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性主義有什么用?(日常人文課)
- (英國)塔比·杰克遜·吉 弗雷亞·羅斯
- 3814字
- 2021-09-22 10:18:29
什么是女性主義?
西蒙娜·德·波伏瓦說,我們所說的“女人”一詞意義不明。我們被告知女性氣質“處于危難之中”,我們被強烈要求“做女人,堅持做女人,變成女人”。她說,似乎每個人類女性“都必須與一個神秘而瀕臨消失的東西——女性氣質聯系在一起”。她在這里指出:女性是被社會教化“成為”女人的,即“她”在不同文化中的內涵不同,根據她所處的社會對她的角色限定,她的存在可能并不令人滿意。“決定女性社會形象的不是生理、心理或經濟狀況;人類文明作為一個整體制造出了這種……被描繪成女人的生物。”波伏瓦為女性權利的討論奠定了理論基礎,她打開了一扇靈活理解女性氣質的大門,這在今天的性別流動觀念中非常活躍,并確定了女性在爭取平等的過程中會反復遇到的三個問題:女性的生理形態、女性所謂的“心理特征”和社會經濟權力的匱乏,而它們的存在是因為女性依據定義在所有方面都與“男人”不同。
生理不能決定命運
1946年,即法國婦女獲得選舉權的第二年,波伏瓦宣布,她經過很長時間的猶豫,才決定撰寫一本關于“女性”的書,因為“這個話題特別令女性惱怒,而且由來已久”。她可能想到了公元前4世紀的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他早就在《政治學》第一卷中聲稱:“女性的天性和她們所有的潛能都源于她們的生理特征。”亞里士多德接著起勁地寫道:“男性天生優越,而女性天生低劣;他們一個是統治者,另一個是被統治者;這個原則必然適用于所有人類。”
這段話本應該引起女性的警覺和抗議。但是兩千多年來,由于各種原因(可能是缺乏經濟實力、政治平臺、集體組織和資金?),女性并未能在政治上挑戰這種思想——盡管在古希臘的萊斯博斯島上,比亞里士多德早出生兩百年的女詩人薩福能夠愉快地忽視社會施加給女性的行為準則。另一方面,也許正是因為女人天性不愿按照男人的命令行事,于是世界各地才興起了各類文化、經濟和宗教機構,好確保男人在生活的各個領域都手握大權。從歷史學家埃斯特爾·弗里德曼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全球各地的權力網絡是如何演化而來,并由此催生出僵化的階級分層,造成了財富和權力的嚴重不平等,在不同的種族和性別之間尤甚。
在中世紀,歐洲出現了幾位女性權利的獨狼,如德國女神學家希爾德加德·馮·賓根(1098—1179)、法國作家克里斯蒂娜·德·皮桑(1364—1430)和弗朗索瓦·普蘭·德·拉巴爾(1647—1723),他們“放肆”地反對女性被分配的“自然”地位:主要是男人的助手,使得男性可以追求理想的生活。在18世紀,隨著“人權”觀念的興盛,又有一批作家開始談論不同性別的人類所經歷的不同生活,如法國的奧蘭普·德古熱(Olympe de Gouges,1748—1793)和英國的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1759—1797)(參見下文第43—44頁)。她們發現當男人談論“人權”時,他們實際上只在談論“白人男性的權利”。因此,她們要代表“女性”集體發出反對的聲音。女性主義作為一場政治運動由此拉開了序幕,并且迅速發展起來。

婦女參政權論者在爭取選舉權的斗爭中常常遭遇暴力威脅
女人不是男人
到19世紀末,第一波女性主義者開始打破固有的“女性”概念,這些人包括美國的索杰納·特魯斯(Sojourner Truth,1797—1883)、伊麗莎白·卡迪·斯坦頓(Elizabeth Cady Stanton,1815—1902)、哈麗雅特·塔布曼(Harriet Tubman,1822—1913)、日本的岸田俊子(Kishida Toshiko,1863—1901)、巴西的弗朗西斯卡·迪尼斯(Francisca Diniz,1859—1897)和英國的埃米琳·潘
——西蒙娜·德·波伏瓦
克赫斯特(Emmeline Pankhurst,1858—1928)。索杰納·特魯斯尤其反對把“女性”視為享有特權并“需要人扶上馬車”的白人女性。1851年,她在一場聞名后世的演講中抗議道:“我生育了十三個孩子,并眼看著他們被賣身為奴……難道我不是女性嗎?”第一波女性主義者主張:女性應該被視為享有完整經濟和政治權利的個體公民。但直到20世紀,女性才憑借集體的力量,從這些觀點出發,掀起了一場影響全世界的強力運動,由此出現了第二波女性主義者,她們以激進的姿態對待她們在四周所看到的世界。
第二波女性主義者把波伏瓦的《第二性》奉為“圣經”,開始破除女性有著基于生理和心理的“弱點”的陳舊觀念。她們還意識到另外一個問題:所有爭論的背后都有這樣一種語言和假設,即男性是主體,女性是他者。正如波伏瓦注意到的那樣,“[男人]至多愿意給予他者性別以‘區別而平等的地位’”。澳大利亞女性主義者戴爾·斯彭德認為,問題不僅在于由制度體現出的男性權力,還包括以“男性規范”來組織的語言。她說,以這樣的語言給世上的各類事物和事件分門別類,看似無傷大雅,但它實際上是“有史以來人類所編寫的最無孔不入且危害深遠的規則之一”。
——戴爾·斯彭德
它意味著,男性才是標準的或“正常的人”,這個觀念一直伴隨著我們的成長過程。斯彭德說,既然只有一套標準,那么“不符合標準的人都被歸入離經叛道的行列”。所以,它并不是把人類分成兩個平等的部分,而是把人類分為“男性+”和“男性——”。女性因為不同于男性,她們甚至被自己使用的語言所束縛,陷入一種無足輕重和無能為力的境地。
第二波女性主義者意識到,除非女性從無孔不入的男性視角之外看問題,否則她們將永遠無法獲得平等或認可。她們得從根本上審視性別狀況,找出女性的真實想法和生活方式,而不是回應男性的觀點。在20世紀60年代,這一決定促使美國和歐洲出現了許多提升覺悟的小組。正如美國女性主義者卡羅爾·漢內斯克和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1934—2017)所言,女性通過小組會議和個人經歷討論,得以看清共同的模式,從而開始看到“個人事務同時也是政治議題”。她們從女性的視角和語言來探索女性的經歷,女性運動由此在理論上有了巨大的飛躍。從那時起,女性主義就將社會行動和理論相結合,不斷向前發展,每一股力量都相互影響。
在18世紀,沃斯通克拉夫特為女性的政治權利辯護,而第二波女性主義者則主張以全新的方式理解所有社會、文化和政治的機制及其對女性的束縛。米利特贊同波伏瓦的觀點,即問題在于文化的規訓。她特別提到,文化規訓使得男人發展好斗的沖動,同時教導女人將這些沖動內化,對它們進行遏制。接著,男人又錯誤地宣稱,他們的好斗與生殖系統有關,而與社會教化無關,甚至用“那個家伙有種”等話語來表示稱贊,這必然會把女性排除在競爭、勇氣、勝利和權力的凱旋畫面之外。

孩子們從小就不斷地被灌輸嚴格的性別角色觀念
第二波社會主義女性主義者,如德國社會活動家羅莎·盧森堡(Rosa Luxemburg,1871—1919)和克拉拉·蔡特金(Clara Zetkin,1857—1933)認為,資本主義在壓迫女性方面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她們說,只有通過女性的無償勞動,如養育孩子、燒飯做菜、照料老弱病殘,男人才得以自由地投身于公共事務和有償勞動。這種男女勞動分工完全不同于前資本主義社會所認同的性別分工,非常直接地服務于男性利益,并間接地服務于資本主義制度。她們指出,只要女性一直提供這種無償勞動,男人就能順著資本主義體制不斷向上爬,始終掌控著體制權力,并永遠把女性排斥于權力結構之外。女性要想改變權力平衡,就需要改變資本主義制度、階級制度和女性自身。
第三波和第四波浪潮
對很多女性而言,第二波女性主義者的觀點顯得過于激進,20世紀90年代興起的第三波女性主義者故而要求回歸“女性氣質”,她們不像其激進的先驅者那樣提倡中性服飾,而是宣稱抹口紅、穿高跟鞋和性感衣著都沒有錯。她們并不直接反對男性統治或文化定勢,而是通過反轉性別歧視、種族歧視和階級歧視的符號,來改造先前遭到廢棄的詞語和事物。第三波女性主義者贊美“差異”,認為各種群體和身份都是平等的。
以此觀之,女性主義似乎正在不斷擴展疆域,以至于我們覺得男性對女性的束縛作用已經微乎其微。但是隨后,成長于社交媒體時代的年輕女性開始在網上談論性騷擾、厭女癥和身體羞辱的體驗。顯然,她們的經驗分享引發了第二輪提升覺悟的活動。我們可以看出,自19世紀以來,世界在很多方面并未改變:無論在工作場所里、街道上,還是在家中,女性仍然遭受歧視(有時甚至是侮辱),權力結構未曾改變。然而在21世紀,女性之間擁有了相互交流的能力,這意味著第四波女性主義正迅猛成長。也許擊垮美國電影巨擘哈維·韋恩斯坦,令其因性侵而鋃鐺入獄的正是第四波女性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