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的第一個作家

——中學瑣憶之三

我見到的第一個作家是高玉寶。

人大附中的前身，叫工農速成中學，系為工農兵英模們進人民大學深造補習文化而設。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60年代，我從人大附小升入初中那年，“工農速成中學”才改了名字，成了“人大附中”。因此，我輩得以和不少風靡一時的英雄人物吃過一鍋飯。譬如，那時候剛剛和王富洲、貢布完成首次從北坡登上珠穆朗瑪峰壯舉的登山英雄屈銀華，就在學校里，我天天下午都能見到他在操場上打籃球。印象中他并不參加比賽，永遠是一個人在跑籃，而且，最習慣的動作是勾手投籃。他登上珠峰的時候，在山頂上發信號彈向大本營報告，可能是心情過于急切，扣扳機時把手拿出了手套，因此凍掉了右手的食指。他勾手投籃的時候，那缺了半根手指的手一揚，這畫面永遠印在了我的腦海里，至今難以忘懷。

一塊兒在操場上打籃球的同學們，三步上籃所撞倒了的，說不定就是一個英雄，因此，人大附中的學生們，便不大把英雄看得過于神秘。在我的印象里，人大附中的學生們中間，拿小本兒讓什么什么人物簽名之類的事是極少的。我進入文學界以后，認識了劇作家錦云，也認識了導演張暖昕，這都是人大附中出來的師哥師姐，而后認識的作家曉劍，則是我的師弟了。偶有幾次和他們說起母校，忘了他似中的哪一位把《陳涉世家》的一句改成了：“英雄名人寧有種乎？”——當時便想，真不愧是人大附中出來的學生。

我進人大附中的時候，大名鼎鼎的郝建秀在早些時候已經畢業了，校中展覽室里還掛著她和毛主席握手的照片。高玉寶則好像是剛剛畢業，正在人民大學的新聞系深造。大約1962年春天某日下午4點多鐘，我從西教室樓前經過，發現樓前站滿了人，百十個同學圍著，聽一位瘦瘦高高的漢子講什么，旁邊陪著我們的副校長董桂芬。我是從圍觀的同學那兒聽說這位是高玉寶的。高玉寶那年應該是三十四五歲，而我，那一年13歲。站在人群外面，望著那個瘦高漢子，我想，這就是寫《半夜雞叫》的那位作家嗎？

高玉寶都說了什么，我已經記不清了，大概說的是自己過去的日子怎么怎么苦，就盼著有學習機會，現在同學們的機會太令人羨慕了，希望大家珍惜。我真切地記住的，是他說現在的日子如何如何好時，說了一句“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我們都樂了起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次見面，自己也樹起了“作家名人寧有種乎”的雄心，由此便格外用心地寫起我那作文來。

自從那一面，我再也沒有見到過這位士兵出身的作家。聽說他已經離休了，現在住在大連，且有新作發表。我想向這位學長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