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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雨戰(zhàn)

‘船’行到一半,天空忽然下起雨來。

春雨一旦開始下,便沒完沒了,一時半會也停不下來。

不過卻也不大,綿密如針,一根根細細地戳在平平整整地湖面上,漣漪凌亂。

朱由檢突然站起身來!

與此同時,幾乎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你們聽!”朱由檢指著前方大喊到。

徐勝側(cè)耳傾聽,除卻耳邊嘈嘈切切的雨聲,似乎還有砍殺的聲音和哭喊的聲音傳來。

“他們在殺俘!”侯恂對此經(jīng)驗豐富,瞬間便聽出來了。

俘?哪兒來的俘?

只有一種可能,他們開始剿殺流民了!

“快!快!”朱由檢大叫到。

船上的所有人都從船上跳了下來,連侯恂都脫下外套,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水中,推著木板上的輜重開始急速前進。

雨幕阻擋了視線,但隨著眾人的急速前進,慘叫的聲音越加清楚的傳來。

等到徐勝能夠看到岸邊時,卻見身邊竟然有稀稀拉拉有氣無力的幾支羽箭落了下來。

對方也同時發(fā)現(xiàn)了他們!

“散開!”徐勝大喊了一聲,舉起槍來,也不管那岸邊影影幢幢的是流民還是大順軍士兵,直接給了兩槍過去。

他們雖然火力強大,但是人手不多。如果聚在一起,運氣不好的話,對面一炮霰彈就能將他們?nèi)繄箐N了。

防彈衣可沒法保護他們的腦袋!

“噠噠噠”的聲音頓時凌亂的響了起來。

岸上的羽箭在雨水的影響下威力大打折扣,沒對他們造成太大的影響。很快徐勝就沖到了岸上。

同時沖上岸的還有好幾個人,每個人都手里端著槍,見人就是一槍。

徐勝比較浪費,扳機扣個不停。

孫鏘和朱由檢這些人卻是珍惜子彈,一槍一槍打得很有節(jié)奏,看起來他們才是老手,而徐勝只是個玩兒槍的菜鳥一樣。

徐勝一直打空了兩個彈夾,四周才終于沒有見到其它活人了。

朱由檢等人也靠了過來,大家匯合到一處。

只是,卻絲毫沒有勝利的喜悅。

……

尸積如山!

‘尸積如山’這四個字,在以往徐勝的認知中,這只是讀書時所見過的一個顯得夸張的詞語。

但是眼前,那些層層疊疊的尸體堆積起來,是真的如山丘一樣。

后世有一位名叫李自健的畫家畫過一幅名叫《屠生佛》的油畫,如今正以實體的方式還原在他的面前。

連尸堆上方,那個用一根竹竿撐起來的小孩子尸首,都幾乎一模一樣。

四野沉寂,只有雨水沙沙的聲音。

徐勝需要仰頭,才能看見那一堆尸體的頂部。

候恂將槍背在背上,顫顫巍巍地爬到尸堆最高處,將那個孩子從竹竿上取了下來。

他還沒有死,但顯然是沒法活了。

那根竹竿從他的屁股后面穿進去,一直捅進了他的肚子里面。

當候恂將他抱下來的時候,他也緊緊地抱著候恂。一只皸裂到如同老樹皮一般的手,和一只稚嫩到如同青筍一般的手,握在一起,黑白分明。

他微弱的哭聲在候恂的懷中戛然而止。

反而是候恂嚎啕大哭了起來。

……

“向北!”朱由檢說到。

他們本該南下的。

但是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將槍緊緊地握在自己的手中,將朱由檢簇擁在隊伍中間,向北而去。

北面還隱隱有慘叫聲傳來。

地面上的泥濘裹著鮮血,雨水還不夠大,沖刷不掉那些紅到發(fā)黑的顏色。

“如此倒行逆施,那闖賊,到底是怎么得的天下!啊?”朱由檢雙目赤紅,問徐勝的時候,一腔悲憤。

被大順軍驅(qū)趕過來的流民,總共有兩隊,一隊從南邊而來,一隊從北邊而來。

以徐勝三日前所見,兩邊人數(shù)起碼不下一萬。

現(xiàn)在南邊的那一隊已幾乎死絕,還剩下北邊那一隊,慘叫聲未止。

朦朦朧朧的煙雨中,徐勝聽見耳邊槍聲已經(jīng)響了起來。那些按捺不住的小伙子們,早就持槍沖入了人群中,將那些穿著大明軍衣甲的大順士兵一一點殺。

這些大順士兵也甚是悍勇,舉著人尸當盾牌,硬生生地頂著槍林彈雨往前沖。

只是在子彈面前,悍勇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

吃一槍不會倒下的人,吃第二槍也會倒。血肉之軀,終究難敵鋼鐵。

戰(zhàn)斗在十分鐘之內(nèi)便結(jié)束了!

……

那些被解救下來的流民,一個個麻木地坐在原地。

既不知為何而死,也無感于為何而生。

對于他們而言,生命……是老天爺給錯了的東西。

殺我的人我不恨,因為我該死;

救我的人我不喜,因為我不還!

“無生老母生陰陽,百億皇胎往東方。原靈染塵皆迷惑,三陽劫變皆如常……無生老母,真空家鄉(xiāng)……無生老母,真空家鄉(xiāng)……”

就在這沙沙的雨聲中,凌亂響起的槍聲中,鮮血噴涌的汩汩聲中,刀鋒入體的牙酸聲中……竟然響起了喃喃的誦經(jīng)聲。

一開始只有一聲,最后竟然百聲千聲匯成了一聲,如同瘋魔一般。

……

徐勝放下了手中的槍。

在他的周圍,已經(jīng)沒有一個穿著明軍衣甲的人了。

可是那些坐在地上,任憑鮮血淹沒自己,任憑雨水沖刷自己,只顧著念經(jīng)的流民們……他們真的還是人嗎?

即便是將他們救了下來,他們又能活多久?

他們原來是農(nóng)夫,是商人,是地主……

可是現(xiàn)在,他們所有人都是一心赴死的行尸!

連朱由檢也看出了不對來。

他用腳踢,用拳頭捶,用槍托打,甚至將子彈射入了一個流民的大腿里面……

“起來!起來啊!你們得救了!”

“站起來!站起來啊!”

“你們沒有死!你們要活下去啊!”

年輕的士兵們將這些流民像玩偶一樣攘來攘去,可是這些人的眼中再沒有神采,疼痛已經(jīng)不屬于他們了。

他們唯一還能記住的,只有屬于他們的“真空家鄉(xiāng)”!

那是他們唯一殘存的希望!

……

“哈哈哈!”劉汝魁站在高高仰起的炮管上,狂笑不已。

他的肩頭在剛才的雨戰(zhàn)中挨了一槍,但是他并沒有死,而是被他胯下的戰(zhàn)馬給馱了回來。

“哈哈!哈哈哈!”他笑得越發(fā)猖狂,甚至將身上的大氅都拋飛了起來!

“這才是毀滅!”

“這才是痛快!”

“哈哈,哈哈哈!”

兩千大順軍北伐精銳被他毫無憐惜地葬送,他搜羅到的散兵游勇也早被他當做消耗品拋灑掉。

可是他無所懼!

他喜歡那種槍口噴薄而出的火焰!

也喜歡被鋼鐵子彈擊中后的痛快!

他更喜歡,腳下的大炮開火,讓他整個人都宛如踩在紅蓮上一樣!

“開炮吧!”

“綻放吧!降臨吧!”

“我們一起,回歸吧!”

伴隨著他的大呼,操炮的親衛(wèi)點燃了大炮上的引線。然后虔誠地跪在地上,口中喃喃念到“無生老母,真空家鄉(xiāng)!”

他的聲音隨著那嗡嗡的誦經(jīng)聲,匯在一起。

他的臉上,充滿了希望和愉悅。

“轟!”

一朵鮮艷的紅蓮在炮口綻放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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