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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雪國(二)

  • 動物街區
  • 戈ro
  • 4016字
  • 2021-10-08 20:07:24

“媽媽,我回來了?!?

“今天在學校怎么樣,澤西?”

“還好。”

母親放下手里的餐碟,上面裂了個口子。她抬頭細細打量了一番,沒有得到澤西目光的回應,于是又低下了頭,“去叫你哥哥吧?!彼颜戳怂氖植猎谀サ每床怀龌ㄉ膰股?。

“哦?!?

澤羅沒等澤西放下書包出門,便灰頭土臉地出現在門后。正看見弟弟抬手,“這個愛干凈的家伙怎么跟我一樣不修邊幅了?!睗闪_心里嘀咕一句,“Hey澤西!我回來了。你是不是正要來找我?這爪子怎么跟我一樣黑乎乎了?”他笑瞇了眼。

“要你管。”澤西推開哥哥伸來的爪子,徑自轉身回屋里。只是他像往常一樣,沒等母親開口就順從地碼好了餐具——姑且這么說吧,但不過是些撿拾拼湊來的垃圾,殘次不全但還是亂亂地擠滿了站不穩的小桌子。

“快吃吧。”母親一轉身就像變魔術一樣掏出了一小鍋熱湯,先給澤西倒了滿滿一碗,水汽氤氳間他有些恍惚,好像看見母親年輕貌美的樣子——可又怎么可能呢,自打他懂事來母親就是那副操勞而心神不定的模樣。像世界上的任何一家子,他們坐下,邊吃邊回顧這紛亂的一天,期待為繁冗而不幸的這一天畫上暫時幸福的句號。

“澤西,澤西!”失神間他被母親細聲卻帶有急切的呼喚打斷,“你在想什么呢?剛才我說的話你聽見了嗎?”

“啊?嗯?!彼怪^,攪動著稀薄的湯。這湯雖然稀薄,但是滾燙。

“在學校一定要好好用功啊,我們家雖然條件不比上他們,但是媽媽相信你的機靈的小腦瓜......有什么問題什么事情多跟我們講講呀......媽媽就等著你好好讀書,長大了做一個堂堂正正的......給咱家爭光......別學你哥,整天游手好閑不干正事。澤西......”

“哎呦媽媽!我怎么就——”澤羅昂起頭插嘴,眼睛瞪得溜圓。

“還不能說你了嗎!看看你整天都在干什么傻事!”母親故作惱火,裝模作樣的拍在澤羅頭上,那一掌落下時那么快可打到腦袋上更像是愛撫了。

“哈哈,澤西,你看媽媽,她在假裝生氣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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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西,我們的作業寫了嗎?”

“你不吭聲是什么意思??!小子出息了?”

“你們這些雜種真是該死的,來我們這干嘛,有什么權利活著哈哈哈......”

那天,澤西第一次逃學。他飛奔向落日的街道,宏大的樓宇被夕陽照耀著鍍上一層金黃,但是為什么那些低矮的小屋就被永遠籠罩在高樓投射下的陰影里?他想得明白,但是冥冥間感覺到那么一股憤懣。他不是第一次這么感覺,自從委屈被怒氣蠶食后,他時常包裹在這種復雜的情緒中。他把書包甩了起來,把它重重地砸在身后。

“澤西,這次課堂練習你看了誰的?”

“老師......我沒有?!?

“還說不是你!周圍的同學都說看到了!不是第一次了吧你。再說,你這種出身的孩子,怎么可能......”

澤西發瘋了似的跑著?!拔沂裁闯錾恚∥沂裁闯錾恚 彼盒牧逊蔚貙χ钌畹南镒雍鹑ィ强床灰姳M頭的小巷卻如深淵巨口將他的聲音盡數吞入,沒有回音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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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西,今天在學校怎么樣?”媽媽笑嘻嘻地開門。

“澤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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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最后一次幫你們,以后別再來攔我了?!?

“Hey兄弟,這么美的差事怎么說不干就不干???怎么的,今天心情不好,小澤西?還是誰在學校欺負你了?哥幾個幫你出頭呀......”

“我說了,別再找我了?!?

領頭的混混臉色驟變,他惡狠狠地咒罵一句:“說不想干就不干,你當我們是什么?嗯?告訴你,惹了我們老大,明天你這小可憐的尸體不知道會掛在哪根電線上呢......哈哈......咳咳......你媽媽還活著吧......”他猛吸一口,慢吞吞地把煙圈吐在澤西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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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難道要像你爸一樣!”

“算了,媽媽。隨他去?!?

澤西逃出家門。天黑透了,沒有東西醒著。他像是城市間被意外抽離的一片影子,呆呆地,默默地立在破敗的時間里,沒有時間屬于他,也沒有地方。他墜著步子挪到一片漆黑的墻角,背貼著黏膩的墻體,脫力滑落在地。這仍然是當時那座繁華的城市,只是繁華并不屬于他們,也許,只是不屬于他,他永遠渴望逃離任何其他個體的控制又永遠希望被需要、被期待。雖然在這里,沒有一個靈魂干凈純潔,面包會腐爛,報紙會沾血,可也是他生長的地方——他就這么長在一段浮動著的泥土里,甚至沒有根。

一粒粒冰涼掉下來,直到澤西抬頭他才發現那些不是眼淚。

“滴咚、滴咚。”它們從不知何處穹宇而來,溜過爬滿青苔的窗沿,糅合所有青春的無稽惶恐砸在生銹的金屬頂棚上。“滴咚、滴咚?!彼鼈冇伤閰R成線,匯成涓流,順著骯臟墻面,帶著墻縫里的腥臭泥巴汩汩而下;其他的仍在空中滴答作響,像一只沒有刻度的鐘走在虛空的幻想里,只準起飛,不許落下。不遠處有一把螺旋上升的扶手梯,或許,他看不清,只隱約感受到梯子扭曲的弧度,在濃濃夜色里不知何去。看不見的地方立著一只水缸,更不堪些,也許只是一片曲面的殘片里面蓄上了水,任由它們在心中一滴一滴。他好像能看見那些漣漪,看見那些外界的擊打造成的形變,看見止不住發出“滴咚、滴咚”的聲響的它們的樣貌。

“滴咚、滴咚。”不知多少個白晝黑夜交替前的那個上午,他不小心扯斷的媽媽的項鏈,這是那些瞬時脫落的廉價塑料珠子掉在地上的聲響。原本一條好好的用細線系著的鏈子,里面的線一扯壞,它們就滾下來了,那幾乎是小澤西打個噴嚏的工夫。后來媽媽重新找了一根棉線,小小的他趴在地上一顆顆地把它們撿回來,又串回去了嗎?媽媽的項鏈。

澤西扶著墻,慢慢站起來,他的心里已經有了決定。

門被敲響,一個瘦削的稚氣未脫的身影堅定且口齒清晰地說道:“我找伊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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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有那么恐怖,澤西想。剛才他是怎么敢的呢,獨自就往伊戈的老巢跳。平日里那些伊戈的小走狗都夠他頭疼很久,但是好像真正面對他時也沒有那么難纏。他往前快步走了幾下,喘口氣,此時他的大腦里才回放起剛才那些平時噩夢都不曾出現的場景:充斥著奇異的好像是動物體味又仿佛摻雜香氣的黑暗房間,好像是重重的頭在攢動,煙霧繚繞間誰的牙正閃著寒光,和腰間的匕首上下呼應,他走的任何一步都被地獄里的烈獸注視著。

“我想......我要退出你們。”澤西不曾意識到這些聲音是從他的喉頭滾落的,但是就是這么回事。周圍依舊肅殺沉靜,好像有粗重的喘息被更巨大的壓力裹挾住了。

“......”

“我說,我來找你們老大,我要退出你們,請你們以后不要再來攔我?!彼乱庾R往四周瞟一眼,想揪出那天威脅他的那個嘍啰。

“吱——啞?!币巫拥膰@息聲擊碎了緊繃的沉默。“他是誰找來的?!边@語氣不是詢問,更像命令。

“老......老大,是我,我在路上攔的他,您知道的,學生不容易引起......”

“沒叫你解釋。”

“噢噢對,您說的對!”這個聲音恭維中抖落了一地惶恐。

“你要走?小孩兒?”

“是的,請您——”

“那就讓他走啊,你們誰不讓了?”周遭一片死寂?!皝恚^來?!?

澤西心里發怵,此刻他就同歷史書上的風干千年的木乃伊一般僵硬,他憋住最后一口氣,往前一步。

“這是給你的獎勵,拿著?!?

什么?澤西一愣,本能地推脫:“不,不要?!?

“拿著。給他。”

“你走吧?!?

就這樣他自入虎穴又虎口逃生。理清楚頭緒,他裹緊衣服,此刻他只想回家,回去好好抱一抱母親,還有那可惡的哥哥,他現在就要回去,一刻也等不了。他像是劫后余生的獵物終于有機會去發現活著的美好所在,他的思緒瘋狂運轉,他盤算著晚上回家見到母親的第一句懺悔,他盤算明天,明天該穿什么樣的衣服,以什么樣輕松的神氣重新走進校園,他想大聲呼喊感謝上天的饋贈給他一個洗脫罪名的機會。他將來只想好好讀書,多拿幾個第一好好叫不識相的老師看看,叫充滿惡意的同學們閉嘴,他今后只是他!不,他還是母親的小兒子,澤羅的好弟弟,他將用他的智慧和信念在這個渾濁的街區生活下去,在他的家,他唯一破落但是充滿愛的家!總有一天,他會進入城市,在大都市謀生而不是瑟縮在這骯臟一隅,他相信。他一定要讓母親哥哥都住上有結實屋頂的好房子,他都計劃好了,只要從明天開始,開始一身清白地好好努力,沒有什么能把他摧毀,不過是些皮肉傷!他越跑越快,沉浸在劫后的狂喜里,他的步子越來越輕盈,他就像那顆跳脫的小珠子,簡直太高興了。遠處好像有嘈雜的聲響,他只當那是天亮前小生靈的喜悅躁動——是啊,天快亮了!

“砰——!”澤西看見地上撕開一道噴出炫目白光的口子,他跌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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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四野茫茫。

就到了,圣約瑟教堂。透過高大頎長的彩色玻璃窗,圣誕夜特有的暖黃色燭光投在雪地上,明滅搖曳。

信徒們手捧圣經,虔誠地吟唱頌歌:

“救世主為我們誕生了,他就是主基督……”

歌聲悠揚綿長,正如雕塑垂下的衣擺轉過優美的圓弧,正如紫色絲絨帷幕流淌的光澤,正如青銅華蓋邊角上蜷曲的打著曼妙的卷兒的花鬘,正如天頂壁畫中圣潔的小天使圓潤光滑的肌理。正如這盛世,萬代太平。

澤羅避開它們,繞到教堂后,輕翻過參差的鐵柵欄,落入一片極黑與極白的肅穆。他摸索著一座一座冰冷的十字架,直到確認其中一行字形熟悉而陌生。

是這兒,澤西。

他半跪在雪地中,用手撣去碑上的積雪,就如數年前他用手撣去澤西頭上無意沾到的餅干屑,引得小孩兒一陣咯咯地笑。

他木訥地看著碑上靜默的銘文,拍了拍它的頭。

“圣誕快樂,澤西?!?

他微微驚詫一番,當發現膝邊的深雪中生硬地掩埋了什么。他撥開積雪——竟是一把枯萎的白玫瑰,單薄的花瓣被雪凍得幾近透明,摸著卻不同玻璃的質感,映出淡淡的微光。是誰放在這里的?大概是放錯了位置,又或許是無情的風雪卷著花束離開了它本應紀念的亡靈。

教堂內響起巨大管風琴的奏鳴,斟上血紅色葡萄酒的高腳杯一只一只莊重優雅地肅立著,隨著鳴聲微微共振,杯沿鍍上一層銀光。壁龕里的神明淡淡地注視這一切,嘴角染著柔和的笑意。頌歌的旋律與屋外被寒風卷挾的飄雪一同急劇旋轉上升,盤旋不定,嗚咽著找尋它們來時的地方。

澤羅身上已覆滿白雪,他從他們熾熱的信仰營造的幻象中抽身,抖落肩上的雪。他摸了摸衣袋,愣了一會,又壓了壓褲兜,得到它們確乎都是癟的確認。澤羅再次伸手拂去碑上沒多久又落滿的浮雪,它們簌簌地下墜,而一股難以名狀的歉疚與委屈從他心底升起,無所適從。于是他拾起花束,輕輕呵氣,低下頭仔細捋順每一片脆弱枯槁的花瓣,把它們擺在石碑的正前方,扶正。

“晚安?!?

一墻之隔,暖黃的燭火仍高聲歌頌著救世主的恩澤;窗外只悄愴的十字架投下巨大的陰影,護住守著的而終將被風雪埋沒的孤魂。

“當冰冷降臨塵世,當希望滅絕凡間,我們所篤信的神明,不過是虛無的金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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