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一天傍晚，船在南岸正要北渡停泊時，船板上走來魏福林和席粉英夫妻倆。魏福林的右腿包扎著一條白色紗布，呲牙咧嘴由妻子席粉英攜扶著一瘸一拐上船坐下，滿臉滿口的疼痛難堪呻吟不止。賀立柱指著他包扎紗布的大腿問發生了什么事，魏福林聲稱自己在水庫工地勞動負傷，無奈只好讓妻子送他回家歇息。賀立柱先是相信，但當船靠北邊渡口他們離船上岸時，他發現魏福林那條傷腿竟然伸得筆直完好，步態如常，便疑心他是為了逃避勞動假傷裝病故弄玄虛。魏福林兩口玩弄這種把戲在以往的集體勞動中也曾多次發生，隊長和群眾人人心知肚明，只是顧及他們的大人臉面并不說穿罷了。

賀立柱為求得心里明白亮堂，趁夜色遮掩尾隨跟蹤魏福林到半里以外。途中果然發現他受傷是假，夫妻倆上岸走出不遠就彼此有說有笑地手拉手奔跑跳躍起來。

賀立柱恨恨地罵了一句：“不要臉的老猾頭！”就像啥也沒發生一樣回頭復返。并沒有把這事說給別人。

賀立柱返身到船上不過一個時辰，讓他完全沒有想到的是，魏福林夫妻竟然差大小兒子宏力和宏智一塊請他去家里喝酒。賀立柱本來不想去，可抵不過酒的誘惑終于還是去了。

他跟隨孩子一進魏家房門，堂屋的一面木方桌上已經擺好了四樣葷素相間的熱冷好菜，一盆熱氣騰騰的白米飯，另置有一壺清香撲鼻的玉米燒酒。這是在這年月極其少見的上等吃食，賀立柱瞅見桌子上的吃食忐忑不安不敢坐下，開口哆哆嗦嗦地問：“你們這是……”魏福林和席粉英不等說完便連拉帶推把他讓上木凳。他眼瞅美食垂涎欲滴，就毫不客氣地舉筷端碗狼吞虎咽起來。飯菜吃飽輪到舉杯飲酒時，賀立柱說：“我女兒臨上工地前讓我以后不要再喝酒，以免傷了身體。”魏福林說：“那是云云嫌你一個在船上喝醉酒沒人管，怕你跌到水里淹死了。現在你在我家里把心放寬，有人照看淹不死你。”

賀立柱被魏福林說服，張口笑著拿起筷子夾菜就飯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又在魏福林的殷勤禮讓下欣然仰頭把酒一杯接一杯喝進肚里，最后頭重腳輕百事不曉醉得成了一攤爛泥。魏福林則以有傷在身為借口，只是象征性地用酒杯沾沾嘴唇，連一杯酒也沒喝完。席粉英在旁邊見賀立柱已經醉倒，就一邊扶著他一邊把話引入正題：“立柱兄弟，我想求你幫忙辦一件事。”魏福林也湊上前說：“我和立柱是比親兄弟還親的老兄老弟。”

賀立柱搖搖擺擺作出慷慨豪爽的氣派說：“兄弟別說是一件事，就是十件八件事也不在話下。”

“求你幫我們往河南岸運送兩麻袋大米。”魏福林和席粉英幾乎同時迫不及待地把嘴湊在賀立柱耳邊說，“我們不會虧待你。”

賀立柱目不轉睛地盯住席粉英一張花朵般含笑的臉面，口吻語氣比剛才更加慷慨豪爽：“大米算個啥？運金子銀子也沒啥話說。”

魏福林馬上讓席粉英給賀立柱灌下兩碗醒酒的酸菜湯，賀立柱恢復神志先一步去了船上，魏福林兩口隨后趕到。當夜，兩麻袋大米被順利運過滄浪河。魏福林和席粉英把米賣給提前約定好的河南私商，又用錢從私商手中買進幾大包食鹽、堿面和粉條等緊俏商品暗中出售脫手。

解放以來滄浪村歷史上第一筆個體買賣在魏福林夫妻隱秘詭譎的策劃下圓滿完成。在禁止私人商品交易的中國六七十年代，賀立柱對自己貪享酒食并被對方不折不扣加以利用這件事一直守口如瓶。直到幾十年后魏家三子女在滄浪河一帶為富一方，叱咤商場風云，賀立柱見到年邁的魏福林時還是由衷地伸出大拇指稱贊：“龍生龍鳳生鳳，你們魏家真是英雄輩出！”

賀立柱幫助魏福林夫妻做成第一筆買賣后的第三天夜里，魏家針對自己假裝傷病逃避勞動又巧借渡船運送私糧的不軌事實，特派席粉英手提兩包紅糖蜜棗去感謝他，目的是讓他嚴守秘密，把這件不宜公開宣揚的事情永遠爛在肚子里。

席粉英乘夜悄然上船，賀立柱早已脫衣睡下。席粉英不吱一聲掀開艙門挑起布簾，賀立柱聞聲翻身坐起點亮燈盞，看見席粉英已經站在船艙中央，目如點漆含情脈脈地瞄住自己。她放下手中禮物，賀立柱正要探腳下床就被她伸手阻攔。她示意他不必下床，自己一屁股坐在床邊挨近賀立柱，并聞到他身上被窩里特有的男人氣息。

賀立柱對席粉英的曖昧舉止心領神會，他被異性誘惑滋生的生理渴求遠遠超過對食物的欲望。他淫笑一聲就發生在春季集體大場上的鬧劇問道：“我過去偷聽你們兩口子睡覺，你還恨我不恨？”

席粉英皺眉平靜一刻卻岔開話題故意反問：“你說你那時聽見我們到底是怎么睡覺的嗎？”

賀立柱色迷迷地說：“我聽你們在干那種事情，我聽得入迷就恨不得翻窗進去也趴到你身上。”

席粉英應聲一笑隨即附和他說：“我也盼不得你來呢！”

賀立柱被挑逗得胸火燃燒馬上不能自持了。席粉英卻突然改變話題說：“你老兄弟太可憐了，逢上一個母老虎婆娘不讓你在床上風風流流好好享福，逼迫你不得不去偷聽別人享福。”

賀立柱雙目充血渾身燥熱出汗，不由自主地把手臂伸向席粉英腰上。席粉英踢掉鞋子面對他單刀直入開門見山地說：“你學學我男人的樣子，享一回他那晚上享過的福吧！”

席粉英干凈利索地抬腳轉身連衣睡在床上，賀立柱好事到眼前卻動作陡然中止。他想起自己過去的經歷，略顯猶豫地說：“我這輩子因為風流事情差點送掉一條命。我后來怕女人了，現在真有些不敢跟你睡覺的。”

“你放心。我看你是個好人，咱們今生今世有緣分，我的身體是我的，我心甘情愿把它給你，你就放心大膽地要了吧！”

賀立柱心頭的疑慮一掃而光，他掀開被子從床上一躍而起。席粉英的上衣紐扣和下身褲帶已經自動解脫松綻，手忙腳亂地一陣拉扯便現出一具雪白修長的胴體。賀立柱雙手雙臂從她的脖頸下腿縫間迅猛有力地把身體抓托起來，稍作位置角度的旋轉調整，接著毫不遲疑地完成摟抱按壓挪移推擺的連續動作，兩個人的身體就強緊纏繞密不透風地貼合在一起。由于床鋪屬于僅可容納一個人躺臥的狹窄木板，致使男女雙方的身體只能上下疊壓彼此攀緣，猶如兩層利用中間一個堅硬長軸套定拴牢形成整體的兩面轉盤磨扇。賀立柱感覺席粉英全身光滑無比，睜眼伸手才發現她連內衣內褲和胸罩一件也沒有穿戴，渾身滾燙炙熱像剛從火爐里烤熟取出的紅薯山芋。一股無法抑制的興奮激發起無比強大的力量，兩臺蓄足馬力嘶鳴吼叫的肉體機器互相開進彼此拼殺。一陣壓迫一番碰撞一通撕咬，賀立柱如同一架閃光鋒利的鋼鐵犁鏵在炎夏火熱的原野上耕耘起舞。直到最后一聲狂嚎一線顫栗，男女身體的核心要沖地帶在瞬息間沸騰迸裂，匯流凝聚成滾滾熱河灼灼火山。男人的器物仿佛庫堤崩決暴獸撲食，尖刀利劍般刺穿女人的身體，自個隨之轟然一下如頹墻傾覆般跌倒在船艙地板上，渾身汗滴淋漓好比剛從水中打撈上來的魚鱉海怪。

一切動作完畢兩人平靜清醒，雙雙坐下來飲水解渴，靜默歇息半個多時辰。在夜深人靜水霧濃重時，席粉英方才像來時那樣悄然回家了。

夏日漸熱草木蔥蘢，滄浪河流域一派生機盎然，連秋冬寸草不生的荒山禿嶺也被裝扮得碧綠明艷五彩斑斕。但就在這一個季節，滄浪村卻遭遇來自工地的第一件痛苦和不幸，駝背會記田正本被開山大炮炸得粉身碎骨慘不忍睹。出事的當天下午，死者田正本肢體五官已經殘缺不全的尸骨被運送回村，在田家設立靈堂祭奠一晝夜，親屬和全村人含淚把亡人葬入土中。之后田正本的妻子蘭草花變得失魂落魄，終日神情抑郁一言不發，兒子田有良和正在讀書上學的女兒田莉臨時請假休學在家勸慰守護母親，半月后母親的狀況依然不見好轉。田有良臂纏黑紗繼續奔赴工地，田莉頭扎素白孝巾不得不輟學照管母親，隨后又在村子開辦了醫療站。

昔日滄浪河一帶最活潑俏麗引人注目的美婦人蘭草花就像一枝凋謝的花朵，從此失去了其艷麗迷人的光彩。

田正本家庭的重大變故使賀立柱曾想與田家結親的念頭再次擱置下來。另外，他自從第一次在渡船上看見鄉長和田有良那天起，總有一種鬼魅般的幽靈和陰影在他心頭徘徊縈繞揮之不去。長大成人并已跨入婚嫁年齡的女兒云云越來越成為父親賀立柱的憂慮和牽掛，作為賀家的獨生女兒，云云的婚姻前景對自己對父母家人都至關重要。每逢白天空閑和晚上睡覺，賀立柱的腦子都會自然而然不可克制地滯留在這個問題上，他已經一次又一次體會到嫁女兒出門比給兒子娶媳婦更難這種千年古訓的深刻含義。滄浪河上下數以百計的城鄉村鎮，父母親屬因為子女婚姻獲福得益或遭罪倒霉的先例屢見不鮮，而任何人把握這件事情都不如處理其它事情來得更輕松自在，更具有顛撲不破嚴格縝密的規律和邏輯，甚至有時事態的發展會違背個人意愿完全走向理想的反面。

賀立柱多年來東游西蕩縱情享樂，家庭生活中的各類事務他一不過問二不料理，對女兒的精神狀態和心理特點并不了解，也不知道女兒對自己的終身大事有何設想。他好幾次趁云云回家想從她那里打聽一些消息口風，用以判斷她的思想傾向。可女兒自從上了水庫工地就極少回家，為人長者心焦如焚也無可奈何，只好繼續眼看著時光流轉晝暮更替。于是渡船上看似淡泊悠閑的賀立柱，他的衰老速度竟然超過滄浪村每個同齡人，一年時間額上布滿皺紋，頭上飄動白發，過河上學的孩子在船上遇見他都喊起了爺爺。

時間交上第四個年頭，南嶺水庫建設剛完成一半，全縣另一項更大規模的滄浪河改道工程又開始了。根據縣上和省市要求，兩項工程必須同時進行同時完成，而且后項工程要力爭在前項工程之前竣工，否則由于水庫位于上游地區，在水庫修成進入庫區蓄水和泄流時會影響下游的河流改道施工。兩項工程的總體指揮機構也重新調整設立，由縣長馬瑞山擔任總指揮直接負責兩大工程，滄浪鄉鄉長宋社會和農枝員田有良分別擔任工程的正副指揮員。

聲勢浩大史無前例的移山改河壯舉正在千年沉寂荒僻的滄浪河流迅速鑄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