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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關于警事法官菲恩先生以及他執法方式的一個小小實例

犯罪行為發生在一個赫赫有名的警察局轄區里,而且跟警察局僅有咫尺之遙。人群只能陪著奧列佛穿過兩三條街道和一個叫“羊肉山”的地方。接下來,奧列佛被帶進一扇低矮的拱門,順著一個骯臟的胡同,抄后路來到了即決裁判所。他們走入一個鋪著磚石的小院,在這里碰上了一個滿臉絡腮胡子、手拿一串鑰匙的粗壯漢子。

“是什么案子?”那漢子漫不經心地問。

“抓住個偷絲手帕的小孩。”負責押解奧列佛的警察回答。

“你是被偷的一方吧,先生?”拿鑰匙的漢子問警察身邊的老先生。

“不錯,是我。”老先生答道,“但我不敢確定手帕到底是不是這孩子偷的。我……我看這件事就不要再追究了。”

“現在只得去見法官了,先生。”那漢子答道,“法官閣下馬上就會騰出空來的。請吧,小絞刑犯。”

他邊說邊用鑰匙打開一扇石砌小囚室的門,邀請奧列佛進去。奧列佛經搜身未發現什么,便被關在了囚室里。

這間屋子形狀和大小有點像地下室,只是光線還不如地下室那么亮。此處臟得讓人受不了,因為現在是星期一的上午,自從星期六晚上里邊囚過六個酒鬼,后來又被關到了別處。可這還是小事哩。我們的警察局每天夜里都以雞毛蒜皮的指控(這個詞值得注意)把男男女女的公民打入地牢。新門監獄[13]用來囚禁經過審判已經定罪以及判處死刑的元惡賊首,跟這種地方相比簡直算得上宮殿。誰要是懷疑這一點,那就不妨去做個比較。

當鑰匙在鎖孔里發出咔嗒一聲響時,那位老先生的表情差不多跟奧列佛一樣沮喪。他嘆口氣,把視線轉向了那本無辜地導致了這場事端的書。

“那孩子的神情里有一種打動和吸引我的東西。”老先生邊自言自語地說著,邊慢慢地走開,同時若有所思地用書皮輕敲著下巴。“他會不會是清白的呢?看起來好像……對啦,”老先生驟然止步,仰望著天空驚叫道,“天呀!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有誰和他的臉蛋有點像?”

想了一會兒之后,老先生帶著沉思的神態走進了與院落相通的后堂接待室。他躲到接待室的一個角落里,開始回憶多年來一直掩藏在陰沉沉幕后的一連串的面孔。“不會的,”老先生搖搖頭說,“這肯定是我的幻覺。”

他把那些面孔又恍恍惚惚地一一展現于眼前重溫了一遍。長期遮掩著那些面孔的大幕一旦拉開,再合上便不是輕而易舉之事了。那兒有朋友和仇敵的面孔,還有許多十分陌生的面孔在人群中探頭探腦地窺視;有些面孔曾經是正值青春盛期的少女,而今已變成老嫗;有的雖埋葬于墳墓之中,早已變了樣,但記憶的力量卻高出一籌,可以維持這些面孔昔日的清新和美麗,重現明亮的眼神、嫵媚的微笑,使泥土裹罩的靈魂再放光芒——九泉之下的美在纏綿私語,她發生了變化,但那是進一步的升華,離開塵世只是為了充當明燈,在天國之路上灑下一縷柔和的光輝。

可老先生想不起一張與奧列佛相像的面孔,于是他嘆了口氣,掩上了剛剛開啟的記憶的大門。幸好他是個漫不經心的老人,把往事又埋在了發霉的書頁里。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使他清醒了過來,原來是那個拿鑰匙的漢子讓他跟著到公堂上去。他急忙掩上書卷,被帶去見威風凜凜、大名鼎鼎的菲恩先生。

公堂設在前廳,墻上鑲著壁板。菲恩高坐于上端的欄桿后。門旁邊有一道木頭圍欄,可憐的小奧列佛已被圈在里邊,見到這森嚴的場面正如篩糠般在發抖。

菲恩先生是個中等身材的瘦子,腰板細長,脖頸僵硬,頭發稀稀拉拉,而且全長在后腦勺及兩旁的太陽穴上。他面色嚴厲,臉漲紅漲紅的。假如他實在沒有過量飲酒的習慣,那他完全可以以誹謗罪對自己的面孔提出起訴,索取一大筆賠償金。

老先生畢恭畢敬地鞠個躬,走至法官的公案前,遞上一張名片說:“這是鄙人的姓名及地址,閣下。”隨即,他后退一兩步,又彬彬有禮、落落大方地點點頭,等待對方的發問。

菲恩先生這當兒碰巧正在看晨報,報上有篇社論對他最近的某項裁決發表看法,第三百五十次敦請內務大臣對他特別加以注意。他滿肚子的火氣,所以抬起頭來怒目而視。

“你是什么人?”菲恩先生問。

老先生有些詫異地指了指自己的名片。

“警官!”菲恩先生不屑一顧地用報紙把那張名片撂開,“這家伙是何許人?”

“我的名字叫布朗羅,閣下。”老先生不失紳士風度地說,“請允許我問問,這位利用執法者的身份平白無故侮辱一個體面人的法官叫什么名字?”布朗羅先生掃視了一圈公堂,仿佛在尋找能為他提供答案的人。

“警官!”菲恩把報紙扔到一旁嚷嚷道,“以什么罪名指控這家伙?”

“他沒有受到指控,閣下,”警官說,“他是來起訴那個孩子的,閣下。”

法官其實十分清楚這一點,只不過想激怒對方,而且不會落下話柄。

“起訴那個孩子,真的嗎?”菲恩用輕蔑的目光從頭到腳打量著布朗羅先生說,“讓他起誓!”

“起誓之前,我請求講句話。”布朗羅先生說,“事情是這樣的:如若不是親身經歷,我決不可能相信……”

“你給我住嘴!”菲恩先生專橫地說。

“不,閣下!”老先生回答道。

“立刻給我住嘴,不然我就把你逐出公堂!”菲恩先生說,“你這個蠻橫無禮的家伙,竟敢藐視法官!”

“什么?!”老先生面紅耳赤地高聲叫了起來。

“讓這個人起誓!”菲恩對書記員說,“我不愿再聽他廢話,讓他起誓!”

布朗羅先生怒火中燒,但考慮到發作起來只會有害于孩子,便咽下了這口氣,即刻起了誓。

“喂,”菲恩說,“以什么罪名起訴這孩子?你有什么可說的,先生?”

“當時我正站在一個書亭前……”布朗羅先生開始了陳述。

“你別說了,先生!”菲恩先生嚷嚷道,“警察!那個警察在何處?喂,讓這位警察起誓。我問你,警察,這是怎么回事?”

警察以與自己身份相稱的謙恭態度講述了他如何捕獲被告,如何對奧列佛搜身卻什么也沒發現,這些便是他所知道的全部情況。

“有沒有證人?”菲恩先生問。

“沒有,閣下。”警察說。

菲恩先生沉默了片刻,然后轉過頭帶著咄咄逼人的氣勢對原告說:

“你到底能不能陳述這孩子的罪行,伙計?你是起過誓的,要是站在那兒拒絕提供證據,我就以藐視法官懲罰你。我要告……”

至于告什么或告誰,便無人知道了,因為恰在這節骨眼上,書記員和監獄看守大聲咳嗽起來,書記員還把一本厚厚的書掉在了地上(這當然是無意的),所發出的聲音淹沒了下邊的詞語。

在多次被打斷話頭和一再受到羞辱的情況下,布朗羅先生總算講明了案情。他說自己當時吃了一驚,見這孩子逃跑便追了上去。他表示,如果法官認為這孩子雖沒有偷東西,但與盜賊有聯系,那么,希望法官能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從寬發落這孩子。

“他已經受了傷。”老先生在結尾時說,“我擔心,”他朝審判席那邊望了望,動情地又補充了一句,“我確實很擔心他的身體吃不消。”

“啊,是嗎?大概真是這樣!”菲恩先生怪腔怪調地說,“聽著,你這個小無賴,不許你耍花招,騙人是不頂用的。你叫什么名字?”

奧列佛想回答,可舌頭不聽使喚,臉色白如死灰,覺得眼前天旋地轉。

“叫什么名字,你這個頑固的流氓?”菲恩先生厲聲問,“警官,他叫什么名字?”

這話是沖著一個性格坦率、身穿條紋背心的老頭說的。此人站在欄桿旁,向奧列佛俯下身,把問題又重復了一遍,可奧列佛卻實在聽不明白。老頭知道如果不回答只會進一步激怒法官,從而加重奧列佛的刑罰,于是便憑著想象編了個名字。

“他說他叫湯姆·懷特,閣下。”好心的捕快回答。

“哦?他就不能大聲回答嗎?”菲恩說,“也罷,也罷。他住在哪里?”

“沒有固定的住處,閣下。”警官又裝出一副聽到了奧列佛回答的樣子說。

“他有沒有父母?”菲恩先生問。

“他說小時候便失去了雙親。”警官仍在編造著答案。

審訊進行到這里,奧列佛抬起頭,目光哀憐地四處張望,以微弱的聲音請求給他口水喝。

“不許胡言亂語!”菲恩先生說,“別耍弄本官!”

“他大概真的病了,閣下。”警官諍諫道。

“我比你清楚。”菲恩先生說。

“扶他一把,警官。”老先生本能地伸出雙手說,“他要栽倒了。”

“站到一邊去,警官。”菲恩大聲嚷叫著,“他要是喜歡,就讓他栽倒吧。”

奧列佛獲此恩準,撲通一聲昏倒在了地上。公堂上的人面面相覷,但沒有一個敢動一動。

“我知道他是在裝蒜。”菲恩說,仿佛這話本身就是不容懷疑的鐵證,“讓他躺著吧,他很快就會厭煩的。”

“閣下打算怎樣處理這個案子?”書記員悄聲低語地問。

“即決裁判,”菲恩先生回答,“把他關上三個月——當然是服苦役。退堂。”

房門被打開了,兩個人準備把失去知覺的奧列佛抬到牢房里去,可此刻一個身穿破舊的黑色外套、上了年紀的漢子急匆匆闖入公堂,直奔審判席。此人雖外表貧寒,但凜然一身正氣。

“等等,等等!別把他帶走!看在蒼天的分上,請等一會兒!”這位新來的人叫喊道,由于趕路而氣喘吁吁。

雖然主持這類公堂的兇神擁有獨斷專行的權力,可任意擺布女王陛下臣民的自由、名節、聲望乃至生命,尤其是擺布那些勞苦大眾,即使此處發生的荒誕事情足以令天使哭瞎雙眼,但這種情況對公眾卻是封鎖的,除非借助報紙泄露出去。因而,瞧見這位不速之客無禮地闖入公堂擾亂秩序,難怪菲恩先生會勃然大怒。

“怎么回事?此人是誰?把他攆出去。退堂!”菲恩先生高聲呵斥道。

“我要作證,”那人嚷嚷道,“不能攆我出去。當時的情況我都看到了。那個書亭是我開的。我請求起誓。你們不能不讓我說話。菲恩先生,你必須聽聽我的證詞,不該拒絕我的請求。”

此人說得在理,毫無懼色,語氣堅定。事態變得相當嚴重,硬壓是行不通了。

“讓這家伙起誓吧。”菲恩氣急敗壞地吼叫道,“喂,伙計,你有什么可說的?”

“情況是這樣的,”那人說,“我看見了三個孩子,除了抓來的這個,另外還有兩個。這位紳士看書的時候,他們在馬路對面徘徊。東西是另一個孩子偷的,碰巧被我瞧見了。我看到這個孩子十分驚愕,一下子呆住了。”可敬的書亭老板此刻已緩過了些氣,能夠比較連貫地敘述這樁扒竊案所發生的經過了。

“你為什么不早點來?”菲恩在經過片刻的沉默后問道。

“沒人幫我照看書亭。”那人回答,“能幫忙的人都加入了追捕。五分鐘前我才算尋到了人,而且是一路跑到這兒來的。”

“原告當時在看書嗎?”菲恩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問道。

“是的。”那人回答,“看的就是他手中的那本書。”

“哦,是那本書嗎?”菲恩問,“他把書錢付了沒有?”

“沒有,錢還沒付呢。”那人笑了笑回答。

“天啊,我怎么全給忘啦!”漫不經心的老紳士天真地驚叫出聲。

“真是大好人,竟然還有臉控告一個可憐的孩子!”菲恩說著,可笑地企圖擺出通人情的樣子。“本官認為你是在十分可疑及不體面的情況下拿走這本書的,先生。算你運氣好,物主不打算對你起訴。把這當做一次教訓吧,伙計,否則你早晚都會被繩之以法的。這孩子無罪釋放。退堂。”

“豈有此理!”老紳士大聲叫嚷道,壓抑許久的怒火頓時噴發了出來。“豈有此理!我要……”

“退堂!”法官命令道,“警官,你聽見了嗎?退堂!”

他的指示得到了貫徹執行。怒氣難平的布朗羅先生一手拿書,另一只手拎著青竹手杖被帶出了公堂。一到院里,他的滿腔怒火頃刻間便煙消云散了。只見小奧列佛·特維斯特仰臥在地,太陽穴被澆了水,臉色慘白,全身痙攣性地打著寒戰。

“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布朗羅先生貓下腰來連聲叫道,“哪位去叫輛馬車來!請快一些!”

馬車叫來后,奧列佛被小心翼翼地抬到了一個座位上,老先生則坐在另一個位子上。

“我能陪你們一道走嗎?”書亭老板探頭朝馬車里望望問。

“天啊,當然可以,我親愛的朋友。”布朗羅先生急忙說,“真該死,我竟然把你給忘了!這本倒霉的書還在我手里呢。上車吧,可憐的人!不能再耽擱時間了。”

書亭老板上了車,大家一塊兒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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