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雙手給自己倒酒,任衛東連忙用手招呼:“這不又回來了嘛。實際上,每人一個活法,不能說這個好,那個就不好。人要有自信,不能貶低自己。在人之下,不能拿自己不當人。我們出力流汗,正大光明地掙錢,不貪不占,能挺直腰板做人。晚上睡覺踏實,不作噩夢。”
崔玉璧笑著接話:“衛東,別自我清高了。我們想貪想占,可惜沒人給咱那個機會。你當了官可不能學壞了,不然我會當面罵你的。”
眾人哈哈一笑。
“老崔,看看我這面相,是當官的料嗎?別扯了。這幾年區里有什么變化?”任衛東有些不屑。
看了任衛東一眼,崔玉璧道:“你還別說,這幾年區里變化真不小。黎玉振的情況,你可能知道了,沒管好自己下邊的那個二哥,還加分帶錢,被撤個球了。你說,現在這個年月,哪個領導不加分帶錢啊!有的自認為是這個區里領導,拿點貪點,理所當然,做得太過分。有的知道,這不是正大光明的事,做得比較隱蔽,沒引起民憤。還有兩件出人意料的事,知道嗎?”說到這里,端起水杯喝下一口,賣起關子不說了。
望向崔玉璧,王栓來不解地道:“區里,哪還有什么讓人出乎意料的事?”
張會泉看一眼王栓來,又看一眼任衛東,笑而不語。
任衛東笑道:“老崔,又端起你那臭架子了。”
端起酒杯,崔玉璧和各位碰了碰,方道:“李貞宇接替黎玉振當了領導,閎佺河當了副手,這不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啊?!”
任衛東知道,在采煤三段的時候,李貞宇是采煤五段技術員。閎佺河,家住梅莊礦附近農村,家里有個父伯哥,以前是梅莊鎮副鎮長、鎮長,現已升任鎮書記。通過這個父伯哥,來礦上當了工人,那年掃黃形勢那么嚴峻,能擺平看黃色錄像那種事,肯定不是普通人能夠做得到的,不是舍得花錢就是上面有人。任衛東上職大后,黎玉振安排閎佺河當了副班長,后來是班長,再后來又是副手。
拉了拉椅子,向桌前靠了靠,然后從桌上煙盒里,拿出煙分給大家,崔玉璧又道:“衛東,抽嗎?”
“不抽。”任衛東回道。
四個人,張會泉也不抽煙,盡管只是兩桿煙槍,屋里還是煙霧繚繞。
看到任衛東有些皺眉頭,王栓來起身打開窗子,一陣風吹來,煙不那么濃了。
吐著煙圈,崔玉璧繼續道:“知道李貞宇怎么當了咱們的領導?人家平常與領導交情不錯,會走上層路線。一位領導下井閑談時,無意中說起家里電視機太小,想更換部大點的。有心的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二十四寸日式大彩電送到領導家里。我們都知道這彩電,要四五千塊錢才能買到,是我們這些人那時候將近一小年的工資。還有,你知道閎佺河,人家為了當官,前前后后一共給了黎玉振多少錢?”他右手伸出一個食指,隨后道:“一個大數。”
帶著懷疑,張會泉看向崔玉璧:“我覺得不對。下禮時,你在跟前了?知道得這么清楚。”
端起酒杯,崔玉璧又和眾人“砰”地碰了一下,道:“來,弟兄們第十個酒,十全十美。我說老張啊,你真的太傻了。依你的意思,行賄受賄的時候,必須有人看到才是證據啊。不是的!
無風不起浪。這種事,很多都是當事人自己說出來的。有的是,酒后把不住門,口吐真言。有的是,一時高興不經意間隨口溜出來。只要有這樣的傳言,那就八九不離十。
你看看人家,這才是大手筆,像咱們這些收入四五百的人,接近兩三年的工資收入,一分錢不往家拿啊!
衛東,你敢嗎?老張,栓來,你倆呢。反正,我沒這個膽量,更沒這個魄力,也不敢想,更不會做。家里,兩個上學的孩子,倆老人,全指望我這點錢和地里那點糧食過日子呢。所以,沒背景,沒膽量,就繼續當我這個破放炮員吧!”
張會泉道:“你別說,人家閎佺河,確實有一定的本事,什么穿頂啊,支柱回料樣樣都行。我就打眼行,支柱子回料還湊合,讓我穿頂白搭,再說人家搞管理也不差啊。”
斜眼望著張會泉,崔玉璧有點不悅地道:“老張,誰當官,你就看誰好。黎玉振當段長,你說他有本事,什么本事啊?
現在的工人一心只為掙錢,很好管,只要你不過分,叫干嘛就干嘛。你看,栓來,支柱、回料、打眼,樣樣都行,怎么不讓他當官啊?
不憨不傻,識幾個字,腦子靈,有背景,敢花錢,誰都能當官。可惜咱們這些人當不上啊!
難道你都忘了?那時候,班長闞尚旺分給閎佺河一個條件不好的地段,他就把地頭蛇搬門框的本事全拿出來,打人家好幾拳,罵人家半個班,嚇得闞尚旺不敢給他較真。后來,好條件好地段隨他挑,想在哪里干就在哪里干。現在,當副手了,裝得人五人六的。不管你怎么樣想,反正老子不尿他。”
聽罷,張會泉當即道:“老崔,這里沒外人,你可以這樣說,別的地方可不敢這樣啊。逞一時的嘴爽,做一時的好漢,會埋下禍根的,那也是要吃大虧的。”
眼睛望向天花板,崔玉璧一笑,道:“怕個鳥啊!我不是勢利眼,也不怕什么惡人。遇見惡人就怕,看見當官的腿就軟,不是我大老崔的性格。你當你的官,我做我的民。拿你當官看,你就是官。不拿你當官看,你就狗屁不是。”
見崔玉璧有了酒意,說些醉話,王栓來端起酒杯,圓場道:“來來,弟兄們,咱繼續。想那么多干嘛啊,今天高興,難得遇見衛東。來,干杯!”
杯對杯,酒對酒,弟兄飲酒情誼濃。
第二天是星期五,下午碰頭會上,領導趙興旺點名安排任衛東上夜班。
當即有些納悶,任衛東心道:我就一個實習生,上什么夜班啊。既安排上夜班,也不說什么事。領導安排不能不聽,不能明目張膽地跟直接上司對著敢啊!假如自己日后成為領導,哪怕是芝麻大的,手下人不聽安排,也會覺得沒面子,心里肯定不高興。即使不給小鞋穿,也不會把他當成能夠委以重任的人。換位思考,只得聽命。況且上夜班,第二天一天都是自己自由活動時間,除睡覺之外。
下井來到軌道下山,迎頭里一片汪洋,任衛東用燈光一照,波光粼粼。
夜班班長善保亭正在安排排水,任衛東詢問原因,善保亭開始抱怨起來。
原來,中班比較順利,施工任務完成的早。人們來到上車場,山南海北地亂侃,等著夜班人來交班,卻未安排一人在迎頭留守。期間,上山供水管路一處接頭密封墊失效,水順著山上流入蓄水池,時間一長,蓄水池盛不下,溢出至迎頭。
待善保亭他們接班時,已經水漫金山,大水淹了龍王廟,也就是迎頭——工人工作的地點,這是他們賴以養家糊口的地方。
善保亭二話沒說,找到電話直接向工區值班人員匯報。值班的也沒什么妙招,只能安排集中力量排水,迅速恢復正常掘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