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第一紀末，第二紀初，上帝陷入沉睡之時，阿爾達大陸和宇宙之間便出現了一層牢不可破的隔膜，我們習慣性地稱呼它為黑夜之墻，根據前人的經驗，王冠路徑的登階者試圖突破時，都需要在宇宙中固定一顆恒星為自己的錨點，但黑夜之墻的出現，讓這一過程變得無比艱難，因此大部分王冠的登階者都止步在七階以下，沒有例外。”
“我只要到了八階，就可以拔除詛咒了嗎？”威爾怯生生地問道，愛德華點了點頭。
“我那時候能夠替代你嗎？”
“如果換算一下的話，我屬于登階者的五階。”
“我選擇王冠。”威爾毫不猶豫地舉起手說道。
愛德華像是喝水被嗆到了一樣，他的右手捂住嘴唇，重重地咳嗽了幾聲。
其實威爾考慮得也不少，首先王冠有著生命的泉源之意，字面意思，便能夠知道它可以很好地遏制生命力的流逝，第二，王冠路徑雖然沒有未來，但對他來說無關緊要，只要達到八階，保證拔除阿努比斯的詛咒存活下去就足夠了，最關鍵的是，他不想取代愛德華，當一個人認為自己的人生沒有意義的時候，那就是他死亡的瞬間，他想要幫助愛德華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
“你不好奇接下來的三條路徑嗎？”愛德華的表情和誘惑人類簽訂邪惡契約的惡魔別無二樣。
“你說過我可以自己做決定的，我選王冠。”威爾的頭搖得像一個撥浪鼓，生怕愛德華不要臉地耍賴皮。
“他比你聰明。”
阿拉貢很樂意看到愛德華吃癟，他將其他四張牛皮紙收回了宛若百寶箱的黑色大衣里，留下了“王冠”的九階冥想法。
“我有一個問題，這上面寫的是什么？”威爾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他是識字的，但無奈牛皮紙上寫的是另一種語言。
“這是古老的昆迪語。”愛德華一筆帶過。
“愛德華想必已經給你找了一位很好的老師。”
收回了牛皮紙的阿拉貢并沒有停止手上的活動，他將拐杖舉平，像是風車的扇葉般向下劃拉，威爾瞠目結舌，滿臉的不可置信。
空氣宛若一張鋪平的紙，被生生地撕開了一道小口子，邊緣處不停地散發出令人心顫的波動，就像是裝滿水的氣球被拍打后的樣子。
阿拉貢伸進去的右手仿佛被橡皮擦抹去一般，從威爾的眼前消失不見，他旁若無人地摸索了一番，拿出了一根普普通通的黑色羽毛，就跟黑皮鴨身上的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長一點，粗一點。
“這是什么啊？”威爾下意識地詢問。
“天使羽毛，準確地說，是天界書記官梅丹佐的遺留物。”
阿拉貢又將拐杖向上劃拉，像是衣服的拉鏈一樣，空氣中出現的口子又被連了上去，仿佛剛才什么也沒有發生。
“太厲害了！嘶嘶...”
威爾一想到自己即將變成和他們一樣的神奇人物時，就忍不住心生向往，結果扯動了還沒恢復的斷裂肋骨，不禁發出抽涼氣的咝咝聲。
“但是遺留物不是會讓人變成魔多嗎？”
威爾提出了自己的疑問，皮爾斯曾向他介紹過魔多族的由來，他也被齜牙咧嘴的狂獸像羊羔一樣圍捕過。
它們嘴巴下流的粘稠唾液和兇猛殘暴的外形依舊讓他感到害怕，因此下意識地與阿拉貢手上的天使羽毛拉開距離。
阿拉貢搖了搖頭，解釋道。
“污染的遺留物確實對阿爾達造成了不可彌補的損傷，但事情往往有兩面性，有好便有壞，就好比我手上的天使羽毛，它是純凈的遺留物，是登階者突破的唯一手段。”
“唯一手段？”
“你可以將人類比作蓄水池，而自然的靈性則是水，正常來說，登階者同時進水和出水，我們要做的是讓池內的水量保持在一個平穩的狀態，比如說十升，當我們能夠完美把握進水和出水的平衡時，便可以開始提高平穩狀態的上限，從十升提高到二十升，這一過程，我們稱為進階，或者說突破。”
“而在第二紀初，黑夜之墻出現后，自然中游離的靈性便出現了斷崖式的下跌，登階者無法再通過厚積薄發進行突破，簡單來說，蓄水池再怎么提高進水，降低出水，也無法讓池內裝滿二十升，因為任何一個人都會有各種原因不得已消耗靈性，就好比池內的水永遠都會進行物理層面上的蒸發。”
“那么想要達到二十升的容量，除了進水和出水，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阿拉貢舉起了手中的天使羽毛。
“遺留物本身就是遠古人類的靈性聚合物，只要我們將屬于這一部分的水灌入到水池里，便能夠達到二十升的上限進行突破，進階后，進水和出水量也會有相應的提升，能夠讓你初步保持二十升的容量。”
威爾只覺得阿拉貢所說的話晦澀難懂，他雖然能夠聽懂蓄水池的進水和出水原理，但由于沒有切身的實踐體驗，他沒有辦法將這一比喻和登階者的進階突破結合起來。
“我說這番話，不是讓你理解，而是讓你記住，時間一到，你自然就明白了。”
阿拉貢將梅丹佐的遺留物交給了威爾，做完這一切后，他微微頷首，走進了空氣里，消失在了老福的五金商鋪。
威爾不停地揉搓自己的雙眼，懷疑自己看到的是幻覺，他用手指著阿拉貢原先站立的地方，驚訝地說道。
“你看到了嗎？他就和紙片人一樣，轉了個身，我就看不見了。”
愛德華時常也對阿拉貢詭異多變的能力感到艷羨，可憐的自己只有一身內斂的肌肉，穿上衣服就跟普通人沒什么兩樣。
“收好那根羽毛，明天你就可以用上了。”
愛德華注視著威爾將桌上的殘破牛皮紙折疊好放進生銹的餅干盒子里，然后把天使羽毛小心翼翼地放在上面，合上蓋子，藏在吱呀作響的床板底下。
“明天早上九點，在老福的臥室上課，其他時間自己安排。”
他簡單交代一句，轉過身取下衣帽架上的氈帽，孤獨地消失在無邊的夜色之中。
第二天早上，威爾頂著兩顆熊貓眼，拖拖沓沓地從床上爬到衛生間洗漱，他因為過于興奮，幾乎一夜未眠，后知后覺的困意像潮水般將他吞沒殆盡，所幸老福給他沖泡了一杯咖啡。
濃稠香醇的棕褐色液體在口中流淌，微微苦澀的同時帶著酒香，喝完之后，嘴里留有淡淡的薄荷清涼感。
“老福，這是什么？”威爾在冊子上寫道，另一只手倒扣杯子，確定美味咖啡沒有殘留。
老福回答道。
“這叫貓屎咖啡，獨產于西部，價格昂貴。”
但威爾怎么可能被騙，貓屎哪里會這么香，老福可真會開笑話，他又給自己沖了一杯，但手法生疏，比不上老福，喝下去就跟吃了一塊燒焦的煤炭般難受。
兩人東扯西拉，就像兩個嘴碎的農婦聊得歡快，完全沒有注意到門口出現了一個高挑的身影。
女人的左手捧著一本厚厚的書籍，右手卷著一把木尺，紫色的長發像瀑布一樣從肩上流到細長的腰背，針織毛衣藏在暗紅的及膝大衣下，黑色長裙裹到腳踝，最下面是一雙厚底長靴。
門口的光線被遮擋了一片，老福和威爾疑惑地轉過頭去，入眼的是一個既好看又丑陋的女人。
她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間有一大片燒傷的痕跡，就像是枯萎的樹干表面，皮膚擰結成一個又一個如同馬蜂窩般的圓圈，燒傷的痕跡一路延伸，鉆過衣服遮擋的部分，直到右側臉頰。
但她左側的皮膚卻和嬰兒般嬌嫩白皙，有一種果凍的質感，紅潤的臉色像是一顆熟透了的蘋果，光滑的腮頰上反射出奶白色的光線，讓人情不自禁地想用手捏上一把。
她就像被一條無形的線分成兩部分，左邊是天使般美麗的面容，而右邊則是惡魔般可怖的臉龐。
“你就是威爾吧？我叫亞妮，是蒸汽學院的在職教師。”
亞妮不遮不掩，大大方方地展現自己丑陋的一面，她的皮膚雖然已經恢復了肉色，但表面仍舊坑坑洼洼，讓人本能地難以接受，她將長尺放進口袋，禮貌地向威爾伸出右手。
威爾一時間像是停滯的鐘表般楞在原地，等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多么無禮的時候，亞妮的右手已經卷回了長尺，但她臉上的笑意仍舊不減，似乎對方的反應在自己的預料之中，這讓威爾感到無比的愧疚難當，甚至想立刻找一條地縫鉆進去。
“我想那間臥室會比較適合用來教學。”亞妮看向老福的房間，她的聲音很平，讓人不由地聯想到一條緩緩流淌的溪水。
老福忙前忙后，先是熱情地將兩人帶進臥室，然后端來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一臉意味深長地把房門關上。
離開后的他不顧椅子的反對，一屁股坐在工作臺前，全神貫注地處理起故障器械的電路。
房間已經收拾過了，老福昨晚還親自動手做了一塊簡易的黑板，乍一看，還真有點學校的味道。
亞妮的神色很是從容，威爾入座后，她便單刀直入地介紹起課堂紀律。
“一，課堂上有不懂的地方請舉手。”
“二，學生要積極回答問題。”
“三，上課時間不得做與學習無關的事情。”
她將放在桌子上的厚重書籍攤開，然后抽出了老舊的長尺，開始了昆迪語的教學，盡管它在很多地方類似于威爾現在所掌握并熟用的自然語，但某些字詞的發音卻有著天壤之別。
觸類旁通并不是什么時候都可以起到作用，反倒讓威爾學習昆迪語時先入為主，他不得不花費大部分心思仔細甄別兩者的不同。
但時間一長，威爾就感覺亞妮像是在說天書，他無意識地開始走神發呆，注意力還沒來得及分散，老舊的長尺便已經在他的手上拍出了一條粗紅的印記，就像是被烙鐵燙過一樣，疼痛直鉆神經。
“你違反了課堂紀律的第三條，做與學習無關的事情。”
起先，威爾還可以接受，因為他上小學的時候，老師也會用長尺懲罰不聽話的學生，以此規矩他們的行為，但隨著事情的發展，他意識到了一點不對勁。
威爾雖然很認真地聽講，但亞妮的教學速度很快，他只好皺起眉頭先將不懂的地方寫在紙上，但她注意到了這一點，隨之而來的是揮舞的長尺，他的手臂上又添了一道痕跡。
“不懂的地方請舉手，我不想讓這堂課的問題留到下一次解決。”亞妮的語氣依舊很平，似乎沒有什么東西能夠讓她的情緒產生起伏。
同時，因為只有威爾一名學生，那么亞妮提出的每一個問題，他都必須積極回答，不然就會被視作違反第二條紀律而得到懲罰。
“不好意思，我收回之前對無禮行為感到的愧疚，她一定是在報復我。”威爾小聲嘀咕了一句，同時他的左手又被拍出一條紅印。
“不要做和上課無關的事情。”亞妮站在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就像是萬惡的資本家壓榨老實的鄉下人。
當亞妮終于在威爾的翹首以盼下宣布課堂結束時，他的兩只手已經變成了紅辣椒。
亞妮收拾好書籍和長尺，擦去黑板上的筆跡，便打開門，從臥室里離開，就像是一個機械工具人，沒有感情，更沒有人性，至少威爾是這么覺得的。
老福看到威爾紅腫的兩只豬手，先是大吃一驚，然后不知道從什么地方給他提來了兩桶漂浮著冰塊的冷水。
威爾將兩只熟透的手放了進去，那種感覺不亞于沙漠里即將渴死的旅人看到綠洲閃爍著水光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