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火星的人就在離大陸不遠的舟山群島上，他便是五斗米道教教主孫泰的那個侄子孫恩。

孫恩，字靈秀，按《晉書》的說法，他是孫秀的族人。這又是一條讓人頭痛的記錄，因為在晉朝的歷史上，出現過兩位叫孫秀的大人物。

孫秀一號，系小霸王孫策幼弟孫匡之孫，三國時吳國的孫氏皇族，曾任吳國的前將軍兼夏口督。后來吳主孫皓對他猜忌，他為了避禍而投奔西晉，得到了司馬氏的厚待，被任命為驃騎將軍、儀同三司，封會稽公（在這點上稍稍有點兒像慕容垂）。在吳國滅亡時，已身為晉臣的他悲從中來，面向南方大哭說：“昔討逆（孫策）壯年，以一校尉創立基業，今孫皓舉江南而棄之。‘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后于晉惠帝永寧年間（301—302年）病逝。

孫秀二號，在八王之亂中，是趙王司馬倫的狗頭軍師，曾給司馬倫出主意，借皇后賈南風之手殺太子司馬遹，再借給太子報仇之名除掉賈南風，成功地讓大草包司馬倫執掌了西晉大權。因為司馬倫無能，基本上是孫秀怎么說，他就怎么做。孫秀趁機玩弄權術，巧取豪奪，排除異己，誅殺名臣，弄得天怒人怨。齊王司馬冏等人起兵反司馬倫，孫秀被殺于中書省。

那么，孫恩究竟是這兩位孫秀中哪一位的族人呢？《晉書·孫恩傳》提到，孫恩祖籍瑯邪（今山東青島市黃島區南），雖然兩位孫秀在《晉書》中均無傳，但我們知道孫秀一號的曾祖父孫堅是吳郡富春縣（今浙江杭州市富陽區）人，而《晉書·司馬倫傳》中提到孫秀二號原為瑯邪小吏。由此看來，孫恩更可能是第二位孫秀的族人。

孫恩家祖上世奉五斗米道，到叔父孫泰時，成為吳郡（今江蘇蘇州市）一帶五斗米道的首領。五斗米道又稱正一道、天師道，始創于東漢順帝年間的張道陵，是道教最早的流派，論資格比張角的太平道還要古老，因入道者須出五斗米的會費，故而得名。太平道后來發動了黃巾起義，之后迅速消亡，五斗米道乘機發揚光大。東漢末年，教主張魯建立了漢中政權。到東晉時，五斗米道的信徒遍及東南，上至王、謝豪門，下到販夫走卒，其首領自然成為具有極大潛在實力的人物。孫泰被殺后，很多信徒都不相信他真的死了，認為他是蟬蛻登仙，所以繼續給孫恩支持，偷偷給他送糧送水，輸送消息。

如今，在海島上“臥薪嘗膽”快一年的孫恩發現，報仇的機會來了。隆安三年（399）十月，他率領那支小小的隊伍從舟山島出發，一場波及東晉大部分州郡，持續十二年之久的大規模戰亂爆發，歷史上一般稱之為“孫恩、盧循起義”。不過，這種定義尚存爭議，因主要首領孫恩、盧循等人都屬于中、下級士族，視為士族間的內斗似乎更合理。

先撇開復雜的定義問題，接著敘事。孫恩軍出發后，在上虞縣（今屬浙江）登陸，出其不意，一舉攻克了上虞縣城，處死縣令。三吳一帶的郡縣，那些眼看要“被自愿”充當軍戶的百姓和在新政策中受到損失的下層士族，如遇救星，紛紛加入他的隊伍。孫恩的軍隊迅速擴大。接著，孫恩進軍下一個目標——重鎮會稽（今浙江紹興市）。會稽城內此時的最高軍政長官，是會稽內史王凝之，一位比孫恩還要虔誠的五斗米道信徒。

【作者按：自西漢實行郡國并行制度，郡的長官為太守，親王的封國則設置內史管理民政，后來親王的封國大多變成遙領，內史也就成為封國的最高長官了。所以太守、內史都可以翻譯為市長。】

王凝之，出身名門，是“書圣”王羲之的次子，王獻之的哥哥。他的妻子是著名的才女，謝玄之妹謝道韞。按說王凝之和這么多“人精”在一起，多少也該沾點兒靈氣才對，可他仍舊傻得可愛。謝道韞一次回家省親時，叔父謝安問她王凝之如何，謝道韞嘆氣說：“過去在家中，叔父輩有阿大（謝安）、中郎（謝萬），兄弟輩中有封（謝韶）、胡（謝朗）、羯（謝玄）、末（謝川），還以為世間男子多是俊才，沒想到天地之大，也能產生王郎這號人！”

王凝之不愧是一位好丈夫，為了不讓愛妻對自己的鑒定結果落空，就很努力地向那個鑒定標準看齊。等孫恩的軍隊逼近會稽時，他不做任何常規防備，只是在道觀里磕拜念咒。忐忑不安的屬下向他請示方略，王內史很鎮靜地說：“你們不用擔心，我已經請了神仙，借來鬼兵把守各處要道，每處都有數萬，何懼盜賊！”

不多時，孫恩的軍隊攻到會稽城下，王凝之這才驚奇地發現：原來孫恩的道術比自己還“精湛”，如此強大的鬼兵都沒能把他擋住。王凝之只好落荒而逃，但為時已晚，很快被孫恩的人抓住。孫恩也不念他是同門道友，立即把他殺掉了。王凝之終于用生命捍衛了自己的信仰和妻子的見識。謝道韞得知消息，鎮定自若，帶領家仆婢女，提刀在手，試圖突圍而出，親手砍殺數名孫恩的軍士后，終因寡不敵眾被抓住。孫恩因為久仰謝道韞的才華和佩服她的膽識，對她以禮相待，將她送回故鄉。

攻下會稽后，孫恩軍如同推倒了第一張多米諾骨牌，接下來的發展可以用勢如破竹來形容了。很短的時間內，三吳地區的百姓群起響應，孫恩軍仿佛吹泡泡一樣，其信徒“長生人”迅速膨脹到幾十萬（很可能是把男女老少都算上了）。三吳一帶太平已久，官軍兵力微弱，士不習戰，他們幾乎是望風崩潰，吳國內史桓謙、臨海太守王崇、義興太守魏隱等都棄城逃走，吳興太守謝邈、永嘉太守司馬逸等被殺死。十幾天后，會稽、吳郡、吳興（今浙江湖州市）、義興（今江蘇宜興市）、臨海（今浙江臨海市）、永嘉（今浙江溫州市）、東陽（今浙江金華市）、新安（今浙江淳安縣）等八個郡都被孫恩的軍隊控制。

出乎意料的巨大成功，讓孫恩意氣風發。他得意揚揚地向部屬說：“天下大勢已定，不用再打仗了，你們就等著和我一起穿朝服到建康當大官吧！”想到這樣的美好前景，孫恩決定讓自己先習慣一下，他自稱東晉的征東將軍，并上疏給白癡皇帝，指控司馬道子與司馬元顯的罪行，請示將他們處死。這樣做當然不會有什么用處，但由此可以看出孫恩壓根兒就沒把自個兒當外人。

從對待謝道韞的態度來看，孫恩其實不能算窮兇極惡之人。但是，他突然間有了幾十萬部眾，卻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建立起相應的根據地和后勤供應系統，不可能靠收稅發餉來維持龐大集團的正常運轉。久受壓迫的下層百姓，一朝爆發，一般也不會有多崇高的理想追求，孫恩軍的軍紀要不敗壞，才讓人奇怪。史載，孫恩軍沿路搶劫財物，焚毀房屋，“所過掠財物，燒邑屋，焚倉廩”。尤其是那些替司馬元顯征召“樂屬”的下層官員更是倒足了血霉，被憤怒的孫恩軍（原先他們很多人是即將被逼上路的“樂屬”）做成了肉制品，強迫其妻兒去吃。三吳地界，一片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