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厘金的誕生

為了應付層出不窮的內憂外患,庫銀大量支出。道光三十年(1850年),戶部的存銀總共只剩下800多萬兩。(4)相較于以前,已不能用窘迫來形容,更準確地說應該算是一窮二白。現在太平天國又席卷全國,清政府實在是無力支撐,只能另想辦法。

為籌措錢糧,清政府采取的手段有加派田賦、漕糧、鹽課,或者勒令捐輸,又或者加征新稅,如鴉片煙稅等。可當時田畝荒廢、漕運枯竭,人丁流離四方,財政已陷入山窮水盡的地步。清政府發現農民的錢收不上,又轉而向商人下手,厘金就此誕生。這是清政府斂財的一大發明。

厘金的誕生來自一次偶然嘗試。咸豐三年(1853年),揚州江北大營幫辦軍務的刑部侍郎雷以剛剛到任,就發現局勢危急遠超自己想象。作為防范太平軍的前沿陣地,此處的防務漏洞多得像篩子一樣,根本不能阻擋敵人的進攻。究其原因還是兵力太少,可府庫哪有這么多錢養兵呢?雷以便發明了一種新的捐納之法,即米商每銷售1石米需繳納50文錢。揚州為江南產米之地,各大米店鱗次櫛比,以這些大米商的身家來說,每石米捐錢50文不是難事,算下來一升也就半文而已。

這一做法成功了。由于數額較少,商人并不排斥,所以很快就完成了捐厘助餉的目標。受成功的鼓舞,第二年雷以專門寫了封《請推廣厘捐助餉疏》上報清廷,報告自己在揚州成功籌款的經驗,認為這種經驗值得各地效仿,按照“值百抽一”的稅率讓商賈捐款。值百抽一的“一”為一厘,故這種新捐也被稱作厘捐。(5)

此時的大清帝國正被太平軍攪得焦頭爛額,3年間僅軍費開支就高達3000萬兩白銀,為籌措鎮壓太平軍的軍餉,簡直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看到雷以的這封報告,咸豐皇帝龍顏大悅,立即督促江北大營按照實際情況斟酌辦理。這實際上默認了厘金制度的推廣。

可能連雷以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無意中的這一舉動,竟會開了中國稅收史上對商人征稅之先河。在此之前,清政府都秉持著重農抑商的政策,把農民當成肥碩的綿羊,從他們身上拼命地榨取價值。畢竟作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傳統農業國,幾乎所有的收益都產自土地。可是洋人一打進來,整個形勢就徹底變了,清政府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商業稅的妙用,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商人身上也有這么多利益。之前清政府雖然也有商稅,但征收額度相較于正稅來說極低。現在有了新的案例,于是終于開始轉變舊有的思路,嘗試以收取商稅的方式填補財政虧損。

因其便利和高效,此后厘金制度迅速風行全國。厘金最初分行厘和坐厘,因為兩者一動一靜,故也稱之為活厘與板厘。前者為通過稅,征于轉運中的貨物,抽之于行商;后者為交易稅,在產地或銷地征收,抽之于坐賈。捐納系統龐雜,且厘捐名目繁多,見貨即征,不問巨細,“舉凡一切貧富人民自出生到死亡,日用所需之物,無一不在被課之列”。毫無疑問,這種辦法一定會對工商業造成極大抑制,嚴重摧殘商品經濟發展,因此也是清代著名惡政之一。

清咸豐三年至民國20年(1853—1931年),厘金制度實行了整整78年。這種本來只是用作應急的稅種竟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自有其特別的原因。大清帝國一直都有捐輸和報效的傳統,商賈為國家出力被視為一項正當的義務,而且按照厘金的規定,“值百抽一”似乎也不會造成特別大的負擔。

可實際情況是,厘金制度剛剛實行,就遭到了從上到下的一致反對。不少官員都上奏抗議,表示苛捐太多,影響商民生計,至少也要整頓厘金,不要給老百姓增加那么多負擔。普通老百姓承受風險能力太弱,腰纏萬貫的大商人掏出1%不見得有什么負擔,但被苛捐雜稅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小商人本就處在破產邊緣,1%的捐很有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更何況,清政府嘴上說著“勸厘助餉”,可怎么個“勸”法?誰都明白這厘捐不是靠勸才能征來的,非要有強制措施才行,所以厘金制度實行起來就變了味道。

厘金出現以來,普適性超強。它如同萬金油一般,各個將領督撫只要遇到糧餉短缺的問題,就會祭出這個“法寶”,所以一夜之間,圍繞太平天國的勢力范圍,周邊各地冒出大批厘卡,但凡有商賈經過,皆雁過拔毛。更神奇的是,這些厘卡之間居然還互不統屬,各自為政,“一處而設數卡,一卡而分數局”。往左邊走可能是江北大營所設,往右邊走可能是江南大營所置,再往前走十里可能就會看到漕運總督衙門的厘卡……

如此種種,五花八門的厘卡把整個江南地區攪得民怨沸騰。畢竟過路費是不可能一次付清的,過一卡征一次,一路要征十余次,等到了目的地,恐怕資金也所剩無幾了,自然無從開展商業活動。

更有甚者,還在厘金的基礎上搞出了更多新花樣。僅僅是對商賈收取厘金已經不能滿足清政府的需求了,其他各種稀奇古怪的捐稅也要加上。比如運米要收米捐,過船要收船捐,建房要收房捐,運茶、運絲乃至運送各種貨物都要征收百貨厘捐。不得不說,在斂財一事上,設卡者充分發揮了自己豐富的想象力。

既然說按照具體情況斟酌辦理,那執行標準自然有所不同。大部分地區早就把“值百抽一”的規定忘到腦后,直接以2%的稅率開征,甚至還有地區在此基礎上繼續翻倍。比如上海地區就是出于發達的商業經濟原因,稅率就達到了3%—4%,是全國最高的。(6)

對于從事出口貿易的商人來說,厘金就如同攔路虎一般,尤其為他們深惡痛絕。鴉片戰爭之前,大清帝國的拳頭產品——茶葉遠銷海外,是清帝國一張閃亮的名片;如今茶商出口茶葉,不僅每百斤要交二兩五錢的關稅,還有一路上遭到各種厘捐的困擾。反觀印度、錫蘭的紅茶,連出口稅都不征收,其他各地的茶葉也不會有比中國更高的成本(7)。此消彼長,中國茶葉在海外市場的多年耕耘就這樣毀于一旦。

此外,還存在一種特殊的商品厘捐。最典型的就是鹽和鴉片,前者為國家重點管控的戰略物資,后者是想禁又禁不了,只能任其流毒的特別“藥品”。這兩者的稅率,比普通商品要高出數倍,有的時候甚至能讓商販入不敷出,堪稱一種殺傷力巨大的武器。

當時,作為產鹽重地的兩淮地區受損最為慘重,鹽厘達到了成本的1/4甚至一半。這種情況下對外銷售幾乎成了必定虧損的買賣,以至于昔日繁盛喧鬧的兩淮鹽場竟然少有商人來往。至于鹽價暴漲和老百姓的吃鹽問題,設立厘卡者并不會在意。

普通民眾受厘金所害者不知凡幾,受損最為嚴重的就是中小商人和小手工業者了。他們幾乎沒有太多的抗風險能力,本來就生計艱難,如今處境更加窘迫,在他們眼中這厘卡卡的不是銀子,而是他們的命。于是,不少小商販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態,輕則罷工罷市,重則暴力抗檢,用拳頭發泄自己郁積已久的怒火,制造了不少群體暴力事件。

厘金制度讓地方烏煙瘴氣,清政府是否想過應對之法?事實上,由于各地的不滿情緒太過激烈,清政府的確考慮過裁撤厘卡、縮減厘金的辦法。但這也只是出于安撫人心的考慮,包括咸豐帝本人在內,朝野上下都沒拿厘金當正事。按照他們的看法,明明只是按“值百抽一”的稅率抽取而已,遠不及正稅,要不然為何叫“厘捐”而非“厘稅”?這些“刁民”竟還是不依不饒、得寸進尺,實在沒有道理。

更何況,厘金一事也關乎各地督撫的腰包,解決起來遠非那么容易。在厘金制度中獲益最多的就是地方官員,各地林立的厘金局以及厘卡源源不絕地為他們貢獻收入,他們豈能輕易地放棄自己的利益?在整個太平天國運動時期,厘金平均每年都能為財政貢獻超過1000萬兩白銀(8)。這些錢很大一部分花在對太平天國的戰爭上,軍費支出近半數來自厘金。

厘金如此重要,清政府干脆就甩袖子不管了——反正地方收入也有相當一部分要上繳朝廷,何必要跟錢過不去?但負責征收厘金的官員恐怕沒想到,作為厘金征收的重要地區,整個江淮大地都被攪得天翻地覆,太平軍來了要“捉清妖”,官軍來了又要就地籌餉,再刮一層地皮。百姓沒了活路,只好自求生機,有的落草為寇,有的當兵吃糧。朝廷發不出糧餉,他們就只能投靠相較而言條件更好的太平軍。所以太平軍越剿越多,花費也越來越大,最終成為清帝國的心腹之患。

雖然名為戰時臨時捐稅,實際上鎮壓太平天國之后,厘金制度也沒有半分收斂的意思,反倒愈演愈烈。一大批新的支出都需要厘金的支持,如洋務、賠款、鐵路等。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清政府自然不想放棄這個寶貴的金山,甚至將它抬上不亞于正稅的位置,算是變相承認了厘金的合法地位。

顯然,清政府完全忽視了厘金的巨大隱患,這種制度對商業的摧殘非常嚴重,為本國商品的滯銷和外國商品的長驅直入提供了巨大“便利”,因此而造成的損失遠高于清政府從中獲得的一點點收益,完全是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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