”

“你怎么知道?”向小園訝異問。

“不都寫在你臉上了嗎?”俞駿笑道,回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看著向小園笑著解釋道,“網(wǎng)絡時代賦予這個世界通信便捷的同時,也給了犯罪分子同樣便捷的消息傳遞方式,這個傳遞消息的途徑是無解的,可能是人,可能通過網(wǎng)絡,或者某種我們不知道的江湖手段,借用一句廣告詞,叫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這就是你悲觀和一直不看好我們這個組的原因?”向小園問道。

俞駿在椅子上搖著,說道:“悲觀主義者是個人因素,和職業(yè)無關。不看好你們也是個人看法,和職務無關。你為什么總認為我有針對你們的意思啊?你知道這個反詐騙中心多忙嗎?每天的詐騙短信攔截,峰值可以達到六十多萬條,反騙宣傳需要發(fā)到各種媒介五萬次以上,我們的人工臺每天警示群眾的電話要有六千多人次……就這樣,還是一直有人被騙。”

“好吧,我理解你的苦衷,但也請你多關注一下我們,不管我們個人認知和層次有多大差異,但我們終結詐騙的目標是相同的。”向小園道。

“同意。”俞駿一拍手,坐正了,直接道,“我其實是不想打擊你們的熱情,像王雕這種渾球兒用不了多久就會重新進來。你想想,他基本就是在犯罪、落網(wǎng)、看守所、監(jiān)獄這幾個環(huán)境里成長的,徹頭徹尾的反社會性格已經(jīng)形成,如果能從他身上找到線索,早就找到了,真以為那些刑警抓住他后會不下功夫審訊啊?”

“所以我們才換一種方式啊。”向小園道。

“沒用。”俞駿搖搖頭,“從他扔手機卡開始,就應該是聯(lián)絡到團伙了,很快他就會人間蒸發(fā),你明知道他就是去干壞事,但沒干之前你沒法抓他啊!那,就像這樣,想跟著都難了吧?”

“對,他乘一輛面包車離開了,面包車出了村就拐小路,連進幾個城中村,外勤無法跟蹤,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人走了,車牌居然是假的……一輛套牌車,大白天就這么大搖大擺地在路上走。”向小園語氣有點郁悶。

俞駿笑道:“市里的都不行,何況城邊?想想接下來怎么辦吧。這個人短時間內不會出現(xiàn)了,或者出現(xiàn)的地方可能不會在我們的警務區(qū)域。”

“我覺得還可以繼續(xù)。”向小園道,將手里的東西放到了俞駿的辦公桌上。

“太執(zhí)著就成固執(zhí)了,這種毛騙真的意義不大,往詐騙組織層面研判,他們知道的也有限。”俞駿道,沒有翻開那一摞紙。

向小園笑道:“是其他事,我打賭,會引起你濃厚的興趣。”

“是嗎?”俞駿不信了,這才翻開,一看,皺眉,再看,眉頭皺得更緊了,看了半天,剛抬頭要問,向小園替他說了:“電腦根目錄,X小組Z字母打頭文件夾,那里有摘取的全過程。”

俞駿沒吭聲,果真是興趣濃厚了,足足翻看了十幾分鐘,看完眉頭都沒舒展開,好奇地問:“這是被騙手機的群眾,回頭來了個反殺,把王雕堵在村口揍了一頓……紅衣服的是請來的幫手?”

“應該如此。”

“咱們跟在背后都追得暈頭轉向,他們怎么一下子堵上了?難道認識?”俞駿判斷道,判斷得連他自己都不確定。

“如果認識還勉強可以解釋,但如果不認識就有意思了。從案發(fā)到現(xiàn)在用了八個小時吧,現(xiàn)在十五點四十分。”向小園道。

“那肯定是認識,否則這種鉆犄角旮旯的貨色,真不好找。”俞駿道。

“恭喜您。”向小園笑道。俞駿看她時,她臉色一變,成嗤笑了:“答錯了,再看相鄰的文件夾里,我們剛剛找到那輛寶馬車的信息,而且找到了其中兩位的身份。”

俞駿不信邪地翻著聯(lián)網(wǎng)共享文件,打開看時,眼一瞪,整個臉差點貼到屏幕上。找到的兩個身份信息,一位是派出所的戶籍警絡卿相,一位更離譜,110指揮中心的接線員錢加多,那輛車是登記在他父親名下的。

“天哪,戶籍警?接線員?查了沒有?他們是不是未經(jīng)授權登錄天網(wǎng)了?是不是查過聯(lián)網(wǎng)的犯罪信息庫?否則那么短時間的騙局里,他們如何定位王雕的準確身份的?”俞駿瞬間怒了。這可能是警察借助社會人員辦的黑事,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問題就大了。

“查了,他們根本沒有權限,也沒有任何非法或者合法登錄。王雕的信息已經(jīng)被我鎖定了,任何瀏覽都會在后臺留下IP記錄。”向小園道,臉上的笑意更甚,“俞主任,基于最新的消息,您不妨再做一次判斷,您覺得他們現(xiàn)在在干什么?”

“報仇了,應該慶祝一下吧……怎么,又錯了?”俞駿不放心地問。

“對,錯了……他們在找手機,您信嗎?那部被王雕已經(jīng)賣了的手機,丟手機的錢加多同志根本沒有報案,估計他也不好意思報案。”向小園道。

“不可能。”俞駿不信了,直道,“這些丟的手機會被很快刷機、轉售,即便找到收贓的,你沒證沒據(jù),誰承認啊,就是傳喚到派出所里,他們都敢跟警察吹胡子瞪眼。”

“今天好容易看到您判斷連連失誤,我倒期待您能對一次。呼叫鄒喜男,讓他把信息傳過來。”向小園道。俞駿直接電話呼叫著。片刻后,鄒喜男干脆從微信上傳回了現(xiàn)場影像。

人來人往的街邊,那輛寶馬車剛剛泊停,三個人方下車……

“這兒不能停車。”絡卿相提醒著。

“知道啊。”錢加多摁鎖了車門,還就停了,不過多做了一件事,掏著口袋,一張紙往駕駛位置的車窗上一貼。絡卿相驚得眼一直,居然是一張罰單。他瞅瞅錢加多。錢加多笑道:“十方教的,違停的時候自己貼個單,貼單的交警遠遠一瞅,已經(jīng)貼上了,他就連車都不下了,嘿嘿。”

錢加多心情大好,攬著絡卿相問想去哪兒吃,絡卿相苦著臉小聲道:“這事干得我心里忐忑不安哪。”

“我怎么覺得是大快人心呢?當警察當?shù)枚伎彀盐冶锼懒恕桓阏f了,瞧你這樣,沒出息。”錢加多訓了幾句,觍著臉追上斗十方,殷勤問,“十方,其實找不找無所謂啦,卿相說一般都會很快轉手……不過沒事,我現(xiàn)在覺得很爽了,今兒放開讓你宰啊。”

“吃多耽誤事,改天吧,一會兒還得干活兒呢。也不一定就都轉移,高檔點的手機肯定轉手,你用的那破手機沒必要啊,丟了也沒人找……哎,我說多多,好歹是個富二代呢,用手機這么摳搜,買個好的唄。”斗十方道。

錢加多這就不同意兄弟的看法了,解釋道:“裝逼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你知道不?裝窮……低調才是王道,我爸教的。”

“你爸是越富越摳,不想給你買,還拿開了十年的破車糊弄你。”斗十方揭破道。

“我媽說找上女朋友結婚就給我換車。”錢加多反駁了。

“你爸媽合起伙來騙你呢,不信回去質問一下他們,是不是還想生二胎,給你找個爭遺產(chǎn)的競爭對手?那樣你可就慘啦,裝著裝著真跟我們一樣成窮人了。”斗十方逗著錢加多。這孩子腦回路和普通人不一樣,有點二,要不也不會經(jīng)常不是丟包就是丟手機了。

這不,把人嚇住了。錢加多想了想,緊張地喃喃道:“是啊,會不會真有這種可能?”

“別聽他扯,你媽都快五十了,你不擔心她還害怕呢。”絡卿相提示了句。齜牙笑著的斗十方趕緊改口道:“那也不一定,問問你爸是不是有小三,萬一有呢?萬一小三生一個也有繼承權啊。”

“滾!”錢加多斥了句。

“停!”斗十方馬上捏著錢加多的臉,“就這個表情,一會兒進去就這個表情,別笑啊,別說話,千萬別笑。你丑得有個性啊,不笑像奸雄,一笑就成奸商了,唬不住人啊……就這樣,保你手機回來。”

沒想到是預演,把絡卿相可看得云里霧里,好奇道:“這樣也行?”

“當然行了。嚴肅點……現(xiàn)在你們不是警察,是黑社會特派員,先禮后兵來了。注意要點……進。”

說著,三人并排進去了,狹小的手機維修店差不多給擠滿了。進來后斗十方順手關上了門,正在耍一把焊錫的店主抬頭愣了,問:“啥事?”

亂蓬蓬的頭發(fā),胡子拉碴的店主,兩眼無神得像縱欲過度,這種人絡卿相了解,多數(shù)靠點手藝干點不黑不白的生意,這類人也未必好對付,又是這種沒證沒據(jù)不敢通公的事,只要牙口一緊,誰也沒治。

“上午有人來你的店里,賣了臺手機給你,多少錢來著?”斗十方問。

那人愣了,眉眼稍一動,不屑地嗤了聲:“莫名其妙……馬上走啊,否則我報警了。”

表情嚴肅的錢加多第二幕戲亮相了,拿著手機一放,被踩著腿、臉上紅腫的王雕在喊著:“五紡路隔壁金鼎路73號胡同往里一家修手機的。”

聲音戛然而止。那男子臉上沒肉,連著皮抽了抽,忘了報警了,愕然看著三人,一個虎背熊腰有點嚇人,一個流里流氣摸不清來路。

斗十方叩叩桌面,提醒道:“你自己看著辦,通公架不住,我們也懶得去找警察,手機也不值幾個錢,就這個人這樣挨一頓,讓兄弟們爽一把,咱們兩清。”

絡卿相咬著舌頭差點笑出來,這威脅可比報警厲害,明顯見店主臉抽的幅度大了,有點心虛害怕了,估計心里在斗爭。不過斗十方可不給他時間,嘭地一拍桌子,吼道:“說話呀!明明好說好辦事,非讓老子動手啊。”

“哎,別別別……這兒,這兒……”店主一激靈決定了,趕緊彎著腰摸索,摸出了那臺手機,緊張兮兮地放在店臺上,緊張解釋著,“這不手機在這兒呢,我尋思著這手機也不值個錢,都沒刷機呢,不過沒卡啊……瞧,這不完璧歸趙了嗎……那個,我那四百塊錢……”

別想錢了,斗十方早一把抓起手機,三人呼啦啦直接跑了。傻愣著的店主唉了一聲,自認倒霉了。

坐到車里,三人已經(jīng)笑得不可自制了。絡卿相說道:“我去,手機居然真找回來了!多多,手機、兩千塊都回來了,還多要了一千多……不對,十方還多拿了人家傻雕一部手機。”

“你懂個屁,不拿等人家拍個照、留個影回頭找你麻煩啊?”斗十方掏著手機。

“多多,債務別給我轉移了啊,都多找回一千多來。”絡卿相道。

“這個可以有……不對,得十方說了算。”開車的錢加多道。

斗十方數(shù)著錢,嚴肅道:“債呢還是我欠著吧,不轉移給你了,但是……你得寫份認書,自拍一張傳給我,以后在我面前再翹尾巴,我得有東西壓著你。”

“好的,沒問題,為了錢,我可以忍受侮辱。哎,要不我多寫幾份,就按這個價換錢?”絡卿相一聽這么簡單,直接突破下限了。

“我替多多答應你,行。”斗十方嚴肅道,不過一揚手里的錢,話變味了,“不過得裸著拍啊,裸拍加認書,這錢全歸你。”

這話把絡卿相噎住了。錢加多在后視鏡看著絡卿相的苦瓜臉,得意到放浪大笑。今兒這事,算是一爽到底了,他嘚瑟地亂踩油門,車冒著黑煙在街上躥著走了。

三人絲毫沒有察覺到,已經(jīng)進入了兩撥外勤的攝錄里,跟丟了王雕的程一丁一組和鄒喜男一組,都在屏幕上看到了錢加多狂笑、斗十方甩錢的丑陋嘴臉,真像作案得手的罪犯,一個個都得意忘形了……

[1] 江湖上的切口,“名號”“大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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