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與國際發展融資體系
- 陳燕鴻 黃梅波
- 9442字
- 2021-10-15 19:39:59
第二節 文獻綜述
長期以來,相關研究成果是相當豐富的,它們既包括對當前國際發展融資體系的研究,也包括對國際發展融資體系改革最新趨勢的研究。
一 對當前國際發展融資體系的研究
對當前國際發展融資體系的研究具體包括對機構的治理結構、運作特征、業績評估以及經濟效果問題的研究。
(一)MDB的決策機制研究
關于發達國家特別是美國對MDB的影響問題。一些文獻討論美國或強權政治對WB貸款的影響,例如Andersen等人(2005)[2]認為美國對1993—2000年的IDA貸款決策具有重大影響。而Dreher等人(2010)[3]通過對WB項目成果進行分級,發現存在潛在政治動機的項目(例如承諾給有聯合國安理會非永久性席位或WB執董席位的國家政府的貸款)得到負面質量等級的可能性并不會比其他項目高;但當貸款對象是短期債務水平較高的安理會成員時,出現負面質量等級的可能性就更高。因此,僅當借款方具有經濟脆弱性時,WB項目的質量才受害于政治影響。Kilby(2013)[4]發現在WB貸款項目中,那些(尤其對于美國等強勢貸款方而言)具有重要地緣政治意義的國家的項目準備期較短,由于這些國家在聯合國或WB執董會投票中支持強勢貸款方,作為回報WB為它們加速了項目準備。此外,Ascher(1990)[5]、Woods(2006)[6]、Fleck和Kilby(2006)[7]、Harrigan、Wang和El-Said(2006)[8]、Babb(2009)[9]、Dreher等人(2009)[10]、Kilby(2009a[11]、2009b[12])、Kilby和Bland(2012)[13]以及Kilby(2013)[14]等都研究了美國對WB貸款決策的影響力。部分學者研究了美國對區域性MDB的影響,如Kilby和Bland(2012)[15]指出,與針對WB、ADB的研究結論不同的是,在IDB中,并沒有充分證據表明美國在IDB中存在持續的非正式影響力。此外還有Schoultz(1982)[16]以及Kilby(2006)[17]等都對此有研究。
關于其他發達國家對區域性MDB的影響。例如日本和ADB的關系,Wan(1996)[18]認為,雖然1972年之后日本變得更加強大,但也逐漸降低對其在ADB中的直接經濟利益的關注,日本官方對其在ADB中利益的定義主要著眼于財務省與ADB之間的緊密聯系。Lim和Vreeland(2013)[19]通過研究日本在1968—2009年對24個發展中國家(同時是聯合國安理會成員)提供的貸款,發現臨時安理會成員獲得的ADB貸款顯著增加,這種趨勢在1985年后日本加大介入多邊組織時期尤為明顯。Kilby(2011)[20]認為日本對ADB的許多影響是通過“非正式”渠道產生,有趣的是,日本的這種影響只有在研究樣本不包括中國時才比較顯著。Nielson和Tierney(2006)[21]通過研究1980—2000年WB、AfDB、ADB、IDB和伊斯蘭開發銀行(the Islamic Development Bank,IsDB)發放的超過7500筆貸款,認為MDB的環境改革、環境貸款發放的頻率與執董會中國家聯盟的環境偏好顯著正相關。
關于發展中國家或借款方與多邊發展融資機構的決策問題。Krasner(1981)[22]研究發展中國家在IDB、ADB和AfDB三大主要區域性MDB中的情況。在IDB中,發展中國家成員同時具有影響力和資金安全;在ADB中,發展中國家成員具有資金安全但幾乎沒有影響力;而在AfDB中,它們具有影響力但沒有資金安全。這歸因于三大銀行中的權力結構不同:IDB在霸權結構下運行;ADB在兩極結構下運行;而AfDB在多極結構下運行。Humphrey和Michaelowa(2013)[23]依據股東結構將多邊發展融資機構分為三種類型:由非借款方主導的機構(如WB)、由借款方主導的機構(如CAF)以及非借款方和借款方力量較為均衡的機構(如IDB);認為在多邊發展融資中,來自借款方的需求因素正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二)MDB的內在運行特征及比較研究
一些文獻研究了MDB的運行特征并對其進行了比較,試圖探尋其角色實質。White(1970)[24]全面研究了ADB、AfDB和IDB三大區域性MDB,認為雖然它們的創設原因表面上是類似的,但其內在特征因各自環境差異而存在極大不同;事實上,將“區域性開發銀行”作為一種區別于其他金融機構的“銀行”類別是一種錯覺。Artzi(2005)[25]關注區域性開發銀行對“發展”的作用與其作為“銀行”的作用,研究認為,它們具有相互沖突的特征:在結構和運作政策上類似于私營銀行,但正式制度安排是旨在幫助發展中國家減貧和發展。論文通過對四大主要區域性開發銀行(IDB、AfDB、ADB以及EBRD)的比較,認為區域性開發銀行的運行并不完全遵循“開發機構”或“銀行”中的任一種模式(它們并不必然是發展中國家私人投資的“催化劑”,也不同于私人銀行);它們都是風險規避者,并不會將大規模貸款都提供給非區內最貧困的國家;它們也并非完全是執董會強權國家的外交政策工具,但沒有霸權勢力的介入就會缺乏有效性;雖然區域性MDB之間具有相似的創設結構,但它們所提供的產品體現了各自成員國及機構特征。
Humphrey(2014)[26]指出,借款方與非借款方股權占比對MDB貸款定價有重大影響。長期以來,WB(非借款方主導)、IDB(借款方和非借款方力量相當)和CAF(借款方主導)的貸款成本波動幅度都相當大,且大致趨勢相同,MDB受國際資本市場價格波動的影響,且通過調整貸款利率向借款者轉移了供資風險;CAF的貸款成本高于WB和IDB,但其貸款利率僅略高于WB和IDB,而IDB貸款利率則經常略低于WB貸款利益;股權結構通過影響利息收益及其分配、所有者權益積累方式等,最終影響了貸款定價。
Prada(2012)[27]通過比較研究關注MDB的內在發展動力,他認為在拉美地區,MDB以及其他發展融資來源之間的競爭與合作平衡已經形成了分散的、以客戶為導向的體系。MDB中存在三種動力:MDB之間的勞動分工和比較優勢;在資金實力、內部成本和發展有效性之間尋找平衡;考慮凈收入的分配以增強向成員國提供服務的能力,上述三種動力影響到MDB的運行優勢和未來潛力。
(三)MDB的業績評估研究
為了更好地衡量MDB,通用業績評估標準和最佳實踐標準體系的建立受到重視。WB、AfDB、ADB、EBRD、IDB以及伊斯蘭開發銀行(the Islamic Development Bank)等機構于2005年建立了MDB的通用業績評估體系(Common Performance Assessment System,COMPAS),用于跟蹤MDB對發展結果的管理能力。COMPAS已成為確定的、公認的關于MDB內部及之間進行建設性對話以及參與方更具針對性地管理發展結果(Managing for Development Results,MfDR)的報告。COMPAS著重衡量MDB實施和改善業務運作過程的能力。雖然COMPAS為各MDB間的相互學習提供了機會,但它的目的并非直接比較各機構。COMPAS的發展可參見WB等(2012)[28]的說明。此外,評估合作小組(Evaluation Cooperation Group,ECG)[29]出臺了MDB的最佳實踐標準(Good Practice Standards,GPS),對MDB的治理和評估獨立性、公共部門的運作、私人部門的運作以及國家戰略和計劃等方面都做出規定。[30]
Kindornay和Besada(2011)[31]指出為加強多邊發展合作,國際社會必須就透明的、廣泛運用的多邊評價框架達成一致,減少重疊并提高多邊發展合作體系的有效性,這種框架應該能夠識別機構之間存在的重疊,并指明MDB如何且在何種程度上致力于對發展結果產生作用,設立業績標準,建立淘汰機制將未能改進有效性的機構清除出局。Nelson(2003)[32]指出,MDB意識到必須將透明度作為良好治理的一個原則。關于政策和項目的信息公布是透明度的核心內容,五大MDB都在20世紀90年代采取了新政策提高此類信息的可獲性。這對于提高社會和環境保障(Environmental and Social Safeguards)的有效性并確保獲得公共支持是非常重要的。但MDB的部分政策有時與透明度相矛盾,每個MDB在向私營企業提供貸款時調整了信息發布規則,給予企業客戶更大的自由裁量權,同時企業項目對環境和社會的影響存在較大的爭議。WB(2011)[33]認為,總體上多年來WB在構建國際援助有效性議程方面起了關鍵作用。CIDA(2013)[34]則以ADB的援助效果評估為研究對象,探討了ADB在2006—2010年所批準的項目中的援助有效性,指出大部分項目達到了發展有效性目標和預期結果,但援助結果和效益的可持續性有待于改進,在38份相關評估報告中有20份報告指出此項標準“不令人滿意”或更差。
(四)MDB貸款的經濟效果
大部分文獻關注MDB貸款對“借款方”經濟增長和社會發展的作用和影響,也有部分文獻研究MDB貸款對“貸款方”的影響。
1.對借款方的經濟影響
大部分學者認為發展融資對借款方經濟增長具有正向作用。Kimura和Todo(2010)[35] 通過引力方程研究發現,日本提供給欠發達借款方的發展融資對促進后者的外國直接投資確實存在正向效應,但這種正向效應基本來自于日本對該借款方的直接投資,即日本所提供的發展融資并未吸引來自第三國的直接投資。Massa(2011)[36]研究MDB對宏觀經濟的影響,將廣義矩估計用于面板數據分析,以1986—2009年的101個國家為樣本,研究認為MDB的投資對借款方經濟增長起到顯著的正向作用,并且這種作用在低收入國家強于在高收入國家。MDB的投資承諾每增加10%,可使低收入國家的經濟增長1.3%,高收入國家的經濟增長0.9%。MDB投資于基礎設施、工農業部門,對促進經濟增長的作用最大,低收入國家主要受益于農業和基礎設施,而高收入國家主要受益于基礎設施和工業部門。Mallick和Tomoe(2005)[37]采用政策驅動增長模型對30個國家的樣本數據進行處理,統計和動態面板預測均顯示,在控制匯率、國內信貸增長率以及通脹率的條件下,WB貸款的增長對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增長和宏觀經濟指標存在顯著的正向效應。胡鞍鋼(2005)[38]認為國際金融公司(IFC)對華貸款項目是中國實行對外開放的重要起點和重要組成部分,對中國的經濟增長、私人投資和外國直接投資均產生了很強的引致效應;在中國中西部地區,貸款項目是直接促進了經濟增長,在中國東部地區,貸款項目通過改善投資環境促進私人投資和外國直接投資間接地促進經濟增長。胡鞍鋼、王清容(2005)[39]以柯布—道格拉斯生產函數的派生模型為基礎建立了修正模型,分別利用1978年以來的國家和省級兩層數據,對中國經濟增長作了一個嘗試性的評價。研究指出,20世紀90年代的數據表明,國際金融機構貸款在拉動中國西部地區的經濟增長方面效率最高;90年代以后,國際金融組織貸款在東部的邊際貢獻已經不突出,東部的發展已經不再處于投資拉動的階段。
少部分文獻認為發展融資對借款方經濟造成負面影響。例如,D?enan Donlagié、Amra Ko?arié(2010)[40]認為國際融資機構(IMF、WB)在為經濟基本面較差的國家籌集資金以及幫助其維持長期經濟增長和發展方面并不成功;此外,這些國際金融機構在促進減貧,增加發展中國家參與、創造更加有效的貸款機制等方面并未取得實質性進展。
2.對貸款方的經濟影響
各國積極參與國際融資體系,一方面是著眼于幫助發展中國家及欠發達國家的經濟社會建設,另一方面也有其自身的戰略考慮,通過發展融資機構增加發展融資貸款,加強與受援方的經貿交流,可促進援助方對受援方的直接投資,從而有利于援助方的經濟增長。夏路(2003)認為美國推行所謂的“歐洲復興計劃”的目的之一在于以恢復西歐經濟為手段,促進美國自身經濟發展。[41]張博文(2014)認為,日本對東南亞的政府貸款也大大加強了日本與東南亞的貿易投資關系。[42]袁新濤(2014)認為,中國積極促進絲綢之路經濟帶建設,有利于加強中國與亞洲國家和世界各地的基礎設施投資和經貿交流。[43]
二 國際發展融資體系的改革及新興市場國家的崛起
近年來,國際發展融資體系改革及其最新趨勢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新興經濟體的介入顯著增多,原“借款方”的作用逐漸增強;部分借款方轉變為貸款方,并積累了一些獨特的經驗。此外,部分借款方轉變為貸款方。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經濟飛速發展并積累了大量的外匯儲備,中國、印度、印尼、巴西、墨西哥和秘魯等國,作為WB的主要借款方的同時,也逐漸成為貸款方。特別是中國,主導建立了AIIB和NDB等新的發展融資機構,同時,利用自身在30余年的改革發展進程中形成的“中國發展經驗”和“開發式扶貧”等有效做法助力其他落后國家的經濟發展。
第二,國際發展融資機構(包括各MDB、基金和其他私人部門)越來越多樣化,且它們間出現了復雜的伙伴關系網絡和共同融資安排。職能、法律要求和融資程序的差異,以及無效率、無效果和角色重疊等問題使各主體間的協調尤顯重要。例如,隨著私人部門作用的增強,對加強公私部門間的合作(包括公共部門與私人企業合作伙伴關系,Public Private Partnership,PPP)的關注逐漸增多。IFC(2011)[44]、Tomlinson(2012)[45]全面分析、考查了私人部門在全球發展融資中的現狀、問題及角色和作用。Davies(2011)[46]、Griffiths等人(2014)[47]指出當前吸引私人資本作為發展融資的貸款方的政策存在不足。Lancaster(2006)[48]認為在私人部門作為發展融資的借款方問題上,問責性以及數據和評估質量等都亟待改善。另有學者認為,隨著中國主導的新興發展融資機構的進入,國際發展融資領域變得更為多元化、碎片化;各機構之間標準的統一變得更加重要。[49]
第三,發展融資的新議題不斷地被提出。Birdsall(2013)[50]認為,現有MDB和日益壯大的國家開發銀行及以借款方為導向的發展銀行將成為未來兩大主要發展融資主體;到2030年外來援助的重點將從消除貧困轉向增加發展中國家的中等消費,而這將主要通過“借貸”而非傳統的官方發展援助來實現;未來,高收入國家向全球公共產品提供融資將逐漸取代當前的雙邊ODA。隨著基礎設施建設需求增加,可持續發展融資(基礎設施建設、氣候變化、環境治理)的重要性日益凸顯;同時,為避免中等收入陷阱,發展中國家需加大教育、人力資源投資,快速城市化要求的醫療保健水平的提升,這些內容都將進入發展融資議題。特別是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2014年G20布里斯班峰會的重要進展之一是確認了有必要創建并維系能夠承擔巨額基礎設施投資的開發銀行。WB等MDB(2014)[51]發表聯合聲明,歡迎新的G20全球基礎設施協議(the G20 Global Infrastructure Initiative)并期待為其實施出力;推動發展WB旗下的“全球基礎設施基金”(The Global Infrastructure Facility,GIF);支持在悉尼建立一個以知識共享、數據收集為基礎的新的全球基礎設施中心(Global Infrastructure Hub),承諾共同致力于知識共享并創設基礎設施網絡。Wiener(2014)[52]強調了可持續基礎設施在融資體系重構中的重要性。Miyamoto和Biousse(2014)[53]考察了雙邊和多邊貸款方對發展中國家基礎設施建設中的私營部門參與者的支持,指出針對基礎設施的官方發展融資呈增長趨勢,且相當大的比例是對私營部門的直接支持,但其中近70%提供給了中高收入國家的基礎設施;對私人部門的支持中,60%流向能源行業,特別是水力、風力、太陽能和熱能等可再生能源,其次是交通、通信和供水等。
第四,新興市場國家的介入,使對原有國際發展融資體系進行改革的必要性進一步得到認可。托森伯格等人(2012)[54]認為,過去二三十年以來,發展融資體系發生了巨大變化,反映了世界經濟的重大調整:發展融資體系歷史上由OECD國家主宰,隨著新興經濟體的崛起,它們也積極地融入發展融資體系,并帶來新的資金資源、改革創新動力和知識。Einhorn(2006)[55]和Mallaby(2005)[56]等在談及WB改革時,也都意識到新興經濟體從借款方轉變為貸款方這一事實。Kanbur(2013)[57]指出,當舊體系原則上是可改革以反映新的現實經濟比重時,(新興經濟體)創設新的機構是無效率的;對現有機構進行根本性的改革是首選;同時他也意識到傳統貸款方不愿支持這種改革。Wihtol(2014)[58]將二戰后多邊發展融資體系的發展劃分為五個階段,指出當前第五個階段正在形成;非發展合作安排體系內的銀行(指非DAC成員)所發揮的作用越來越大;多邊發展融資體系可能出現分化,由新興經濟體主導的發展融資機構將淡化與其他機構(主要指DAC成員)的協作并建立起經濟、發展、環境、社會和治理標準;舊體系迎來了實質性改革的機會。郭紅玉、任瑋瑋(2014)[59]認為金磚國家在世界經濟中的地位與其在國際金融體系中的地位并不匹配,NDB將有利于金磚國家在促進發展中國家基礎設施建設和平衡國際收支方面發揮更大的作用,也將對金磚國家出口貿易、對外投資帶來積極影響,同時也將加強金磚國家特別是中國對其他發展中國家的影響力。
第五,在國際發展融資體系改革過程中,中國的角色轉變和作用受到關注和認可;西方國家逐漸順應潮流。Heilmann等人(2014)指出,當前中國通過AIIB以及一系列周邊外交舉措正使全球金融和貨幣秩序產生驚人的變化,以中國為中心的并行機制使西方貨幣和西方主導的國際組織明顯弱化。[60]Griffith-Jones(2015)認為AIIB和NDB等機構的產生,將為現有發展融資框架提供有益補充,同時,標志著中國在國際發展融資框架中的作用增強;“南南合作”的增加意味著發展中國家和新興經濟體的作用增強。[61]孔玥(2015)指出,AIIB的建立是中國在新時期轉變外交觀念主動作為,實施新一輪周邊金融外交政策的重大舉措,是擴大中國在大湄公河次區域影響力,提高中國國際話語權,拓寬周邊金融外交新維度,提升軟實力的重要保障。[62]對此,許多學者指出,西方國家必須順應潮流,適應中國在國際發展融資領域的戰略調整,并與中國等新興經濟體合作。當前中國的外交戰略逐漸從“韜光養晦”轉向“有所作為”。中國團結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國家,通過構建“小多邊主義”,為增強在全球治理領域的影響力另辟蹊徑。為確保中國的這種外交政策新趨勢有助于推進全球層面的多邊合作,國際社會應努力適應中國的改革日程,同時,鼓勵中國的小多邊主義保持“開放”的形式。而對此,最佳的途徑是保持西方的小多邊安排也對中國開放。[63]Wihtol(2015)指出,中國正向全球金融架構發起挑戰。對此,西方國家應及時使新興經濟體在布雷頓森林機構中的地位獲得有效提升;應及時意識到新的經濟現實,抓住機遇,加入中國主導的新機構,與中國和其他新興經濟體開展合作。[64]認為AIIB意味著中國外交的勝利和美國外交的受挫的學者為數眾多,例如Dollar(2015)[65],他指出AIIB完全有可能通過競爭證明其有效性,它是對現有體系的有益補充;AIIB致力于“硬件”方面的一體化,而TPP則致力于“軟件”方面的一體化,未來雙方合作(即中國加入TPP,美國加入AIIB)的可能性大于對抗的可能性。王達(2015)認為,面對“AIIB熱”,美國需要深刻反思;中國經濟的崛起是經濟全球化進程的必然結果,世界應當認識到這一點并有所呼應。[66]還有一些學者對中國所產生的具體影響程度作出判斷。例如,王達和項衛星(2015)認為由中國主導的AIIB是當前全球金融治理領域最為重要的事件之一。“AIIB熱”折射出的主要問題是經濟問題政治化、區域問題全球化、多邊問題雙邊化以及技術問題復雜化;AIIB對全球金融治理的沖擊更多的是觀念層面上而非實際意義上的沖擊,其全球金融治理意義則是增量上的改革以及對全球金融治理體系的貢獻和改變。[67]Renard(2015)指出,中國首次創造了在全球范圍內廣受認可的新多邊機構,展示了領導力和說服力。這可能是時代變革的標志,可能意味著以西方為中心的秩序的結束;同時,在可預見的將來,現有秩序并不會發生“斷裂”性的結果。[68]
三 文獻評價
已有文獻深入探討了與國際發展融資體系相關的廣泛議題,同時新形勢下的某些相關問題尚未得到系統、深入研究。
(一)已有文獻的貢獻及研究趨勢
關于國際發展融資機構的決策機制的研究受到了廣泛重視,在這一領域的文獻中,以WB或美國(主要是美國對WB的影響,少部分涉及對區域性MDB的影響)為研究對象的居多,其次是關注其他發達國家對區域性MDB決策的主導性影響(例如日本與ADB),以發展中國家或借款方為研究對象的較少??傮w上,強勢股東對國際發展融資機構的決策過程和結果存在政治影響力;這種影響力在借款方經濟實力越弱時越顯著;發展中國家或借款方在國際發展融資機構中總體處于弱勢地位,但來自借款方的需求因素的作用逐漸顯現。
發展銀行究竟是“發展機構”還是“銀行”?一部分文獻研究了MDB的運行實質。它們顯然有別于商業“銀行”;但實際上,不同發展融資機構之間的個體差異非常大;即便被統稱為“發展機構”,它們仍具有顯著不同的運作特征;它們之間的運作差異體現于發展歷史、股東結構和決策規則、金融產品類型、定價水平及定價機制等。
多邊發展機構通用業績評估體系(COMPAS)和評估最佳實踐標準(GPS)的建立和不斷完善是客觀衡量發展融資業績、大力加強多邊發展合作的重要基礎,部分文獻關注這一領域。但目前對這一領域的研究仍存在許多值得進一步思考的問題,例如,上述體系主要基于西方發達國家標準,在指標體系設置、數據統計口徑方面沒有考慮到發展中國家的實際情況,存在適用性問題;上述體系對公共部門與私營部門的要求存在一定程度上的不一致性,給予私營企業更大的自由裁量權;對存在職能重疊、無效率或無效果的情形或機構缺乏有效的解決機制。
近年來,“MDB貸款的經濟效果”也日益受到關注。發展融資對“借款方”經濟增長的正向影響總體上得到認可,但學者們對這種正向影響的來源及作用機制存在不同看法,所采取的研究方法也各有特點。關于發展融資對“援助方”經濟影響的研究仍然較為缺乏,但總體上其正向作用也同樣受到認可。
鑒于世界經濟政治格局變化所產生的影響,關于“國際發展融資體系的改革及新興市場國家的崛起”的研究也顯著增多。眾多文獻意識到新興經濟體作用的增強以及原有的國際發展融資體系正面臨改革與調整的總體趨勢,但對是否有形成新體系的必要性存在不同看法;隨著新興經濟體的崛起和中等收入國家的增多,關于基礎設施、氣候變化等新的發展議題逐漸受到更多關注,未來對它們的研究也將進一步增多。
(二)已有文獻的不足
首先,不少文獻主要體現西方國家立場。例如,在探討MDB的發展趨勢和發展融資效果問題時,相當多的文章立足于西方國家(或DAC成員),對新興經濟體及其所主導的發展融資機構持有先入為主的偏見或懷疑態度。例如,Wihtol(2014)[69]指出“‘非發展合作安排體系’內的銀行所發揮的作用越來越大”,特指“非DAC成員”,將西方發達國家所設立的規則和體系理所當然地歸為“正統”;他又進一步指出,已有證據表明發展融資體系已出現了“分化”,同時對新興經濟體及其所主導的發展融資機構是否要實現真正的多邊化,是否將在國家層面上提供透明的數據,是否會與已有機構存在職能上的重疊與沖突,是否能夠提高融資體系的效率等問題表示極大擔憂。事實上,這些問題都未以借款方的經濟發展為首要目標,同時,其潛在的假設似乎是已有國際發展融資體系已然十分完善,而這是有失偏頗的。再如,Hermano和Martín-Cruz(2013)[70]認為相對于通過非政府組織的發展融資資金傳輸渠道而言,雙邊融資方式更為復雜并具有更大的劣勢和風險。當然也有一些持有中立立場的文章,例如Greenhill等人(2013)[71]認為,各貸款方在不同的融資模式下共同學習更具建設性,而不必試圖就“一刀切”的發展融資方式達成一致。但此類文章少之又少。
其次,已有文獻鮮有涉及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作為一種獨立的角色對發展融資體系產生作用與影響的問題。例如,在大部分文獻中“貸款方”是指DAC成員,“借款方”是指廣大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雖有少數文獻意識到新興經濟體作為“貸款方”的事實,但它們并未系統地分析新興經濟體及其主導的發展融資機構對發展融資體系的具體參與情況及實際效果。再如,已有文獻也基本未反映廣大“借款方”對發展融資體系發展變化的推動作用。戰后建立的傳統發展融資體系(包括機構及規則)由西方發達國家主導,把發展融資貸款與借款方的社會發展和民主化進程相結合,在為發展項目提供貸款時附加種種政治條件,強調人權、民主及自由市場經濟秩序,而發展中國家反對過分強調“發展融資”本身,認為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來自發展中國家自身,必須使發展融資服務于國家整體發展戰略。近年來,作為借款方的發展中國家的訴求逐漸受到重視,DAC國家開始意識到,發展融資應適當基于受援方的政策目標和選擇,而這種變化與借款方、貸款方之間的長期互動是分不開的。
再次,已有文獻未分析在新的經濟格局下,如何建設更加和諧有效的、更具包容性的全球發展融資網絡,今后新興經濟體如何更好地融入發展融資體系的問題。當前的發展融資體系中存在諸多需要進一步思考的問題: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力求在全球治理結構(包括發展融資體系)中獲得相應的投票權和發言權,已有發展融資機構(如WB和ADB)都受制于西方發達國家,它們避免來自新興經濟體的大規模注資,但同時又無法從其他途徑有效地獲取充足資金;包括中國、印度在內的廣大發展中國家力圖尋找其他途徑(包括設立NDB和AIIB等新的發展融資機構)以提升自身地位,這些機構對借款方和貸款方雙方的經濟發展將產生怎樣的效應;它們與已有機構之間存在怎樣的互補性與競爭性;以及它們與已有機構之間的關系如何,發展融資網絡的未來發展趨勢如何。上述問題在已有文獻中都未得到系統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