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建功散文精選
- 陳建功
- 1009字
- 2021-10-29 11:26:35
入團之難難于上青天
——中學瑣憶之二
先父大學畢業時,干過一件傻事:因為找不到“飯轍”,求到了一位同學的頭上。那同學的父親是個國民黨的大官兒,“門子”自然硬一些??墒菦]等人家幫上忙,他就傻了眼——他聽說自己想拜的那位“神仙”,原來是個“中統”!“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惟一的辦法,只有逃之夭夭。
其實,“逃之夭夭”不過是先父“自作多情”而已,人家“中統”壓根兒也沒看上這位四處找飯轍的家伙。這有以后調查組查了無數次的敵偽檔案為證——那里面從來也沒有出現過先父的名字。
沒多久就解放了,沒幾年又有了一場“交心運動”。在人民大學謀了一個教職的父親又一次“自作多情”起來。我想他或許是覺得不說點什么就對不起黨?甭管什么原因吧,他把自己那“逃之夭夭”的故事“交了心”。原以為可以“放下包袱,輕裝前進”了,誰承想恰恰因為這,他等于是自作多情地當了“特嫌”。
這“特嫌”一當就是20年。
其實,就是當了“特嫌”也沒什么,您倒是讓我們明白啊,明白了,我們全家都夾起尾巴做人就是。要命的是,人家不跟你說明白。甭說我了,就是我爸,直到“文革”被揪出來了他才知道,自從那次“交”了“心”,這么多年了,自己原來一直是個“特嫌”。
據說專門的術語叫“內控”。
這使我在人大附中爭取入團的過程有如推石頭上山的西緒弗斯,一趟一趟地往上推,卻永無出頭之日。
我的缺點永遠是——“離又紅又專還有一定的距離”。
派來幫助我,和我結成“一對紅”的團支委,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同學,和她在教室里促膝而談,倒是一件很愉快的事。這愉快使我對西緒弗斯式的苦難非但毫不痛恨,反倒擔心哪一天自己真的“進步”了,會失去每周六下午讓那漂亮的“寶姐姐”教誨一番的機會。
因此,坦率地說,入團之難難于上青天,卻也沒覺得是一件多么的痛苦的事。
入,可;不入,亦可。
我很慶幸那時候就找到了某種人生目標無法實現時的解脫方式。
這種心態將使我終生受用。
遺憾的是,沒過多久,“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我成了“資產階級狗崽子”,共青團沒得入,“寶姐姐”也不來談了。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好像我到了28歲上才入了團。那時“文革”已近后期,我已經離開人大附中,到京西做煤礦工人了。我相信煤礦的團委一定覺得我這個人爭取入團已經爭取了13年,其誠可憫,就像眼看著一位皓首窮經的老人家來應童子科,不給個“出身”,于心何忍?就這么著,算是入了團。入團一年,我就成了一名超齡的“老團員”,于是又匆匆告退,倒也知趣。
甭管怎么說,咱反正入過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