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市場街”來看我們

賣貓食的把事情做成了。肉店老板奧巴代亞·辛普森聽說有人肯給他做賬而又不說出去，只剩下高興了。馬修·馬格給我?guī)韮纱蟊緧湫碌姆謶糍~，它們是這樣叫的。這兩個沉沉的紅面空白賬簿，封面上印著金字：沼澤地泥潭鎮(zhèn)奧巴代亞·辛普森肉店。他每星期帶來兩次賬簿，還拿來一個信封，里面滿是油膩的字條，上面記著肉店老板賣肉的生意情況。

字條上的字很嚇人，很難認，大多數(shù)顧客的名字也寫錯了——一沓賬單上的寫法都不同。不過我都問了馬修，讓他告訴我顧客正確的名字，然后我一個個再寫到那漂亮的紅面大賬簿里。我用正楷寫，我自以為寫得很不錯，這實際上是杜利特醫(yī)生字體的兒童版。不過跟可憐的辛普森那嚇人的、歪歪扭扭的潦草字體相比，我的字看上去就非常清楚、老練和像樣了。

肉店老板對我的工作十分滿意。后來我了解到，這位肉店老板告訴家人說，這些賬是他自己做的，那些正楷字也是他自己寫的，他還特地向一位教授學了數(shù)學！

他一個禮拜付給我三先令六便士。我知道，這點兒錢聽起來不太多，不過那會兒，錢比現(xiàn)在值錢得多。節(jié)省點兒用，這點兒錢我還能養(yǎng)活一家——養(yǎng)活動物和我，甚至可以存點兒錢以備急用。我做的還是一件好事，我以后再來解釋。

春天已經(jīng)轉(zhuǎn)入夏天，白晝又變長了。一天下午的后半晌，我們正坐著吃茶點，陽光雖然還在照著，可天上已經(jīng)懸著蒼白的美麗滿月。動物們圍坐在廚房桌子周圍。

“今天晚上誰值班守望月亮啊？湯米。”汪汪抬頭看著窗外的月亮問道。

“吐吐，”我說，“它值班到半夜，然后我接班，汪汪。”

“聽我說，湯米，”小狗說，“我看見西邊那兒有云彩堆，萬一正好在醫(yī)生發(fā)烽火信號時云遮住了月亮，那可怎么辦？”

“從月亮看地球就像從這里看月亮一樣清楚，”我說，“只是地球看起來更大些。你記得我告訴過你嗎，站在月亮上看地球的光比在地球上看月亮的光更亮。醫(yī)生能看到地球?qū)χ铝恋囊幻嬗性撇剩蜁仍撇噬⒘嗽冱c火發(fā)信號。”

“不錯，”汪汪說，“不過萬一這時候他想不讓月亮人知道，偷偷離開月亮，這一來他就會錯過時機，再也找不到這樣的機會了。”

“可是要想離開月亮而不讓奧托·布拉奇知道，”我回答說，“我想醫(yī)生是辦不到的，汪汪——任何人也辦不到。”

“從湯米告訴我們那可怕的月亮人的話聽來，”小白鼠吱吱說，“我覺得約翰·杜利特沒有他的允許和他的幫助，根本不可能離開月亮。是這樣嗎？湯米。”

“呃……是的，我想是這樣，差不多是這樣。”我回答說。“你們想，收集我告訴過你們的那種柴火就是個大工程。生那么大的一堆火讓我們這里能看見，需要的柴火真得有山那么高。”

“除了依靠把你們兩個帶上去的巨蛾以外，”汪汪問道，“他還有別的辦法下來嗎？”

“這個嘛，汪汪，”我說，“我知道他只能靠巨蛾帶他下來。不過你們必須記住，我在月亮上只待了很短時間，我們雖然到了月亮的另一面——從這里看不見的一面——可在我離開的時候，還沒有把那里全部探索過。醫(yī)生后來也許會發(fā)現(xiàn)我沒見過的什么新動物——飛蟲和鳥什么的，你們知道。他也許能得到它們的幫助。”

“不過聽我說，”嘎布嘎布說，“你不是說過，月亮上所有的動物和植物都服從奧托·布拉奇的命令嗎？因為他是‘委員會’的主席。那么，它們怎么能夠幫助……”

“噢，別說了！”呷呷狠狠地說，“你們說個沒完沒了，也該說夠了。醫(yī)生在他合適的時候會用他合適的辦法下來的。”

我很高興老管家打斷了這番談話。已經(jīng)有好多個月，我真得沒完沒了地回答有關(guān)醫(yī)生和他離開月亮的機會的問題。呷呷以它母親那種聰明感覺，看到一個一個月下來我的心情越來越沉重，而我還得勉強裝出笑容。可是對醫(yī)生的安全沒有誰比呷呷更擔心了——雖然它沒有表露出來。我發(fā)現(xiàn)最近它不止一次偷偷地打掃他的房間，刷他的衣服，整理他刮胡子的東西，同時眼睛里噙著淚水。好多年以后它向我承認，到第十個月過去時，它已經(jīng)放棄了一切希望，以為再也看不到它這位親愛的老朋友了。

“好的，不過我不明白，”小白鼠說，“怎么……”

“你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呷呷再次打斷它的話，“誰要熱吐司？”

“我要。”嘎布嘎布說。

我從灶上拿過滿滿一大盤吐司，放在桌子上。有好大一會兒我們默默地吃吐司喝茶。

“你在想什么，嘎布嘎布？”小白鼠問它。

“我在想伊甸菜園——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嘎布嘎布嘴里塞滿了吐司嘟噥說，

“伊甸菜園！嘻嘻嘻！”小白鼠吱吱叫，“什么意思？”

“這個嘛，伊甸園有蘋果^[1]，對嗎？”嘎布嘎布說，“如果他們有果園，一定也有菜園。我真希望《圣經(jīng)》能多講一些。那我就可以在我的《食物百科全書》中好好地引用了。”

“你把這一章稱作什么？”小白鼠吱吱問，“《圣經(jīng)中的吃》嗎？”

“我不知道，”嘎布嘎布嚴肅認真地說，“可你聽我說，我曾經(jīng)認識一家恪守《圣經(jīng)》的人。”

“真的！”小白鼠叫起來，“一家恪守《圣經(jīng)》的人？”

“當然，”嘎布嘎布說，“非常恪守《圣經(jīng)》。他們?nèi)即┲路⒆觽儯改福踔翣敔敗？晌覍嵲谙胫溃瑏啴敽拖耐蕹颂O果還吃了什么。”

“噢，好了，管它呢！”汪汪嘆氣說，“你那個肥腦袋就別去想這個了。誰能知道？又沒有人在場。”

“為什么不把這一章稱為《天堂蔬菜》呢？”小白鼠小心地擦掉它銀胡子上的面包屑，說道。

“對，我也在這么想，”嘎布嘎布說，“老實說，沒有蔬菜還算什么天堂？”

“天啊！”汪汪嘆氣說。

“噓！”呷呷說，“那是什么聲音？”

“哦，是‘市場街’！瞧！”小白鼠叫道，“瞧窗戶。”

我們?nèi)继痤^來，一點兒不錯，這只倫敦麻雀在用它的小嘴敲窗玻璃。我跑過去推開窗戶，它跳了進來。

“好啊，我的朋友們！”它嘰嘰喳喳地說，“我們又見面了！一群老朋友……怎么，吃茶點？好極了，我來得正是時候。我一直有這個福氣，到什么地方都正好在吃茶點。”

它飛到桌子上，幫我吃我那片吐司。

“好，”它說，“泥潭鎮(zhèn)有什么新聞？”

“沒什么新聞，‘市場街’，”我說，“我有了份小差使，能掙點兒小錢——夠養(yǎng)活我們的。不過我們老盼著你帶來些新聞，你知道。貝基好嗎？”

“噢，我太太？”它說，“它很好。你知道這句老話：‘一無所有，無災無禍。’哈哈！我們這會兒在忙著筑春天的新窩……對了，在老地方，教堂南側(cè)圣埃德蒙圣徒的左耳朵里。不過他們?nèi)缃裼辛艘晃恍陆ㄖ焷碡撠熓ケＡ_教堂啦。你想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哈，他下命令給所有的圣徒洗澡！這是真的。我把它叫作‘褻瀆神圣’。難道我們麻雀沒有權(quán)利嗎？我們的窩讓臟水弄壞了！我們這個窩，我和貝基在埃德蒙圣徒的左耳朵里住了六年。想來我們這個春天得搬到英格蘭銀行那邊去——我們就搬了。等他們那些該死石匠又是擦又是洗，終于完工了，我們明年又要搬回到老地址去。醫(yī)生有什么消息嗎？”

大家默不作聲。

“沒有，‘市場街’，”我最后說，“還沒有信號。不過告訴我，倫敦有什么新聞嗎？”

“這個嘛，”“市場街”說，“大家都在談月食。”

“什么是月食，月亮的食物嗎？”嘎布嘎布問。

“是月食，嘎布嘎布，”我說，“是地球在太陽和月亮之間——正好是中間，地球的影子這時候投到月亮上，月亮的光給遮住了——這是對我們來說。這月食在什么時候出現(xiàn)，‘市場街’？”

“在今天晚上，湯米，”麻雀說，“這是不知道多少年當中的第一次月全食，倫敦所有的人都拿出了他們的望遠鏡和看戲的小型望遠鏡準備觀賞。因此我今天晚上來這里。‘貝基，’我對我太太說，‘我想我今天晚上得上泥潭鎮(zhèn)去一次。’‘你去干什么？’它問我，‘筑窩的事怎么辦？’它說，‘你對你那些孩子再沒有興趣了嗎？’‘噢，不！’我回答它說。我又說：‘不是那么回事，老伴。不過一個爸爸竟有我這么多窩孩子……這也就不那么新鮮了，你知道。不過今天晚上有月食，貝基，’我說，‘城市中空氣霧沉沉的，我想到醫(yī)生家住的鄉(xiāng)下去看月食。這個窩你獨自一個也能把它筑完，它差不多已經(jīng)完工了。’‘噢，那好極了，’它說，‘你和你的月食！你真是個好爸爸！走吧。’我這就來了，一群老朋友。請再給我一片吐司，呷呷。”

“你知道月食大概在什么時候出現(xiàn)嗎？‘市場街’。”我又問道。

“11 點過幾分，湯米，”它說，“我要上屋頂去看月食了。”

[1] 伊甸園是《圣經(jīng)》故事中人類始祖亞當和夏娃居住的地方，正是在這里，夏娃偷吃了蘋果而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