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拿二程、朱熹開涮
《道余錄》這本書,是站在佛家立場上,對儒家的三位巨匠北宋二程與南宋朱熹的排佛學說大加撻伐。在《道余錄》序言中,姚廣孝言辭凌厲:
三先生同輔名教,惟以攘斥佛老為心。太史公曰:世之學老子者,則絀儒學,儒學亦絀老子。道不同不相為謀,古今共然,奚足怪乎?三先生既為斯文宗主,后學之師范,攘斥佛老必當據理,至公無私則人心服焉。三先生固不多探佛書,不知佛之底蘊,一以私意,出邪诐之辭,枉抑太過,世之人心,亦多不平,況宗其學者哉!
姚廣孝雖然通儒,但其學問根基在佛老。儒佛之爭,在宋、元兩朝,一直未曾停歇。雖然帝王信佛是多數,但在讀書人特別是大儒那里,對佛持批判態度的不在少數。朱元璋建國后,雖然尊崇佛教,但亦推崇儒學。他親定朱熹學說為儒學正宗。規定天下士子必讀。朱子思想上宗二程。這三個人的學說風靡天下,姚廣孝欲伸佛學,以他的“嗜殺”的性格,首先想到的,必然是拿二程與朱熹開刀。他認為,二程遺著中有二十八條,朱熹語錄中有二十一條,都是妄斥佛理,極為謬誤,他遂逐條批駁,現摘錄幾則觀其大概:
伊川先生曰:學佛者難。吾言人皆可以為堯舜,則無仆隸不材。言人皆可以為堯舜,圣人所愿也,其不為堯舜是可賤也。故曰為仆隸。
逃虛曰:佛愿一切為眾生,皆成佛道。圣人言又皆可以為堯舜。當知世間、出世間,圣人之心未嘗不同也,伊川知此否?
晦庵先生罔論釋氏多有神異,疑其有之。曰此未必有,便有亦只是妖怪。
逃虛曰:神異一事,非但有佛有之,至于天仙龍鬼,雖大小不同,亦皆有之,心學佛者,當求安心法門,頓悟妙理為務。若真積力久,自然神通光明,非是顯異惑人也。若言佛之神異為妖怪,朱子亦怪矣。
《道余錄》的寫作體例,是引用一段二程朱熹的原文,然后加上一段批駁。姚廣孝釋名道衍,另還有一名叫逃虛子,這顯然是道家的法號了。他站在釋道的立場上批判儒學,而且口氣苛嚴,猶如鄉村私塾先生揪著蒙童的耳朵大聲申斥。
《道余錄》成書于永樂十年(1412),這一年姚廣孝八十三歲。如此耆老尊宿,還有這樣的凌云健筆,可見這老頭子一是壓抑得太久,二是愿力猶健。
《道余錄》一經傳出,立刻就引起軒然大波。江南的知識分子,不要說將朱熹奉若神明,就是對本朝的宋濂、方孝孺這樣的大儒,亦奉之唯謹。雖然,這兩個人都先后成為罪臣而受到貶謫和鎮壓,但在士人心目中,他們依舊是光鑒千古的人物。如今,姚廣孝仗著朱棣這個后臺,對二程與朱熹如此奚落嘲諷,這是絕不可饒恕的事情。
據說,《道余錄》發表后,姚廣孝迅速眾叛親離。他回到長洲老家,年近九十的姐姐不肯見他,更不準他踏進家門。他折身去見當年的知己好友王賓。王老先生也趕緊躲避,不想在路上兩人相遇,王老先生一邊趨避,一面搖著手喊道:“和尚誤矣,和尚誤矣!”
位極人臣,身為三代帝王師的姚廣孝,已是有家歸不得了。他的悲劇不在于得罪了政統,而在于得罪了道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