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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巴黎—盧特提亞(最早的時代—約1000)

公元358年和360—361年的冬天逗留于盧特提亞的羅馬皇帝尤利安曾經這樣寫道:

可愛的盧特提亞是巴黎人民的首都。它是塞納河上的一個小島,周圍有護城城墻,一些木橋將它與河的兩岸連接在一起。塞納河很少泛濫或干枯,通常,不論是冬天還是夏天,河水都一樣深淺。河水很少漲落,可以飲用。因為居民都住在島上,他們必須從河里取水。那里的冬天也相當溫和,這很可能是由于距離不超過900斯塔德的海洋的溫暖,可能是海面上的微風吹到了這里……這里生長著一種很好的葡萄,一些人還種植一些無花果樹,在冬天把它們覆蓋起來……以抵御寒風的侵襲。[23]

這是我們能夠了解到的對這座后來被叫作巴黎的城市歷史最早、最長的文字描寫。這種描寫成為巴黎歷史寫作的一種方式:情感寫作。值得注意的是,作者是一位掌權者。

顯然,在歷史的這個階段,巴黎叫作盧特提亞。尤利烏斯·愷撒在公元前1世紀征服了現代法國的大部分地區,將其置于羅馬的統治之下,愷撒也成為第一個把巴黎命名為盧特提亞的人(其他人稱其為盧卡特西亞),以此來指稱“巴黎(Parisii)部落的城市”。[24]從中世紀到現代的編年史學家花費了大量的筆墨探索盧特提亞這個概念的來源。富有幻想色彩的是,有人把它與希臘語中的白色(leucos)聯系在一起。究其原因,“或者是因為那里的居民面部白凈,或者是因為那里的房屋外部是用白石灰粉刷的”,17世紀古文物學家安托萬·德·蒙羅亞爾學究式地解釋道。也可能像拉伯雷那更具有惡作劇色彩的想法,這是對“那座城市里婦女白凈的腿”[25]的致敬。還有人將這個名字追溯到《荷馬史詩》,據說當地的人都崇拜水手和水路的保護女神,她叫琉科忒亞。不那么神秘的是,有的學者將這個概念與凱爾特語中的luco或lugo聯系在一起,意即“沼澤”;還有學者將其與拉丁語中的lutum聯系在一起,意即“濕地”。我想,把盧特提亞與濕地聯系在一起可能是最合適的。

從詞源學來看,“濕地”突出了巴黎的一個引人注目的特點,形容了巴黎早年的地理特征。盡管羅馬皇帝尤利安對巴黎的描寫是田園風格的,但是塞納河在巴黎的地理位置中確實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當今塞納河最寬的地方大約200米,而在當時塞納河某些河段的寬度超過500米。冬季惡劣的氣候使當地并不像尤利安所說的那樣溫和,寒冷的冬季經常使河流結冰,使橋梁面臨被毀壞的危險,由此帶來的食品供應的匱乏使巴黎面臨饑餓的威脅。塞納河不是很深,在它的兩岸有廣闊的沼澤地和濕地。河的左岸有一條叫海貍河的支流進入塞納河,位置可能在今天巴黎第五區的奧斯特里茨火車站附近。在遙遠的過去,塞納河的右岸有一段較低洼的地帶使塞納河水向北流向山丘地區的梅尼蒙當、貝爾維爾、蒙馬特和沙約。但在公元前30000年左右那里就已經干枯了,塞納河的河道改為現今的模樣。但是,那里成為后來河水泛濫成災的地方。在最好的情況下,塞納河右岸的沼澤地帶成為巴黎自衛的防范手段;在最壞的情況下,暴雨可以使已經不存在的河道重新激流滾滾。編年史學家圖爾的格列高利曾經回憶公元582年發生的洪水中在今巴黎第十區圣洛朗教堂附近一艘船失事的歷史。舊河道在1910年大洪水期間也曾經恢復過,當時的音樂愛好者甚至可以劃著船去歌劇院。

盧特提亞,或高盧人統治下的巴黎。1705年地圖,根據尤利烏斯·愷撒和斯特拉波的描述繪制

因此,土地、水和泥沼與巴黎城市歷史的關聯比起現代來說更具戲劇性。地理學家曾經有這樣一句格言:“巴黎是塞納河的禮物。”如果說這句話有其道理,那只能說塞納河給巴黎帶來的既有機遇也有麻煩,這條河必須得到控制和掌握。這一點很明顯,例如,西岱島就是一個證據。它是塞納河上的主要島嶼。愷撒曾經認為,西岱島就是當地部落群體居住的主要地區。巴黎的地貌和歷史都是圍繞它展開的。該島曾比現在低大約6米,所以洪水也頻繁發生。事實上,該島是塞納河上眾多島嶼中最重要的一個,面積曾經只有7至8公頃,而現在則有17公頃。在該島的西邊有三個小島,位置就在今天的新橋后邊。在中世紀,那里的河道淤塞,形成了島的頂端。在該島的東邊有四個小島,其中之一成為西岱島的組成部分,兩個在17世紀的時候被改造成后來的圣路易島,剩余的那個叫作盧維耶的島將會與右岸連接在一起,最遲在1843年形成了現在巴黎第四區的莫蘭大道。這樣復雜的地貌定會導致在塞納河上航行的困難,因此才有必要使用淺水拖船。

巴黎城所在的巴黎盆地的基本特征在上一個冰河時代就已經形成了。當時,犀牛在市政廳廣場坐落的那個地方漫步,猛犸在貝爾維爾的大百貨商店附近吃草。這個寬廣地區的一個突出特征是形成了許多可以航行的、流動緩慢的水系,包括馬恩河、埃松河、盧萬河、約訥河和奧布河,這些河流都成為塞納河的支流,塞納河則越過今天的魯昂西部流入遙遠的大海。這樣,塞納河流域就溝通了從西部英吉利海峽到東部阿爾薩斯、德國和瑞士的廣大區域,把法國北部、東部和中心地區都聯系在一起了。

在大巴黎地區出現的最早人類可以追溯到大約70萬年前。但是這個地區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古人類遺跡是1991年至1992年在今巴黎第十二區的貝爾西發掘中發現的一些人工制品。貝爾西在西岱島上游約12公里處,在這里發現文物有力地證明了當時水對該城市是多么重要。幸運但不無遺憾的是,這些發現物被巴黎濕地保存了幾千多年。貝爾西的發現不僅證明了大約公元前5000年石器時代晚期的歷史,而且證明了河流在早期社會和后來者的生活中的核心地位。在這次發掘中發現的幾艘獨木舟是很值得驕傲的。這些獨木舟長度超過5米,是在公元前4500年左右制造的。獨木舟表明,這里的早期社會是以狩獵—采集為導向的,他們依靠獵取鹿、野豬、野牛和熊等陸上動物和魚、海貍、水鳥、龜等水里動物過活。盡管當時這些居民已經定居,但還保持著捕獵的生活習俗。他們更愿意放牧而不是耕種,把生產谷物、飼養豬牛結合起來,并繼續追求狩獵活動。甚至到了愷撒進入該地區的時候,這里的許多群體還保持著刀耕火種的耕作方式,在依然十分茂密的森林中,不斷在空地之間遷徙。

從青銅器時代(公元前1800年—公元前750年)開始,巴黎便成為當地陸路交通的中心,同時還是主要水系的核心地帶。這個時期比較寬闊的塞納河成為巴黎人生活中更加難以逾越的障礙,因此西岱島周圍島嶼群的存在使這里具有長距離貿易和交換的物流價值,也使這里的人們比在任何其他地方都更容易跨越塞納河。我們不能屈服于地理環境決定論,因為來自英吉利海峽、佛蘭德和比利時的那些以陸地貿易為主的商人如果愿意繞過巴黎到它的北部去,或者跨越馬恩河逆流去德國西部和意大利,都是可能的。當時的南北貿易通道就在現今塞納河左岸的圣雅克街(今巴黎第五區至第十四區)和右岸的圣馬丁街(今第三區至第四區)。這足以證明巴黎在當時長距離貿易中的重要地位,特別是對南部和西南部更是如此。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來自英國(尤其是來自康沃爾)的錫在貿易中具有特殊的意義,因為當時南部和東部處在青銅器時代的社會都特別需要用錫來加工銅產品和維持銅儲備。城市中心的地位和在貿易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使各地的人都到巴黎來,結果帶來了文化和種族的混合,這也是巴黎的一個長期歷史特征:在羅馬征服以前,巴黎已經是一個大熔爐了。

在青銅器時代之后的鐵器時代,可能有大群的新來者在這里定居,他們被歐洲中部和東部發生的廣泛而無序的人口遷徙沖刷到這里,他們是凱爾特人或高盧人的祖先,后來被愷撒打敗并征服。這些部落群體中有一支叫作“巴黎”(Parisii或Quarisii)的人群,在定居前曾遠航至約克郡,但是該群體的大部分都定居在巴黎周邊地區及塞納河與馬恩河的交匯處。凱爾特人的鐵制武器表明他們是好戰民族,他們居住的地方往往是容易防守的要塞,常常利用河流或其他天然屏障進行自衛。例如,馬恩河河谷的圣莫代福塞就非常隱蔽地坐落于馬恩河的一個彎道里。西岱島,我們可以說,那就是愷撒描繪的巴黎人的城堡。[26]

愷撒對巴黎的興趣遠不止于它的地形。這個時期的羅馬共和國正在對外擴張,現代法國的全境都在羅馬的統治之下。在法國南部的地中海沿岸,一個當時被叫作納爾邦高盧的地方連接著意大利半島和伊比利亞半島,在公元前121年也歸于羅馬的統治之下。愷撒在公元前58年至51年進行的高盧戰爭既是為了保護羅馬在這個南部省份的影響,也是為了擴大羅馬的主權,以對抗凱爾特高盧人及其騷動的日耳曼鄰居。被愷撒稱為“長發高盧”的地方從今比利時、荷蘭和德國西部一直延伸到大西洋,他把這里與據信更加穩定、文明和羅馬化的納爾邦高盧進行了對比。

公元前50年代,羅馬軍隊的突擊目標實際上針對的不是巴黎人,而是其他更強悍的部落,如居住在中央高原的阿維爾尼人,還有巴黎人的鄰居、奧爾良周圍的卡努特人和以桑斯為中心的塞農人。最初,巴黎人試圖不卷入沖突。公元前53年,愷撒召集盧特提亞地區所有部落參加高盧大會,他們曾經給予充分的合作。但是到了下一年,巴黎人改變了立場。于是,愷撒派他的得力助手拉貝努斯率領軍隊去進攻巴黎人。拉貝努斯略施小計,包括在夜間派廢棄的小船運送軍隊渡過塞納河,迫使巴黎人在他們的指揮官卡穆羅格努斯帶領下要么從格勒納勒(今巴黎第十五區),要么從奧特尤爾(今巴黎第十六區)逃到西岱島的西部,并將他們徹底擊潰。逃過這一劫難的巴黎人來到南方,加入了由阿維爾尼人維欽托利率領的抵抗隊伍。根據愷撒的記載,大約八千名巴黎人參加了公元前52年的阿萊西亞戰役。在那場戰斗中,高盧指揮官維欽打得托利被迫投降,他手下的軍隊又被落花流水。

后來,盧特提亞從這個時期羅馬的打擊下恢復過來,最初被卡穆羅格努斯破壞的西岱島也得到新生。戰爭災難過后,“長發高盧”地區被分為三個省,以里昂為首府。坐落在北部省份比利時高盧內的盧特提亞由于羅馬帝國的建立而受到影響。在盧特提亞被征服前的幾十年間,巴黎人曾經鑄造過一種很好的金幣,這說明當時那里的商業和貿易很繁榮。羅馬的征服使當地貨幣的價值明顯下降,這也標志著那里經濟的衰退。

考古發現表明,在城市建設上,真正按照羅馬模式建立起來的城市出現得非常緩慢。盧特提亞很可能曾經有一個羅馬人喜愛的古典格調的網格狀街道規劃,中軸線,即南北向的中央大道的地位,被賦予了當時已有的、如今在圣雅克街一線的公路。然而,要在這個框架內填充建筑物還需要更長的時間。雖然現今巴黎第四區的市政廳廣場那里本可以建一個港口,但是右岸那里的住宅很少。西岱島上的主要建筑是4世紀建造的尤利安皇帝住過的長方形柱廊大廳。塞納河左岸,即現在巴黎第五區,幾乎就是整個羅馬盧特提亞,人們的居住地區東起現代巴黎的穆夫塔街,西至今第六區的沃吉拉爾街,從塞納河岸邊沼澤地帶的圣日耳曼大道一直到圣熱納維耶芙山的邊緣。在現今先賢祠附近有一個柱廊式建筑,兼有舉行公共集會和宗教儀式的雙重功能。那里還有兩個劇場,其中一個就是19世紀晚期重新發現的巨大的圓形露天競技場。還有三個公共浴池,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現今的圣米歇爾大道上依然可見的那些廢墟。在巴黎城市邊緣地帶有三個墓地,其中一個在通往西南現在的沃吉拉爾街的路上;另一個在現在巴黎第六區的圣雅克街通往田野圣母院的方向;第三個更晚一些,在現在巴黎第十三區的戈布蘭交叉路口的東南方向。從蘭吉地區到城南與海貍河相連的水渠用以滿足人們的各種需要,給人以深刻印象。拿破侖三世在第二帝國時期的供水系統也是按照同一路線建立的。尤利安皇帝曾經盛贊這里的水質。當時,這座城市的水都是用管道直接供應到居民住宅的,當時地中海沿岸城市的居民住宅區都有一種獨特的中央供暖系統。

一、羅馬競技場

羅馬競技場,或者叫作盧特提亞圓形露天競技場,就坐落在現在巴黎第五區蒙日街的盡頭,那里是一個“記憶之場”,但是巴黎人曾一再把它忘記。巴黎考古學家泰奧多爾·瓦奎爾在1869年至1870年間對這個遺址進行了考察。他提醒巴黎人注意,這是一個被遺忘了一千多年的歷史遺跡。這個競技場是在公元200年前后建立的,是法國的羅馬競技場中規模最大者之一,它可以容納一萬五千多名觀眾,這個數字幾乎相當于當時該市可能人口的兩倍。這個競技場的觀眾席面向西方,可以使觀眾在欣賞斗獸、角斗或水上運動的同時享受海貍河河谷午后優美的風光。隨著羅馬政權的垮臺,這個競技場也走向衰落。到了4世紀,基督徒開始在這里舉行葬禮。原先競技場的建筑石料后來被用來修建墓碑或其他建筑物。12世紀英國的一個旅行者說,巴黎有“一座巨大的競技場廢墟”,但這座廢墟可能因腓力·奧古斯都城墻的修建(1190—1215)而變得更小了。一個中世紀的地名“競技場地”(dos des arènes)暴露了這座競技場的所在地,但即使是這個名字也幾乎被遺忘了。其遺址上逐漸形成了一個高約二十米的土丘。

1869年,奧斯曼男爵改造巴黎的工程開工后,一支建筑工程隊推倒了市中心工人住宅區那些骯臟破舊的房屋,人們在那里有了許多驚人的發現。第二帝國時期,許多新建筑都引出了重要的考古發現,例如巴黎保護工作的無名英雄之一瓦奎爾在蘇福洛街附近發現了一個古代公共集會場地和好幾個劇場以及街道系統的遺跡。然而,奧斯曼及其助手要建設的是現代巴黎,他們考慮的是巴黎的未來而不是巴黎的過去。所以,雖然當時對是否應該保留這個遺跡的問題存在公開的論爭,但奧斯曼作為塞納區行政長官的最后幾項舉措之一便是下令將該遺跡摧毀,代之以一個公共馬車站——這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奧斯曼式勝利。

1883年至1885年間,沿著蒙日街的進一步建筑工程開始后,人們在從前的一座修道院下面發現了羅馬競技場的另一半廢墟。這一發現使公開辯論更加激烈。在雨果寫了一封公開信表示支持后,主張保留廢墟的人才取得了勝利。雨果激動地譴責說:“是的,巴黎是一座未來城市,但無法否認它曾經是一座歷史城市,這個競技場就是巴黎這座偉大城市的歷史標志,它是巴黎獨特的紀念性建筑,巴黎的行政部門要是毀掉這個競技場就等于毀掉了巴黎自己。我們不惜任何代價也要保留它!”

結果,這個遺址被保留了,遺址的挖掘工作在繼續,人們期待在那里有重大的不朽成果。

對于巴黎那場保護歷史遺址的運動來說,這一重大勝利并沒有產生人們期望的那樣震撼的影響。因為競技場遺址雖然很大,但實際上遺址及其建筑廢墟上并沒有什么重要的歷史遺物??脊艑W家們期待著能夠找到與尼姆和阿爾勒的競技場相媲美的紀念物,但他們發現的無非是一個由大大小小的石頭組成的兩米多高的石堆而已。一名城市官員激動地說:“要保留這個競技場,必須首先說明這個競技場確實存在,但是考古發掘的事實證明恰恰相反,作為一處歷史遺跡,這里已經不剩什么東西了?!边@并不是巴黎當局所想象的巴黎歷史的重要紀念地。那場保護歷史遺址運動就這樣失敗了,巴黎羅馬競技場的修復工作進展得自然相當緩慢。直到1917年至1918年,考古學家卡皮坦才最后確定該遺址將作為一個公園對外開放,那便是后來的卡皮坦廣場。所謂的“修復”在很大程度上是新造——法蘭西第三共和國風格的羅馬迪士尼樂園。

今天,這個競技場完全被忘記了,這在它的歷史上是第二次。在巴黎屬于羅馬人的時候,它也沒有提高這座城市在羅馬的地位。到這里來參觀旅游的人很少,除非夏季音樂會時設立起專門的座位。在多數時間里,到競技場這個地方來的是一些父母和孩子們,當地的小伙子們在那里踢足球,有時可以聽到附近幼兒園孩子們的吵鬧聲。競技場已成為當地的社交場所和街區記憶。在一座官方的“記憶之場”有時被夸大的城市里,這并不見得是壞事。

盡管羅馬人在巴黎留下了一定影響,但是這種影響來得很慢,直到尤利安短暫地將它納入羅馬帝國統治下以前,盧特提亞在整個羅馬統治時期從來都只是一個二流城市。羅馬人允許現有的部落體制在整個高盧繼續存在,但是巴黎人的六十多個部落群體從來沒有形成由“長發高盧”組成的城邦。盧特提亞僅僅是廣闊的比利時高盧省中的一座首府城市。巴黎當時并不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例如,巴黎距離羅馬帝國的長城很遠,該長城是用來防御來自日耳曼部落跨過萊茵河和多瑙河的侵犯、保衛羅馬帝國的西北邊疆的。甚至到了4世紀,當高盧的三個部分由一個更小的組織所取代的時候,在國家管理的角度上,盧特提亞也沒有取得核心的地位,而附近的桑斯卻成為第四里昂區的首府。

作為一座城市,盧特提亞的功能主要是行政的,而不是社會的、經濟的和文化的。當時,該城市的居民人數最多不超過8000人,與當時納爾邦高盧的納爾邦和尼姆以及里昂、歐坦、蘭斯、特里爾相比,人數還是很少,這些城市的居民都在2萬至3萬之間,而當時的羅馬已經擁有75萬人口。盧特提亞的面積也只有50多公頃,而蘭斯為600公頃,特里爾為285公頃,歐坦也有200公頃,甚至前羅馬時代高盧的阿萊西亞城堡也有97公頃的面積。盧特提亞錢幣的命運以及建筑環境的羅馬化進展緩慢的事實,表明城市經濟從被征服的創傷中恢復得十分緩慢。在北部高盧,盧特提亞是少有的幾個可以用當地的石頭來興建的羅馬城市之一。西岱島方圓五公里內蘊藏的石灰巖(用作石料)和石膏(用作灰泥)一直到現代都在為建筑提供原材料(最后一個石灰巖采石場在1939年關閉),十幾個世紀以來留下了許多巨大的地下洞穴。盧特提亞的絕大多數建筑物是在2世紀甚至3世紀建立的,石頭、石膏和瓦塊逐漸取代了抹灰籬笆墻和茅草,但是后者從未完全消失。雖然在盧特提亞的黃金時代既有建筑業,也有陶器生產和金屬加工,并導致郊區出現了制造業,但是盧特提亞沒有真正成為生產中心,而是專門從事起運輸業。羅馬帝國修建連接首府里昂與英格蘭的道路的決定也對當地經濟造成了影響,這條路經過桑斯、桑利斯和博韋,卻將巴黎完全排除在外。

巴黎的羅馬競技場

1711年在巴黎圣母院周圍出土的“船工石柱”是一個不同尋常的考古學發現。該石柱是2世紀初建造的。這根石柱的存在說明,盡管存在上述那么多問題,但是巴黎的經濟已經開始恢復了。這根石柱大約有5米高,收藏于現在巴黎第五區的克呂尼博物館,那里還有羅馬浴池的遺跡。石柱上表現了羅馬諸神,包括瑪爾斯、維納斯、墨丘利、福爾圖娜、卡斯托爾和波呂克斯、伏爾甘,他們愉快地與高盧諸神待在一起。石柱上用相當糟糕的拉丁文描述:“在提比略·愷撒·奧古斯都的統治下,船工們集體出資豎立了這座紀念碑,獻給最偉大、最仁慈的朱庇特神?!边@根石柱表明了高盧—羅馬宗教的融合,但也說明了船工們的社會地位和經濟能力。在羅馬人到來之前,船工組織便已存在,似乎也推動了2世紀初的經濟發展。

當地的產品被運往遠方。在城市周邊的三個墓地外發現了大塊的羅馬式農田,這些農田由奴隸耕種,使盧特提亞猶如一座花園城市。例如,在沙約和蒙馬特也有大規模的農田,還有供奉從瑪爾斯到墨丘利等諸神的廟宇。在今天巴黎的環城大道之外還可以發現更多的居民區,包括克利希、讓蒂伊、博比尼、伊夫里和圣德尼。盧特提亞的農村特征在3至4世紀得到擴大,隨著羅馬統治的動搖而走向衰落并最后消失。從2世紀晚期開始,來自羅馬帝國長城之外的蠻族入侵使高盧各地面臨危險,最早在162年和174年,這里已經有了被襲擊的危險,但真正的危險在3世紀晚期才開始成為全境的問題。日耳曼的阿拉曼人和法蘭克人在275年的襲擊給60座高盧城市造成了損失,盧特提亞也包括在內。公元300年稍晚一些時候,巴黎西岱島和公共集會場地周邊的防御成為問題,人們開始從那些難以防守的建筑物上取石頭來加固這些區域。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埋藏錢幣和其他貴重物品,這表明蠻族威脅帶來的心理沖擊很大。

二、一個巴黎兒童

這是我們所知的最早的巴黎人面孔(見第36頁),它已經有將近兩千年的歷史了。這是一張意外形成的死亡面具,1878年在今巴黎第五區皮埃爾—尼科萊街發掘出來,幾乎與照片一樣清晰而又飽滿??脊艑W家歐仁·圖盧茲在這里的羅馬墓地從事發掘工作已有一段時間。有一天,他發現了一具大約1世紀或2世紀的粗糙石棺,他小心地撬開了石棺的蓋子,里面是一個幼童的尸體,孩子很小,大約也就12至15個月大,尸體旁邊放著精美的玻璃奶瓶??脊艑W家注意到,“孩子的頭被一層相當厚的黏固劑覆蓋,在小心地揭開它后我們驚奇地發現,黏固劑已經形成了一張死亡面具,因此,我們得到了一張18個世紀以后還完整保存著的孩子的臉。可能因為這具石棺是封閉的,石棺上的黏固劑粘成一塊并落在孩子臉上,留下了一張完整的面具”。

當時,死者下葬要么直接埋入土里,要么把尸體放在木制棺材里埋葬,而且死個孩子不僅在盧特提亞,在巴黎的大部分歷史上都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情。所以,可以斷定,這個孩子至少在死后得到了特殊的對待,他是這塊墓地中僅有的埋葬在石棺中的三個人之一。毫不奇怪,從中世紀以來,巴黎最大的墓地可能就要數為紀念被希律王殺害的“圣嬰”而建立的墓地。巴黎的這個墓地在1786年關閉之前,葬有大約200萬名過世的巴黎人,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兒童。統計數據表明,直到18世紀末、19世紀初,巴黎的兒童死亡率還都很高,有四分之一或三分之一的兒童未滿周歲便夭折了。

無辜兒童的大量死亡因一系列的社會問題而加劇。從中世紀晚期開始,巴黎的資產階級、商店老板以及工場的工匠都喜歡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鄉下去,由那里的奶媽喂養,在農村的兒童死亡率要比在巴黎家里大得多。另外,許多人把兒童遺棄在巴黎,無論是在城內還是城外。從16世紀開始,巴黎就有了棄嬰醫院,其中1640年由圣樊尚·德·保羅建立的“棄兒醫院”最為有名。遺憾的是,這種挽救棄嬰的機構反而使棄嬰的數量增加。到法國大革命時期,在巴黎每年有大約8000名兒童被遺棄,在這些棄兒被遺棄的過程中或被收養的頭三個月內,死亡率高達90%。就像歐仁·圖盧茲發掘出來的棄兒尸體一樣,當時交由人撫養的嬰兒死亡率是最高的,直到19世紀這種情況才有所改善。

兒童貧困與兒童死亡一樣是一個大問題。從16世紀開始,兒童乞丐就是一個不斷出現的社會問題,有關虐待兒童的恐怖故事也層出不窮。1445年,一個母親被處決,因為她為了讓自己的女兒將來成為沿街乞討的道具而將她的眼睛弄瞎。在有關流浪漢的文學作品中,瘸腿者或有其他殘疾的人的故事十分普遍。兒童往往成為傳言和城市謠言的對象。從16世紀開始,例如,在1529年、1663年、1675年、1720年、1741年和1750年,有關兒童被綁架的傳言曾多次使巴黎人陷入恐慌。1750年,有人傳言那些被綁架的兒童都被殺死了,他們的血被拿去給得了麻風病的路易十五洗澡。

從18世紀晚期開始,兒童乞丐又演變為街頭頑童,他們人數眾多,常常鬧事。巴黎精英階層開始擔憂和關心起巴黎流浪兒童帶來的問題。在1572年的圣巴托羅繆慘案中,正是一群流浪兒童肢解并閹割了海軍上將科利尼的尸體。在1789年大革命前,對波旁王朝最嚴重的攻擊就是以兒童彈弓游戲命名的投石黨運動(1648—1653)。在19世紀早期,巴黎的一名警官宣稱,投石黨的后代沒有一點悔改的跡象,“誰都知道巴黎那些街頭兒童總是聚集在一起大放厥詞,在暴亂中又首先從街壘中撿來石頭第一個開始攻擊”。亞歷克西·德·托克維爾也贊同地說:“通常確實是巴黎街頭的那些頑童首先開始造反并以此為樂,就像學校的學生在度假一樣。”巴黎兒童因此既是暴力的實施者,也是犧牲品。但是,雨果在其1862年發表的偉大小說《悲慘世界》中以同情的語氣描述了巴黎街頭流浪兒童的代表形象格夫羅舍,使人們注意到正是可惡的社會環境造成了那些孩子的不良行為。格夫羅舍在街壘上死去了,但在死前已經撥動了雨果小說讀者的心弦。

盡管有那么多對外來入侵的擔憂,但是比起法國北部的其他城市來說,那些入侵對巴黎的影響似乎相對較小,因此,問題還沒有嚴重到使巴黎人不敢在防御地區之外建造房屋的程度。盡管規模不大,但在羅馬帝國統治下的巴黎,城市網絡還是基本上保持完整,遭到的侵犯可能僅僅來自雜草和蕁麻。此外,盧特提亞也逐漸發展出了后世的重要戰略地位。在羅馬防御長城無懈可擊的時候,羅馬軍隊能夠在靠近日耳曼的特里爾等城市戍守邊疆,但是一旦長城防守失敗,駐守在盧特提亞等城市的羅馬軍隊就會因為距離太遠而不會成為入侵者的首要打擊目標,而羅馬的軍隊則可以利用良好的陸路和水路交通系統快速運動到任何事發地區。同時,還可以通過康布雷、博斯和普瓦圖為羅馬軍隊運送糧草。據尤利安皇帝記載,很可能在普羅布斯皇帝(276—282年在位)下令取消在意大利以外任何羅馬統治區栽種葡萄的古老禁令以前,這個地區就有了自己的葡萄酒產品。在塞納河左岸有一座盧特提亞兵營,地處通往意大利的道路東南。城市里還駐有一支艦隊,可以運送軍隊到塞納河沿岸的所有地區,以便平息那里發生的混亂。這座城市由此發展成為一座衛戍城,也因此為巴黎人的船工提供了良機,那里的航運業自然持續繁榮。

兒童面部石膏模型

上述情況證明,在3世紀50年代晚期,羅馬將軍尤利安被派到高盧去抵御日耳曼人入侵的時候把自己的司令部設在這里,正是出于一種戰略考慮。他在西岱島建立的長方形廊柱大廳在這個時期更顯得重要,因為該城的港口就在西岱島上。360年,發生了一件盧特提亞歷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事件:羅馬軍隊擁戴尤利安為皇帝。當時,羅馬軍隊面臨著被派到東部前線與伊利里亞人作戰的威脅,如果被派去作戰,他們將不得不“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地與家人分離。[27]于是軍隊發生了反叛。叛軍在歡呼聲中將并不情愿的尤利安舉到一面步兵盾牌上,舉行了一個既像日耳曼風格,又像羅馬傳統的儀式,但是沒有皇冠,戴在尤利安頭上的只有一個旗手標志。三年以后尤利安皇帝就去世了,但是在365年至366年間,他的繼承者之一瓦侖提尼安一世也是在這里領導了反對蠻族的戰斗,從而使盧特提亞的帝國風貌更加濃厚。

那么,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把這座城市叫作巴黎了?人們以自己部落的名稱命名自己最初的城市是很普遍的現象。所以,到4世紀早期,這座“巴黎人的城市”就已經被叫作巴黎了,到4世紀末期,名稱的變化徹底完成。在羅馬統治時期,盧特提亞一直不失其鐵器時代晚期的高盧特色。如同在高盧其他地方一樣,羅馬人很大程度上允許巴黎人實行自己過去的政治形式,當地的貴族階級也基本上沒有變化,航運業幾乎可以肯定也是早在羅馬人到來之前就已經存在了。巴黎—盧特提亞一直是坐落在荒野中的一個前哨陣地。尤利安皇帝自己的家庭來自一個遙遠的多瑙河部落,用他自己的話說,那是一個“粗俗的、丑陋的、在其決定中毫無可取的長遠打算的群體”。他坦率地承認自己與巴黎地區的凱爾特人有相似之處,將自己在巴黎人及其同類中的角色描繪為“就像是與野獸打交道并被糾纏住的獵手”。[28]雖然羅馬人認為他們使這座微不足道的(但也是可愛的,一如尤利安所說)半野蠻城市文明化了,盧特提亞還是不能放棄自己在前羅馬時代形成的傳統。事實上,這一點在4世紀的時候表現得更加突出。

4世紀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的尤利安皇帝和瓦侖提尼安皇帝都成功地將日耳曼部落——主要是阿拉曼人和法蘭克人——阻擋在羅馬長城之外。4世紀末,軍事指揮權從巴黎轉移至特里爾,這表明長城地區的安全性提高了。但是,“羅馬盛世”的殘影只是一種錯覺,因為在5世紀,羅馬的權力便完全崩潰了。建立在羅馬和君士坦丁堡基礎之上的雙重帝國在其西部沒有能夠重整軍事力量。410年,羅馬人受到西哥特人的襲擊,羅馬帝國東西部之間的分裂明確載入史冊。甚至早在406年,羅馬西北部前線的防御就已經像氣球一樣被刺破了,大批日耳曼入侵者從羅馬長城蜂擁而入,結束了整個高盧地區的羅馬行省體系。勃艮第人定居在法國東部,阿拉曼人定居在阿爾薩斯,蘇維匯人和汪達爾人定居在西班牙,西哥特人則跨過意大利進入法國南部,在圖盧茲地區建立了一個王國,416年,羅馬當局被迫承認了這個王國。在法國北部和東北部地區,法蘭克人具有統治地位。

在松散的法蘭克人部落聯盟中,有一支薩利克法蘭克人最為突出。他們的家族史可以追溯到神話中的墨洛溫,據說墨洛溫是一個信仰異教的海怪的兒子。這支法蘭克人將羅馬帝國在這個地區的最后代表,軍事指揮官埃提烏斯(425—454年在位)、埃伊杜斯(454—464年在位)和西阿盧斯(464—486年在位)團團包圍。在463年至464年間,這支法蘭克人圍攻巴黎并殺死了埃伊杜斯。在5世紀80年代晚期,他們又在蘇瓦松殺死了西阿盧斯。西阿盧斯的死亡和476年西羅馬帝國皇帝的去世標志著羅馬帝國的統治在西方的終結。在本身失去了羅馬盧特提亞的古老價值以后,巴黎得到了新的身份,宗教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當時,基督教已經傳入巴黎,并從此長期銘刻在這座城市的外表上。根據后來的教會傳統,巴黎的第一個基督教教區是由圣德尼建立的。人們普遍認為,他就是《新約》中提到的圣保羅的門徒亞略巴古的丟尼修。這一傳統基于對二者的混淆。巴黎的圣德尼很可能是3世紀末期被派往該地區的一個傳教士,但他只能暗中偷偷地傳教,因為當時的羅馬政權認為,基督教的一神論主張是對羅馬宗教的威脅。例如,羅馬皇帝德西烏斯(249—251年在位)和瓦勒良(253—260年在位)都曾經發布迫害基督教徒的敕令。德尼可能是在272年被處死的,他死后的神奇故事成為他被封圣的依據。據說,德尼在蒙馬特的山坡上被斬首后,自己拾起自己的頭顱,帶著它來到埋葬他的墓地,后來這里修建起圣德尼修道院。313年,羅馬皇帝君士坦丁發布米蘭敕令,宣布基督教為羅馬的國教,從此基督教徒的命運發生了根本的改變。雖然迫害基督教徒的現象還時有發生,例如,盧特提亞的尤利安皇帝就是一個反基督教的軍事首領,但到5世紀初期,基督教就安全了。從此以后,異教徒和異端才是被迫害的對象。

在5世紀,一個叫熱納維耶芙的年輕女基督徒成為巴黎抵抗蠻族侵擾的象征,她幾乎立刻就被封為圣熱納維耶芙。根據《熱納維耶芙圣徒傳》的作者回憶,在451年,當巴黎受到阿提拉和匈人威脅的時候,當巴黎的長者們建議巴黎人全體大逃亡的時候,熱納維耶芙組織人們進行了抵抗。她的名聲成為基督徒在面臨蠻族異教徒威脅時的精神依托。結果,阿提拉的軍隊從巴黎附近撤退,既而在特魯瓦和沙隆附近被埃提烏斯擊潰。后來,熱納維耶芙在463年至464年間與由希爾德里克率領的法蘭克軍隊進行了談判,在5世紀70年代法蘭克人圍困巴黎的時候,她還把糧食從特魯瓦運送到巴黎,從而緩解了巴黎發生的饑荒。后來,希爾德里克的兒子克洛維打敗了羅馬軍隊,西阿盧斯戰死以后,抵抗難以為繼。克洛維開始建立起強大的法蘭克帝國,征服了曾經被稱為“長發高盧”的多數地方。

三、圣熱納維耶芙

將塞納河左岸與圣路易島連接在一起的托內爾橋旁矗立著巴黎主保圣人圣熱納維耶芙(422—502)的雕像,作者是經驗豐富、聲名遠揚的雕塑家保羅·蘭多夫斯基(1875—1961)。雕像建于1928年,西向東方,雕像放置的地方是中世紀巴黎防御城墻的最東側,這種安排是想喚起人們對巴黎早期坎坷歲月的回憶。公元451年,阿提拉和匈人從東面進攻了巴黎,他們遇到熱納維耶芙召集的巴黎人的頑強抵抗;圣熱納維耶芙曾經與之談判的法蘭克軍事首領在6世紀70至80年代的進犯也來自東面。

將巴黎主保圣人雕像安放于此有違曾在索姆河戰斗過的雕塑家本人的意愿,他認為將該雕像朝向巴黎圣母院西面放置更能體現和平精神,但是共和國的政治家們堅持此舉,他們認為對巴黎城構成威脅的因素來自東方,1870年至1871年普法戰爭中巴黎遭到圍困的時候敵人也來自東方。1914年,在馬恩河戰役爆發前曾經有過一系列的代禱活動,而馬恩河戰役的結果確實使巴黎免遭德國人的侵略。1940年,法國與德國的“假戰”變得日益突出,人們曾抬著主保圣人的圣體在巴黎游行示威,可是這次她似乎并未昭顯靈光,巴黎城在此之后不得不忍受納粹德國長達四年的占領。

將蘭多夫斯基雕刻的圣熱納維耶芙雕像朝東安放的做法并不是要展現巴黎人一種長久以來的仇德心理。事實上,具有嘲諷意味的是,主保圣人的名字竟然源于日耳曼語,她的父母甚至可能是歸化的法蘭克人。在一千多年的時間里,她在人們心目中是一位能在各種天災人禍降臨時大顯神威的圣徒。她尤其可以為身患熱病或全身癱瘓的人送去慰藉。人文主義者伊拉斯謨稱,1497年他在巴黎求學時,圣女曾將患三日瘧的他從死神手中搶奪回來。圣熱納維耶芙對群體乞求也認真負責。據記載,885年北歐海盜圍攻巴黎城時,人們將她的圣體置于防御城墻上以求保護,但是北歐海盜這次是由西面進犯巴黎的。

從中世紀起,每年的1月3日,她的圣髑盒就會被莊嚴地搬出圣熱納維耶芙大教堂(法蘭克國王克洛維512年將她的圣體安放在此教堂,因為圣女曾經教化并使他皈依了基督教)。這天,游行隊伍會抬著圣髑盒環繞圣熱納維耶芙山一周,接著走向山下的巴黎圣母院,然后按照原路返回。在17世紀末路易十四將宮廷遷至凡爾賽之前,只要是住在巴黎的法國國王都會親自參加這個游行。在任何災難降臨的時候,人們都會抬著圣髑盒游行,僅在紛爭不斷的16世紀就至少有44次。那些游行發生的背景包括發生了瘟疫和洪水,國王反對胡格諾派的軍事行動,國王重病,特別是發生食物短缺和饑荒。據說,在饑荒到來時熱納維耶芙曾經將特魯瓦地區出產的糧食從水路運來拯救巴黎人的安危。她的聲望更多地是源于她在賑濟災民方面的作用,而非培養人的仇德情緒。

警官尼古拉·德·拉馬雷在1738年寫道,對圣熱納維耶芙的狂熱崇拜“幾乎與君主制度一樣古老陳舊”。他有如預言家般靈驗。在日漸世俗化的啟蒙時代,人們確實很少乞求圣女來保護他們的寢食安危。在整個18世紀,人們只有兩次抬出她的圣體。法國大革命期間,在處死路易十六以及隨后的恐怖時期,圣體在圣像破壞運動中被隨意移動。最后,盛裝圣體的金質圣髑盒被送入鑄幣廠熔化掉了。《箴言報》評價道:“這一切都是那么平靜,沒有發生任何奇跡?!?/p>

在19世紀,熱納維耶芙再次作為民族精神的象征重返法國人民的心中(奇怪的是,她竟然同時成為警察和空中小姐的主保圣人)。盡管她的圣體于18世紀90年代已經遺失,但是人們后來又為她重塑了一個圣髑盒,里面裝有從原來的石棺上取來的一塊石頭。目前,該圣髑盒安放在圣埃蒂安教堂里;人們希望圣女發揮作用的時期——饑荒和恐德時期——將一去不復返。

熱納維耶芙很可能在墨洛溫王朝基督教化進程中起到了很大作用。異教徒希爾德貝特曾十分畏懼她的神圣,因為很可能正是她的影響使克洛維于498年率3000名法蘭克士兵皈依了基督教??寺寰S王朝從481年一直持續到511年??寺寰S和他的妻子克洛蒂爾德開創了對熱納維耶芙的崇拜,建立了圣徒大教堂(這對夫婦后來就葬在這座教堂)。從9世紀開始,這座教堂變成了圣熱納維耶芙山上的圣熱納維耶芙教堂。克洛維皈依了基督教,這使他能夠以信仰捍衛者的身份對抗同時期已信仰了雅利安異教的西哥特人,并在507年的武耶戰役中擊敗了他們。克洛維也因此宣稱自己是羅馬皇權的繼承者。508年,在圖爾舉行的一個儀式上,克洛維接受了君士坦丁堡東羅馬帝國皇帝阿納斯塔修斯一世賜予他的執政官頭銜。通過羅馬皇帝尤利安和瓦侖提尼安,盧特提亞成為一座帝國之城;又經過熱納維耶芙,巴黎成為一座基督教信仰之城。這正是克洛維希望通過努力獲得羅馬的合法性所得到的結局。圖爾的格列高利曾經這樣描述道:“他穿上紫色長袍,披上象征軍事權威的披風,將王冠戴在頭上。從那一天開始,他就是羅馬的執政官,或者叫奧古斯都,然后,他啟程向他選定的首都巴黎進發?!?a href="../Text/zhushi.xhtml#zhu29" id="zw29">[29]

盡管這都是一些表面現象,但是法蘭克人能同時接受羅馬人的披風和基督教的光環并無令人吃驚之處,因為他們早已經接受了羅馬帝國晚期的許多價值觀念。在克洛維之前很久,法蘭克人就不斷地越過羅馬長城進入羅馬境內,可見這道長城遠比羅馬人自己說的更容易越過。從2世紀開始,羅馬軍隊大量征募那些歸順的日耳曼人入伍與此也有很大的關聯,尤其是在巴黎成為一座有駐軍的城市之后。例如,在巴黎城東南的高盧羅馬人墓地里有一塊墓碑,屬于一個名叫烏薩紐斯的來自日耳曼麥納皮部族的羅馬軍團士兵,這個部落就生活在萊茵河的河口,這個人的例子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法蘭克人曾多次作為羅馬人的契約盟友戍守邊疆,將其他蠻族人擋在疆土之外,例如克洛維的父親希爾德里克就曾在451年與埃提烏斯一起對抗阿提拉。他臨終之前還堅持要用法蘭克的一把飛斧和羅馬將軍的一枚徽章作為陪葬品一起下葬。這一時期的巴黎可能如同早期一樣擁有種族和文化上的混雜性,這種混合也包括日爾曼的元素。360年,羅馬軍團曾用盾牌抬起尤利安以示對皇帝的歡迎,這種日耳曼人的儀式在羅馬卻鮮為人知。甚至熱納維耶芙,這個用來捍衛羅馬精神的基督徒的偶像,身體里也可能流淌著日耳曼人的血液。

1725年的圣熱納維耶芙圣體游行

墨洛溫法蘭克人,這些昔日的蠻族入侵者,已經成為帝國和基督教的守護者,他們是我們了解到的最羅馬化的所謂蠻族人。6世紀希臘編年史家米里納的阿加修斯這樣評述道:

法蘭克人并不像其他蠻族人那樣具有游牧民族的特征,除了相似的契約、婚姻及信仰習俗外,他們的政府體制、行政系統和法律條例都多多少少地具有羅馬模式的特點。事實上他們都是基督徒,信奉最嚴格的正統教義。他們的城池也擁有與我們一樣的地方行政官和神父,也像我們一樣慶祝節日。這個野蠻民族給我的印象是:他們同我們一樣知書達理,一樣文明,只不過他們衣著不雅,語言特別。對于蠻族來說,這已經是相當文明和開化了。[30]

融合之所以這么容易,是因為法蘭克人的數量并不多。正是他們構成了克洛維新王朝的統治階層,但是考古研究發現,他們并未顯著地改變巴黎城及周邊地區大多數人的物質文化(他們更多地居住在東方)。同樣具有重要意義的是,巴黎地區并未有日耳曼地名流傳下來,有的只是拉丁語和高盧語地名。

可能經過通婚和與高盧羅馬的精英們政治結盟,法蘭克人才毫無痛楚地與當地人交融起來,皈依基督教表明他們已經擁有了生活在羅馬帝國的地位(從313年開始,基督教已經成為帝國的信仰),但這也是對從3世紀晚期開始基督教化的當地土著民族的一種安慰。此外,法蘭克人還全盤接受了既有的教區框架和教會等級制度,保留了羅馬稅收制度,接受先前存在的法律條文,作為羅馬人和教士們的語言的拉丁語也變成了墨洛溫王朝的官方語言,包括法蘭克習慣法在內的所有官方文件均以拉丁文書寫。法蘭克人與教會修好。蘭斯主教雷米在克洛維掌權伊始寫給他的信中說:“你應當服從你的主教,遵從他們的勸導,如果你與他們保持良好關系,你的王權就會穩如磐石?!?a href="../Text/zhushi.xhtml#zhu31" id="zw31">[31]克洛維及其繼任者多半都很謹慎地遵循這一教導。

克洛維將巴黎選作首都算是一條妙計,他要調和現有的權力結構,也要攝取羅馬精神和基督教教義的全部內涵。如果沒有一座羅馬式城池的存在,難以想象一個人可以以羅馬承襲者的形象稱王。巴黎可以作為首都的首要因素是尤利安皇帝曾經在那里加冕為帝,同時它還處處留有昔日羅馬帝國輝煌的痕跡。克洛維及其后嗣均蓄長發,這可能是一種魔力的象征,他們都將基督教上帝選民的光環、對羅馬帝國的崇拜以及墨洛溫王朝傳統的神圣地位結合在一起,作為從墨洛溫伊始世代繼往開來的結果。在蓄長發的國王們鑄造的硬幣上,有羅慕路斯和雷穆斯的形象,他們是羅馬帝國的締造者。墨洛溫諸王曾經派外交使者前往君士坦丁堡,在建筑上都堅持科林斯柱式建筑風格。希爾德里克(561—584年在位)用拉丁語六韻步詩行創作詩歌,據說577年還在巴黎的老競技場組織了羅馬競技活動。

作為羅馬帝國和基督教的捍衛者,墨洛溫王朝的地位通過權力政治的復雜性、混亂性和血腥性展現出來。圖爾的格列高利在《法蘭克史》一書中對此向讀者進行了描述。一方面,法蘭克王國靠軍事征服從6世紀初壯大起來:先是征服了阿基坦的西哥特人,然后使普羅旺斯王國的東哥特人處在墨洛溫王朝的控制之下,接著是法蘭西東部的勃艮第人,在日耳曼和意大利也不斷進行侵略擴張;另一方面,每位國王死后,王朝的土地會被再次劃分。例如,511年克洛維去世時,他的四個兒子共同繼承了他的領土,希爾德貝特(511—558年在位)成為“巴黎之王”,而他的三個兄弟則分別擁有了以奧爾良、蘭斯和蘇瓦松為中心的各自的王國。血腥謀殺和暗害是維護墨洛溫王朝政治文化在晚期得以繼續的兩個支柱,死亡和缺少子嗣也可以防止權力的繼續分裂。即便如此,從克洛維時期到8世紀中期,墨洛溫家族的王權每四年中只有一年沒有更換統治者。巴黎獨特的象征意義在于它未遭到統治者們的瓜分,它始終擁有法蘭克各領地首府之地位,是一個可以商討解決各種共同事務的地點。但是,在墨洛溫王朝的權力政治中,巴黎已成為一個很有用的談判籌碼,從6世紀晚期開始,墨洛溫王朝的歷代國王越來越多地僅僅巡回于自己的領地上,但是很少住在首府。

可能由于它作為首府的象征性地位,巴黎逐漸發展成召開教務會議的地點,其中包括360年在此召開的一次聲討阿里烏斯派異端的大會。但是到了后來,宗教會議開始在這里定期舉行,如552年、561年、573年、577年和614年的會議。同時,巴黎這座城市也是墨洛溫王朝君主選擇的入葬地。例如,克洛維和克洛蒂爾德就都葬在了巴黎圣熱納維耶芙教堂的圣祠里。另外,在543年,克洛維的兒子希爾德貝特將圣樊尚的遺體從薩拉戈薩帶回巴黎,安放在左岸的一個圣祠里,這里后來發展為圣日耳曼德普雷教堂。希爾德貝特在558年去世后也被葬于此,在629年以前,他的所有繼任者也都埋葬在這里。在圣德尼修道院里,也修建了一塊王家墓地。該修道院因圣德尼的墳墓而得名。5世紀50年代,圣熱納維耶芙曾經在此地修建過一所圣祠。許多墨洛溫王朝的達官要人都為自己選擇了這里的墓地。在為數不多的幾位單獨統治墨洛溫領土的國王中,達戈貝爾特一世(629—638年在位)也做出了同樣選擇,這標志著一直延續到法國大革命時期的王家葬禮傳統從此開始了。

在6世紀,君主和貴族階級都大興土木,建造宗教設施,因此,教會興盛起來,教堂的分布也隨之發生變化。385年,圖爾的圣馬丁在去城北的途中救治了一名麻風病人,因此,人們在現在巴黎第三區,即塞納河右岸居民區的北側建起了田野圣馬丁教堂。而圣馬塞爾則與巴黎東南側的發展有直接關系。傳說他曾在某塊墓地的邊緣打敗了一條龍。后來他自己就被葬在這里,也就使得今天的戈布蘭十字路口附近原來用于埋葬士兵的地方變成了基督徒墓地。墨洛溫王朝資助修建了一座宏大的天主教堂,用來紀念圣埃蒂安,該教堂被建在西岱島上,距離12世紀興建巴黎圣母院的地方不遠。到8世紀,墨洛溫王朝在西岱島又建造了六座教堂,在左岸地區也建造了十幾座教堂。這些教堂被建在離主要道路很近的地方,例如,圣塞味利教堂和田野圣母院在圣雅克街附近,窮人圣尤利安教堂、圣梅達爾教堂和圣馬塞爾教堂則位于通向意大利的公路旁。

另一個重要的發展就是塞納河右岸重要居民區的出現。它們圍繞山丘建成,由于19世紀奧斯曼男爵曾平整那里的土地,現在山丘已不復存在了。[32]這一時期許多教堂在此興起,如現在巴黎第一區的圣日耳曼歐塞爾教堂,第四區的圣梅里教堂、圣熱爾韋教堂,另外還有六座教堂在這里興建,包括現在巴黎第四區的屠宰場圣雅克教堂等,都在今天仍在使用的一個港口附近。濕氣彌漫的右岸沼澤地后面還有現在巴黎第十區的田野圣馬丁和圣洛朗教堂,再往北去,就在殉難山上原來作為異教神廟宇的地方,那里是圣德尼殉難之處,現在建起了一座教堂,墨丘利山也因此更名為蒙馬特山(意即“殉難”山)。總之,對于巴黎這樣一座人口并不比羅馬時代多的城市來說,這可謂一個了不起的教堂陣容。

在巴黎的政治經濟作用日漸萎縮的同時,教會機構卻在逐漸膨脹。盡管到6世紀敘利亞和猶太商人仍在巴黎出沒,足以證明歷史悠久的貿易模式仍在延續,但是贈品、貢品和戰利品逐漸成為更具有地方特征的經濟形式,它統治了法蘭克領土及周邊地區。城鎮已經不再像羅馬帝國時期那樣是貿易與交換的中樞,城市文明逐漸被一種以鄉村為基礎的文明所取代。法蘭克人的政治力量也在逐漸衰敗,后來的多數統治者已經不再重視向南征服,而將他們的權力集中在盧瓦爾河與萊茵河之間。在這個地區,出現了活躍的兩極:一個是奧斯特拉西亞地區,即從默茲河到萊茵河的法國東部和德國西部;另一個是紐斯特里亞地區,即從默茲河到盧瓦爾河的法國中西部地區,包括巴黎在內。

紐斯特里亞地區的國王們越來越喜愛巡游生活的方式。盡管他們的財富主要集中在巴黎,但他們更愿意住在克利希的王宮而不是城里,除希爾佩里克二世717年在巴黎短暫停留外,沒有記載證明8世紀上半葉有哪位國王去過巴黎。此外,墨洛溫王朝的權力正在由于自己身邊崛起的一種新生力量,即所謂“宮相”的沖擊而變得孱弱。編年史家艾因哈德后來描述了財富和權力如何慢慢落入這些宮相的手中,他們負責保障王權過渡時期國家的安全及王朝日常賬目,他們行使最高當局的權力,儼然一副統治者的權威形象。而國王除了享有頭銜,滿足地蓄著長發,手捻胡須地坐在王位上之外,已經沒有任何權力了。[33]

679年,居住在奧斯特拉西亞的“宮相”,出生在埃斯塔勒的阿努夫家族,即后來的加洛林家族的丕平二世結束了墨洛溫王朝對法蘭克王國在奧斯特拉西亞的統治。687年,他迫使紐斯特里亞人接受他及他的子嗣做該地區的宮相。此后,他和他的后任繼續把權力中心置于奧斯特拉西亞,這就使巴黎更加遠離了這些真正當權者的居所。所以,墨洛溫王朝的歷代國王們雖然仍享有名義上的神圣地位,但只是王朝的門面而已,早已經沒有實權。最后,奧斯特拉西亞的矮子丕平三世覺得,繼續保留那些國王帶來的麻煩遠遠超出他們存在的價值,所以在751年廢黜了他們。

754年,教皇在圣德尼為丕平加冕,丕平遂成為法蘭克國王。768年他死后就葬在了圣德尼。但是,巴黎從這個時候開始似乎正淡出王朝的政治生活。丕平的兒子查理曼漠然對待將政府建在巴黎的想法,而是在亞琛建造了自己的行宮,此地更靠近他建立的宏偉帝國的中心,從比利牛斯山脈到波羅的海,從大西洋沿岸到意大利的大部分疆土,再到匈牙利平原,均屬于當時查理曼帝國的領土。加洛林王朝與墨洛溫王朝一樣尋求建立神圣的權力根基,但是沒有想到把統治中心建在巴黎。他們繼承了先輩鐵錘查理的精神,732年,鐵錘查理曾在普瓦捷戰役中擊敗阿拉伯軍隊,所以他們也開始為信仰而積極以武力傳教,特別是在日耳曼地區。教皇在很大程度上承認了他們的這種精神,所以在800年圣誕節那天,教皇為查理曼加冕,封他為羅馬人的皇帝。但是巴黎并未得到許可來分享這一新榮耀,由于加洛林王朝的統治機器主要設在亞琛,皇帝主要從奧斯特拉西亞的家族而不是紐斯特里亞的家族中選取官員,盡管825年、829年、846年、849年和853年的宗教大會在巴黎召開,由加洛林王朝興起的文藝復興運動還是將巴黎略過了。與此相關的文化宗教活動,如古代拉丁文手稿的收集和謄寫,音樂譜號的改進,法律條例的編輯成典,藝術領域的成就,都是以亞琛為中心進行的。在那場復興運動中,科爾比、拉昂、梅斯和蘭斯的修道院也異?;钴S,但是除了圣日耳曼德普雷教堂外,巴黎地區并沒有參與進來。

巴黎似乎遠離加洛林王權的中心區域。這種邊緣地位被城市面對新一輪蠻族侵犯時表現出的軟弱無能所證實。這次來犯的是斯堪的納維亞的北歐海盜,也被稱為維京人。8世紀晚期,這些異教徒海盜已在英格蘭南部和法蘭西大西洋沿岸進行了大面積劫掠和侵襲。但從9世紀40年代開始,他們不斷地沿塞納河向上航行圍攻巴黎。從9世紀50年代起,他們甚至在法蘭西過冬以擴大他們的進攻范圍。

在此期間,加洛林帝國經歷了早在墨洛溫王朝時期就存在的政治上的分崩離析。根據843年的《凡爾登協約》,虔誠者路易皇帝的兒子們瓜分了法蘭克領土。帝號留給了洛泰爾一世,同時他領有從北海到亞得里亞海的一個狹長地帶(洛泰林加地區);日耳曼人路易取得了東法蘭克的日耳曼王國;禿頭查理(838—877年在位)統治西法蘭克,一直到9世紀70年代。在這一事件中,后者開始顯現出對巴黎寶貴的些許興趣,他在領地內不斷遷移自己的王宮,并意欲定居于貢比涅。他對付北歐海盜的計謀——確切地說是無謀——就是用賠款達成停戰協議,后來逐漸發展為不斷交納的保護費體制。9世紀60年代,查理下令沿河設置障礙以阻擋海盜的襲擊。870年,西法蘭克的所有城市都修復了護城體系。這一時期,巴黎在845年、856年至857年、861年、865年至866年和869年被多次洗劫過,左岸所有教堂均被燒毀。大多數居民蜂擁逃至西岱島,期望利用河水的保護存活下來。4世紀末建立的用以抵御法蘭克人的城墻經歷了五百年后已難以抵擋任何外敵。從9世紀80年代起,西岱島上依據巴黎伯爵厄德(882—898年在位)的命令建起了新的防御體系。

885年至886年,巴黎的敵人再次來犯,編年史家阿博是那年冬天北歐海盜圍攻巴黎的目擊者。他們乘坐的“七百艘大船及眾多的小船”密密麻麻地在河口排開,使得兩里格以內都看不見河水。[34]巴黎人拒絕交付保護費,這使暫時在城西被毀的圣日耳曼歐塞爾教堂的殘垣斷壁間宿營的海盜暴怒不已。巴黎人堅信右岸距今沙特萊廣場很近的大橋的屏障作用,認為船只無法通過此橋繼續向下流挺進。接下來的戰斗多半是在此橋及連接左岸的小橋附近展開的,小橋的塌陷使一部分海盜逆流而上,繼續劫掠,另一部分人則留下來繼續圍攻。酣戰之際,厄德帶兵前來增援:當巴黎人望到落日的余暉中蒙馬特山上“士兵們的頭盔和盾牌熠熠的光芒時”,士氣頓增百倍。[35]西法蘭克王胖子查理(884—887年在位)到來后與海盜締結了撤兵協約。此后海盜又分別于887年和889年兩次來犯,但是西岱島加固的防御城墻有效地阻止了他們的劫掠及繼續向上游的挺進。厄德也組織巴黎人給了侵略者們一記漂亮的回擊。

后人認為阿博的編年史有些浮夸,帶有一點過度的宗教熱情。他強調了巴黎的戈茲蘭主教在885年至886年保衛城市過程中組織民眾的熱情以及圣熱納維耶芙圣體的保護魔力。他也大肆夸耀了厄德在抗擊異教徒海盜戰斗中的作用,甚至故意將他與圣熱納維耶芙在抵御異教蠻族入侵時的旗幟性作用相提并論。

巴黎人的確將他們的安危更多地寄托在他們的伯爵而非當時的國王或羅馬人的皇帝身上,這一事實顯現出當時西歐政治變革的特征。加洛林王朝的所有領土正在經歷著權力的分裂。王朝希望通過授權來控制帝國的離心趨勢,但在現任者死后帝國可以收回職務。到9世紀晚期,情況有所變化,各領主開始承襲自己的職位,這樣一來便使各領地完全獨立了。他們制定法律,征收稅款,征召兵員,提供軍事保護,因此獲得了當地民眾的擁戴。有些地方領主開始自稱公爵,甚至稱王。例如,從910年開始,普羅旺斯的路易就自封為王,并開始建立宮廷,組織起一批忠誠的追隨者,而皇帝只能無助旁觀。

在巴黎地區,擁有這種“次王朝”霸權地位的是羅貝爾家族,這個家族后來建立了卡佩王朝。強者羅貝爾是紐斯特里亞侯爵,亦即巴黎在885年遭到圍困時期的英雄厄德的父親,在9世紀早期撕毀了與西法蘭克王室訂立的權力協定,在法蘭西北部建立起自己的權力集團。巴黎解圍之后,已承襲了巴黎伯爵爵位的羅貝爾的兒子厄德聲譽鵲起。892年,胖子查理去世,阿博記述道:“令非常愛戴厄德的法蘭克人歡呼雀躍的是,厄德獲得了國王頭銜及王國的權力,他接過了節杖,戴上了王冠?!?a href="../Text/zhushi.xhtml#zhu36" id="zw36">[36]這位新國王精力充沛,刻苦勤勉,他將巴黎伯爵爵位傳給他的弟弟,使自己得以全身心治理王國。898年,厄德在病榻上敦促幾位領主接受純樸的查理做西法蘭克及加洛林王朝的新國王。這種做法表明了王朝權力在分裂,國王已經感知了他的家族對巴黎爵位的興趣超過對西法蘭克王位的興趣。

然而巴黎本身——阿博稱它為“諸城中的女王”[37]——在10世紀時卻破爛不堪。阿博寫道,由于北歐海盜的多年劫掠,“葡萄園主和農夫們像葡萄和土地那樣生活在死亡的邊緣”。[38]不斷的侵襲摧毀了大量的城市建筑,特別是在左岸地區,那個地方后來只得轉為農用。城市化程度較低的右岸地區遭到的破壞程度較輕,可能因為圍繞屠宰場圣雅克教堂、圣梅里教堂和圣熱爾韋教堂而建的防御城墻起到了保護作用。雖然城市的早期發展史主要與左岸地區有關,但在北歐海盜入侵以后的歲月里,右岸地區的發展超過了左岸地區,這一點從第二章可見一斑。仍然生活在心悸之中的巴黎人更樂于將堅固的西岱島看成城市的心臟,但居民的數量有所減少且趨于貧困。

在10世紀的大部分時間里,巴黎除了作為羅貝爾(卡佩)家族名義上的首府以外,本身并沒有什么意義。922年至923年,厄德的兄弟羅貝爾被擁立為王,他還未有任何建樹就去世了。他的兒子偉大的于格在936年王位空缺的情況下,負責將“海外歸來者”路易從英格蘭接回來繼承王位。加洛林王朝統治時期,羅貝爾家族的實力日漸強大。943年,路易任命于格為“法蘭西公爵”。后者擁有法蘭西島和塞納河與盧瓦爾河之間,包括安茹、曼恩、奧爾良和圖爾在內的大部分領土。王朝權力不斷受到領地內橫行不羈的小貴族的沖擊,同時還要設法對付那些在城市周圍擁有大量地產、權力不斷膨脹的巴黎主教和宗教界要人。在這場政治爭斗中,巴黎城本身好像一個不相關的局外人。伯爵們靠合縱連橫而不是與某個單一地方的力量聯系起來穩固自己的勢力,這期間加洛林王朝則將拉昂作為他們的首都。

978年,巴黎再次成為爭奪的焦點,這一年奧托二世皇帝組織了一次對巴黎的懲罰性攻擊。他站在蒙馬特山的高地上輕蔑地眺望全城,但就在他準備實行全面圍攻的時候,帝國的政治需求卻將他召回東部,好像再次證明了巴黎的象征作用,它仿佛有上帝的庇護,不由得讓人聯想到451年的熱納維耶芙和885年的厄德。987年,西法蘭克的諸侯擁立強者羅貝爾的曾孫于格·卡佩為王,人們并不指望他能有多大的權力,也不指望這能帶來巴黎命運的改變。

只有時間可以告訴我們羅貝爾/卡佩王朝的權力在浩渺的歷史長河中究竟預示著什么。盧特提亞以及它的墨洛溫—加洛林王朝的繼任者們對巴黎貢獻甚少。巴黎從12世紀開始的非凡命運將使它這段卑微的開端變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12世紀起,有關巴黎起源的神話開始傳揚開來:巴黎是特洛伊被劫掠時一些幸存者的安身之所。鑒于盧特提亞的三等行省地位,擁有與特洛伊的淵源比擁有與羅馬的淵源更為可取。幸存的早期的大規模建筑——今圣米歇爾大道旁的浴場——被認為是尤利烏斯·愷撒或皇帝尤利安的王宮,卻落入破敗、被人遺忘的境地。巴黎人仍不知曉他們自己的早期歷史,古羅馬廣場、競技場以及公墓被拆毀,用作以后建筑的石料,或者被瓦礫蓋住,它們確實幸存了下來,但直到19和20世紀才被考古學家發現。到了公元后第二個千年,當談到巴黎歷史時,巴黎人更樂于尋找與神話而非記憶的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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