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理學和精神病學中的現象學
- (美)赫伯特·斯皮格爾伯格
- 3182字
- 2021-11-30 16:56:00
[3]從雅斯貝爾斯到賓斯旺格
作為一個精神病理學家,雅斯貝爾斯沒有建立一個學派。實際上,在寫完他的經典著作后,他很快由精神病理學轉向了心理學,而且他認為心理學是通向哲學的一站。在這個階段,他成為了新的存在哲學的發言人,而這甚至影響到了《普通精神病理學》的后續版本。
這之后進入現象學精神病理學領域的人,沒有一個不受到雅斯貝爾斯的影響。他的影響主要是對海德堡大學精神病專科醫院的成員,在那里,他是一個領導性的成員。132在這個精神病專科醫院中,我將考察的第一成員是格勞斯;雅斯貝爾斯說格勞斯具有“對所有科學可能性的最開放頭腦”。
A. 格勞斯(1889—1961)
格勞斯(Willy Mayer-Gross)對盎格魯美國世界有特殊的意義,因為他是《醫學精神病學》133手冊的共同作者(另外還有遺傳學者羅斯[Michael Roth]和機構精神科醫師斯萊特[Eliot Slater]);這本書的第3版已經成為這個領域的主要著作。這本書表面上只有非常少的現象學印跡。然而,這本書的導言在承認“現象學描述在今天大多數心理學流派中沒有引起首要興趣”的時候,主張“現象學描述在理解(即使不是對人的理解,也是對人易患疾病的理解)中有最重要的價值,并且現象學描述是作為治療基礎的必要診斷要素”。在1960年的第2版中,在主張“多維度進路”之前,“實存分析”被列為六種進路中的最后一種,而現象學不同于實存學派。“現象學是一種以雅斯貝爾斯工作為基礎的實際進路,并且不同于實存主義,它不追求哲學的捷徑。”(《醫學精神病學》,第30頁)格勞斯摒棄了以海德格爾的“悲觀主義”為基礎的實存主義,但沒有摒棄“如賓斯旺格、馮·葛布薩特爾和斯特勞斯這樣嚴肅的和人文的精神病學家”。然而,格勞斯對于賓斯旺格的現象學人類學和此在分析沒有表現出特別的興趣。
從這些克制的但仍然明顯的對現象學進路的辯護來看,值得注意的是,格勞斯本人,尤其是在他于1933年遷往英國之前的海德堡階段,對現象學精神病理學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即便后來他對這個領域中的其他部分更感興趣。甚至更為重要的是這個事實:在海德堡階段,他也與哲學現象學保持著聯系。
因此,格勞斯的第二個發表成果(刊載于斯派希特主編的《病理心理學雜志》上)是《異常快樂感的現象學》。134這篇文章描述了兩種快樂,并且使用了蓋格爾(Moritz Geiger)提出的正常感覺現象學。因此,在對快樂的狂喜和非狂喜的區分中,格勞斯指出,狂喜和非狂喜都在蓋格爾所說的“內向聚焦”(Innenkonzentration)中被體驗到,而狂喜呈現的是它如其所是的本身,非狂喜具有輻射我們整個意識領域的傾向。
格勞斯的第一本書《糊涂的自我描述:夢一般的體驗形式》135涉及的是以自傳陳述為基礎的夢一般的糊涂狀態。這些自傳陳述來自施奈德(Kurt Schneider);這些陳述是對夢一般糊涂狀態的第一個現象學探索,并且甚至確定了新的癥狀情結(如不完整性、坐立不安性、不確定性)。在這里,格勞斯試圖超越雅斯貝爾斯那里有關基本單元的單純靜態現象學,而走向對組織單元的理解。在發展這種觀念時,格勞斯反復引用了胡塞爾的《邏輯研究》。他在描述夢一般的體驗時,區分了活動和內容,并指出,夢一般的體驗,既沒有充實(fulfillment),也沒有結束(closure)。
后來,格勞斯按照他的精神分裂工作所進行的現象學描述,是不太直率和技術化的。但即使是在這里,現象學成分也是明顯的,即便他不太提及他對于現象學的興趣。136
B.格魯勒(1880—1958)
在這里不能忽視的是在雅斯貝爾斯身邊的另一個海德堡學派成員——格魯勒(Hans W. Gruhle)。格魯勒的基本方向是心理學。他的出發點是李普斯和斯圖普夫,但他逐漸轉到了韋特海默、考夫卡、科勒(Wolfgang K?hler)和戈爾德斯坦(Kurt Goldstein)的格式塔進路。作為海德堡團隊中更有懷疑性成員之一,他首先對雅斯貝爾斯的現象學進路提出了強烈的質疑。然而,在他的以規范心理學為主題的主要著作《理解心理學》(1948)中,第一部分的標題是“現象學”。在這本書中,以及其他著作中,他甚至討論了現象學對于精神病理學的應用,并且他認為,他所指的現象學與胡塞爾的本質直觀沒有關系。137
C.施奈德(1887—1963)
現象學精神病學家施奈德(Kurt Schneider)一開始與海德堡大學精神病專科醫院沒有緊密聯系,直到他在1946年接任了精神病專科醫院主任一職。他的主要訓練是在德國圖賓根大學和科隆大學完成的,而且在來到海德堡大學之前,他曾在科隆大學和慕尼黑大學任教。施奈德在現象學精神病理學上的工作主要以舍勒的進路為基礎(在舍勒1921—1928年間的科隆時期,他與舍勒有緊密聯系,盡管他不是盲目地追隨舍勒,尤其是在他哲學的最后階段)。然而,施奈德對情緒生活異常的早期研究,基本上完全建立在舍勒的倫理學以及同情和愛的現象學之上。施奈德的涉及內生抑郁的論文《情緒生命分層與抑郁狀態結構》,138尤其以舍勒的倫理學以及同情及愛的現象學為基礎。在這里,施奈德應用了舍勒所區分的四種分層:感覺、生命、心理、靈性(spiritual),然而他略去了最后一種;他還區分了“無動機”的內生抑郁與純粹反應的抑郁。他把“無動機”的內生抑郁定位于生命層,而把純粹反應的抑郁定位于心理層。通過這種方式,他還區分了兩種可以交互的悲傷(生命悲傷與心理悲傷)。克隆菲爾德認為這是對現象學的第一次臨床應用。139
在接下來更大的研究《病理心理學對愛與同情的現象學心理學的貢獻》140中,施奈德在舍勒早期工作的背景中探索了感情紊亂,但是他也以普凡德爾和雅斯貝爾斯的一些區分為論據。對于這里有特別意義的是,他最早考慮了作為對真正體驗之描述研究的現象學心理學與胡塞爾的普遍純粹超越現象學之間的關系,并且施奈德清醒地意識到了胡塞爾現象學應用于異常現象時的特殊問題。但是,施奈德的主要貢獻是具體地調查了舍勒所區分現象學的異常變異。施奈德確定了四種這樣的變異:(1)愛與同情的弱化達到了崩潰點;(2)當愛與同情不再被體驗為自己的感情時,它們所發生的異化(Entfremdung);(3)由于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中而無法吸收他人的感情;(4)以自身感情提升為基礎的,對他人感情的激烈化。(對最后兩個區分的解釋似乎不同于在描述特征中的解釋。)另一個簡短的研究《顛倒的性與情愛的現象學心理學》141指出了理解性異常的“意向”和方向的獨立性,并且嘗試指出了男性態度與女性態度之間的現象學差異。
1962年,施奈德在與我會談時告訴我,他對舍勒的“不科學”現象學越來越不抱幻想了。施奈德有影響的著作《臨床精神病學》(1966)142顯然已經不再明確強調現象學。但是,現象學仍以隱含的方式存在于這本著作,尤其是論感情與驅動力的精神病理學的附錄——它不僅提到了舍勒的現象學心理學,還提到了斯圖普夫、普凡德爾,甚至尼古拉·哈特曼(Nicolai Hartmann)。然而,施奈德不在意賓斯旺格的現象學人類學。但是,海德格爾及其思想對精神病理學的可能的重要意義,給施奈德留極深的印象和很大的啟發。因此,在一個有關抑郁與此在關系的簡短研究143中(敬獻給海德格爾的60歲生日),施奈德認為海德格爾使有關抑郁與此在關系的研究得以可能,并且指出循環性精神病的焦慮不只是精神病的癥狀,而且是人的基本焦慮(對于他的靈魂、他的身體和他的妻子)。然而,施奈德不同意對精神分裂癥狀的類似應用。
D.馮·瓦茨塞克(1886—1957)
此處也記錄了海德堡圈子中一個邊緣性但有影響的人物:馮·瓦茨塞克(Viktor von Weizs?cker)。作為一個內科學專業的學生,他的主要理論興趣在于感覺的生理學,而且他一般性地摒棄了胡塞爾和海德格爾形式中的現象學。但是,舍勒,尤其是舍勒關于生物哲學的后期思想,對他具有強烈的吸引力。
馮·瓦茨塞克的基本概念格式塔循環(Gestaltkreis)中的若干方面與現象學思想有很多的一致,并且至少與現象學思想有共鳴。格式塔循環(fromative cycle)觀念本身源于這個觀察:動物的知覺與運動之間存在著交互(尤其是在觸覺中),而觸覺不僅指引著其他知覺,反之其他知覺也指引進一步的觸覺。對馮·瓦茨塞克來說,在更加一般性的層面上,這包含了由主體到客體生物學的(再)引介。在這里,馮·瓦茨塞克生物學胡塞爾現象學的接近,遠勝于他由于奇怪的誤解而對胡塞爾現象學的摒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