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除夕夜的鐘聲（一）

南方的冬天很冷，這種冷不像北方的冬天那樣，冷的那么純粹、徹底、讓人懼怕，屬于自成一派的濕冷，刺骨的寒風夾雜著南方的濕氣，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今天是大年三十除夕夜，天還沒完全黑，大街上的商鋪就早早地關起了門，回家歡歡喜喜過大年去了，路上也少見行人，偶有些外地回鄉的游子，此刻也急匆匆地往家趕。

新年還未到來，湯山鎮里的每家每戶仍是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遠處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預示著已有人家享用起了年夜盛宴。

這是一個七、八成新的住宅小區，小區的樓層不高，最高層也只有6樓，小區里沒有太多的人氣，稀稀落落地住著上百戶人家，大多是下面各村拆遷之后安置在此的。

張博文一家就住在這個小區里，5樓。90多平的房子里住著他爸媽和姐姐四個人，有些擁擠。此刻張博文正興致勃勃地看著電視里一代大俠李逍遙斬妖除魔，廚房里除了炒菜做飯的聲音，還有他媽媽獨有的數落聲，他知道，他爸爸又遭殃了。

“讓你去買個菜，你倒好，十二點出門，四點才回來，你這是上縣城買菜去了？”何明蘭手上忙著不停歇，嘴里也不閑著。

張國慶在一旁低眉順眼的給她打著下手，訕訕的說：“這不是半路遇到個熟人嘛，很長時間沒見，拉著我說個沒完。”

何明蘭一聽，火氣更甚，停下了手里的活計：“你自己跑出去瀟灑快活了，家里衛生也不打掃，我還要燒菜弄飯，一大堆事，忙的過來嗎我？”

張國慶大氣都不敢喘，只能低頭認錯，生怕又招惹了自己老婆，手上的動作不由得加快了幾分。

何明蘭瞥著旁邊低聲下氣的張國慶，頓時泄了氣，就好像絕世武功打在了一塊海綿上，連個響都聽不見，想撒氣都沒辦法，又忙了半響，說：“去讓博文叫咱媽過來吃飯吧。”

張國慶如臨大赦，逃也似的溜出了廚房，看到兒子悠閑地看著電視，有些不忿：“臭小子，春聯、對聯、福字都貼上了嗎？”

“貼了貼了”。

張國慶掃視了一眼房間，看到該貼的地方都換上了新的，又想起何明蘭的吩咐，說道：“別看了，去叫奶奶過來吃飯。”

張博文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電視，他早就聽到了廚房里的大戰，看來老爸這是戰敗來自己面前出氣了，頭也不回的說：“姐姐在房間，讓姐姐去吧。”

“嘿，叫不動你是不是，趕緊的，別墨跡，一會開飯了。”話說完，張國慶順手拍了自己兒子后背一巴掌，轉身換了個笑臉進了廚房。

張博文不情愿的起身，一步三回頭，眼珠滴溜的轉，一時計上心頭。只見他快步走向最里面的房間，房間里傳出的音樂聲越來越大，是周杰倫去年11月發行的專輯《十一月的肖邦》里的主打歌。

張博文在姐姐倩文的影響下，從小就是個杰迷，姐姐比他大4歲，90年出生，說起她這個名字，還有一個來歷。80年代末，香港歌手葉倩文正當紅，何明蘭最喜歡聽她的歌，尤其是歌曲《零時十分》、《祝福》這兩首，時不時地哼上兩句，有了女兒之后，就取了倩文這個名字，也算是沾了明星氣。

推開房門，引入眼簾的就是一張張貼在墻上的周杰倫巨幅海報，整個房間散發著女孩子的氣質，粉絲的窗簾、碩大的玩偶、干凈整潔的書桌......誰能想到這也是個小男生的房間？家里一共就兩間臥室，爸媽一間，剩下的一間就是姐弟倆共用，張博文提出過抗議，但人微言輕被否決了。關于房間里的裝飾，張博文也曾提出過自己的一些想法，挨過姐姐一頓打之后，什么心思都沒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張倩文躺靠在床上，聽著老式磁帶機里歌曲，自己也輕聲跟著哼唱，手里還翻看著從學校旁邊的小書店里借閱來的小說書，言情小說里帥氣、溫暖的男生滿足了小女孩這個時期的一切幻想。

張博文輕聲走到姐姐倩文的身邊說：“姐，老爸讓你去叫奶奶來吃飯了。”

張倩文眼睛從書上離開，用余光瞥了張博文一眼，然后又回到了書上，吩咐道：“自己去。”

張博文一聽，不樂意了：“可是老爸......”話音未落，迎接他的就是一個具有威脅性質的眼神。

“我去，我去......”張博文自己掂量了一下，打又不能打，俗話說好男不和女斗。無奈之下，張博文最終在淫威下告了饒，給她把房門掩了，黯然出門去。。

而事實是，就算打，也打不過，別看張倩文只比他大4歲，個頭卻比他高了半個頭，足足有165cm，在同班一眾女生面前如鶴立雞群。張博文有時候就在納悶，她到底是吃什么長大的？大家吃的都是一樣的，憑啥她的個頭就那么高？想來想去，最后也只能歸咎于張國慶偏心，把個高的基因只傳給了姐姐。

夜已經漸深，窗外的炮竹聲更甚，不絕于耳，千家萬戶都齊聚在飯桌前迎接新年，互訴衷腸。中國人對于春節的重視可謂是眾節之首，而除夕夜則是重中之重。

年長者盼望著一年到頭與子孫們難得的團圓；年輕人期待著與家人朋友們的歡聚；對于孩子們來說，意味著美食、新衣服、壓歲錢，各取所需其樂融融。

接完奶奶回家的張博文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被張國慶喊著一起來到了樓下，這是每年除夕夜飯前的例行安排。樓下的空地上，已有不少處已經燃燒殆盡的灰燼，用枯木枝在地上象征性比劃上一個圓之后，張國慶打開了隨身提著的其中一個塑料袋，里面是滿滿的黃紙、各種面額的冥幣、元寶......

從懵懂記事開始，張博文每年就隨著父親一起在除夕夜祭祖，他熟練的接過袋子，蹲下身，順著父親畫的圈，將一張張冥鈔置于引燃的黃紙上，搖曳的火苗迅速吞噬著，火勢漸旺，濃煙熏的張博文有些嗆鼻，還有些發熱，他嘴里念叨著的，是已過世的長輩們的名字。張國慶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在張博文未懂事之前，主要的工作還是他來做，隨著張博文年齡的增長，張國慶已經慢慢演變成了一個“第三者”的身份。

火苗逐漸變小，最后在一片廢墟中，只剩下零星的火星，行完禮之后，張博文起身，接下來的工作需要張國慶來完成。他示意張博文躲開，然后用嘴中未燃盡的煙頭，將早已排列好的炮竹和鞭炮點燃，炮竹順著洞口一個個依次沖天而起，在空中炸裂，碎屑橫飛，鞭炮則迅速的在地上炸開，就像多米諾骨牌效應一樣，一瞬間空氣中彌漫著的都是濃濃的火藥味，張博文很喜歡這種味道，對他來說，這就是年味。

一家人在張國慶和張博文入席之后，終于整整齊齊地坐在了一起。飯桌上是何明蘭精心烹制的菜肴，大魚大肉是少不了的，魚還得做兩道，一道是用來吃的，一道是用來剩的，寓意“年年有余”。還有自家腌制的咸貨，滿滿當當擺了一桌，任君挑選。

張國慶給自己斟上珍藏的白酒，也給何明蘭倒了一點，剩下的祖孫三人，也都各自給自己倒上了飲料。

“新年快樂。”張國慶作為一家之主，端起酒杯開了個頭。

“新年快樂。”五只手從不同的方向聚焦圓桌的中央，這輕輕一碰，碰的是對新年的美好祝愿。

“奶奶，我祝您新的一年，萬事如意，身體健康。”張博文笑嘻嘻地說。

“奶奶，我祝您新的一年，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張倩文也不甘落后。

“好好好，都好，也祝你們新的一年能夠有好的成績。”奶奶滿臉堆著笑容，慈祥地看著這兩個孫輩，從懷里掏出兩張壓歲包，遞向了他們：“都有，別搶啊。”

“謝謝奶奶。”張博文和張倩文接過紅包，幾乎是異口同聲。

“爸媽，我祝你們新的一年，笑口常開，心想事成。”

“爸媽，我祝你們新的一年，事業順利，步步高升。”

“你們吶，新的一年讓我省點心，我就能笑口常開了，拿去吧，省著點花，用完了我可沒有了啊。”何明蘭也帶笑著從口袋里掏出兩張紅包，遞給了姐弟二人。

“謝謝老媽。”兩人心滿意足地收下壓歲包，然后將罪惡的魔爪伸向了張國慶：“老爸？”

“你倆還不知足了，我都上交了，我還想要紅包呢”張國慶一臉生氣地說。

“哈哈哈哈。”一席話逗笑了眾人。

“餃子來咯。”何明蘭從廚房端出一鍋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水餃。

“哦，吃餃子咯。”張博文和張倩文端起自己面前的碗，比賽似的搶奪鍋里的餃子。

電視機里放著一年一度的春晚，時不時贏得滿堂喝彩；熒幕前一群人推杯換盞，看著節目聊著家常倍感溫馨。這是除夕夜所有中國家庭的真實寫照，無論你身處何地，無論你富貴貧窮，大抵逃不過團圓二字。

萬物迎春送殘臘，一年結局在今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