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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事實難辯

  • 新秀
  • 珞珈
  • 18981字
  • 2021-09-13 17:42:25

林姿綺敲打鍵盤的手停了下來。她慢慢撩起袖子,微微吸了一口涼氣,只見手腕上有一點傷口,滲出了一點血絲。她從抽屜里拿出常備的碘酒,簡單擦了一下。

羅銳恒一早進來臉色就不太好。他越走越快,一把推開了林姿綺辦公室的門。

林姿綺迅速拉下了袖子。她瞟了一眼還放在辦公桌上的碘酒瓶子,但是羅銳恒沒有注意到。

“我要的許嘉峰呢?怎么沒給我?”羅銳恒質問道。

“Calm down(冷靜一點),我可是把最優秀的賽玲娜給了你呀。”林姿綺說。

“一開始我就說過,我要的是許嘉峰!”

“是賽玲娜強烈表達了對醫藥行業的興趣,我才覺得你的項目更合適。許嘉峰可是老大欽點去做他的項目,我怎敢不放人?”

羅銳恒冷冷地說:“我聽說,許嘉峰應該好好感謝你給亞當斯的推薦才是。”

“那你聽說錯了。”

“羅銳恒,你一大早就這么心急火燎,合適嗎?”菲利普開著玩笑,也踏進了林姿綺的辦公室。

羅銳恒瞟了林姿綺一眼,不再多啰嗦,拔腿就走。

“請把門帶上,謝謝。”林姿綺漠然地說。

“好了,討厭的人走了,現在就我們倆了。”菲利普曖昧地笑著。

“你來干嘛?”

菲利普一下傾身,拉近了和林姿綺的距離。林姿綺卻離開位子去倒了一杯咖啡。

“不給我也倒一杯嗎?”

林姿綺默默喝了一口,送客的意思不言而喻。

菲利普仍然賴著:“別這么不領情嘛。”

“我對毫無來由的善意向來敬而遠之。”

“你看,你們都在搶許嘉峰。我可是很大方地說過,你們隨意。”

“那你是來邀功的?”

“不,我是來建立友誼的。”

“作為同事,我想我們之間不需要友誼。”

“好吧,林小姐,我知道你鐵石心腸,”菲利普直起身,百無聊賴地剃著指甲縫說,“難怪連喬伊那個老好人都不能帶走你的心。”

林姿綺一下面露慍色:“聽著菲利普,你大概很閑。但我馬上有一個和總部的電話會議,我沒工夫和你討論我的心臟問題!”

“好好,那我換種表達方式。羅銳恒那個家伙,我知道你也不喜歡他,這點上你我一致。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你說,我們難道就沒有一點友誼的基礎嗎?”

“那要看這友誼的目的是什么。”

“老亞當斯也呆不長了。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看來你對接任亞當斯志在必得啊。”

“當然是要在獲得林小姐幫助的前提下。”菲利普毫不掩飾地說,“你是總部最信賴的人,也就是我最信賴的人。”

“我相信總部也很信賴你。”

“不不,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這群家伙嘴上說得好聽,心里可從來不會把‘政治正確’當回事。信任在他們那里是分階層的,像你這種在國外讀過書的華裔,當然比我這種土生土長的大陸人更讓他們覺得像自己人了。”菲利普說,“你看,要是我們倆能一起……作為回報——當然這只是回報之一,我會想辦法讓羅銳恒另謀他處的。”

“菲利普,你有這么遠大的志向,我為你高興。但你應該知道,就憑我對總部的忠心,是不會允許我在羅申中國一把手還未走的時候,就開始盼著他走的。我也不太贊同什么‘信任還要分階層’的理論。你要想獲得總部的信賴其實不難,把你琢磨遠大志向的心思放在琢磨客戶上就好。而且說實話,被人當槍使的感覺并不愉快。要讓羅銳恒的日子不好過,我有我的方法。”

菲利普的臉上掛著搖搖欲墜的微笑,說:“好吧,你一個人,可能得多花點時間了哦。羅銳恒可不是一個好對付的家伙。”

“謝謝,我有的是耐心。下一次的全球合伙人會議要到兩年后才召開,就看你的耐心和亞當斯比,究竟誰的更強了。”

菲利普臉上的微笑倏然墜落。

一早來了兩個瘟神搗亂,林姿綺有些心煩意亂。她攪動著咖啡,那晃動的水面上浮現出了一個金發闊臉的男人面孔,令她望著出神。

她黯然地一攪動,男人消失在杯中的波瀾里。她輕蔑地笑了一下,自言自語說:“羅銳恒,你是夠優秀,優秀到把所有人都能得罪了,也算你有本事!”

她抬起手捋了捋耳邊的發絲。絲綢的袖子順著她的小臂滑了下去,露出了更多青紫的痕跡。

王曉菁很快就明白了為何林姿綺會爽快地答應她。此刻她抱著電腦包,坐在旅行包上,擠在一輛核載三十二人實載五十人的小中巴——的過道中間。中巴車一步三晃地開在崇山峻嶺間,周圍每一輛車都在以兩倍快的速度超過它。

時至中秋,車里卻像在過夏天,還是垃圾場的夏天。汗水淌過王曉菁的脖頸,一直流進她敞開的領口里。旁邊座位上一個猥瑣男人在盯著她看。王曉菁扣上了一顆扣子。

今天她已經在路上花了十二個小時了。飛機、高鐵、中巴……接下來到了縣上,她又包了一輛小車,在崎嶇的鄉道上顛簸了三個小時,才最終到達她此行的目的地——四川省簡陽市禾豐鎮勝利村的養豬場。

王曉菁在羅申所做的第一個項目,是為天元基金旗下的私募基金投資一家連鎖養豬企業進行盡職調查。在項目組的第一次會議上,這個項目聽上去非常簡單。

“項目很簡單,非常典型的DD[10]項目。我們核實完‘綠盎養殖’的業務情況,把結果交給客戶,收錢,完事。”項目經理左安平一攤手說。

“對,很簡單,簡單到兩周就可以做完。只是抱歉這是個體力活,不過對于你們兩位新人來說,經歷這樣的體力活是必要的。”菲利普笑著說的同時,卻沒看到左安平一撇嘴。這個項目只有左安平帶蘇琪和王曉菁兩個新人,尤其王曉菁還是候補名單上的。左安平一開始接到這個人員配置時是抵觸的,不加班累死才怪。

蘇琪“如愿地”上了菲利普的項目。然而從項目介紹會一開始,她就一直在強壓著不樂意的情緒,臉上硬憋出了僵硬的笑容。養豬行業太不性感了,不是高端大氣的金融行業,也不是光鮮亮麗的奢侈品行業,第一個項目就要深入到廣闊的農村中去,蘇琪隔著千里遠似乎都聞到了臭氣熏天的味道。

但她還是積極舉手表現道:“既然是簡單的項目,為什么客戶不自己搞定呢?”

菲利普答道:“你說的沒錯,客戶其實并不需要我們,但他們太懶了。他們要是愿意訪談那么多養豬場,他們早就去做了。”

眾人一直來來回回地討論,王曉菁卻沒有說話。她在尋找契機,在第一次會上就博得菲利普好感的契機。

“菲利普,您的意思是,這個事的關鍵是在兩周內做完十幾家養豬場的訪談嗎?”王曉菁問。

菲利普點頭說:“曉菁說的對。我們需要掌握前線的數據,估算市場規模和綠盈……”

“是‘綠盎’,‘盎然’的‘盎’。”左安平糾正道。

而王曉菁也想糾正菲利普第二次喊錯她的名字,但她忍住了。菲利普總是念錯一些人或一些公司的名字,她也不是例外。

菲利普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說:“Make sure(確保)在報告最后給他們一條改名的建議。這么拗口的名字,誰記得住……不管怎樣,有數據支持我們就好建模型。客戶最后要的不過就是回答兩個問題:一是市場規模大不大,二是綠盎貴不貴。前者決定未來收益空間,后者決定投資成本。”

蘇琪馬上說:“模型我可以做的!我實習時做過。”

“行啊。”菲利普贊賞道,“安平,那就讓蘇琪做模型吧。曉菁,那就勞煩你去訪談養豬場吧。”

蘇琪臉上的得意太明顯了,是一種“賺大發了”的得意。成功地將最苦最累的活踢給別人,同時還能獲得老板的贊賞,王曉菁實在不屑同蘇琪爭搶這個。

她對蘇琪的回應就只是把投影儀連到自己的電腦上,將一張excel表顯示在大屏幕上。表上詳細列出了十五家養豬場的所在城市、地址、到達方式和時間。

左安平驚喜地說:“這個好!難怪你昨天問我要養豬場的列表。”

“嗯,我已經規劃了一下行程安排。第一周能完成十家的訪談,第二周前半周訪談剩下的五家。再留半周時間寫報告,時間應該夠了。”王曉菁“友好”地對蘇琪說,“同時,第一周我應該就能向蘇琪陸續提供模型所需的關鍵數據了。”

蘇琪翻著白眼,看著王曉菁的頭頂,風頭正在王曉菁的頭上旋轉著。但她也不甘示弱,說:“訪談的量還是挺大的,萬一曉菁這邊完不成,我也可以幫忙。”

“哦了!”菲利普說,“我手下的女將就從沒讓我失望過!我可以放心去睡覺了!”

“老板!”眼看菲利普要撤,王曉菁喊道,“我還有一個問題。天元基金為什么一定要收購養豬場呢?為什么不看看禽類或牛羊?”

“中國人吃的肉類主要還是豬肉。現在豬價都漲瘋了,可能因為消費升級、人均豬肉消費量多了吧。客戶既然看好養豬市場,我們就不要讓客戶失望,要幫客戶證明他們是英明神武的。”菲利普說。

王曉菁并沒有覺得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她猶疑了一下,隱約覺得這個回歸本源的問題可能有用,也許在訪談的過程中能發現點什么吧。

“如果沒有問題,我先撤了,你們幾位辛苦了。”菲利普拔腿就要走。

左安平追了出去:“哎!老板,您不能現在就走啊!我還要跟您討論一下storyline(故事線)怎么寫呢!”

菲利普風輕云淡地擺擺手說:“明天再說,明天再說。”

會議室的門關上了,只剩下蘇琪和王曉菁了。蘇琪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說:“王曉菁,既然項目的難點在你這,希望你的數據可以準時給到我。”她強調了一下“準時”二字,“要是拖了后腿,別怪到時候和老板、客戶交代不了。”

“那要看這是以誰的時間為準了。如果是老板們的deadline(目標時間),我有信心一定能準時交付。但要是按照你的要求,我肯定會拖后腿的。你可是清華經管的大牛,‘咨詢界的女王’啊!我怕趕不上你的進度呢。”

“少來這套!你以為夸兩句好話就管用嗎?”

“不管用我就再夸八句。”王曉菁已經夠忍讓了,她的原則就是不要樹敵,不要和人正面起沖突。要是換做以往她早就睚眥必報了,但是現在她的目標是平安通過試用期、留在羅申,可不能再搞出什么幺蛾子了。

突然,蘇琪冷冷地說:“我是上海文科狀元,清華畢業,我辛辛苦苦做了三家頂尖咨詢的實習才進了羅申。有些人不知道從哪混出來的,也不知道憑什么才混進羅申的。”

王曉菁不笑了,她吞咽了一口,像把一團難吃的飯硬咽了下去。

蘇琪打量了她一下說:“你啊,換身好點的衣服吧,也不看看周圍都是什么樣的人。”

王曉菁手上只有一支鉛筆,她很有沖動戳向蘇琪那張自負可惡的臉。可她剛一動彈,脖子上戴的那枚玉觀音就動彈了一下。紅繩勒住了脖子,提醒她周紅梅的教導。她又忍住了,豎起了兩根手指,說:“這是你第二次欺負我。蘇琪,我的原則是‘事不過三’。”

蘇琪看著王曉菁黑云密布的臉色,后退了一步。她走到門口,不屑一顧道:“候補名單出來的,也不是什么正經貨,自己掂量掂量什么時候滾蛋吧。”

王曉菁看著蘇琪消失在門口的背影,手中的鉛筆也一撇,斷了。

說實話,王曉菁倒挺愿意離開辦公室去一線訪談的。不用見到蘇琪那張討厭的臉,她求之不得。更重要的是,東游西逛總讓她有一種自由自在的感覺,見多識廣令她也不會為過去種種而哀嘆。

王曉菁背著大包,像一個風塵樸樸的背包客,站在禾豐鎮汽車站的門口,踏出的第一步便邁進了熱鬧的集市。農村初一、十五的趕集,農民們往往會把自家的農產品拿來賣。她注意到了一個蹊蹺的地方,走遍整個集市,賣豬肉的不少,賣雞鴨的卻幾乎沒有。不過她還來不及探尋這個疑惑,就趕著包輛車去村子里的養豬場了。

這里是綠盎旗下的一處中型養豬場,有五百頭豬的規模。出乎王曉菁意料的是,她本以為綠盎應該是現代化經營的高科技養殖場。可眼前只有一排藍頂彩鋼板的豬圈,簡易到極簡的地步,令她大跌眼鏡。

王曉菁穿著平底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濘骯臟、臭氣熏天的豬圈里。肥碩的豬們在她耳邊歡快地嘶叫著。無數飛蟲繚繞著她,臉上都有密密麻麻的觸感。一種裹挾著骯臟和腐爛的臭氣,在她憋了兩分鐘氣后終于攻破了鼻腔。她強忍著這腌臜氣味,同時詳細記錄下與養豬場負責人的談話。

走出豬圈,王曉菁在養豬場里轉來轉去,看到有工人在往一輛貨車上裝死豬。貨車晃晃悠悠地開出養豬場,她好奇地跟在后面,一直走到養豬場外的一個山坡邊。

山坡下是湖泊。湖邊有低矮的木屋和用網子圈起來的一片水面。幾只鴨子稀稀拉拉地漂浮在水面上。貨車掀起了后蓋,將一車死豬直接傾倒了下去。王曉菁走到山坡旁一看,眼前竟然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山坳里不光有死豬,更多的是大片的死雞死鴨。密麻的蒼蠅和寥寥的惡臭在這些灑滿石灰粉的尸體上盤桓著。周圍有幾輛鏟土車在瘋狂地填土。

“喂!你要死啊?!那邊不能過去!”一個養豬場的工人過來攆人了。

王曉菁后退了好幾步,問:“好家伙,這是集體自殺嗎?死那么多雞鴨?”

“禽流感!你不要過去,會死人的!”

“只有你們這有禽流感嗎?”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關心豬死不死。”

王曉菁回到養豬場,隱約覺得有一些奇怪的地方無法單用數據解釋。本來她應該直接回到鎮上,可是她卻和養豬場負責人要求,搭乘一輛運豬的大卡車,直接回到簡陽市。

上車前王曉菁給左安平發了一條微信,拍下了她要坐的大卡車的車牌號,說了今晚可能要挺晚才能電話匯報工作了。

一路上,王曉菁坐在副駕駛座上,事無巨細地問了司機很多問題。夜已深,大卡車行駛在崇山峻嶺間的盤山公路上。一旁是黑黝黝的群山,另一旁是深不可測的山坳。窗外只能看到遠處星點車燈在緩慢地移動,是對面山上行進的車輛。

拐過一道山坳,司機在一處停滿車的空地前停了下來。那里有一間燈火通明的瓦房。深夜的大山里寂寥清寒。可當王曉菁走進這間瓦房,撲面而來的卻是熱騰騰的生氣。這是司機們歇腳的一個小飯館,大家吃著喝著聊著,幾個年輕小姑娘端著鍋子在人堆里穿梭著,空氣有點嗆人,是辣椒和燒酒的味道。

王曉菁剛才不覺得餓,現在她的胃被那些鍋子勾走了魂。她擠坐在其中,面前上了一個水泥花盆,盆子下方開了一個洞,里面放著固體酒精。一個鐵鍋啪地放了上來,里面已經燉著滿滿當當的燉菜了。

這就是中國。從羅申的落地窗望出去的十里洋場是中國,蕭瑟的何家村是中國,禾豐鎮上熱鬧的集市是中國,養豬場邊死尸成堆的山坳是中國,茫茫大山里燈影稀疏的盤山路是中國,這間熱氣騰騰的瓦房里也是中國。

王曉菁饒有興趣地吃了起來。這種經歷在別人眼里也許是吃苦,在她好奇的眼里卻是難得的體驗。

就在紛雜的聊天聲中,王曉菁捕捉到了一句特別的。

“……最近活不好拉……都成批成批地殺了……我那車也改不了,要不然我早就去拉大家伙了,豬啊牛啊現在賺錢得很……”

一個藍衣司機正在跟同伴抱怨著。王曉菁遞上了半盒白沙煙給他,聊了幾句。藍衣司機欣然起身,帶她去自己的車邊。他掀開罩布,拿手電筒一照,又狠狠地拍了拍卡車,車上的貨物發出了細碎的聲音——是上百只母雞。

司機懊惱地說:“媽的!都蔫了!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都了。”

王曉菁望著夜空下遠山清晰的輪廓,她的腦中終于把一切都串聯了起來,有了一個清晰的答案。

米其林餐廳華麗的水晶燈下,許嘉峰主動拉開椅子,讓徐芳琳坐在自己旁邊。對面的蘇琪在和候捷說個不停。

蘇琪沒好氣地說:“你們知道我這個項目有多辛苦嗎?好多數據都沒有!王曉菁問來的都不能用,我還得自己上網查。查的都是些什么啊?全中國的公豬和母豬分別有多少頭,多久交配一次,如果打了藥能產多少,不打藥又能產多少……你說我連男朋友都沒有呢,我關心這豬交配的事去干嘛?!”

大家都笑翻了。許嘉峰轉頭就和侯捷說:“蘇琪都說這話了,你還不趕緊去安慰安慰她?你們倆不都正好單著嗎?”

侯捷大吃一驚道:“她可是清華畢業的啊!”

“那又怎么?”

“說明她聰明能干……挑剔,還說明……她不需要男人。”

這時候,蘇琪中氣十足地高喊道:“服務員!我們的雞湯怎么還不來?”

服務員過來了,是個年紀相仿的女孩,此時卻不得不在這里聽著訓斥。

蘇琪不依不饒地教訓道:“你們是在等雞從雞蛋里孵出來嗎?都催了五次了!米其林餐廳就這樣?叫你們老板來!”

服務員好言好語,答應送個果盤,蘇琪這才罷休。服務員走后,她看著集體沉默的同事,得意地說:“對他們就得這樣!花那么多錢當然得享受最好的服務!哎對了,你們的budget(報銷預算)都貢獻出來,這頓飯沒個幾千吃不下來呢。”

侯捷則給了許嘉峰一個“你看,我就說吧”的眼神。許嘉峰無奈地搖搖頭。

趁著賽玲娜不在,蘇琪又開始八卦起她來:“哎,你們知道賽玲娜有多受男生歡迎嗎?”

侯捷假裝驚訝道:“是嗎?從她那張臉上還真看不出來呢!”

“那當然,大美女嘛,很挑剔的。以前她在北大經院時,有個華裔男生旁聽,結果看上她了,猛追!號稱家里幾個億,還要給北大捐款進經院。那玫瑰花買的,都是千朵千朵的送。結果人家愣是給拒了。”

“你怎么那么清楚?”許嘉峰問。

“因為那男生沒考上北大,捐款也沒要他。后來他來清華了,進了我們學院。這些都是他自曝的情史。”蘇琪說。

“蘇琪,你這是在自黑貴校嗎?”侯捷促狹地說。

“這有什么?黑黑更健康。你以為北大就那么清高啊?”蘇琪說,“唉,旱的旱死,澇的澇死,賽玲娜把她那些男朋友分我一個就好了。真不知道她喜歡什么樣的男生,不過這種死纏爛打的肯定不喜歡。”蘇琪翹著椅子,一晃一晃地說。

“對,是不喜歡。”賽玲娜說。

蘇琪差點從椅子上翻過去。她回頭一看,賽玲娜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他們身后,施施然地笑著。

“賽玲娜,對不起……”蘇琪趕緊道歉。

“沒事,我就是湊巧到了。”賽玲娜一手拉開了許嘉峰旁邊的座位。許嘉峰趕忙為她倒上了一杯茶水,夾了幾塊咕咾肉。

蘇琪倒是厚顏無恥地繼續問:“所以你真的拒絕了那個身價上億的男生咯?”

“是啊。”

“就因為他死纏爛打?”

“還因為他胖。”

侯捷聽了這話,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趕緊吸氣收了收,問:“那大美女現在名花有主了嗎?”

“嗯,算有吧。”賽玲娜說著從咕咾肉里挑出來一塊菠蘿。

“真謙虛。賽玲娜這么漂亮,男朋友肯定是男神。什么時候帶出來讓大家見見呀!”徐芳琳說。

“等回頭有時間吧。他平時工作太忙了。”賽玲娜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抱歉大家,我剛下高鐵。”王曉菁是最后一個落座的。她從四川風塵仆仆地趕回來,都沒來得及回辦公室,拖著行李就來吃午飯了。只有蘇琪身旁有空位,王曉菁不得不坐在她旁邊。

“哎喲,我要的數據終于回來了。”蘇琪驚叫起來,“你身上什么味?離我遠點!”

王曉菁擺開餐具,又故意猛甩了一下餐巾布,抖開的風吹了蘇琪一臉。她說:“豬圈味。沒辦法咯,你又不和我一起去做訪談。你吃米其林,苦只能我來吃咯!”

蘇琪被噎了一下,不甘心,又問:“怎么樣?市場是不是一片大好?我的數學模型就等米下鍋了。”

王曉菁說:“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果不其然,她們從飯桌上爭論到了辦公桌上。在左安平的辦公室里,兩人當著左安平的面吵了起來,或者說只有蘇琪在把討論當架吵。

蘇琪一巴掌拍在桌上說:“不!我堅決反對!你給我這個數據,我的模型怎么可能做出那么大的市場規模呢?怎么可能只漲5%呢?如果是個年復合增長率只有5%的市場,客戶還投什么投?我給他們推薦銀行理財好了呀!還能有8%呢!”

“今年大漲,不代表明年會漲。要是年年大漲,干脆大家都去養豬得了。”王曉菁淡定地說,“況且今年豬價大漲是有特殊原因的,我可以解釋……”

然而左安平連解釋都不想聽,說:“曉菁,不管是什么特殊原因,你告訴客戶這個市場增長沒那么快,他們肯定不會投資綠盎了。在客戶的印象里,中國的養豬市場一片光明。轉變客戶的觀念比喂給他們一個新想法更難。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能輕易打客戶的臉。客戶同你講的是豬的事,你就不要去跟他談雞鴨。明白嗎?”

“就是!要不然客戶不是白付錢請我們了嗎?客戶要什么,我們就應該給他們什么。跟客戶開會時你也聽到了,話里話外都是在說這個市場有多promising(確定性的)。意思不已經很明確了嗎?如果我們不能給他們一個promising的估算,他們花錢請我們干嘛?”蘇琪撇嘴道。

“我不太同意這個觀點,客戶花錢不就是想聽到事實嗎?”王曉菁堅持道。

“Ok,退一步說,你調研來的結論和我們買的報告說的也不一樣。你說你的是事實,難道我們花錢買的行業報告就不是事實了?”

“那報告我也看了,我甚至還打電話去求證過,數據來源是一家口碑很差的本土咨詢公司。他們的‘事實’你敢用嗎?”

“那你要去問菲利普,報告的錢可是他批準的。”

“行了!有時候決定投資成功與否,事實只起一半作用。”左安平說,“能畫個大餅才更重要。我們給客戶畫大餅,客戶還要給他們的投委會畫大餅,投委會也要給他們的金主畫大餅。大餅就是這么一代一代傳下來的,我們就是畫第一張餅的人。”

左安平還是采納了蘇琪的建議,要求王曉菁務必把訪談的市場增長率從5%做到25%。

“曉菁,要記住在咨詢行業歷史也是數據。而你肯定聽過一句話,”左安平最后教育王曉菁,“歷史就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深夜,王曉菁看著電腦屏幕上整理出的訪談結果。鼠標光標處填寫著她打扮過的數字:25%。

嗒嗒,許嘉峰用手指彈了兩下她的座位擋板,微笑著問:“一起走嗎?”

在王曉菁眼里,那笑容就像浮在水面上的油花一樣,讓人起膩。

許嘉峰最近好幾次來和她套近乎,不是要中午一起吃飯,就是要一起下班。可她對這種無來由的湊近總是心生戒備,除了一起吃過兩次午飯,并沒有走得太近。

王曉菁說:“謝謝你,我倒是很想讓你陪著回去呢,但是客戶不讓呀,我還沒寫完報告呢。”

“要我幫忙嗎?”

“沒法幫呢,是訪談的總結。”

“難怪看你愁眉不展的。”許嘉峰并不介意她委婉的回絕,說,“我看你天天下班都那么晚,是還在介意候補名單的事嗎?用不著那么拼命,羅申只是用一個試用期來恐嚇大家努力工作,事實上大家一定都能通過的。”

王曉菁有點頭疼,好像周圍所有人都比她更在意這候補名單,時時刻刻在提醒她。她心里一直繃著這根弦,但也用不著別人來替她上弦。

然而她還是展開了一個笑容說:“謝謝,有你安慰一下好多了。我是挺擔心的。”

“有什么困惑的地方盡管問我吧,畢竟我比你大一點。以后我們可以經常吃吃飯、喝喝茶,交流一些工作方面的事。”

“真的嗎?那太好了。你也早點回去吧,挺晚的了。”

許嘉峰一轉身,王曉菁的笑容就蕩然無存了。可許嘉峰沒走兩步又轉回來時,她的笑容又迅速浮現。

“到家給我發條信息。”

“好。”

一轉過拐角,許嘉峰看到消失在電梯口的賽玲娜,又追了過去。

賽玲娜站在電梯里,拿掉了皮筋,把頭發披散了下來,隨便捋了幾下,就打理出來個隨意又慵懶的發型。她換上了平底鞋,這才背著大包走出了電梯。

秋天的夜晚,天氣舒爽了一些。風撩起了長發,人也覺得愜意了。

“賽玲娜!”

賽玲娜回頭一看,原來是許嘉峰。許嘉峰上趕著要陪她走回家,路上又是為她拎包,又是在便利店給她買牛奶,甚至還提出要順路天天接送她。賽玲娜避之唯恐不及,好不容易才在進小區之前甩掉了他。

賽玲娜頭也不回地就進了小區。她越走越快,干脆就在曲折的林蔭小道上小跑了起來。低矮的燈光隱藏在樹叢里,如云如翼的枝葉快速地擦身而過。一根枝條打在了她的臉上,她也顧不得疼了,繼續小跑著。

她從紅璽公館的另一門出來了,張望了下四周,確定許嘉峰不在,才走到馬路對過一輛跑車面前,熟門熟路地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不好意思久等了。”

“沒關系。”

賽玲娜把包放在了后座上。然后,她傾過身去,就要去吻那個開車的人。

羅銳恒偏了一下頭躲開了。賽玲娜愣了一下,在離他還有寸把距離的地方停住了。她一手鉤上了羅銳恒的脖子,悵然若失地趴在了他肩上。羅銳恒坐那一動不動,只是直視著前方。

幾秒鐘后,賽玲娜坐直身子,系上了安全帶。

“走吧。”

“去哪?”

“不知道,隨便吧。”

羅銳恒發動汽車,便朝濱江大道的方向開去了。

兩人的沉默像地震的裂縫,越裂越大,成為一條鴻溝。賽玲娜注視著前方倏忽而過的流光。陰影和光亮在她那張年輕的面孔上交替出現。她的相貌中有些憂郁的成分。不是少年強說愁的膚淺憂郁,而是真正經歷過什么她這個年齡不該經歷的事,一種沉重的、濃稠的憂郁沉淀在她的身體中,使她的美貌有了一種分量,足以墜在人的記憶中,不再離去。

“租的地方還好嗎?”終于還是羅銳恒打破了僵局,問的卻是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

“挺好的。”

“租金貴嗎?”

“兩萬一個月。”

“那個許嘉峰為什么送你回家?”

“你看到了?”

“嗯。”

“他在追你?”

賽玲娜終于轉過臉來,認真地說:“是的。”

羅銳恒不說話了,神情嚴峻得像在上法庭。過了一會兒,他又問:“為什么想上我的項目?”

“醫療行業復雜……”

“說真話。”

“這就是真話。”

“我說過我們不能在一個項目上。公司規定同項目的人不能有……男女關系,否則……”

“否則你就要趕我走?”

“我根本就沒想要你!我跟林姿綺說過不要你上我的項目,誰知她竟然還是安排你上了!”

“你……”賽玲娜質問道,“你又這么干?暑期實習時你就不想讓我拿到return offer(返聘錄用),現在又想把我推下項目?倒是你這樣三番五次對我避之唯恐不及才會引人懷疑,你要是真想不被人發現,就順其自然相處好了。”

“我們倆之間本來就沒有自然可言。”

“最自然的方式是永不相見嗎?你就這么不想見我?”

“……這是兩碼事。”

“那你為什么還要和我上床?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我上床?”

羅銳恒嘆了口氣,久久沒有說話。

“是以為只要不在一個項目上就沒事嗎?”賽玲娜又直視著前方問到。

“是有這個想法。”

“我會裝得很好的,你不用擔心。”

“你怎么裝?很容易看出來的。”

“都一年多了。從暑期實習之后到現在,不都誰也沒發現嗎?況且公司又沒有明文規定不允許員工談戀愛。”

“那也不行,對你不好。”

“你到底在擔心什么呢?怕我利用你?你放心,該怎么樣就怎么樣,用不著對我開后門。”

“我不擔心這個,但不代表別人不會往這方面想!說實話,我甚至都以為你不一定會選擇羅申。你有紐約高盛的Offer(錄用),為什么不去呢?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會去的嗎?”

“那是和你吵架,那是在賭氣!”

“哦,我還真沒看出來。那你現在不去又因為什么呢?因為我?”

“哈!”賽玲娜冷笑了一聲,“男的都這么自以為是嗎?我本來就不喜歡投行,拿個高盛的Offer只是為了證明我有這個能力,選擇的自由最終在我。我想進羅申是因為我的確喜歡咨詢行業,羅申又是最頂尖的公司,我看不出來還有什么更好的選擇了。”

“賽玲娜,這樣真的對你不好。在羅申行事不能有一點缺陷,每個人都在被人拿著放大鏡觀察,你也不例外。你現在還年輕,不知道‘人言可畏’的分量。我不希望你將來有一天因為這個毀了自己的前途。而我已經做到這個級別了,公司不會拿我怎樣。最差的情況大不了換個公司就是了。”

“如果你都無所謂,我也無所謂。”

“你不要感情用事。工作中切忌感情用事,你讓我怎么面對你?”

“我跟你保證,我會很理智的,該完成的工作一點不會少。在公司,你就是我老板,不會有第二種角色。你知道我不是一個花瓶,你知道我有這個能力,能把工作做得很出色。我想我在暑期實習時已經證明這點了。”

“可我做不到。”

“我不知道你那么喜歡我。”

“不是,我是個自私的人,任何可能暴露我們倆關系的風險我都不能承擔。要么你下項目,要么我們分手!”

賽玲娜有些不敢置信。她笑了起來,輕蔑地、費力地笑了起來。她深吸了一口氣說:“好。我們分手吧!”

半晌,羅銳恒才應道:“好。”

“你聽好,我答應分手是因為我有信心,有一天你還會再回頭的!”

愛情一旦面臨兩難選擇時,似乎女人要比男人決絕得多。這種平日里軟弱的動物,卻會因愛情變得無比強大。相較而言,男人卻往往要懦弱的多。

他們沿著濱江大道兜了個來回。羅銳恒把賽玲娜送回紅璽公館時已是深夜了。下車時,賽玲娜什么也沒說,也沒有像往常那樣站在羅銳恒的車后看著他離開。她頭也不回地走進了紅璽公館的小區內,沿著小徑橫穿了整個小區,又從另一個門出去了。

賽玲娜穿過馬路又走了幾步路,進到了一個老破小的居民樓里。這才是她真正住的地方——一個隱藏在陸家嘴萬千華廈間的破舊小樓,一個月租五千、面積不過五十平的小開間。

又不知幾點了,王曉菁因脖頸酸脹渾渾噩噩地醒來,才發現自己居然坐在馬桶上睡著了。她去茶水間倒了一杯咖啡,伸展了一下,一不留神又路過了羅銳恒的辦公室。她記得羅銳恒明明都走了,怎么還在這里?簡直跟鎮宅之物一樣。

無家可回的人才會甘愿天天加班吧。不過王曉菁轉念一想,自己不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但她并不反感加班,尤其是在羅申這么舒服的環境里。辦公室總比她住的學生宿舍強,她大部分三餐都在公司叫外賣解決,加班餓了就去休息室拿點零食,甚至半夜還會抽空在公司的淋浴室沖個澡清醒一下。

她也開始習慣像其他人那樣躲在一間小會議室里,把工作都打到投影上,這樣便于修改。她像繡花一樣美化著PPT,做完一頁就獎勵自己一袋薯片。有時候美滋滋地還覺得加班挺享受。

她揪了一下自己肚子上屯起來的肉,加班唯一的壞處就是這個了。她的大部分家當也都基本放在公司了,辦公桌上堆得滿滿當當。她萬一要被學生宿舍掃地出門,可以一個大包就打包走全部東西,在羅申打地鋪都是可以的了。她還認真想過徹底住在公司節省房租的想法,但考慮到天天都有人在公司通宵,還是作罷了。

王曉菁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想從羅銳恒的辦公室前溜走。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羅銳恒發現了她,招手讓她進去。

“我以為您下班了呢,剛才見您都走了。”王曉菁說。

羅銳恒眼睛盯著電腦屏幕,含混過去,問:“怎么樣?新項目?”

“還行。”

“你負責哪部分?”

“訪談。”

“那要去養豬場了?”羅銳恒突然吸了吸鼻子,“我說這味道怎么不對。”

“呵呵。”王曉菁輕微反擊道,“我也聞到了,好像是……威士忌?”

羅銳恒這才仔細地看了她一眼,說:“王曉菁,回頭我們要好好談談。我是你的導師,理論上我們每個季度都要吃一次飯的。”

王曉菁心話,那就讓他們倆的關系停留在理論上吧。

“不能浪費公司的補貼。”羅銳恒補充道。

“好……等您方便的時候,我隨時安排。”

王曉菁作勢就要離開,可羅銳恒又問道:“新項目真沒事嗎?我聽說你們挺苦的。”

王曉菁猶豫了一下,她隱約感覺羅銳恒和菲利普不太對付,她該不該把菲利普項目上的問題拿來討教呢?可她又不想讓羅銳恒覺得自己對他有所隱瞞,或者說讓他覺得自己已經是菲利普的人了。職場上最忌諱有明顯的站隊,尤其對于剛進入職場的年輕人來說,埋頭苦干、把自己打造成任何老板都喜歡的萬金油才是正經路子。

于是,王曉菁還是把那個5%和25%的增長率之爭告訴了羅銳恒,但強調這純粹只是她跟蘇琪的意見相左。

“王曉菁,你確信自己的調查嗎?”

“我確信。”

“不是片面的一家之言?”

“不是,是從很多地方調研來的共同結論。”

“Fact is fact(事實就是事實)。陳述事實沒有什么錯。”

“您的意思是?”

“如果安平也不同意,那你直接去問菲利普吧。”

“如果菲利普也不贊同呢?”

“有可能。如果合伙人也不贊同,那這個項目考慮的就是事實以外的因素了,那就和你沒關系了。”

王曉菁咀嚼著羅銳恒的這句話,若有所思道:“看來咨詢屆身不由己的項目還挺多。”

“這是商場,身不由己是常態。”羅銳恒一邊說,一邊點開了賽玲娜發來的一條長微信,他皺了皺眉,有些煩躁地說,“你先回去吧。”

第二天,王曉菁還是采納了羅銳恒的意見,去找了菲利普。菲利普正在沏茶。他信佛吃素,辦公室的墻上掛了一幅“佛”字書法,卷軸幾乎拖到地,甚是扎眼。他后面的書架上擺滿了和家人同事的照片,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擺件玩意,比如銅鼎之類的。

這樣一個人應該挺好說話的吧,王曉菁心想。

菲利普對王曉菁的闖入有些意外。王曉菁剛想開口,卻突然不經意地一瞥眼,注意到書架上的一張照片,是菲利普和一群同事的合影。

“怎么了?”菲利普問。

“這張照片……您看著真帥!”

“哦,呵呵呵,那是過去一個項目組的合影。這項目做的,頭發都白了一半。”菲利普抓著腦袋上珍稀的頭發說。

王曉菁沒再多問。她在干什么?她的目的不是幫羅申服務好客戶,也不是來爭個對錯的。她一下斷了和菲利普爭辯的念頭。

菲利普問:“對了,你剛才說有項目上的事想和我談。怎么了?”

“哦,是想問問您對我的表現怎么看。”王曉菁馬上換了一套說辭。

她回到座位上,把整理好的訪談數據發給了蘇琪,抄送了左安平,還在郵件里將養豬市場的增長率25%用紅色加粗字體標明。她能想象到蘇琪看到郵件時的得意神情,但這又怎樣呢?

最重要的是,她剛剛在菲利普的那張合影上,看到了陳浩然。

一個公司里永遠有兩種老板。一種嚴于律己、嚴以待人,總是讓周圍人緊繃著神經。另一種則舉重若輕、輕松隨和,讓人如沐春風。在羅申,這兩種的代表人物分別就是羅銳恒和菲利普。

“我真不能理解,菲利普怎么能這么心大呢?明天就要和客戶匯報了,報告的最終版還沒有發出去,我都快急死了!”左安平捶著胸口說,“我兒子奧數題做不出來我都沒那么著急!”

“你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你看你,皺紋又多了幾條。你老公該嫌你丑了。”王鳴飛說。

“他敢嫌我?養家糊口的錢都是我掙的!”

“所以啊,你那么厲害,你老公不用操心,菲利普自然也不用操心。”王鳴飛喝了一口老鴨湯,咂了咂嘴,舒坦地拍了拍肚子說,“上能搞定客戶,下能拍扁兒子。老公不敢說你,老板夸夸漲薪。說的就是你!”

左安平看他這副閑散樣子,氣不打一處來說:“為什么你們都可以那么輕松?怎么就我是一個勞苦命?勞苦還不討好。我現在最輕松的時候就是送兩個娃去上圍棋課,一個小時四百塊,我老公還覺得太貴了!”

“媽呀!我也覺得貴,養娃太貴了!我還是算了吧。”

左安平忿忿地說:“哪里貴了?這不是花四百塊買圍棋課,這是花四百塊買一小時的清凈啊!”

“你消消氣,你不覺得我們的組合很有趣嗎?菲利普配你,羅銳恒配我,天造地設啊!”

“什么意思?”

“一個懶的配一個勤快的,一個命好的配一個命苦的。挺平均啊,哈哈哈!”王鳴飛為自己獨特的發現得意了起來。

左安平直翻白眼說:“也不知道羅總為何看上你。”

“眼瞎吧,哈哈。其實跟菲利普看上你是一個道理。你想,菲利普是個那么能忽悠客戶的合伙人。要是底下的項目經理也跟他一個風格,誰來干活呀?同理,羅總是靠嚴謹實干服務客戶的,但有時把底下人也逼得夠嗆。如果沒有我這種人做潤滑劑,誰還愿意給他干活?”

“好吧,我勉強被你這種歪理說服了。那你覺得林總和亞當斯又是什么風格呢?”

“姿綺當然是女神啦,希臘神話的那種,適合活在古代,適合留在國外,對本土客戶的地氣可能就差點。說實話,她當年真應該和喬伊一起回總部,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嗯……那亞當斯呢?”

“亞當斯嘛,可別說是我說的,他有點兒像君主立憲制里的國王。”

“怎么說?”

“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唄。他手上的客戶資源有多少都是來自總部介紹的,或者是吃喬伊以前的老本。他要是再不能發展一兩個本土客戶,這大當家的位子喲……恐怕遲早要讓給能帶本土客戶的合伙人了。你看現在管理層會議上羅總發言的時間有多少,亞當斯的又有多少?”

左安平心領神會地笑了起來,她話頭一轉說:“不管怎樣,我寧愿和踏實肯干的人一起工作,至少在一個頻道上。”

“我跟你想的一樣!這樣我就輕松啦!話說回來,這次的CD[11]給我配的人不錯。”

“賽玲娜嗎?”

“嗯,暑期實習時就跟著我們團隊了,用起來也得心應手。難得是一個能干的花瓶,關鍵臉和腿都好看,齊佳藥業的項目就靠賣她的臉拿下來了。哈哈哈!”

左安平翻了個白眼。

“你呢?你新帶的那個姑娘如何?”

“蘇琪嗎?干活特努力,沒得說。項目報到第一天就跑過來問了我一句話,你猜她問了什么?”

“晚飯給報銷多少?”

“她問,怎樣才可以最快地晉升。”

這回輪到王鳴飛翻白眼了。他說:“試用期都還沒過,她想的也太多了吧。我可不喜歡這種把想要什么都寫在臉上的女孩,虛榮心太強。”

“職場上的虛榮心和進取心是一回事。至少這樣我就知道該拿什么來激勵她了。”

“那個王曉菁呢?”

“不好說,干活是一把好手,PPT(幻燈片)畫得尤其漂亮。那個色彩搭配哦,雖然羅申有自己的模板,但她的看上去就是比一般人的賞心悅目。不過有點拎不清,她居然想改客戶的想法。羅總當初把她放候補名單上還是有道理的。”

“嘖嘖,嘖嘖,初生牛犢不怕虎啊,家里可能有礦,勇氣可嘉!”

勇敢的王曉菁卻一戰成名了。

今天就是養豬項目的最終報告會。他們這個項目的客戶是頂尖私募基金天元基金,是最挑剔、最難纏的客戶之一。本來不是一個大項目,可是不知道為何天元的高層特別上心,竟然派了個副總帶著團隊來聽匯報。因此,除了菲利普還在那一副優哉游哉的無事人樣,其余三人都如臨大敵。

“不能出錯!”這是左安平在會前和全組人說的四個字。

演示報告是由菲利普做的,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洋溢著興高采烈的勁兒。菲利普戴著一副眼鏡,可大家都認為他并不真的近視。戴眼鏡只是為了壓制一點他略顯浮夸油滑的性格,顯得更成熟穩重一些。不過那些客戶肯定不會因一副眼鏡就信服了。很多客戶看了菲利普的名字以為他是港澳同胞,好感油然而生。這個“港澳同胞”的普通話也的確變扭,讓人分不清真假。此外,他的好酒量以及廣博的吃喝玩樂的知識,也是與客戶建立親密關系的法寶。

可是,像天元基金這樣不近人情、只認結果的私募基金客戶,卻不是那么容易忽悠的。報告進行到一半時,天元的副總陳奐生就質疑道:“菲利普,市場的增長率只有5%?會不會太悲觀了?”

“5%?”左安平一看到PPT上的數字,眼前就一陣眩暈。她明明記得蘇琪的模型用的是25%的增長率假設啊!怕什么來什么,肯定是蘇琪漏寫了“2”了!

而此時,菲利普正在就這“5%”的數侃侃而談地解釋著。有理有據,言之鑿鑿,就差引經據典了。

左安平扶著額頭,都沒眼看菲利普就錯誤的數據在那信口開河了。也怪她自己竟然會在這么重要的一張PPT上失誤。凌晨4點多實在太困了,最后一遍檢查時竟沒有發現這個筆誤。她現在只能祈禱客戶不會注意到小字的解釋部分和這個“5%”說的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蘇琪也發現了自己的錯誤,嘴唇都發白了,幾次欲說還休。

好在陳奐生一聽到“5%”就不干了,開始專注地和菲利普爭辯,連屏幕上的內容都不看了。菲利普說增長緩慢的原因之一是行業太過分散,效率不高。可陳奐生卻堅信大企業的并購調整會加速市場增長。

就在兩方誰也說服不了誰的時候,王曉菁插話了:“陳總,我有點看法。”

大家都看著王曉菁——整個會議室里最不起眼的低級員工。

就像唯一的聚光燈打在了舞臺上,臺下無數雙眼睛注視著的感覺;就像要沖進暴雨滂沱的黑夜里,不知會經歷怎樣的打擊;就像一下墜入深海,身邊沒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依靠,孤零零地沉浮著……

王曉菁卻義無反顧地站上了舞臺、走進暴雨中、縱身跳進了深海里——因為她早有準備,所以才無所畏懼。

前一晚,當王曉菁從蘇琪座位路過時,蘇琪不在位子上,電腦是開著的。她瞥了一眼,就看到屏幕上正好顯示著講解市場增長規模的PPT。“5%”的增長速度赫然在目。

王曉菁有點疑惑,不是改成了老板們要的25%了嗎?怎么又變成了“5%”了?

她再仔細一看,發現原來是蘇琪筆誤,少寫了“2”。

就在這時,蘇琪端著一杯牛奶從遠處走過來了。王曉菁迅速點了一下PPT,切換到了下一張。

“你來干嘛?”蘇琪走到跟前問。

“我完事了,過來看看你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王曉菁甚至帶著一點討好的意思說。

“你別添亂了,我還有幾頁檢查一下錯別字就沒事了。”

“你也別太辛苦了。我先回去咯。”

于是此刻,才有王曉菁堅定又清晰地說道:“菲利普所說的背后有現實依據。我去四川訪談時,親眼見到綠盎旗下的一家有著五百頭豬的養豬場就是水泥房。而這樣的養豬場在全中國有成千上萬。它們基礎設施差,人員素質低,交通不便。指望大企業整合這種養豬場,耗錢耗時,還沒有協同效應。這是其一。”

“其二,”王曉菁看了一眼左安平,“最近豬價上漲并不是因為消費升級,而是另有原因。禽流感在很多省份蔓延,使得雞鴨供應量大大減少。大家都改吃豬肉了,推高了豬價,這才是關鍵。而陳總您是農業專家,必然知道‘豬周期’。豬肉價格起起伏伏是再正常不過的了,今年的這點漲幅,攤到五年上基本都抹平了。農業就是這樣嘛,好三年、壞三年。”

陳奐生將信將疑,問:“你去的什么地方訪談?”

“四川簡陽禾豐鎮勝利村。”王曉菁一字一句地說,“我走訪了五個省十五家養豬場,都是同樣的結論。我們有詳細的訪談記錄,會后就發給您。”

陳奐生必然是沒有去過這種地方實地考察過的。他那锃亮昂貴的皮鞋,大概從未踏出過一線城市以外的土地。

模型并不是王曉菁所做的,她只是負責給蘇琪提供數據作為關鍵假設的依據。理論上她可以袖手旁觀,讓蘇琪的筆誤一錯到底,但此時她選擇維護菲利普的面子和羅申的聲譽。沒想到陰差陽錯,正是她當初的發現派上了用場。

王曉菁想起羅銳恒說的那句“fact is fact(事實就是事實)”,心中不免一動。冥冥之中,到了最后關頭得到了驗證。

陳奐生還是不太愿意接受這個結論,又問:“如果市場增長這么慢,那我們還投什么投?你現在是告訴我,我們花了幾百萬請羅申做項目,最后得到的就是nothing(沒有什么)?”

王曉菁對這個問題自然也是有準備的,從容答道:“我理解您的想法。雖然整體市場的增長一般,但綠盎的業績增長卻很快。他們一方面在做區域性的兼并整合,獲取市場份額。另一方面,也在進入養殖服務業這個利潤率水平更高的環節,打通全產業鏈。綠盎依舊不失為一個好的投資對象。”

“而且我們研究過天元的其他投資項目,你們投過不少肉類加工企業,比如瓊花火腿。抓住產業鏈的上游也會形成協同效應,此處少賺的錢可以從別的地方賺來。”出人意料的是,蘇琪在此時選擇站在了王曉菁這邊,一起佐證這失誤的“5%”。

眼看著陳奐生似乎有點被說服了,蘇琪又趁熱打鐵說:“您要是想了解更多詳情,屆時我們把模型發給您,您可以仔細檢驗。”

這等于是給雙方一個臺階下了。陳奐生想了想,不再質問什么,只是要求會后羅申團隊提供詳細的訪談記錄和模型文件。

一頓午飯的功夫,王曉菁在客戶面前為合伙人挽回失誤的功績就傳遍了羅申。很多人都跑來祝賀她,而最后一個來到王曉菁面前的則是蘇琪。

王曉菁看蘇琪的臉色就知道她不是來和解的。

蘇琪剛從左安平那里過來。盡管她說都是王曉菁老在那說5%、5%的,把她腦子都給攪亂了,但仍免不了被左安平一頓臭罵。左安平教訓她說應該先想想自己的責任。這幸好是在菲利普的項目上,寫錯一個數字不要緊,要是換做羅總,蘇琪早就燒成灰了,還好意思把責任推給別人?羅申當然也講競爭,但是是與自己競爭,工作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你站得足夠高,完全就不需要在乎別人的表現,誰能打壓到你?”左安平說。

“可您明明也說25%才是正確的啊!”蘇琪不服氣道,“不能說改就改吧?”

“此一時彼一時。在客戶面前最終呈現的數才是唯一正確的數。我們是羅申,什么時候犯過錯?絕對不能!就是錯了也得說沒錯!”

蘇琪不服氣、不甘心,又不能反駁領導。這一腔的怨氣只能撒給王曉菁了。她說:“王曉菁,你不要得意太早。不要以為我今天順著你的話說了,就代表我贊同你的‘5%’!”

“說真的,這個‘5%’真的有那么重要嗎?你也看出來了,不管是‘5%’還是‘25%’,客戶最后都一定會投的。我們還爭這個對錯有什么意義呢?”

“對你沒有意義,但是對我有意義。我不能允許犯錯!我不能容忍告訴客戶一個明顯的、錯誤的結論!我也不能容忍我們交付的和客戶想要的答案不一樣!”

王曉菁有些詫異,她本以為蘇琪是來爭個意氣之爭。現在看來,蘇琪是骨子里相信“25%”的正確性,這其實和她自己一直堅信“5%”是一樣的,的確是沒有對錯而言,只不過是兩人的觀點不同罷了。

她有點釋然地妥協道:“我們在這爭也沒有人能評判的了。我懷疑連養豬場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市場的真相是如何。畢竟中國太大了,任何一個市場大到一定規模,數據就會開始失真。我也不想和你再爭下去了,你要真想看對錯,那就等五年、甚至十年之后,看看天元投資綠盎的收益率如何好了。時間會驗證一切的。”

“好啊,我們讓時間來證明,你不要以為我會忘掉的。正確的東西走再遠的彎路也會被證實的,哪怕這要耗上五年、十年的時間!”

王曉菁心中一樂,這個蘇琪把她想說的話都說了。她就更不想再爭下去了,打著哈哈說:“你是清華畢業的,你說什么都對。高山仰止懂吧?你在我面前,就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你做的模型我看著就頭暈,以后還指著你教我呢。你什么時候有空呀?”

王曉菁的身段都已經低到地底下去了,蘇琪也不好再說什么。這個王曉菁也不知道哪來的魔力,只要她一開口,總會被她帶到她的邏輯圈里。然后就被說服了,連自己的初衷都忘了。

但王曉菁心里清楚,自己其實也打著小九九,差點就臨陣脫逃沒有堅持事實。她應該感謝羅銳恒。這個導師總是不給她好臉色看,卻在關鍵時候拋下了一兩句話點醒了她。

但她還是無法當面向他言謝。他們倆,就像是買錯了衣服,穿上身總是別扭。她仔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真實想法,甚至還發現了一點點懼怕的因素。自己擅長與人交往的一套,在他那里竟然不起作用?這可是罕見。

王曉菁正思忖著,菲利普竟然親自來找她了。她跟著菲利普去辦公室,一進門看到左安平也在,不免有些意外。是談項目后續的收尾工作嗎?

“曉菁,你今天在客戶面前的表現很好。”菲利普表揚道,“不過,我們還有一點工作需要你幫忙完成。”

果然是收尾工作,王曉菁心想。

“我們需要你把5%的增長率改為15%。”菲利普又說。

“啊?”王曉菁以為自己聽錯了。

左安平也略帶歉意地說:“你的訪談報告,看看話怎么重新表述一下。蘇琪的模型也會跟著一起改的。”

“我不明白……”王曉菁囁嚅了一下。

“客戶要求的。這個項目必須要過天元的投委會。5%讓他們沒法和上面交代。”菲利普說,“我們商量了一下,25%可能也太冒進了,就折中15%吧。”

王曉菁沒有再做爭辯。事已至此,事實已經不重要了,這個項目明顯客戶有別的想法。

“姑娘,咨詢這行是什么?其實我們就是客戶的擋箭牌。客戶不方便提的想法,我們提。客戶做砸的事,我們來頂罪。客戶為什么喜歡羅申?就是因為羅申總能說出客戶想要說出的話,而且是以最正確的形式,有理有據,讓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哪怕就是裁員的戰略,都能讓被裁的人心服口服。有時候客戶雇傭咨詢公司,并不是因為他們想知道什么高明的戰略,而是他們已經有了想法,需要借助第三方去說出他們的想法。什么叫客戶至上?就是客戶哪怕想上天,我們也不要去問為什么,而是要馬上找出最近的航天基地!”菲利普可真能說,說得王曉菁幾乎都信了。不過這種事他也見多了,冠冕堂皇的話總是很容易說。

“我明白了,謝謝您的指點。”王曉菁又問,“可是具體要怎么做呢?”

菲利普說:“發揮你的想象力吧。”

深夜還在一起加班的人天然會鑄就友情。王曉菁發現,因為加班常聊這點,毒舌的艾瑞斯竟然看著也挺可愛的。

“你干嘛來找我抱怨?我是什么?你的垃圾桶嗎?”艾瑞斯吐著煙說。

“不,是因為你可愛脾氣好。我都奇怪,你這么可愛又帥氣的人,怎么還在這里加班不去約會?”

“是吧,那你怎么還不給我介紹男朋友呢?我的性生活都快和菲利普的頭發一樣少得可憐了!”

“行了行了,你的性生活和菲利普的頭發都輪不到我操心。你還沒告訴我,我們項目的情況正常嗎?”

“這有什么稀奇的?多半是那個什么陳總,或者其他什么總私底下收了綠盎的錢,反正基金投資的錢又不是他自己的錢。”

“這也太明目張膽了,而且羅申竟然也會答應?”

“小姑娘,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那些畫PowerPoint[12]的人,既沒有power(權力),也沒有point(觀點)?說的就是我們這行!我們是乙方哎。乙方是什么意思?做小姐也是乙方啊,還不是客戶要什么姿勢,你就得擺什么姿勢么?姿勢擺得越好,客戶付錢才會越爽快,對吧?”

“我不知道客戶爽不爽,我反正被fuck(搞)得很不爽。這行這么沒底線嗎?”

“你以為呢?每一個行業都有所謂的底線,但底線就是用來給突破的。客戶就是上帝,你信不信上帝?你要信上帝的話,是不是為了上帝什么都得做?出賣自己的靈魂是不是也可以?”

“沒有例外嗎?”

艾瑞斯想了想說:“還真少見。不過……如果換做是另一個菲利普,可能就不會這樣做。”

“另一個?有幾個菲利普啊?”王曉菁的心跳漏了一拍。

“哎?你不知道啊?你導師啊。”

“羅銳恒?羅總?”

“是啊,羅總以前的英文名也叫菲利普。只不過現在這個菲利普加入公司后,為了避免叫錯,他就只用中文名了。”

晴天霹靂!

王曉菁死命保持著正常好奇的語調,問:“那個嘉華項目是羅總的項目嗎?”

“是啊。當年他是項目經理。”

“砰!”一聲重重的關門聲恰在此時響起。多么應景,也如重錘一樣敲打在王曉菁的耳膜上。聲音正是從羅銳恒的辦公室方向傳來的。

王曉菁走過去,越走越快。

她倚在了門框邊上。第一次,她在路過羅銳恒的辦公室時主動停了下來。

羅銳恒在擺弄手機,面無表情看了她一眼說:“進來吧。”

王曉菁隨手關上了門。她凝望著羅銳恒,不知道一切究竟該從何說起。

羅銳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問:“怎么了?”

王曉菁突然一笑,滿眼的笑意如充沛的春水。

“我要好好感謝您。”王曉菁說,“早該感謝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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