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過街老鼠
- (瑞典)謝斯汀·赫夫勒 約安·赫夫勒
- 3461字
- 2021-11-18 16:43:53
“也許只是我自己在杞人憂天,”她靜靜地對自己說,卻沒能說服自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蘿塔始終沒有與她聯系,她的心情越來越惡劣。要是蘿塔出了什么事情,這是她的錯。當初是她決定到蘇菲倫德、而不是到市中心的某個夜店;市中心的交通比較便利、比較安全,出入的人流類型更是截然不同。她打電話給自己的老媽。
“媽媽,是……我,”她直接在電話中哭起來。
她聽見孩子們在話筒的另一端嬉鬧。她哭得更厲害了。
“小心肝,你這是怎么啦?你怎么這么難過?”
“蘿塔她……消失了。不見了。”
“你說什么?消失了?這是咋回事?”
“我們昨晚沒有一起回家。請你千萬不要以為我又把男生帶回家,這可不是原因。我這次也沒帶任何男生回家。”
“不,不。我相信你。”
“她只是比我早厭倦了。她想什么時候上夜店就上夜店,而我有……”
“是是是。這我知道。”
“她直接回家了。今天我聯絡不上她。我打了電話、按了門鈴、還去堵了昨天晚上在夜店里跟她一起跳過舞的男生。沒人知道她現在在哪。那只貓快餓死了……”
“這一點都不像蘿塔。”
“不!她絕不是這種人,”蘇西說著,抽泣著。“你……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嘛?”
“不知……”
“我報警了。他們現在……正在找她。”
“你說什么?情況有這么糟糕?”
“是。”
“哦唷,我的小心肝……”
“媽媽,我現在實在沒法子帶小孩啦。”
“不,的確。這我了解。你可以讓他們繼續留在我這兒,直到蘿塔被找到為止。就算她過了一個星期以后才回來,那都沒有關系。”
安德斯曾經想過,自己是否應該在星期天就打電話給職員們、要求他們前來參加緊急會議。關于這起不幸事件的信息確實可能通過非正式渠道、流進幾名職員的手中;這些人將會立刻指責安德斯,認為他沒有實話實說。但無論如何,他和自己睿智的妻子討論過以后,還是決定等到隔天再發布消息。這起新聞會激起許多人的情緒;要是同事們帶著惡劣的情緒回到家,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相反地,他可以選擇在所有事證被呈現以后,在周一關閉辦公室、讓省級危機應變小組接管。你總得以某種方式向大家匯報,給人發言的機會。還要確保職員們能夠接受警方的問話呢。
這個周一、上午八點過一刻,會議室里一片死寂,氣氛迥異于往常其他的晨間匯報。當眼眶濕潤的安德斯到處走動、告訴大家要開會的時候,就業輔導員們都在納悶,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而且職員當中,所有負責職場心理咨詢的顧問與專家們也都在場。
在除了蘿塔與奧洛夫以外的所有人都就座以后,安德斯清了清喉嚨、開始說話。
“你們肯定想要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非常、非常不幸。”
安德斯暫停了幾秒鐘,摘下眼鏡、用手背將眼角擦干。
“昨天早上,蘿塔,也就是各位的同事,發了一條短信給我。”
聽眾議論紛紛。
“她傳的短信通常都很愉快;但這封不一樣,一封很悲傷的短信。她用了短短幾行字寫到:她長期以來不斷地與自己想要輕生的黑暗念頭搏斗。她總是用很積極、正面的態度對待所有人;但她寫到,那都只是外在的表象。她始終覺得自己不夠好、不配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也沒有人真正愛她。她一直在與這些念頭搏斗。她寫到:她熱愛自己的工作,但這份喜悅不足以讓她繼續活下去。她要我們好好照顧自己,還有她的貓咪‘老虎’。”
當安德斯說出最后幾個字時,一名女同事再也承受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安德斯察覺到:他提及那封短信的時間雖然不長,她的情緒已經開始波動。坐在她身旁的亞麗桑德拉試圖安慰她,但徒勞無功。哭泣的并不只有她一人;另一名女同事驚呆了,沉默的淚水從僵硬的臉頰上蜿蜒地流下。
辦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很喜歡蘿塔;會議室里的所有人都十分悲痛。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切才剛要開始呢:遇見心儀的對象、生兒育女、穩定向前邁進的職業生涯。她就這樣拋下他們走了。辦公室配置的職場心理輔導員來自匈牙利;他在母國就已經擁有精神科與心理學的文憑。此刻的他當然也非常傷心,但他先將自己的情緒擺到一邊——他還得幫助別人呢。他開口發言。
“聽到這種事情,真是太不幸了。我們會很想念她的。她是個美好而善良的人。我們應該要想一想:我們本來可以做些什么,來預防這種憾事的發生。我們必須要盡可能多獲知實情,才能理解這件事、才能逐漸繼續走下去。她是怎么死的?”
安德斯再清了清喉嚨。他今天的聲音不夠有勁。
“總之,這一點我們現在還不知道。警方現在還沒找到尸體,但他們已經找到她發出最后一條短信的手機。它被放在運河邊的一只空酒瓶下方,離她的住家不遠。話機完好無損,通訊錄、照片和其他所有檔案也都在。她的屏幕保護裝置上是她心愛的‘老虎’,屏幕上還有一行字:’我最心愛的老虎’……”
安德斯說不下去了,他實在擠不出聲音來。他喝了一口水。
“現在由誰來照顧’老虎’?”安德斯聽見有人這么問。
“牠現在先住在我家。這只是暫時的,我們還得看看,之后該由誰照顧牠。”“那很好,”亞麗桑德拉說。
隨后她沒再多說什么,只是呆坐在原地、似乎完全無法理清這件事情。
“還有別的問題嘛?”
“她的父母現在怎么樣?她的弟弟呢?”職場心理輔導員還沒放棄。
“我已經和她的父親通過電話了。全家人似乎都無法接受已經發生的事實,這其實并不奇怪。他們上個周末才見過她,那時一切都很好,他們親愛的……”
門板被打開的聲音,中斷了安德斯的話。奧洛夫走進房間。
“唉呀,原來你們坐在這里啊,”他快活地說。“樓下一個人都沒有。你們看起來好陰沉,發生什么事啦?”
辦公室的一天就這樣過去了。一部分的人將這一天用來哭泣、和同事們或危機應變小組的代表談到蘿塔的事情。其他人則選擇工作;他們通過在對外封閉的辦公室里處理行政庶務,能夠驅散內心的各種念頭。安德斯將一張蘿塔的照片裝在相框里、并把它放在職員休息室的桌面上。相框前方則是一根燃燒的蠟燭。他親吻照片中人物的額頭,卻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
“蘿塔,多么可惜,”他耳語道。“你本來可以跟我談談的。”
警方并不怎么想直接和蘿塔的同事們談話;生活陰暗、畏懼人生而選擇自殺的人太多了,這不過就是另一個自殺者罷了。他們當然不會這樣告訴安德斯;不過當他在星期天和警方談話的時候,他清晰地感覺到這個訊號。他們提到:他們會在隔天派人到就業服務中心,看看能否多挖掘出一些相關、有用的信息。他們提到:他們的當務之急是找到她的尸體。這個通知讓安德斯稍微平靜下來。
星期一下午、也就是眾人的震驚情緒逐漸褪去以后,一名男性警佐就來到了辦公室。他的工作態度相當仔細,花了一點時間單獨和每一個人談話——當然,除了奧洛夫以外。他在午餐時間動身前往斯德哥爾摩。早在好幾個約以前,他就應該參加一門關于就業服務中心數據庫管理的課程;如今,這門課終于有空額釋出了。你想要在這個系統里工作,其實還是必須要持有“駕照”的。由于組織在今年新聘了不少職員、人事部門始終未能來得及處理所有人的培訓事宜,安德斯只能先給奧洛夫特許權。而且平心而論:兩人共事期間,奧洛夫和蘿塔的交集其實并不多。安德斯很難要求奧洛夫留下來、與警方見面。他心想:最重要的應該莫過于讓與蘿塔交情最好、最了解她的同事們在場。而奧洛夫也遵循自己的習慣,會在前往斯圖魯普[20]以前先簡短地拜會一家企業。他說:他得去追蹤一份雇主獲得薪資補貼、但情況不甚穩定的職務。
“該吃午餐了吧,班尼?”工頭一邊說,一邊輕輕地拍他的背。
班尼剛剛將最近一次火化后留下的灰燼清掉、借此將焚化爐弄干凈。骨灰已經成了粉末,骨灰罐也已經封好。現在這老頭總算可以入土為安了。一整個上午,班尼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他的同事與工頭都覺得他是一個很快樂的人,即使他的過去并不怎么光彩。他們并不知道細節;但教堂的牧師告訴他們,他過去有毒癮、曾經在監獄里待過。他們被要求多多包容、體諒這位新同事,但同時也得格外留意他。兩人將班尼今天略有不同的舉止,解讀為對某件事情的緊張。“沒有啦……”班尼謹慎地開口。“我下午得去處理一點事情,所以我其實打算晚餐時間再上工。”
“什么樣的事情?你今天看起來壓力有點大。”
“我要陪我老媽去看醫生。她的胸口有一塊結節,她不敢自己去看醫生——她怕會出事情,”班尼撒起謊來。
現在,他每天從事的工作完全是正當的;不過他還是保有在撒謊時面不改色的能力。
“唉呀,她真可憐哪。我了解,這種事情很麻煩的。不過你可以下工,午餐時間也不必工作了。”
“不行,我需要在這里賺到的錢。我不希望被扣薪。圣誕節快到了,我想要領全薪,”班尼說。“可是我們不需要扣薪……”
“不行,我堅持得這樣處理。我這一生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好不容易才得到這個機會。我已經決定,絕對要安分守己、把事情做好,”班尼繼續撒謊。“我現在可以開始下一輪火化,等你們下午準備回家的時候,它就可以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