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經典譯叢:戰爭論
- (德)克勞塞維茨
- 5253字
- 2021-10-29 17:50:57
第二章 戰爭理論
第1節 軍事藝術的區分
戰爭就其本質來說就是斗爭,在廣義上稱為戰爭的復雜活動中,唯有斗爭是產生真正效果的要素。斗爭是雙方的精神力量與物質力量通過物質力量進行的一種較量,精神力量在此不容忽視,有的時候精神狀態對軍事力量有著決定性的影響。
由于斗爭的需要,人們很早就有專門的創造發明,以便使自己在斗爭中占據有利的地位,斗爭因此發生很大的變化。然而,不論斗爭怎樣變化,其本質概念并不會因此有所改變,它依然是構成戰爭的最本質的東西。
上述這些發明,首當其沖的是武器和裝備。武器和裝備一定要在戰爭開始之前就制造好,并且為士兵熟悉和掌握,武器和裝備還要與斗爭的性質相適合。制造、熟悉和掌握武器裝備的行為同斗爭本身是互相獨立的兩回事,一個是斗爭的準備階段,一個是斗爭的實施階段。配備武器和裝備在本質上不屬于斗爭的范疇,因為赤手空拳的搏斗也同樣是斗爭。
斗爭決定武器和裝備,武器和裝備又可以改變斗爭的形式。兩者之間是相互聯系、相互作用的。
然而斗爭本身又是一種非常獨特的活動,正因為它是在非常獨特的條件下,即危險中進行的,因此就顯得更為獨特。
這里有必要把這兩種不同性質的活動區別開來。我們經常會遇到這種情況,在某一活動領域中非常有才能的人,在別的活動領域中卻常常表現得很無能,指出這點,就足以說明將這兩種活動區別開來所具有的實際意義了。
假如把裝備好了的軍隊看作是現成的手段,只要清楚其主要功能就能夠有效地使用它,那么,在研究時把這兩種活動區分開來也就沒有什么困難了。
可見,狹義的軍事藝術就是在戰爭中使用現成手段的藝術,稱為作戰方法是再恰當不過了。廣義的軍事藝術則還包括一切為了戰爭而存在的各種活動,即包括建立軍隊的全部過程——征募士兵、裝備軍隊和訓練軍隊。
從理論是否具有現實意義這一角度來講,區分上述兩種活動是十分重要的。假如軍事藝術一定要從軍隊的建立說起,并按照其所規定的軍隊來制定戰法,那么,這種軍事藝術只有在現有的軍隊,恰恰同這種軍事藝術所規定的軍隊正好相一致的場合才能適用。倘若我們需要的是一種在大多數場合都能適用、在任何場合都不至于完全失去指導作用的理論,那么,這種理論就必須以一般的戰斗手段作為根據,并且只能以它們最主要的效能為根據。
依上述可見,作戰方法就是部署和實施斗爭。倘若斗爭是一次個體的行動,那就沒有必要把它再作進一步的區分了。然而,斗爭是由若干本身完整的單個行動組成的整體。在第一章第一節里,我們把這些行動稱為戰斗,它們是斗爭的單位。因此,就產生了戰斗和戰爭兩種完全不同的活動,即戰斗本身的部署與實施,以及為了達到戰爭的目的而對這些戰斗的運用。前者是戰術,后者是戰略。
現在,人們實際上已經把作戰方法按照戰術和戰略區分開了,即使這樣區分的理由不十分明確,也能夠非常清楚地知道哪些現象應該列入戰術,哪些應該列入戰略。既然這種區分方法已經被廣泛地采用了,其中一定有其合理性。我們之所以探討了這一道理,正是因為大部分人都采用這種區分方法,才使我們找到了這一道理。與此相反,那些個別作家不依據事物的性質任意確定的概念,我們沒有必要去考慮,因為它們根本不會在實際中被采用。
按照一般的區分原則,戰術是指在具體戰斗中使用軍隊的學問,戰略則是指為了戰爭目的運用戰斗的學問。
至于怎樣進一步確定單個或單獨的戰斗概念,以及根據什么條件來確定這一單位,在以后的章節還需要進一步闡述。現在我們要說明的是:所謂空間,是對同時進行的幾個戰斗而言,一個戰斗的范圍恰好是個人命令能夠達到的范圍;所謂時間,是對連續進行的幾次戰斗而言,一次戰斗的持續時間應該以每次戰斗都會出現的危機完全解除為界限。
這里也許會有一些難以確定的情況,比如,有時若干戰斗被看成是一個戰斗,但絕不能因此否定我們區分的理由,因為所有現實事物的類別總是通過逐漸的過渡才形成的,我們這樣區分也不例外。所以,即使觀點不變,也一定會有某些活動既可列入戰略范疇,也可列入戰術范疇。把軍隊像警戒線那樣疏散開布置,或某些渡河方針的設計等就是如此。
我們的區分只限于與使用軍隊有關,并且僅僅是針對使用軍隊而言。然而,在戰爭中還有許多活動盡管也為使用軍隊服務,但卻不同于使用軍隊,其中有些與使用軍隊的關系較為密切,有些同使用軍隊的關系較為疏遠。所有這些活動都與維持軍隊有關,使用軍隊離不開維持軍隊,維持軍隊是使用軍隊的必要條件,這就好比建立軍隊和訓練軍隊是使用軍隊的前提一樣。但是仔細思考起來,所有這些與維持軍隊有關的活動還只能算作是斗爭的準備。所以,我們有理由把這些活動與其他準備活動一起排除在狹義的軍事藝術,即真正的作戰方法范疇之外。另外,從理論的首要任務是把不同種類的事物區分開這一點來講,我們也必須這樣做。誰會把給養和管理等一系列瑣碎的事務歸入真正的作戰計劃呢?盡管它們與使用軍隊有密切的聯系,然而究其本質還是與使用軍隊不同的。
我們在第一章第二節里說過,倘若把斗爭或戰斗視為唯一直接有效的活動,就能夠掌握所有活動的線索,因為這些線索最后都要歸結到戰斗這里。我們想以此表明,正因為有了戰斗,其他一切活動才有了明確的目標,當然它們是按照其自身的規律去達到各自目的的。下面我們會較詳細地來討論一下這個問題。
戰斗之外的其他活動在性質上都是有很大不同的。
有些活動一方面屬于斗爭本身,與斗爭的性質相同,另一方面又不屬于斗爭的性質,而是為維持軍隊服務的;而有些活動則僅僅屬于維持軍隊性質的,才以其結果對斗爭發生一定的作用和影響。
一方面屬于斗爭本身,另一方面又為維持軍隊服務的活動包括行軍、野營和舍營。這三種活動屬于軍隊的三種不同狀態,然而,不論軍隊處于哪種狀態,軍隊存在的地方,就一定存在戰斗的觀念。
維持軍隊的活動一般是指給養、傷病員的救治以及武器裝備的補充。
行軍與使用軍隊是完全一致的。戰斗內的行軍,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展開,盡管還沒有真正使用武器,但同真正使用武器有著密切的聯系,屬于我們稱之為戰斗的軍事活動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戰斗外的行軍,則只不過是為了實現戰略決定。這種決定指出要在何時何地以何種兵力進行戰斗,而行軍則是具體地實現這種決定的唯一手段。
戰斗外的行軍是一種戰略手段,但它并不因此就僅僅屬于戰略,軍隊在行軍中隨時都可能投入戰斗,因此,行軍既要服從戰略原則,又要服從戰術法則。當我們指示一個縱隊在河或山的這一側行軍時,那就屬于戰略決定,這里包含了一個意圖:假如行軍中不可避免地要進行戰斗,那么,寧愿與敵人在河或山的這一側作戰,而盡量避免在那一側作戰。
當一個縱隊不是沿著谷底的道路前進,而是在谷旁高地上前進,或者為了便于行軍而分成若干小的縱隊,那就是屬于戰術決定,因為這些決定同發生戰斗時如何使用軍隊有著密切關系。
行軍的內部部署始終同戰斗準備有關,它是可能發生的戰斗的預先部署,因此它具有戰術的性質。
既然行軍是戰略用來部署戰斗的手段,既然在戰略上只需要考慮戰斗的結果,而不必考慮戰斗的實際過程,那么,人們在研究中發現有人經常用行軍手段來替換戰斗這個有效要素的情況也就不足為奇了。比如,人們常說具有決定性的巧妙的行軍,指的就是行軍所導致的戰斗。這種概念的替換很自然,表述的簡化也是可取的,所以不必加以排斥,然而這畢竟只是概念的替換,我們一定要記住它原來的意思,不然就會產生錯誤。
認為戰略行動能夠不取決于戰術結果,就是這樣的錯誤。有人僅僅通過行軍和機動,沒有進行戰斗就實現了自己的目的,于是斷言,有一種不必通過戰斗也可以戰勝敵人的手段。這種錯誤導致的所有嚴重后果,留在后面陳述。
盡管行軍完全可以被看作是整場戰爭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然而在行軍中的某些活動并不屬于戰斗,所以這樣的行軍既不屬于戰術,也不屬于戰略。架橋、筑路等等這些便于軍隊行動的有利措施就屬于這類活動,它們僅僅是作為戰斗的條件。在特殊情況下,它們也許與使用軍隊很接近,幾乎同它是相同的,如敵前架橋,但是其本身還不等同于使用軍隊,所以關于它們的理論也不被列入作戰理論。
野營相對舍營而言,是一種更為集中、更具戰斗準備的軍隊配置。野營是軍隊的一種靜止狀態,也就是休息狀態,同時它也可能是在該地進行戰斗的戰略決定,通過布營的方式,它還包含了戰斗的輪廓,即準備進行防御戰斗的條件。所以說,野營是戰略和戰術的重要部分。
舍營是為了讓軍隊更好地休息而替代野營的另外一種休息方式。因此,它和野營一樣,從營地的位置和范圍來看,屬于戰略問題,從為了準備戰斗而進行的內部部署來講,又屬于戰術問題。
野營和舍營除了能夠使軍隊得到休整以外,同時還有其他的目的,例如掩護某一地區或堅守某一陣地,當然有時也許就是為了單純的休息而已。眾所周知,戰略所追求的目的很可能是多種多樣的,一切有利于戰略的都可以成為戰斗的目的,包括維持作戰工具,也常常會成為某些戰略行動的目的。
在這種情況下,雖然戰略只是為了維持軍隊,但我們沒有離開主題,說的仍然是使用軍隊的問題。軍隊在戰區的任何地方做任何配置都屬于使用軍隊的問題。
然而在野營和舍營時,為了維持軍隊而進行的如修建茅舍、架設帳篷、從事給養和衛生工作等活動,不能算作使用軍隊的活動,所以它既不屬于戰略,也不屬于戰術。
防御工事位置的選定安排應該是戰斗部署的一部分,是戰術問題;但僅僅就工事的構筑而言,并不能歸入作戰理論。這方面的知識與技能必須是經受訓練的軍隊早就具備了的能力,戰斗理論是以這些知識和技能為前提的。
在單純屬于維持軍隊而同戰斗沒有共同之處的活動中,唯有軍隊的給養與戰斗的關系最為密切,因為給養對每個士兵而言,是保障精力與體力的必要條件。所以說,給養在戰略范圍內對軍事行動有著非常大的影響。我們之所以說給養在戰略范圍內影響很大,是因為在具體的某個戰斗中,軍隊給養的影響程度大到足以改變作戰計劃的情況雖然有可能存在,但是卻非常少見。軍隊給養一般只與戰略發生相互作用,軍隊給養問題解決得如何,對一場戰局或戰爭的結果,有著非常大的影響。然而,不論這種影響如何多見或具有多大的決定意義,給養就其本質而言,仍然不同于使用軍隊的活動,它僅僅以其結果對使用軍隊發生影響。
前面提到的軍隊其他管理活動與使用軍隊的關系就遠多了。傷病員的救護盡管對軍隊的戰斗力來說十分重要,但它涉及的終究只是一小部分人,對多數人的使用只能起到很小的間接影響。武器與裝備,除了軍隊本身經常進行補充之外,另外只需要定期進行檢查;在擬定戰略計劃時,很少會注意到它。
在這里,我們絕不能產生這樣的誤解:認為上述活動可有可無。其實這些活動在個別情況下,也許還會具有決定性的重要意義。醫院和彈藥庫的遠近,很可能是在戰略上作出極重要決定的唯一依據。這一點我們不可否認,但也無須遮掩。不過,在這里我們不談個別的具體情況,只從理論上抽象地談一談。當然,上述所說的那種具有決定性影響是很少見的,所以,不能將傷病員救護與武器彈藥補充的理論同作戰理論相提并論,即不必把這種理論所得出的各種方式方法,連同它們的結論,像給養問題一樣一并列入作戰理論。
現在,我們再次明確一下我們所研究的結論。戰爭的活動分為兩類:一是屬于戰爭前期準備的活動,二是開戰之后戰爭本身的活動。
戰爭準備的知識與技能,是為了建立、訓練和維持軍隊。在此,我們不去討論應該給這些知識和技能起個怎樣的總名稱,但是我們清楚,炮兵、筑城,以及所謂的基本戰術、軍隊的組織和管理,諸如此類的知識與技能,都包括在這個范疇之內。戰爭理論則是研究使用什么樣的手段來實現戰爭的目的。它所需要的僅包括上述知識和技能的結論,即只需要了解其主要結果。我們將這種理論稱之為狹義的軍事藝術,或者稱為戰爭理論,或者叫作使用軍隊的理論,名稱雖然不一樣,但其實是一回事。
所以,戰爭理論把戰斗視為真正的戰爭研究對象,把行軍、野營和舍營作為或多或少同戰爭一致的軍隊的狀態來研究。但戰爭理論沒有把軍隊的給養問題作為戰爭范圍內的活動來研究,而像對待其他既存條件一樣,只研究其結果對戰爭的影響。
狹義的軍事藝術分為戰術和戰略。戰術研究戰斗的方式,戰略研究戰斗的運用。行軍、野營和舍營指的是軍隊的狀態,它們源于戰斗同戰略和戰術所發生的關系。它們到底是戰術問題還是戰略問題,這要取決于它們是同具體戰斗的方式相關,還是同戰斗的意義相關。
一定有讀者認為,把戰術和戰略這樣很接近的兩個事物作如此細致的區分是不必要的,因為這對作戰本身沒有任何直接作用。然而,也只有十足的書呆子才會去研究理論區分對作戰的直接作用。
無論什么理論首先必須澄清雜亂的、含混不清的各種概念。只有對名稱和概念有了共同的認識,才有可能清楚而順利地研究問題,才有可能同讀者站在同一個出發點上。戰術和戰略在空間與時間上相互交錯,又屬于性質不同的兩種活動,倘若不精確地確定它們的概念,就無法透徹地理解它們的內在規律,以及相互關系。
假如有人認為研究這些毫無意義,那么除非他不進行理論研究,否則,他一定會被那些含混不清、缺乏任何可靠依據、得不出任何結論的概念,并且是時而平淡無奇、時而荒誕無稽、時而空洞無物的概念搞得暈頭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