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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天地洪爐

“救人!快救人!”徐勝大喊到。

在他的腳下躺著一個人,側(cè)躺在地上,半邊身子都淹沒在血泊中,雙手努力地朝他伸著。

徐勝取出隨身攜帶的餅干,捏碎了塞進(jìn)他的口中。

那人便就著地上的血水努力吞咽了起來。

還好,還能吞咽——

可是,轉(zhuǎn)眼間徐勝心中的欣喜便黯淡了下去。此人的雙腿已經(jīng)齊根斷了,這種傷勢,已經(jīng)不是食物能夠救得活的了。

他一狠心轉(zhuǎn)身走開,繼續(xù)在尸堆里翻撿。

那些奄奄一息的人,本來只需要一口食物就能活下去。可是,絕大多數(shù)都身受重傷,無法挽救了。

“啊……!”連續(xù)翻撿了十多具尸體,之后,他終于忍不住抓狂,大叫了起來!

朱由檢慢慢地走了過來,兩人抱頭痛哭!

即便如此,那些士兵也有些依然沒有放棄。他們拿出自己的食物,毫不吝惜地塞進(jìn)那些人的口中。

“站起來!站起來啊!”

“你們得救了!咱們能活下去啊!”

春雨淅瀝的戰(zhàn)場上,到處都是這樣絕望的嚎叫聲。

“念什么念!別念了!”孫鏗沖入那些誦經(jīng)的人群中,拳打腳踢,企圖將他們從迷幻中拉出來。

成堆的餅干就擺在他們的面前,可是這些人視若無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你們看,食物就在你們面前,你們能活啊!”孫鏗絕望地吼到。

……

南面。

退下去的大順士兵擠成一團,擠擠挨挨地將手中的長矛指著前方。彷佛雨霧之中正有一只惡鬼,隨時會沖過來。

“哨總,咱們再沖一輪吧!”領(lǐng)頭的軍士大喊到。

他們本就是將腦袋掛在褲腰上的土匪,這天下風(fēng)云變幻,莫名其妙便成了官軍。然而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殺戮積習(xí)依然沒有改變,在濟南府駐扎時清閑了幾天,早已經(jīng)渾身不自在了。

所以在面對那些手無寸鐵的流民時,才能毫不猶豫地舉起屠刀。

比起那些新上任的防御使、統(tǒng)會,這也不讓做那也不讓做,反而是皂鷹的命令,更對他們胃口。

不料,正砍殺得高興,忽然便從湖水中沖出十多個手持火銃的厲害家伙,兄弟們呼啦啦便倒了一大片。

他們的習(xí)性,一向是進(jìn)退如風(fēng)。眼見不妙,拔腿就跑。

即便如此,那一只兩千人的隊伍,能撤下來重振的也不過幾百人。

一場突如其來的遭遇,竟損失了一千多兄弟?

這他媽到底是怎么回事?

“沖你MB啊沖!”一個耳朵上鮮血淋漓的魁梧漢子怒吼了一聲,一腳踹在那人的腿上。“你TM眼瞎了嗎?看不見咱們還剩多少人嗎?”

損失這么慘重,他這個當(dāng)哨總的也干到頭了。此時正不知如何是好,偏偏手下不懂事,還想要莽一波!

“那咱們能怎么辦?”那個被踹了一腳的士兵也是不服氣,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自己心中的怨氣一股腦說了出來。

“咱們本就不是闖王的人馬!左金王被李自成趕去了甘州后,咱們就不受待見了!入京的事情也沒咱的份!哨總,咱們不能敗啊!再敗下去,這大順就沒咱們的位置了!”

魁梧漢子的臉上頓時沉了下來,一巴掌散在那人的臉上,將他兜鍪都扇飛了。“你他娘的還敢胡說!”

“哨總!”那挨了一耳光的士兵也是硬氣,呸出一口鮮血,扭過頭來說到:“挨了你這一耳光,老子算是還了你的恩情!往后咱就不欠你的了!”

“你TM想找死嗎?”魁梧漢子怒吼到,一個大步?jīng)_上來,抓住那人的胸口衣襟,狠狠說到:“現(xiàn)在哪還有什么左金王混世王,都是大順——”

話音未落,低下頭來看,卻見一柄血亮的刀子戳入了自己的胸口。

“你……”魁梧漢子猶自不敢相信。

“對不起,哨總!”軍士將手中的鐵刀用力一絞,說到:“兄弟以前是求一口吃的,能活下去就成。可是現(xiàn)在,兄弟想要的是富貴!”

“不要……”

“老子受夠了苦日子了,這幾日在濟南府,那TM才是人過的日子。老子也想要當(dāng)將軍!”軍士狠狠地說到。“你TM擋著老子的路啦!“

然后他朝著身后一揮手,說到:“跟老子再沖一輪!死了當(dāng)投胎,活了就能進(jìn)京享富貴了!”

“進(jìn)京!”

“進(jìn)京!”

在幾個士兵的帶動下,剩余的人都跟著大吼了起來。

卻在此時,“轟”地一聲!

一團黑霧從遠(yuǎn)處崩了過來,在眾人的頭頂上灑開。

頃刻這群士兵便倒下了一大片,哀嚎聲頓時響起。

領(lǐng)頭的這位軍士也倒了下去,滿臉都是被鐵砂打成的窟窿。他躺在地上,嘴里汩汩地流出鮮血來。

四肢抽搐,嘴里和著血沫咕嘟出最后一句話:“劉汝魁……老子……去你大爺!”

……

“走吧!“徐勝踩著尸堆,走到朱由檢的身邊,低聲說到:“沒救了!”

這是一場失敗的營救。

哪怕他們用盡了全力,依然沒有將這一批流民給救下來。

這一批流民,從他們被驅(qū)趕到這里的時候,他們的結(jié)局便已經(jīng)注定了。不,也許更早,從他們被逼離開家鄉(xiāng),踏上流亡之路那一刻,他們的結(jié)局便已經(jīng)注定了。

“徐先生,”朱由檢神情低落,“都是朕的錯啊!”

“走吧!”徐勝拉著他的胳膊,將他向前方拖去。

明末的這一場亂世,所有人都身處其中,概莫能外。

九州大地變成了一塊血肉磨盤,每一個人都在磨盤中,每一個人也都是推磨人。

雪崩之后,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

“轟!”

北面遠(yuǎn)處突兀響起一聲巨響。

徐勝拉起另外一個士兵向北奔去,只見三具大炮歪倒在地面,其中一具炮管已經(jīng)炸裂了開來。七八具尸體倒伏在地面。

一個渾身漆黑如墨的男子靠著炮臺坐在地上,雙膝已經(jīng)崩斷。在見到徐勝之后,他硬生生靠著雙臂的力量將自己抬了起來,讓自己坐在炮管上,與徐勝平視而坐。

“這一切,都是你干的?”徐勝顫抖著聲音問到。

“呵呵,你猜對了。”劉汝魁笑了起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啊?”徐勝忍不住繼續(xù)問到。“他們與你無冤無仇……”

“無冤無仇?哈哈,哈哈哈!”劉汝魁大笑了起來,“你以為我不殺他們,他們就能活嗎?這世道,人吃人啊!舍不得下嘴的,遲早都會死!誰會給他們活路?大順,還是大明?我是在救他們,你知道嗎?”

不待徐勝回答,劉汝魁又反問到:“這位兄弟,看起來家境應(yīng)該不錯吧?平日里吃得飽,穿得暖,才能養(yǎng)出你這樣白嫩的身子。可你吃的,穿的,是從哪里來的呢?”

徐勝沒有說話。

“誰他媽不是爹娘生的?誰他媽就活該受死?是我嗎?是我嗎?”劉汝魁大聲吼到:“老子拿出命去拼,才拼來一個如今能夠與你這樣的貴公子平視的機會,你以為老子不知道惜命嗎?放在十三年前,老子就是潼關(guān)城墻下的一坨爛泥,沒有誰會在乎!沒有誰會多看一眼!老子是為了什么?“

他的雙目流出血來,緊接著耳朵和鼻子里也有血淌了出來。可是他還是緊緊地抓住炮管,不讓自己跌下去。

他依然在大吼:“可是,老子拿命拼出來的東西,就是給了你們這樣一群人渣嗎?”

他對著徐勝大吼,可是卻又好像不是。

“你們在濟南城里燒殺搶奪,奸淫擄掠,難道老子拿命拼了十三年,就是為了你們這樣一群雜碎嗎?啊?”

“老子不是土匪!你們才是!你們都是!你們沒有一個好東西!”

“闖王啊!”他朝天大吼了起來。“老子后悔了!大順就是一坨狗屎!狗屎!你們都以為我是一個瘋子,其實我不瘋,老子殺的是貪官,行的是天道!我劉汝魁,以前如此,現(xiàn)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殺!殺!殺!”

他咕咚一聲從炮臺上跌落了下來,再沒有了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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