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語諷皇帝
人們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意見,可以有多種方式。
對虛心納諫者可直言不諱;
對心胸窄小者可委婉圓滑;
對麻木不仁者可語尖詞厲;
對過于敏感者可冷嘲熱諷。
西晉時王濟對皇帝就采用了諷刺的方式。西晉武帝太康六年(285年)正月初九,王渾被任命為尚書左仆射,成為掌管朝政的副宰相。他的兒子王濟是晉武帝的女婿,這時任侍中,為朝廷的高級咨詢官。
王濟此人,少有逸才,風(fēng)姿英爽,氣蓋一時。他喜歡騎馬射箭,勇力過人;而且多才多藝,學(xué)問高深,有名于當(dāng)世,與他姐夫和嶠及裴楷齊名。他從20歲起,擔(dān)任中書郎,后來接連升官,做到了侍中,人們不認為那是由于皇帝偏愛女婿的緣故,都稱贊是他具有杰出才能的結(jié)果。
王濟善于清言,修飾辭令,諷喻、議論的口才無人可比,皇帝因此很看重他;但是他這個人外表雖然弘雅,內(nèi)心卻很忌刻,好用語言傷人,親密的朋友也就不多。
在他父親王渾擔(dān)任左仆射后,有一次,他發(fā)現(xiàn)王渾主持的事務(wù)有的處理不當(dāng)。王濟秉性苛刻嚴厲,即使是父親辦事有錯,也不放過。于是他根據(jù)法律明文加以糾舉。王濟的堂兄王佑素常和王濟不和,他的同黨們便抓住這件事攻擊王濟尖刻無情,連自己的老父都不能包容。晉代是十分講究“孝道”,提倡以“孝”來治理天下。王濟糾舉父親便被視為不孝行為,晉武帝就疏遠了王濟,讓他出朝廷去擔(dān)任河南尹,還沒上任,又因為王濟脾氣暴躁,鞭打官吏而免了他的官。這樣,王濟就被排斥在外,稱居到北芒山下。而王佑被委任了官職。
其實晉武帝司馬炎罷免自己的女婿,不僅僅是因為他糾舉父親,更因為他不能順從自己的旨意。在此之前,司馬炎聽信別人的讒言,命令他的弟弟齊王司馬攸回到自己的藩國。司馬攸正病重,武帝卻仍逼迫他上路。王濟就去為司馬攸說情,又好幾次讓他的妻子常山公主和甄德的妻子長廣公主一起進宮,向武帝磕頭,哭哭啼啼地請求他把司馬攸留在京城。武帝因此十分生氣,說:“兄弟是至親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我讓齊王就國,自然是我的家事,而甄德和王濟卻連連叫他們的老婆來哭活人!真是討厭極了!”王濟因此而被降了官。而司馬攸在武帝的催促下,不得不就國,但過了兩天,司馬攸就吐血而死。后來王濟雖然做了侍中,但武帝對此事仍耿耿于懷。現(xiàn)在王佑一幫人借王濟糾舉父親的事來毀謗王濟,武帝也就趁勢免了王濟的官。
過了些日子,武帝聽說人們對于王濟的免官有些議論,而王濟本人也確有才干,朝廷需要這樣的人,因此想為他恢復(fù)官職。一天,他見到和嶠,對他說:“我準備召見王濟,先罵他一頓,然后再給他官爵,你看怎么樣?”
和嶠很了解王濟的為人,回答說:“王濟是個聰明人,性子直爽,恐怕不肯受委屈。”
但是武帝不聽和嶠的意見,因為不罵一頓王濟,那就等于承認自己當(dāng)初罷他的官是錯的了。
于是武帝把王濟召進宮中,狠狠地教訓(xùn)了他一頓,最后說:“你現(xiàn)在知道慚愧了沒有?”
王濟在武帝數(shù)落他不是的時候,一言不發(fā),等武帝問他,才不緊不慢地回答說:“我一想起《尺布》、《斗粟》的歌謠,常常替陛下感到羞恥。別人有本事能使至親的人疏遠起來,我卻不能使至親的人更加親密。從這一點來看,我確實是愧對陛下的啊!”晉武帝當(dāng)然知道《尺布》、《斗粟》是漢文帝時的歌謠。當(dāng)年漢文帝因為對他的異母弟淮南王劉長不滿,便廢掉了他的王爵,把他放逐到蜀郡嚴道縣,劉長在途中就絕食自殺了。后來民間作歌謠諷刺說:“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很明顯,這是用漢文帝的故事來影射晉武帝不能容忍司馬攸在京,而使他死亡的舊事。王濟的這番“自我批評”是對晉武帝的“教訓(xùn)”的猛烈反擊。
晉武帝聽了王濟這番刻薄的話,無言以對,只好默然。王濟作為一個臣下,一個女婿,按封建社會的規(guī)矩,應(yīng)該對皇帝、對丈人萬分順從才是。但是他卻改不了從小養(yǎng)成的出語尖刻、說話傷人的脾氣。而他的刻薄,是用了借古諷今的手法,讓皇帝自己去體會,皇帝聽了只能氣在心頭,說不出來,無可奈何。
【簡評】
諷刺有時是一種無奈的選擇。譬如魯迅,生活在言論不自由的時代,只能采取冷嘲熱諷。
諷刺有時又是一種自覺的選擇。如對自己人的幽默的諷刺,常常給人以極深的印象。
無論何種諷刺,都是對時弊的一種針砭。好像一個針灸醫(yī)生,首先要找準穴位,還要選擇什么樣的針,掌握刺到什么程度。這些都不是容易的事。
諷刺是一種藝術(shù),是一種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