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被害人
- “名提”系列,終極審訊全新升級!(套裝2冊)
- 呂錚
- 16384字
- 2021-10-27 11:06:22
國慶長假,天漸漸涼了,有時早晨上勤的時候,都得披件警服大衣了。要是在以前,那海濤很少能在節(jié)假日休息,沒想到這個長假卻只被安排了兩個班,還是在廣場上勤。領(lǐng)導(dǎo)職務(wù)沒了,現(xiàn)在是大頭兵一個,又因為之前的問題還沒查清,法制支隊也沒給他安排新活兒。于是他就這么優(yōu)哉游哉地鬧中取靜,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清晨,海城廣場,秋風瑟瑟,游人很少。那海濤蜷縮在警車副駕駛的位置,把腳高高地蹺在擋風玻璃前,一口一口地喝著水壺里的普洱茶。收音機里播放著輕音樂,陽光照在臉上,令人昏昏欲睡。這時,一輛警車停在他車旁,章鵬慌慌張張地下了車,敲響了他的車玻璃。
那海濤被嚇了一跳,緩緩地搖開車窗。
“跟我走,來案子了。”章鵬一副急切的樣子。
“來案子了,跟我有個屁關(guān)系?”那海濤撇撇嘴,又搖上了車窗。
“嘿!你怎么回事啊?”章鵬又敲響了玻璃,“是郭局讓我來找你的。是劉牧的案子,劉牧的……”
一聽這倆字兒,那海濤一把推開了車門。章鵬一不留神,被撞了個趔趄。
“你說是誰的案子?”那海濤披著警服大衣問。
“市南分局城中路派出所接到一個女孩報案,說自己被人強奸。劉牧就是涉案嫌疑人。”
“劉牧……”那海濤皺眉,“走,開你車去。”他說著就上了章鵬的車。
“你這崗呢,有人替嗎?”
“狗屁崗,就是看花壇,讓那些老頭老太太搬走幾盆沒大事兒。”那海濤擺擺手。
城中路派出所轄區(qū)不大,2.6平方公里,有八個居民社區(qū),兩萬余戶,七萬多人的常住人口。所長胡錚是那海濤的同學(xué),因為腦袋大在學(xué)校被起了個外號叫“大頭”。兩人趕到的時候,胡錚沒在辦公室,正和一幫民警在院里忙活著。
那海濤到院里一看,好家伙,真夠熱鬧的。只見一個蓬頭垢面的大漢正站在派出所的屋頂,手里拿著一把斧子在大聲喊叫:“我這個人是屬于國家的,身上有衛(wèi)星擴音器,心臟里有卡爾蔡司的鏡頭,七十二個省會的追蹤器都在我身上。你們干什么他們都知道!”
他湊到胡錚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茬兒,高科技人才?”
胡錚一看是他,搖頭苦笑,“派出所不像你們,辦的都是驚天大案,平時大都是些雞零狗碎的事兒。這孫子是老病號兒了,又喝了點兒‘貓尿’,剛帶回到所兒里就躥上去了。”
“斧子哪來的?”章鵬問。
“后廚大師傅剁排骨用的,被他給搶走了。”
這時,兩名保安攀著西墻上了屋頂,腳還沒站穩(wěn),就讓瘋子幾斧子給掄下來了。
“哎,那大名提,要不用你那預(yù)審策略試試?”胡錚說。
“扯淡,拿我開涮是吧?”那海濤撇嘴。
他想了想,伏在胡錚耳畔說了幾句,胡錚就笑了,“就你丫鬼點子多。”
幾分鐘過后,等準備好了,那海濤一挺腰,走上前去,“哎,哥們兒,你怎么在這兒呢?”他裝作驚訝。
“你誰啊?我不認識你啊。”瘋子在上面喊。
“我老那啊,昨天咱倆還喝酒呢,你忘了?”他吸引著瘋子的注意力。
“老那?”瘋子詫異,“我……現(xiàn)在不能下去,他們……想害我!”
“誰想害你啊?”
“那些‘假便衣’,他們就在下面。”他認真地說,“他們一見著我就打,我手斷過,鼻子也被打歪了。”他挺委屈。
“哪兒呢?我怎么沒看見?”那海濤左右環(huán)顧。
“你看不見他們,他們都藏著。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干事兒可損了。就在,這些人里頭。”瘋子大聲喊著。
“誰啊?誰啊?”那海濤左右環(huán)顧,“你仔細看看是誰?我給你揪出來。”
“沒戲,分不出來。那幫孫子可會藏了,說瞎話一套一套的,真的假的根本分不清。”
瘋子被那海濤吸引了注意力,借此機會,那兩個保安又摸上了房頂。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兩人就拽著繩子往前一兜,一下圍住了他的腰。
“你們干嗎!”瘋子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兜下了房頂,那把斧子也甩出了手。胡錚趕緊上前,和大家一起將其制服。
“哥們兒,我們保證你的安全。要是查到誰是‘假便衣’了,你就報案。”那海濤上前拍了拍他的腦袋。
所長辦公室里,胡錚給那海濤和章鵬沏茶倒水。
“怎么著,聽說到法制了?”胡錚問那海濤。
“對,條件不錯,有宿舍,活兒還不多。”那海濤大大咧咧地說。
“那以后我們送案子可方便了,找那隊好使啊。”胡錚笑。
“沒戲,我一大頭兵,不給你丫走反托兒就是好事兒。”那海濤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說說案子吧?怎么回事。”章鵬說。
“報案人叫陳夢,二十四歲,是海城芭蕾舞劇院的舞蹈演員,打110報案說被人強奸。我們讓她上門報案,她還不來,非要見市公安局的大領(lǐng)導(dǎo)。沒辦法,就得勞你們大駕了。”胡錚說。
“怎么帶出劉牧了?”那海濤看章鵬。
“我在電話里簡單跟她做了個溝通,她自己說的。”章鵬回答。
“是那個劉牧嗎?”
“牧野集團的董事長,還有第二個人嗎?”
“有證據(jù)嗎?監(jiān)控,目擊者,床單,精斑……”
“不知道啊,那姑娘什么都不說,就說要面談。我一想,這事重大,得把您老給搬出來。”章鵬說。
“能約到她嗎?”那海濤問。
“報完案就關(guān)機了,但她單位離這兒不遠。”胡錚說。
那海濤想了想。“胡錚,你讓民警探探,看她什么時候方便;章鵬,給我準備筆記本電腦、打印機、鋼筆、A4紙和印油,還有《被害人訴訟權(quán)利義務(wù)告知書》。這事兒別張揚,你當我記錄員。”他安排起來。
“得嘞,那三斧子出馬,我全力配合。”章鵬笑。
晚上八點,那海濤和章鵬帶著一名女警,隨胡錚來到了城中西街。胡錚往前指了指,不遠處有個低矮的白色建筑,遠遠地就能看到門前“天鵝湖”的海報,那就是海城市芭蕾舞劇院。為了保護被害人隱私,那海濤和章鵬并未穿制服,在二樓的練功房里,他們看見了那個女孩。舞臺很黑,中間只有一束燈光,她穿著一身白色的芭蕾服,正在臺中間婀娜起舞。在舞臺上還有另一個黑衣的男舞者,正在用一個巨大的黑袍裹挾她。她一次次地逃脫,又一次次被裹挾其中,在經(jīng)歷三次之后,她終于掙脫了束縛,擺出了一個天鵝的造型。
這是《天鵝湖》經(jīng)典的段落,那海濤曾和齊歡不止一次看過。陳夢的表演很到位,她詮釋的那個奧杰塔公主,在惡魔羅特巴特的詛咒下,變成了一只天鵝,只有在深夜才能變回人形。陳夢的條件很好,四肢修長,身材曼妙,完全符合芭蕾舞演員“三長一小一高”的要求,“開、繃、直、立、輕、高、快、穩(wěn)”,表演也十分到位。芭蕾是用肢體語言詮釋的詩歌,那海濤不忍打擾,直至她一曲跳完,才讓胡錚把她叫過來。
“你是陳夢吧?”那海濤問。
“你們是市局的?”陳夢反問。
“嗯。”那海濤點頭。
“謝謝你們。”陳夢伸出手。
那海濤與之相握,感覺那手纖細、修長、冷且干燥。
“在這兒……不方便吧。”那海濤提醒。
“去我辦公室吧。”陳夢輕聲說。
那海濤沒弄明白,為什么陳夢要選擇在自己的辦公室。一般性侵類的案件,被害人為了保護隱私,都會遠離家人、同事或朋友,但陳夢卻反其道而行之。雖然過了下班時間,劇院的辦公區(qū)依然有不少人,陳夢并不跟他們打招呼,帶著那海濤他們進了屋。
在辦公室里,那海濤和章鵬坐在她對面,隨行的女警站在后面。桌上擺著一張她表演芭蕾舞時的照片,她擺出一個天鵝的造型,背景漆黑,身影潔白。
章鵬打開筆記本電腦,那海濤宣讀了《被害人訴訟權(quán)利義務(wù)告知書》。陳夢顯得很平靜,她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腳下蹬著一雙紅色的高跟鞋,膚色在日光燈下顯得蒼白,消瘦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你們能替我做主嗎?”陳夢問。
“無論是什么人,無論他的職位和地位,只要觸犯了法律,我們一視同仁。”那海濤回答。
“嗯……希望真能如此。”陳夢點頭。
“你之前認識他嗎?”那海濤問。
“不認識。”
“不認識怎么知道是牧野集團的董事長?”
陳夢嘆了口氣,緩了緩情緒才說:“我們劇院不景氣,一直沒有演出,這半年除了基礎(chǔ)工資,其他都發(fā)不出來了。沒辦法,我就到夜店去打工。哦,就是離這兒不遠的‘夜歸人’夜店。”她下意識地抬手指了指。
“做什么?”
“陪酒。”陳夢用手攏了一下頭發(fā),毫不避諱。
“做多久了?”
“不到一年吧。”
“什么性質(zhì)的陪酒?”
“什么性質(zhì)?”陳夢皺眉,“你是不是覺得,我是那種女孩呢?”她的眼里露出幽怨。
“對不起,我是在客觀詢問,請你如實回答。”那海濤說。
“我只坐臺,不出臺。”陳夢看著那海濤,眼里閃出一種光。
“嗯,”那海濤點頭,“這么說,劉牧是你的客人?”
“嗯。”陳夢點頭。
“說說具體情況吧。”那海濤沖她抬抬手。
“半個月前的周五,應(yīng)該是晚上十點左右,經(jīng)理說來了一個重要的客人,讓我和幾個女孩過去。他五十多歲,是很挑剔的那種客人,差不多選了兩三撥吧,都沒有中意的。后來點中了我,在那個‘888’的包間,他就讓我喝酒。”
“之前坐過他的臺嗎?”
“沒有。”
“你怎么知道他的姓名?”
“他給我拿了名片,就是這個。”陳夢說著拿出一張名片。
那海濤接過來看,上面印著,“牧野集團董事長,劉牧”。
“僅憑這個,能認定是劉牧本人嗎?”那海濤問。
“他還開了一輛車,我記得車牌,尾號是四個8。”
“什么車型?”
“比較高級的那種奔馳,叫……邁巴赫吧。”陳夢說。
那海濤用手指點了點桌面,示意章鵬記下。
“說一下過程。”他用溫和的語氣問。
陳夢嘆了口氣,摸出一支女士煙,“對不起,可以抽嗎?”她問。
“你隨意。”那海濤抬抬手。
陳夢點燃了香煙,緩緩地噴吐了幾口,回憶著,“剛開始他顯得挺正常的,言談舉止穿著打扮都像個大老板的樣子,他讓我喝酒,自己卻不喝。我問他玩骰子嗎?他也不玩。氣氛挺悶的,我就點了幾首歌,自己唱。后來他問我是干什么的,我就說是跳芭蕾的,他似乎挺好奇的,就讓我給他跳。在那個場合,我覺得很奇怪,就拒絕了他。他有點不高興,就從包里掏出一大摞鈔票,拍在了桌上。我有些猶豫,他就又拿出一摞。最后我就跳了,可笑嗎?在那種地方。”她夾著煙的手有些顫抖。
“接著說。”那海濤說。
“他就在那看著,什么也不干,只要我停了,就又掏出一摞鈔票拍在桌上。后來我累了,沒注意把腿磕在了茶幾上,才停住。但他還是不依不饒,繼續(xù)拍錢讓我跳。”
“他拿了多少錢,都給你了嗎?”那海濤問。
“差不多兩三萬吧,我沒仔細數(shù),都在這兒。”她說著拉開抽屜,露出一摞鈔票。
“然后呢?”那海濤問。
“然后他就結(jié)賬埋單了,還要送我回家。我本來不愿意,但腿磕傷了,就答應(yīng)了他。”
“除了腿磕傷了,有沒有想認識他的想法?”那海濤問。
陳夢沒馬上回答,深吸了幾口煙,把煙蒂捻滅在煙缸里。“嗯。”她點了點頭。
那海濤看了一眼章鵬,示意他記下。
“后來發(fā)生了什么?”那海濤問。
“后來……”陳夢說不下去了,胸口起伏著,像在極力抑制著自己的情緒。
“不要有顧慮,說出實情,我們會對你的隱私保密,涉及的案情也不會公開。”那海濤說。
“我租的房在翠屏西里,距‘夜歸人’只隔著兩條街。那天我喝得有點多了,迷迷糊糊的,坐在后座上睡著了。等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根本沒把車開到我家。”
“開到了什么地方?”
“當時我不知道,到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在市北區(qū)銀河大橋附近。”陳夢的聲音很低。
“發(fā)生了什么?”那海濤放緩語氣。
“他強奸了我。”陳夢抬起頭,直視那海濤的眼睛。
“什么時間?”
“大約在凌晨。”
“說一下過程。”那海濤說。
“怎么說過程?要多詳細?需要說細節(jié)嗎?”陳夢的眼淚滑落下來。
“你要知道,你說得越詳細,我們辦起案來就越有底氣。如果你覺得不方便,我可以讓我們的女同事代為記錄。”那海濤說。
“不用。”陳夢搖搖頭,她沉默了一會兒,詳細說出了過程。
“有目擊者嗎?”那海濤問。
“沒有……”陳夢搖頭。
“他在你的衣服上留下痕跡了嗎?”
“留下了。”陳夢的眼淚流了下來。
“當時的衣服呢?”
“洗了。”
那海濤審視著陳夢,“他當時穿什么衣服?”
“穿一件黑色的西裝,下面是……藍色的牛仔褲。”
“戴手表了嗎?”
“戴了。”
“什么牌子?”
“我不認識,但是那種表盤很大的手表。”
“腰帶呢?”
“愛馬仕的,‘H’很大。”
“還有什么細節(jié),你好好想想。比如他身上還有沒有其他的特征。”
“其他……我不記得了。”陳夢搖頭。
“還有幾個隱私的問題,得向你核實。比如,你那天穿什么內(nèi)褲,是什么顏色?”那海濤說。
“哼……”陳夢冷笑了一下,她起身走到一旁的衣架,從一個棕色的書包里取出一個密封袋,“這是我當天的內(nèi)褲,他應(yīng)該在上面留下痕跡了。”她冷冷地說。
“好,我們會取樣檢測。一會兒你還得配合我們做個辨認筆錄。”那海濤說,“還有一個問題,為什么現(xiàn)在才報案?”他又問。
陳夢沒說話,她低下頭,沉默著,“你們覺得我臟嗎?”她突然問。
“什么意思?”那海濤沒懂。
“這個世界,沒有誰是干凈的,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可以踐踏我的尊嚴。你們,真的能把他抓起來嗎?”她看著那海濤,眼神又露出那種光。
“你不要害怕,如果劉牧真的涉嫌犯罪,我們一定會將他繩之以法。”那海濤一字一句地說。
“希望你答應(yīng)的事情,能夠做到。”陳夢看著,那表情無助又倔強。
回程的路上,那海濤搖開了車窗,夜風很冷,他點燃一支煙,默默地吞吐著。
“什么感覺?”章鵬開著車問。
“什么什么感覺?”那海濤反問。
“那個女孩啊。”章鵬用余光看著他。
“什么感覺不重要,重要的是證據(jù)、鑒定結(jié)果。”那海濤說。
“就算內(nèi)褲上的精斑是劉牧的又能說明什么?她是有償陪侍,拿了那么多錢,怎么能確定不是性交易?”章鵬說。
“只要違背婦女意志,就是性侵,你不懂嗎?”那海濤看著章鵬。
“萬一是個局呢?仙人跳。”
那海濤沒說話,默默地抽煙。
“別忘了,劉牧還有政協(xié)委員的身份,要想傳喚他,得先上報市局。再加上之前被檢察院釋放,現(xiàn)在這個當口……”章鵬搖了搖頭,“可不是好時機。”
“那你的意思呢?逐級上報,等候指令。然后權(quán)衡利弊,從大局出發(fā)?”
“嘿,你別斷章取義啊,我可不是那意思。那按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回你的刑警隊,開傳喚,先辦了丫再說。”那海濤表情認真。
“當真啊?”章鵬皺眉。
“廢話,辨認結(jié)果都出了。不傳他,怎么做DNA取樣鑒定?”
“行,但咱得拐個彎,讓胡錚申請傳喚,這符合程序。”章鵬面露狡黠。
“掉頭,回派出所。”那海濤拍著章鵬的肩膀說。
幾個人行動迅速,在凌晨前已經(jīng)辦好了傳喚手續(xù)。劉牧住在東郊的銀灣別墅區(qū),驅(qū)車半個多小時就到達了。這次行動章鵬耍了個把戲,美其名曰是刑偵支隊配合城中派出所行動,由胡錚帶隊。這樣就巧妙地把那海濤隱了起來。幾個人沒通過物業(yè),徑直奔向了位于別墅區(qū)中心位置的C3棟,幾個月前,他們就是在這兒拿下的劉牧。記得當時這孫子穿著睡衣,被戴上手銬的時候渾身顫抖,被嚇得就差尿褲子了。今天,還得再來這一出!那海濤發(fā)狠地想。
別墅是一棟三層的建筑,面積在五百平方米上下,地庫能停兩輛汽車。一般外出,劉牧都開著那輛尾號四個8的黑色邁巴赫。抓捕人員分為四組,一組開門,進門后負責一層的搜查,同時防止嫌疑人從地庫駕車逃走;二組直奔二層臥室,負責重點抓捕;三組奔三層,負責抓捕,如二組得手,三組立即變?nèi)蝿?wù)為搜查;四組則負責在外圍堵窗和機動。要說審人,章鵬比不過那海濤,但要論抓人搜查,刑警們可是手到擒來。準備就緒,章鵬一聲令下,四組開始行動。
一個年輕刑警貼到門前,撥弄了幾下門就開了,第一組率先摸了進去。他們穿著軟底的警用鞋,進去的時候壓住聲響,幾個人分別持槍奔向一層的門廳、廚房、衛(wèi)生間和陽臺,同時守住了車庫的入口。二組、三組魚貫而入,沿著樓梯分別上了二層、三層。四組則分散開來,呈網(wǎng)狀隱匿在別墅四周。行動分工明確、配合默契,也就兩三分鐘的時間,各組就摸清了情況。
“二層四個臥室,沒有人。”二組組長在電臺里報。
“三組呢?”章鵬在電臺里喊。
“三層書房、健身房、影音室、露臺,沒有人。”三組組長回答。
“地下酒窖、洗衣房、車庫,沒有人。”一組組長跑到章鵬身邊說。
除了必要的警戒人員,刑警們陸續(xù)聚攏在一層大廳。章鵬叉著腰,有些沮喪。
“這孫子是不是聞見味兒了?”他歪著頭問那海濤。
“車呢?車開走了嗎?”那海濤問。
“沒開走,一輛邁巴赫,一輛埃爾法,都在地庫。”一組組長回答。
那海濤抬腕看表,時間已經(jīng)到了凌晨。
“會不會刷夜去了,還沒回來?”章鵬又問。
那海濤沒說話,仰頭想了想,“我看這樣,這里留一組人,守株待兔。剩下的人分成兩隊,一隊去他公司,另一隊去他在香格里拉酒店的長包房。今晚務(wù)必得把他薅住!”
“行,按那大名提的指示辦。兄弟們,聽明白了嗎?”章鵬問刑警們。
“聽明白了。”刑警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行動。”章鵬一聲令下。
抓捕劉牧的行動整整持續(xù)了一夜,牧野集團總部、牧野集團第二辦公區(qū)、香格里拉酒店頂層的長包套房,以及劉牧律師、關(guān)系人的家,行動組掏了一個遍。仍一無所獲。劉牧就像提前接到通知一樣,人間蒸發(fā),沒留下一點蹤跡。行動是開弓的箭,只要開始就沒有回旋余地。章鵬和那海濤分頭行動,連夜聯(lián)系治安、網(wǎng)安、技術(shù)等部門,分別調(diào)查劉牧的乘車、乘機軌跡,旅店業(yè)登記,刑事、行政拘留記錄,依然毫無結(jié)果。直到日上三竿,抓捕行動宣告失敗。
“大爺?shù)模@孫子去哪了?”章鵬蹲在早點攤的凳子上,面帶懊惱。
“因為這點兒事兒就匿了、遁了,按說不至于啊……”那海濤用手有節(jié)奏地敲著油膩膩的桌子。
“事到如今,得向郭局匯報了。”章鵬嘆氣。
“嗯,主意是我出的,責任也由我來擔。”那海濤端起碗,唏哩呼嚕地喝完最后幾口豆腐腦。把碗往桌上一蹾,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扯淡,你丫現(xiàn)在沒現(xiàn)職,責任你負?哼……郭局信嗎?你一法制支隊的,能調(diào)動得了刑警?”章鵬搖頭,“我看啊,咱們也別藏著掖著了,有話直說,就是想拿這個案子再把劉牧兜進去,于情于理于法都沒問題啊。我想郭局也不會太為難咱們。”
兩人正說著,那海濤的手機響了,他一看,是胡錚的來電。
“喂,大頭,怎么了?什么?”那海濤驚訝,“好好好,我們馬上過去。”他說著掛斷了電話。
“怎么了?”章鵬問。
“城中派出所接到一名嫌疑人自首,說自己強奸了芭蕾舞劇院的舞蹈演員陳夢。”那海濤說。
“什么?”章鵬睜大了眼睛。
在城中派出所的審訊室里,坐著一個中年男人。他四十出頭的年紀,面色白凈,一臉的書生氣。上身穿一件黑色的西裝,下面穿藍色牛仔褲,腰間系著一條大“H”的愛馬仕皮帶。
那海濤和章鵬端坐在他對面。那海濤昂著頭,直視著他,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桌面。
“你是來自首的?”他問。
“是。”那人微微點頭,躲閃著那海濤的眼神。
“叫什么名字?”
“我叫郝仁。”
“來自首什么問題?”
“半個月前的周五,應(yīng)該是晚上十一點多,在市北區(qū)銀河大橋附近,我強奸了芭蕾舞劇院的舞蹈演員,陳夢。”郝仁像背書一樣地說。
“哎喲喂,夠詳細的啊。時間,地點,人物,事件,全都齊。”那海濤點頭。
“說一下陳夢的情況。”那海濤自顧自地點燃一支煙。
“女的,二十多歲吧,是個陪酒的。”郝仁邊想邊說。
“怎么認識的啊?”
“在歌廳里認識的,夜歸人,她出我的臺。”
“哦……”那海濤點頭,“聽說那消費可不低,你是干嗎的啊?”
“我是……”郝仁想了想,“公司職員。”
“什么公司啊?”那海濤有節(jié)奏地彈著煙灰。
“牧野集團的。”
“哎喲,是不是劉總那公司的啊?”那海濤明知故問。
郝仁沒說話,微微點頭。
那海濤蹺起二郎腿,拿出手機撥弄了一會兒,“嘿,你說自己是普通職員?”他盯著郝仁問。
“是……是啊。”郝仁說。
“那怎么新聞上說,牧野集團行政副總裁郝仁蒞臨指導(dǎo)……”那海濤一字一句地念著。
“嗐,都是虛名,我就是個打工的。”郝仁低下頭。
那海濤拿眼瞥著郝仁,突然就笑了,“自首就自首,有必要穿得跟作案時一樣嗎?還是半個多月了沒換衣裳?哎,章警官,你說這算是人贓俱獲了吧?”他轉(zhuǎn)頭問。
“可不,估計從這到看守所,直通車了。”章鵬捧哏。
郝仁的手有點抖,陷入了沉默。
這時,胡錚推門進了審訊室,把一摞材料和一個塑料袋遞給那海濤。那海濤把塑料袋放在桌下,看了看材料,心里有了譜。
“哎,郝仁,你也四十多歲的人了。知道自己犯這事兒的后果嗎?”那海濤加重了語氣。
郝仁抬起頭,看著那海濤。
“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手段強奸婦女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jié)惡劣并造成嚴重后果的,要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你做好準備了嗎?”那海濤質(zhì)問。
“我……”郝仁咬著嘴唇,“我那天酒后亂性,沒控制自己。我認罰,我愿意給受害者賠償。”
“哼,認罰。你態(tài)度是真不錯啊。但你考慮到自己親人的感受了嗎?”那海濤翻著材料,玩起了政策攻心。
“看你的履歷,也是個高學(xué)歷的管理人才。在公司平時也是跟著劉牧鞍前馬后吧?”他一語點破,“你老家在孟州,十八歲考到海城大學(xué),學(xué)的是金融管理,高考成績是你們縣里的第一名。畢業(yè)之后又考了研,從小公司一步步干起,三年前到牧野國際任職,同年結(jié)婚,去年把父母也接到了海城。郝仁,本來按照這個軌跡,你的日子該是越來越紅火。但如今你這么做,值嗎?你對得起你懷著孕的妻子嗎?你還有臉面對自己年邁的父母嗎?”那海濤加快了語速。
郝仁如坐針氈,把兩只手交叉在一起。
“我問你,你那天喝酒了嗎?”那海濤問。
“我……喝酒了。”郝仁回答。
“喝酒怎么開的車?”
“我……我沒喝太多。”他改了口。
“夜店顯示,你一共消費了2154元。回答我,你要了多少瓶啤酒?自己喝了多少瓶?”那海濤揪起細節(jié)。
“我……喝了……我記不清了。”郝仁搖頭。
“給小費了嗎?”
“給了。”
“給了多少?”
“得……一兩萬吧。”
“現(xiàn)金,支付寶,還是微信?”那海濤加快語速。
“是……現(xiàn)金,對,現(xiàn)金。”
“錢從哪提的?”
“錢……不是當天提的,具體哪天忘了。”
“開的什么車?”
“開的,是一輛老款的邁巴赫。尾號是四個8。”
“是你的車嗎?”
“不,是老板的車。”
“老板的車怎么到你手里的?”那海濤越問越快,一句頂一句。
“是……是老板……老板當天讓我?guī)退曹嚕Y(jié)果我就把他的車開走了。我那天心煩,就到夜店喝酒,喝多了,就干出這事了。真的,真的!”郝仁語無倫次。
“別停!繼續(xù)說啊。”那海濤不依不饒。
“你侵犯她的時候,她喊了嗎?”那海濤又問。
“喊了。”
“喊的什么?”
“大概就是救命什么的吧。”郝仁含糊其詞。
“她當時穿什么衣服,什么褲子?”那海濤攻起了細節(jié)。
“穿……駝色的上衣,藍色的牛仔褲。”郝仁氣喘吁吁。
“內(nèi)衣呢?”
“內(nèi)衣……就是普通內(nèi)衣唄。”
“從文胸說起,是黑色,還是白色?”
“是……黑色吧?”郝仁有些猶豫,下意識地看著那海濤。
“看我干嗎?問你呢!”他拍響了桌子。
郝仁汗如雨下,“哦,是黑色。”他肯定。
“內(nèi)褲呢?”那海濤繼續(xù)問。
“警官,我都說了,我喝酒了,大黑天的我哪能看得那么清楚啊……”郝仁耍賴。
“沒看清楚?那為什么受害人說,侵犯她的人是個變態(tài),不光強奸了她,還扯掉了她的內(nèi)褲。”那海濤說著從桌下拿出了一個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裝著一個深藍色的內(nèi)褲,“是這條嗎?”他大聲問。
“是,就是這條。”郝仁趕忙點頭。
“再問一遍,是這條嗎?是深藍色的嗎?”那海濤把塑料袋放在郝仁眼前。
“是!是!我肯定!”郝仁點頭如雞啄米。
那海濤啪的一聲拍響了桌子,“郝仁,你跟我這兒玩兒呢是嗎?你把我們派出所后廚大師傅給強奸了嗎?這是他的內(nèi)褲!”他拋出了謎底。
他這么一說,章鵬沒忍住,“撲哧”一下樂了,“我天,你小子還是重口味兒啊。”
“你不知道你家門口有監(jiān)控嗎?不知道我們可以通過刑事技術(shù)還原嫌疑人留下的痕跡嗎?不懂DNA鑒定嗎?”那海濤連發(fā)三問。
他這么一說,郝仁愣住了,眼睛直勾勾的,手足無措。
“說實話,到底怎么回事?”那海濤步步緊逼。
“我……”郝仁動搖了。
“還用我向你亮明證據(jù)嗎?郝仁,我們不是第一天當警察了,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犯了偽證罪。包庇涉嫌強奸的犯罪嫌疑人,也要受到法律的懲處。我最后給你一個機會,說,到底是誰?”那海濤拍山震虎。
郝仁不說話了,默默地咽了口吐沫。
“行,不說是吧。那行,一會兒我就給你開刑拘,然后馬上通知你的家屬。先鬧你個滿城風雨,再定你的偽證罪。不是想跟我們玩兒嗎?那好,我們就陪你玩兒到底!”那海濤說著站了起來。
“等等!”郝仁叫住了那海濤。
“怎么?”那海濤看著他。
“能給我一支煙嗎?”郝仁說。
“煙我們有,但現(xiàn)在你還沒資格抽!實話實說,從輕的條件除了自首之外,檢舉揭發(fā)也能立功。”
“唉……”郝仁重重地嘆了口氣,“我說,我是替人頂罪的。”
“替誰?”那海濤打了個手勢,讓章鵬記錄。
“牧野集團的董事長,劉牧。”
“交換的條件是什么?”
“他給我三百萬。”郝仁說,“我……也是鬼迷心竅了。”他沮喪地用手抱住了頭。
“收了嗎?”那海濤問。
“沒有。”郝仁抬起頭。
“陷得深不深?”那海濤又問。
“不算……深吧。”郝仁有點恍惚。
“如實供述,希望你還有救。”那海濤說。
經(jīng)過簡要的匯報,那海濤和章鵬走出了郭局的辦公室。正值午后,窗外的陽光灑在樓道的地面上,讓人覺得神清氣爽。如果沒有劉牧指使郝仁頂罪這個騷操作,僅憑陳夢的報案,是不足以認定劉牧的嫌疑的。畢竟陳夢做的是有償陪侍,還收了三萬一千多元的小費,劉牧完全可以辯稱這是嫖資。但這孫子暈了,或者是在得知陳夢報案后慌不擇路,于是才出了這個掩耳盜鈴的昏招。郭局指令,改傳喚為拘傳,立即抓捕劉牧。現(xiàn)在要做的,主要是三點,一是盡快找到劉牧,將其繩之以法;二是固定證據(jù),鑿實相關(guān)人員口供,調(diào)取監(jiān)控錄像,走訪目擊群眾,在抓捕劉牧后進行DNA比對;三是要保證陳夢的安全,防止劉牧狗急跳墻。
兩個人邊走邊分工,還沒出樓門就給胡錚撥打了電話,要求他盡快找到陳夢,將她保護起來。但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陳夢出走了。
在芭蕾舞劇院的辦公室,那海濤見到了陳夢留下的一封信:
“我總覺得自己是株植物,永遠都不想開口說話,在沒人關(guān)注的地方默默生長,用一輩子的努力去延向觸不到的天空。小的時候,我覺得這個世界是干凈清澈的,所有的花都能盛開,所有的黑夜都會過去。但現(xiàn)在呢,這個世界這么骯臟,沒有誰是干凈的,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可以踐踏我的尊嚴。芭蕾是詩,不是雜技,芭蕾為靈魂而舞,不為五斗米折腰。我不配繼續(xù)留在這里,所以離開了。善良至上,罪惡受罰,希望你答應(yīng)的事情,能夠做到。——陳夢”。
那海濤看著信,覺得這封信似乎是留給自己的。“希望你答應(yīng)的事情,能夠做到。”他仿佛看到了陳夢那無助卻倔強的表情。
“她是什么時候走的?”那海濤問。
“報完案以后,沒多久就走了。我們問過劇院,她請了一個月的探親假,走的時候提著箱子。”胡錚說。
“查她的通話記錄,看看是不是受過威脅。”那海濤在辦公室里踱著步,“哎,劉牧怎么知道她報案了?”他不解。
“我哪知道。”胡錚搖頭。
那海濤來到陳夢的辦公桌旁,看到垃圾筐里裝著好幾個紙團。他俯身拿起一個紙團,打開一看,上面用紅筆寫著“婊子,快滾出我們劇院”,他又拿起一個,上面寫著“請不要玷污芭蕾的圣潔”。
“這是……”那海濤回頭問胡錚。
胡錚聳聳肩,“還能有誰,那些同事唄。”
那海濤把紙團丟回到垃圾筐,看著桌上擺著的那張照片。陳夢擺出一個天鵝的造型,身姿很美。那海濤猶豫了一下,把照片放進了自己的包里。
又是黑夜,萬籟俱寂,有人說以凌晨為界能劃分人的理性和感性,那海濤深以為然。過了凌晨,他依舊輾轉(zhuǎn)反側(cè),于是便開了一瓶涼啤酒,把兩片褪黑素送進嘴里,但耗了半天,也沒有效果。他滿腦子都是陳夢的表情和腳下那雙紅色的高跟鞋。他索性披上了衣服,出了家門。
凌晨的街頭安靜寂寥,灑水車經(jīng)過,空氣是潮濕的。那海濤緩緩地走著,覺得很疲憊。近期發(fā)生了太多的邪事兒,有無數(shù)個碎片在等待拼接。他不知不覺地走到一間快餐店的門前,這里和派出所一樣,24小時營業(yè)。他要了杯咖啡,靠在一個高背椅上向外看著。快餐廳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冷清,流浪漢和夜不歸宿者將這里視為樂園。他們與服務(wù)員達成了一種默契的平衡,互不侵犯,有時還會協(xié)助做些收拾垃圾的工作。那海濤默默地看著,習(xí)慣性地揣測著他們背后的故事,而他們也在默默地看著那海濤。
那海濤喝完咖啡,剛想離開,就聽到手機在響,低頭一看,是一個陌生人在加他的微信。他剛想拒絕,突然看到了上面?zhèn)渥⒌膬蓚€字,“劉牧”。他立刻清醒了,卻沒有馬上“接受”,而是撥打了章鵬的電話,要他立即做好追蹤的準備。布置完之后,那海濤穩(wěn)了穩(wěn)情緒,才加了好友,同時打開了手機的錄屏功能。
“嘀嘀嘀……”剛加完好友,對方就要求視頻通話,那海濤沒再猶豫,按下了“接通”。
那人果然是劉牧,只見他穿著一身灰白色的襯衣,表情陰沉傲慢,似笑非笑。
“那警官,刷夜呢?”別看劉牧是個大老板,卻是一嘴的市南口音。他草根出身,白手起家,身上有濃濃的江湖氣,這些年憑著底層的油滑和狡黠一步步登高,在海城商界有“草莽人士”之稱。
“劉總,你在哪兒躲著,干嗎這么怕見我們啊?”那海濤問。
“沒躲著啊,現(xiàn)在不是見你了嗎?”劉牧說,“哎,我真希望咱們之間別有那么多的誤會和懷疑,就像幾個月前在飯局上一樣,談?wù)劺硐耄牧娜松嗪冒 !?
劉牧之所以有那海濤的電話,是因為在上次抓捕劉牧之前,為了探聽虛實摸清情況,那海濤曾奉命潛入劉牧的飯局。
“你現(xiàn)在在哪兒?”那海濤問。
“我在哪兒,你管不著。我今天找你,就是想跟你說說那件事兒。”劉牧正色。
“哪件事兒?你事兒多了。”那海濤撇嘴。
“哼……你們這幫警察,是不是看見比你們混得好的,就心里難受啊?非要把我往死里整?”
“甭說廢話,要心里沒鬼,就別當縮頭烏龜。”那海濤使用激將法。
“哼……就因為一個小娘兒們的誣告,你們就大張旗鼓地到處壞我。這不是報復(fù)嗎?”劉牧皺眉。
“你可以自證其清啊。開個記者會,介紹一下情況。”那海濤說。
“我可沒跑,我是臨時有事出個差。”劉牧辯解。
“別扯淡了。我看那下三爛的事兒就是你干的。行啊劉總,身體不錯,荷爾蒙分泌過剩。”那海濤故意激他,同時給章鵬發(fā)出信息,要求盡快定位。
“我告訴你,我是被冤枉的。那個女的陷害我。”劉牧板著臉說。
“憑什么這么說?她為什么要無緣無故地陷害你?”
“我怎么知道,成功者就是會被人嫉妒的。再說了,你以為我會對一只‘雞’下家伙?”
“半個月前的那個周五,你去沒去過‘夜歸人’?”
“我去過啊。”
“找過陳夢當你的陪侍沒有?”
“找了啊。”
“你給她小費了?”
“當然,我能白讓人家勞動嗎?我們要尊重勞動者啊。”
“之后你送她回家,然后在車上強奸了她?”
“沒有。”劉牧矢口否認。
“你怎么證明自己沒有?”
“你怎么證明我有呢?”劉牧有些激動,“我今天跟你視頻,就是想告訴你,我是被冤枉的,請你們不要不依不饒。哎,或者你這樣,讓那個小娘兒們跟我對質(zhì),她敢嗎?”
那海濤不知道陳夢的出走是否與劉牧有關(guān),于是便岔開了話題,“你跟她發(fā)生過關(guān)系嗎?”
“當然沒有。我有潔癖,不會招惹這種女人。”劉牧不屑,“那警官,你知道有多少女人往我身上撲嗎?我能看得上她?笑話。你是不是覺得跳芭蕾的女孩就純潔啊?扯淡。什么高雅和低俗,在舞臺,在歌廳,不都是看女人大腿嗎?”
“那你覺得,她為什么舉報你?”那海濤故意拖延時間。
“為了錢啊!像她這種女孩,為了錢什么事都干得出來。敲詐,勒索,報案,再私下調(diào)解。你是警察,不用裝傻吧?”劉牧說,“我承認,我睡過的姑娘不少,但那又能如何呢?我們是各取所需,等價交換。現(xiàn)在的女孩都很現(xiàn)實,物質(zhì)、相貌、權(quán)力,都想擁有。她們遠比你們想象的復(fù)雜。當然,她們也會對男人產(chǎn)生依賴,從生理的角度來說,只要上了床,女人就開始分泌催產(chǎn)素,所以動不動就想以身相許;而男人呢,分泌的是睪酮,考慮的是爽不爽。這是雄性動物的本能。所以成功者,交配的機會就多;失敗者,就喪失交配的權(quán)力。這是自然法則啊。”他大言不慚,“哎,你不覺得,這件事蹊蹺嗎?如果真是我半個月前性侵了她,干嗎最近才報案?”
“你怎么知道她報案的?”那海濤問。
“這個……無可奉告。”劉牧輕笑,“給你講個事吧。以前我去內(nèi)蒙古,參觀過一個現(xiàn)代化的屠宰場,屠宰的過程是全機械化流水線,淋浴、擊暈、宰殺、放血、去頭去蹄、剝皮,只要羊一進去,出來就成了肉制品,肉片、肉塊,一氣呵成。過程一點都沒覺得殘忍,反而很高科技。在里面呢,有四頭澳大利亞的領(lǐng)頭羊,它們的任務(wù)就是將羊群引入流水線,然后再回去給下一撥引路。久而久之,這幾只羊都出了心理問題,屠宰場的人還要想方法給它們做心理疏導(dǎo)。呵呵……”劉牧笑了起來。
“你說這個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問你,在這個過程中,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誰是被害者,誰是作惡者,誰是助紂為虐者,誰又是始作俑者?”劉牧盯著那海濤。
那海濤沒說話,琢磨著劉牧的意思。
“這個社會仇富,嫉妒成功者,自己得不到的也不希望別人得到。一個商人,性侵了一個柔弱的女孩,然后你們警察秉公執(zhí)法,將商人送進監(jiān)牢,是不是這樣你們才能有成就感?或者說,這樣才符合你們想象中的邏輯?”
“警察辦案,一切講證據(jù)。重證據(jù)、輕口供,是我們的原則。”
“唉……”劉牧嘆了口氣,“我曾經(jīng)啊,也相信這個世界是好的,也相信黑白善惡涇渭分明。但慢慢地,你就會明白,黑白對立、正邪對立、好壞對立,認為萬事萬物都有非常清晰的兩極,只是最初的幼稚而已;這個世界其實充滿著灰色地帶,為人處世也要學(xué)會灰色的哲學(xué),事物的兩極,其實不過正面反面的整體,可以相互轉(zhuǎn)化,正就是反,反就是正。”
“太高深,我聽不懂你說的意思。”那海濤不為所動。
“哼,那警官,該說的我都說了,其他的你自己琢磨吧。”劉牧說著就掛斷了視頻。
那海濤趕緊回撥,卻發(fā)現(xiàn)對方已經(jīng)把他拉黑了。他撥通了章鵬的電話,章鵬說經(jīng)過技術(shù)追蹤,劉牧已經(jīng)不在海城了,但具體在哪兒,還沒有追查到。那海濤氣憤地跺著腳,在黑夜里咒罵著。
次日清晨,那海濤和章鵬來到了海城足球場。清晨下了一場小雨,座位上濕漉漉的,球場空空如也,只有一兩個清潔工在遠處掃著地。
“你說劉牧有多次來這兒的軌跡?”那海濤問。
“是的,同時陳夢也來過這兒。”章鵬說。
“什么意思?”那海濤不解。
“兩人的軌跡多次在這兒重合,每一次都是有球賽的時候。”章鵬說。
“會是巧合嗎?”
“哼……除非兩人都是狂熱的球迷。”章鵬撇嘴。
“這意味著什么?”
“起碼說明,兩個人都沒說實話。”
“嗯……”那海濤點著頭。
“昨天他用的是虛擬IP地址,很難查到。哎,我還查了那個女孩的軌跡,不簡單,有多個開房記錄。”
“有和劉牧一起的嗎?”那海濤側(cè)目。
“沒有,都沒登記過同房人信息。”章鵬想著,“這事兒邪了。報完案,被害人躲了,沒定罪,嫌疑人也遁了。哎,劉牧找你什么意思啊?投石問路?自證清白?”
“我覺得還有第三層意思,那就是混淆視聽,渾水摸魚。哎,那個郝仁怎么著了?”
“又挖了挖,替罪羊一個,沒什么價值。等明天再過一堂,就放了吧。”章鵬說。
“盯著點兒他。”那海濤提醒,“哎,工業(yè)化流水線屠宰羊,每天殺戮眾多生命,但引導(dǎo)羊群進入流水線的領(lǐng)頭羊可以不死。我問你,在這個過程中,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誰是被害者,誰是作惡者,誰是助紂為虐者,誰又是始作俑者?”那海濤問。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章鵬一頭霧水。
“要想獲得答案,咱們還得先找到陳夢。”那海濤說。
根據(jù)陳夢的日常生活軌跡,那海濤和章鵬梳理出了幾個重點位置,分別是芭蕾舞劇院、大樹咖啡廳、夜歸人夜店和滬上餐廳。
在芭蕾舞劇院,章鵬找到了陳夢的領(lǐng)導(dǎo),藝術(shù)總監(jiān)、團長吳天驕。吳團長四十出頭,是位很有風韻的女性,國家一級演員,省里著名的芭蕾舞表演藝術(shù)家。談起陳夢,不免一聲嘆息。
“這個孩子的天賦很好,是個跳芭蕾的好苗子。能從老家到海城立足,也是有頗多艱辛的。但很可惜,她在這個大城市迷失了,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吳團長輕輕搖頭。
“為什么這么說?”那海濤問。
“還用我多說嗎?你們警察都了解的。如果不是考慮到她的業(yè)務(wù)水平不錯,我們團本來是要開除她的。芭蕾舞是神圣的藝術(shù),我們不想因為她的所作所為讓我們整個團蒙羞。”
“這么說,同事之間也有非議?”
“當然了,芭蕾舞團也是個小社會,同齡的女孩都存在競爭關(guān)系。因為陳夢的私人原因,大家平時都躲著她。唉……”吳團長嘆了口氣,“舉報信都寫到市里了。”
在大樹咖啡廳,那海濤坐在店主的對面。店主叫駱江平,是個溫文爾雅的中年人。他戴著一副金邊眼鏡,開這個咖啡廳前曾是某大學(xué)的副教授。
經(jīng)過簡單辨認,駱教授從十二張照片中認出了陳夢。
“對,就是她,很安靜的一個女孩子。”駱教授說。
“她經(jīng)常來這兒嗎?”那海濤問。
“說不好,一周能來兩三次吧。”
“你和她交流過嗎?”
“交流過,挺好的一個人,但似乎有點憂郁。”
“怎么講?”
“唉……漂亮女孩啊,就像一只小鹿,經(jīng)過幽暗的森林,不知道有多少野獸在窺視著她呢。所以漂亮的女孩都憂郁。”
“這個比喻……”那海濤笑著搖頭。
“她打扮得很樸素,似乎不想受到別人的矚目。每次來的時候,就在那個地方喝咖啡,看書。”駱教授指了指一個靠窗的位置。
大樹咖啡廳裝修得很別致,門前有一棵大樹的木雕,一直延伸到屋頂,形成一個巨大的“樹冠”。許多文藝青年進進出出。現(xiàn)在很流行這種“書吧”,既能閱讀,也能小憩,書香與咖啡香相得益彰。
“她每次都什么時間來?”
“每次……”駱教授想著,“下午的時候居多,有時傍晚也來。”
“近期見過她嗎?”
“沒有。得有一周多沒來了。”
“你這里還提供快餐呢?”
“唉……”駱教授嘆氣,“現(xiàn)在經(jīng)營困難,要是不搞多種經(jīng)營,光靠賣書,這個小店早就倒閉了。”
“好好的教授干嗎不當了?”那海濤笑。
“呵呵,象牙塔太無聊了,一眼就能望到退休,我不想那么活著。”
“嗯。”那海濤點頭,“哎,我請教您個事兒啊。工業(yè)化流水線屠宰羊,每天殺戮眾多生命,但引導(dǎo)羊群進入流水線的領(lǐng)頭羊可以不死。我問您,在這個過程中,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誰是被害者,誰是作惡者,誰是助紂為虐者,誰又是始作俑者?”
“呵呵,這是個寓言嗎?說實話我聽不太懂,”駱教授笑,“但也許講這個故事的人是想說,真正的作惡者,其實并不在這個故事里。”他一語點透。
“嗯……我明白了,”那海濤點頭,“謝謝您。”
傍晚時分,正是“夜歸人”夜店生意好的時候。那海濤和章鵬叫來了和陳夢相熟的陪侍小姐王靜。她顯得很不耐煩,邊說話邊抽一根細長的女士煙。她濃妝艷抹的,一看年齡就不小了。
“這兒都管她叫Lisa。”王靜說,“她……算是個很招人的女孩吧。”
“怎么招人?”那海濤問。
“就是很會陪客人,很知道男人心理啊。”王靜吸了口煙,“現(xiàn)在這個行業(yè)不行了,姿色好的都去當網(wǎng)紅、帶貨去了。要不是沒出路,誰還大晚上的跑這兒喝酒熬夜啊。客人的質(zhì)量也差,跟前幾年不一樣了,要不就是上歲數(shù)的,有怪癖,要不就是特會玩兒,折騰死你。但找Lisa的,都還行。”
“為什么?”那海濤問。
“清純的容貌和修長的大腿,夜場最缺的就是這種鄰家小妹。看著心動,扒光了銷魂。”王靜撇嘴,“也挺會裝。她有那股勁兒,又是跳芭蕾的,她越是拒絕,男人就越是上趕著,她越是不出臺,男人就越砸錢。唉……我是學(xué)不了她啊,你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騷嗎?那就是清純到底。”王靜笑。
“你看看,上面有沒有經(jīng)常來夜店的客人。”章鵬拿出十二張照片,讓王靜辨認。
“這個,老找Lisa。”王靜一下就指出了劉牧。
“你是說,他和陳夢熟悉?”那海濤問。
“當然,他每次來都點Lisa的臺。他是個大老板,出手不凡,我們都嫉妒得要命。我勸過她,男人啊,不能吊太長時間,長了就厭了,不如趁著有新鮮勁兒摟筆大的。她就是不聽啊。”王靜搖頭。
“你知道她現(xiàn)在去哪兒了嗎?”那海濤問。
“不知道,我們除了一起坐臺,很少有私人聯(lián)系。她已經(jīng)好久都沒有來了。”王靜回答。
在夜店的監(jiān)控室里,那海濤調(diào)取了關(guān)于陳夢的錄像。在錄像里,陳夢與見到的樣子截然不同。她打扮得十分艷麗,正坐在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身邊。男人伏在她耳畔說了些什么,然后俯身摘掉了她的一只紅色高跟鞋。男人拿起紅酒瓶,往那只高跟鞋里倒酒,然后舉到嘴邊,一飲而盡。
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那海濤感覺有些琢磨不透了。
在打烊之前,那海濤和章鵬趕到了滬上餐廳。進門的時候,有個殘疾人乞丐在門前乞討,他穿著一身骯臟的黑色棉服,面前擺著一頂帽子,里面裝著一些零錢。那海濤看了一眼他腿的姿態(tài),就知道是個假殘疾。
餐廳裝修得很雅致,走高端路線,菜品都價格不菲。他們找店員辨認了陳夢,店員們都對這個女孩印象深刻。
“這姑娘經(jīng)常來,穿著很講究,氣質(zhì)也很好,一看就是有檔次的人。”一個女店員回憶著。
“她每次都什么時候來?”那海濤問。
“晚餐吧,六七點鐘的樣子。每次都是坐在這個靠窗的位置,點的菜也都相對固定。”
“什么菜?”
“熏魚,八寶辣醬,香干馬蘭頭,再要一碗陽春面,一百塊出頭的樣子。”店員記得很清楚。
“最后一次來是什么時候?”章鵬問。
“最后一次……應(yīng)該能查到,她那天點了一瓶很貴的紅酒。”店員說著回到柜臺,操作了一番后,將一張水單打了出來。
章鵬接過一看,有些驚訝,“哎喲,消費這么多,不過了啊?”
那海濤湊過去看,水單下面的金額是九千八百二十九元,用餐的時間是在報案的前兩天。
“禿黃油拌飯,清炒蟹粉,五糧液炒草頭,一瓶奔富707紅酒。”那海濤默念著。
“那天她幾個人用餐?”那海濤問。
“就她一個人。那天她很奇怪,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個人喝完了一瓶紅酒,走的時候醉醺醺的,我還問她需不需要幫著叫車……”店員說。
那海濤望著窗外,緩緩地坐在陳夢常坐的位置上,“點菜。”他對店員說。
“哦,您吃點什么?”店員問。
“熏魚,八寶辣醬,香干馬蘭頭,再要一碗陽春面。”那海濤說。
“點什么菜啊?不剛吃過飯嗎?”章鵬不解。
“你別管。”那海濤又把視線移到窗外。
生活中似乎有太多人需要尋找,趙利、劉牧、陳夢,或者還有齊歡。但生活又有太多的不確定性,出現(xiàn),離去,新生,死亡……那海濤感到心里很空,那種感覺無法言喻。他望著窗外的黑夜,不禁想起了那天的舞臺,一束光打在陳夢身上,她在臺上婀娜起舞,一個黑衣的惡魔正在用一個巨大的黑袍裹挾著她。她一次次地逃脫,又一次次被裹挾其中,她掙扎著,哀號著,最后變成了一只天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