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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波斯志》所承襲的波斯史敘述傳統

一 古希臘詩體文學、史學中的性別倒置修辭手法與帝王勸誡主題

根據上文的分析來看,正如英國古典學者盧埃林—瓊斯(Lloyd Llewellyn-Jones)所言,泰西阿斯對其筆下的東方形象并無刻意貶低之意。[311]與此同時,我們也不難看出,這部融合了古老東方傳說、希羅多德等人史料信息與作者親身見聞的龐雜波斯志作品在體例與敘述手法上確實并不完全符合19世紀以來專業化史學作品的特征,與修昔底德、色諾芬等年代相近的阿提卡史家的作品相比也存在著鮮明的特色。首先,泰西阿斯對史料的組織方式是以個人為中心的。后世的節錄者們可以毫不費力地從《波斯志》中大段摘抄出尼努斯、塞米拉米斯、麥伽布祖斯、居魯士、帕呂薩提斯等政治家、軍事將領的個人傳記,并借助阿斯帕米特瑞斯(Aspamitres)、阿托克薩瑞斯(Artoxares)、阿提巴爾扎尼斯(Artibarzanes)、阿特烏斯(Athous)、薩提巴扎尼斯(Satibarzanes)和瑪薩巴特斯(Masabates)等一系列宦官的名字去了解波斯宮廷政治的變遷歷程,[312]卻很難通過這些文字對當時亞述、波斯社會的政治制度、法律規章、經濟生產、對外關系等在現當代史學中受到關注的方面形成系統的認識。其次,對宮廷斗爭、刑罰執行、軍事沖突等事件的修辭性渲染與戲劇性場景描寫在《波斯志》中占據了很大比重,性別倒置手法的頻繁運用便是這種戲劇化特征的典型反映。再次,泰西阿斯往往會對自己筆下的中心人物——男性或女性的政治家們的功績與污點進行臉譜化的處理,使之成為一種帶有垂訓意味的道德范例。

因此,我們可以理解雅各比、德魯茲等接受過嚴格客觀主義史學訓練的學者們對“泰西阿斯史學流派”的貶低與輕視——狹窄的視野、文學化描寫與道德論傾向都是20世紀前期追求“如實直書”的歐美歷史科學天然的批判對象。然而,以此為依據去指責、否定泰西阿斯著述勞動成果的做法則是反歷史的。作為一名來自古老的多利亞(Dorian)殖民城市克尼多斯的醫生[313]和親斯巴達派,[314]泰西阿斯本來就沒有理由甚至機會去閱讀或效法當時剛剛完成不久、尚未廣為人知和得到時間檢驗的修昔底德、色諾芬等阿提卡史家的著作。在現存的《波斯志》與《印度志》殘篇中,泰西阿斯從未提及修昔底德的名字;而在涉及色諾芬《長征記》中詳細記載的庫納克薩戰役時,泰西阿斯提供的描述體系迥異于色諾芬的版本,[315]可見他并不知曉或不信賴色諾芬的歷史著作。筆者認為,在公元前4世紀初撰述《波斯志》時,泰西阿斯有條件參考的前人著作主要包括“史學之父”希羅多德的著作和以波斯歷史或希波戰爭為題材的希臘古風、古典早期詩歌文學作品。在很多方面,后者所提供信息的豐富程度與對泰西阿斯《波斯志》的影響力并不遜色于前者。

事實上,最早將泰西阿斯視為東方主義源頭的桑奇希—魏登伯格已經提出過文學傳統對泰西阿斯作品中的性別倒置手法產生影響的可能,但卻認為這種觀點在短期內還只能作為人類學家所提出的一種假說。[316]然而,文獻證據表明,泰西阿斯的《波斯志》同希臘早期詩歌傳統的淵源早在羅馬帝國前期就已被身處希臘文化環境之內的文學批評家們明確意識到了。德米特里烏斯(Demetrius)在《論文風》(De elocutione)中評價泰西阿斯的作品風格時寫道:

Κα? ?λω? δ? ? ποιητ?? ο?το?(ποιητ?ν γ?ρ α?τ?ν καλο?η τι? ?ν ε?κ?τω?)?ναργε?α? δημιουργ???στιν?ν τ?γραφ?συμπ?σ?.

概言之,這位詩人(因為有理由把他稱為詩人)在他的全部作品中都是一位擅長描述生動場景的大師。[317]

值得注意的是,對泰西阿斯的“詩人”評價并非德米特里烏斯的專利。琉善(Lucian)在自己的作品中也將泰西阿斯與希羅多德明確稱為荷馬與抒情詩人們的后繼者;[318]斯特拉波(Strabo)在《地理學》(Geographica)中同樣把泰西阿斯同荷馬(Homer)、赫西俄德(Hesiod)、阿爾克曼(Alcman)、埃斯庫羅斯(Aeschylus)等詩人放在一起進行評論。[319]盡管琉善和斯特拉波并未將泰西阿斯直呼為詩人,但他們無疑都承認泰西阿斯的散文體《波斯志》同之前詩歌作品的淵源關系,或至少是內在相似性。在雅各比等研究希臘史學的專業學者眼中,將歷史學家同詩人混為一談的做法顯然是不能接受的。[320]然而,筆者認為,德米特里烏斯等人的認識如實反映了泰西阿斯《波斯志》的文化淵源:盡管當今國際學術界對于《波斯志》應歸入史學作品還是文學著作這一問題尚未達成統一意見,[321]但可以肯定的是,這部古希臘文學史上的波斯志集大成之作正是在古風時代與古典早期的詩歌文學傳統與希羅多德史著的共同影響下問世的。

如果我們將目光投向古風、古典早期的希臘詩體文學傳統的話,我們會發現,性別倒置的手法在大量與“東方”并無直接關聯的古希臘戲劇篇章中其實相當常見。在埃斯庫羅斯(Aeschylus)的悲劇《阿伽門農》(Agamemnon)結尾部分,作者通過扣人心弦的對話,描述了兇惡的王后克呂泰姆涅斯特拉(Clytemnestra)在浴室中殺害遠征歸來、手無寸鐵的丈夫阿伽門農的戲劇化場景;[322]而在歐里庇得斯(Euripides)的悲劇《酒神的伴侶》(Bacchae)中,底比斯(Thebes)君主潘特烏斯(Pentheus)則是在男扮女裝的情況下,以手無寸鐵的“女性”身份被瘋狂兇惡的、男性化的酒神女信徒們殘忍地殺害的;[323]同屬歐里庇得斯作品的《美狄亞》(Medea)同樣對滿懷復仇欲望的美狄亞進行了男性化的藝術處理。[324]而在留存至今的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喜劇作品中,為追求戲謔、諷刺等戲劇化效果而故意采用性別倒置的手法同樣常見:《騎士》(Equites)對雅典政客克勒昂(Cleon)進行了女性化的丑化處理;[325]而《呂西斯特拉特》(Lysistrata)、《地母節婦女》(Thesmophoriazusae)、《公民大會婦女》(Ecclesiazusae)等帶有荒誕色彩的喜劇完全是以性別倒置作為劇本情節展開的基礎的。可見,性別倒置的修辭手法原本就是古希臘詩體文學中十分常用的寫作技巧,可以在高度戲劇化的場景中起到渲染恐怖、悲壯氛圍或實現戲謔、諷刺效果的作用;而在上述幾個例子中,除來自黑海地區的可怕女性美狄亞(但歐里庇得斯對美狄亞也并非全無同情之心,參見Eur.Med.465-660)外,被性別倒置的克呂泰姆涅斯特拉、潘特烏斯、克勒昂、呂西斯特拉特等角色都無法同東方世界和作者的東方主義寫作動機建立起直接聯系。這些性別倒置手法的運用當然并不意味著作者對現實生活中雅典、斯巴達等社會中女性地位高于男性的認可或憂慮;它們所刻意強調的恰恰是與讀者、觀眾日常生活經驗相悖的特殊性或戲劇性,從而增強作品的文學可讀性。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作為泰西阿斯的前輩,“史學之父”希羅多德同樣在其史作中運用過性別倒置的寫作手法。在希羅多德《歷史》卷一的情節敘述中,歸順居魯士的呂底亞君主克洛伊索斯(Croesus)曾建議前者對呂底亞人進行移風易俗,要求他們不再隨身攜帶武器,并在袍子里面穿上內衣,腳上穿高筒靴,教授兒子們彈里拉琴、唱歌、跳舞和叫賣商品。這樣一來,呂底亞人便會“從男子變成女子(γυνα?κα??ντ'?νδρ?ν…γεγον?τα?)”,再也不會發動暴亂了。[326]無獨有偶,希羅多德筆下的哈里卡納索斯(Halicarnassus)女王阿爾特米希婭(Artemisia)也在撒拉米斯(Salamis)海戰中扮演了男性英雄的形象,一度令與自己對陣的雅典男性軍人惱羞成怒。[327]無論后人看到的這些材料來自希羅多德對自身史源的忠實復述還是史家本人的藝術加工,它們都可以證明,作為史學之父的希羅多德同樣將這種性別倒置的藝術技巧視為可以增強歷史著作趣味性與可讀性的“合法”手段。泰西阿斯與希羅多德的區別僅僅在于大大增加了這種性別倒置情節在其作品中的比例與重要程度而已。

與此相似,《波斯志》中對東方君主功業的贊頌和對其惡行的道德批判同樣是古風時代與古典早期希臘詩歌的基本功能之一。在《神譜》(Theogonia)的開篇處,赫西俄德詮釋了宙斯、繆斯(Muses)、帝王與詩人四者間的平行對應關系:繆斯是宙斯與其他天神功業的謳歌者;繆斯將創作詩歌的神圣天賦賦予詩人,命令他去歌唱帝王統治下的凡俗世界中正在發生的和業已發生的事跡;這種詩才既可以被用來編造謊言,也可以道出世俗歷史中的各種真相。[328]可見,詩人既是侍奉、贊美帝王的奴仆,又擁有直接得自上天的神圣天賦,并借此取得了幾乎可以隨心所欲地贊美、告誡甚至貶損帝王功業的自由權利。在古典時期的哲學、歷史作品中,詩人面見君主并大膽地對后者進行道德勸誡已成為十分常見的定式與套路,希羅多德筆下梭倫(Solon)與呂底亞(Lydia)君主克洛伊索斯的相遇[329]和色諾芬《希耶羅》(Hiero)中詩人西蒙尼德斯(Σιμων?δη??ποιητ??)與僭主希耶羅(??ρων?τ?ραννο?)的會面[330]都是這方面的典型例子。而詩人與統治者間這種特殊的合作關系在現實詩歌創作中也是真實存在的。詩人品達(Pindar)便在《皮提亞頌歌》中分別對僣主希耶羅和阿爾克西拉斯(Alcesilas)的道德操守與政策制定提出了勸誡;[331]另一位抒情詩人巴庫利德斯(Bacchylides)也在現存殘篇中歌頌過僭主希耶羅慷慨大方的優秀品質。[332]根據晚出史料的記載,為了爭取得到僭主希耶羅的重視與賞識,品達與巴庫利德斯兩人長期不和,彼此冷嘲熱諷。[333]埃斯庫羅斯則在悲劇《波斯人》(Persae)中對功業卓著的歷位波斯先王和薛西斯的庸碌無能進行了對比式的評述。[334]而在希羅多德的史著中,對克洛伊索斯、[335]居魯士、[336]岡比西斯(Cambyses)、[337]薛西斯[338]等東方君主功業與政治統治成就的道德論評價同樣大量存在。要之,從道德論角度出發,對帝王的舉止與政策進行褒貶原本就是古希臘詩歌文學與希羅多德史學所承擔的一項基本職能,同樣不是到了泰西阿斯動筆謳歌居魯士的寬仁、貶抑帕呂薩提斯的殘暴的公元前4世紀初才出現的新現象。

在當代的泰西阿斯研究者中,荷蘭學者斯特龍克(Jan P.Stronk)較為清晰地認識到了《波斯志》中所包含的古希臘詩歌傳統元素,[339]指出不能簡單地將現代歷史學的標準套用于對泰西阿斯作品的評價。[340]然而,筆者認為,斯特龍克提供的解釋模式同樣存在著不盡完善之處:一方面,他似乎未能意識到這種詩歌傳統與多位當代古典學者在《波斯志》中予以嚴厲批判的“東方主義”元素之間存在著密切關系;另一方面,他對希羅多德史學傳統與詩歌傳統關系的判斷是錯誤的。根據斯特龍克的解讀,泰西阿斯運用了古風、古典時代詩歌文學中的修辭學元素對希羅多德所創立的、不含雜質的“正統”史學體裁進行了改造。[341]這種觀點將古希臘的詩歌文學同以希羅多德為代表的史學簡單對立了起來。按照這種說法,泰西阿斯仍是希羅多德以降的古希臘史學傳統的背叛者,而他對原本正在走向成熟的史學體裁的詩歌化改造也不過是在做一種逆時代潮流而動的無用功。在筆者看來,斯特龍克的解釋模式忽略了古希臘波斯史敘述模式中文學與史學元素原本不可割裂的密切聯系:古希臘波斯志體裁的發展歷程可以證明,泰西阿斯并不是希羅多德的背叛者;這兩位作家都是從古風時代直至亞歷山大東征前夕古希臘波斯史敘述傳統的重要繼承者與發揚者。

二 古希臘人波斯記憶的文學淵源

問世于公元前430—前425年間的希羅多德《歷史》是現存最早的一部以波斯帝國為主要描述對象的史著,但這部作品遠遠不是古希臘人波斯記憶的最初源泉。[342]早在希波戰爭爆發之前,亞述帝國的個別人物、城市名稱已在希臘詩歌殘篇中出現。[343]于公元前6世紀上半葉創作于米利都(Miletus)的六音步體詩《弗庫利德斯》(Phocylides)即提到了傳說中的亞述開國君主尼努斯。[344]希波戰爭對希臘社會的深刻影響激發了希臘詩人們對波斯帝國的強烈興趣,[345]一系列與波斯或希波戰爭相關的詩體作品在戰后開始如雨后春筍般地涌現出來。現存古典文本中保存了多篇為希波戰爭所作的紀念性短詩;[346]詩人西蒙尼德斯用多利亞方言創作過一部業已失傳的、題名為《岡比西斯與大流士王》的敘事詩和描寫撒拉米斯、阿爾特米修姆(Artemisium)兩場海戰的哀歌體詩歌;[347]西蒙尼德斯另一部以普拉提亞戰役為題材的詩作似乎采用了與埃斯庫羅斯《波斯人》如出一轍的敘事模式。[348]品達在《皮提亞頌歌》中提到過撒拉米斯海戰和與波斯作戰過的呂底亞君主克洛伊索斯。[349]薩摩斯人侯埃里魯斯(Choerilus)在5世紀末創作過以波斯史為主題的史詩。[350]生活年代略早于埃斯庫羅斯的雅典悲劇詩人弗呂尼庫斯(Phrynichus)以波斯帝國入侵小亞細亞希臘殖民地的歷史事件為主題,創作了悲劇《米利都的陷落》;[351]他的另一部悲劇《腓尼基婦女》的現存殘篇中同樣提及了波斯與薛西斯的使節;[352]他還同抗擊波斯的英雄、雅典政治家鐵米斯托克里(Themistocles)合作導演過悲劇。[353]在第一部幾乎完整地保存至今的阿提卡悲劇《波斯人》[354]中,波斯帝國與希臘世界的性別對立、[355]以女性身份秉持朝綱的太后阿托薩(Atossa)[356]等泰西阿斯《波斯志》中的所謂“東方主義”元素業已出現。大量證據表明,對于在公元前392年之后完成《波斯志》創作的克尼多斯醫生、親斯巴達派泰西阿斯而言,他所能讀到或聽說過的、用希臘語撰寫的波斯史資料必然是以詩歌作品為主的。

在希臘散文作家中,希羅多德同樣不是描述波斯事務的第一人。早在公元前470年之前,卡呂安達的斯庫拉克斯(Scylax of Caryanda)很可能已在一篇集中敘述米拉薩僣主赫拉克利德斯(Heraclides of Mylasa)的散文中記載過后者參加反抗波斯統治的愛奧尼亞暴動的事件。[357]出生于公元前520年前后的米利都人狄奧尼修斯(Dionysius of Miletus)寫過一部散文體的《波斯志》;[358]此后,可能出生于公元前490年左右的列斯波斯島人赫拉尼庫斯(Hellanicus of Lesbos)[359]和另一位公元前5世紀作家、蘭普薩庫斯人查戎(Charon of Lampsacus)[360]同樣寫過散文體的《波斯志》作品。從現存殘篇的性質看,這些早期的波斯志作品大多文字簡約、篇幅不大、側重于對東方神話傳說的收集,[361]并且與泰西阿斯的《波斯志》同樣遵循著將亞述、米底帝國納入波斯志范疇的材料處理方式。[362]雅各比曾斷言上述三人的波斯志作品均成書于希羅多德《歷史》之后;[363]但日后對這些早期《波斯志》逐一進行過深入研究的德魯茲與塔普林(Tuplin)則認為不能排除它們成書于《歷史》之前的可能。[364]無論如何,這些文學色彩濃厚的早期散文體波斯志作品無疑同之前的、以波斯帝國為題材的詩歌作品和之后的泰西阿斯《波斯志》存在著密切的傳承關系,構成了銜接泰西阿斯《波斯志》與題材近似的早期詩歌文學作品之間的橋梁。

希羅多德《歷史》的問世標志著古希臘波斯史敘述模式乃至古希臘史學萌芽發展過程中的一個飛躍。希羅多德的敘史模式改變了赫卡泰奧斯(Hecataeus)和早期波斯志作者采用的、零散解釋各地風土掌故與知名人物的民族志編撰方法,在《歷史》的后半部分確立了以敘述事件為中心,追溯歷史進程的來龍去脈與因果聯系的史學撰述模式,并在史料的去偽存真、考辨源流等方面達到了遠遠超越前代史話家的水平。從這兩層意義上講,希羅多德是當之無愧的“史學之父”。然而,中外學者們早已認識到,即便希羅多德所代表的史學體裁也不可避免地摻雜著來自史詩的許多文學、修辭學元素。[365]事實上,希羅多德同樣是希臘古風、古典早期詩體文學與散文體波斯志中波斯史敘述模式的繼承者與發揚者。在上文中,我們已經看到了《歷史》一書對性別倒置的修辭手法與褒貶人物的道德論等希臘文學傳統的繼承和對狄奧尼修斯等波斯志作家材料的使用。除此之外,《歷史》前四卷中對波斯帝國境內各地區風土人情連篇累牘的報道表明,他并未完全推翻傳統民族志的體例模式;希羅多德的歷史敘述技巧廣泛借鑒了古希臘史詩、悲劇、喜劇、民間寓言、哲學與修辭學傳統中的各種元素;[366]而他關于東方歷史的許多史料也直接取材于安奇洛庫斯(Archilochus of Paros)、[367]西蒙尼德斯[368]等抒情詩人的作品。因此,泰西阿斯富于文學修辭色彩的波斯史敘述模式是對同時包括了詩體文學傳統與希羅多德本人著作在內的、原本就具有高度統一性的古希臘文學傳統的自然承襲,斯特龍克等人將泰西阿斯描述為希羅多德史學傳統背叛者的做法其實是對簡單史實的復雜化和一種錯誤認識。

事實上,在古希臘文學傳統中。史詩、抒情詩與悲劇等體裁的誕生與高度成熟要遠遠早于包括歷史、哲學在內的各類散文作品。因此,詩歌體裁的影響在萌芽于公元前5—前4世紀的各類古希臘散文體裁的早期發展階段均有所體現。古典傳記的雛形——伊索克拉底(Isocrates)的《埃瓦戈拉斯》(Evagoras)與色諾芬的《阿格西勞斯》(Agesilaus)均來自對贊美詩體裁(?γκ?μιον)的改編;[369]而柏拉圖在《理想國》(Respublica)中對詩人的嚴厲控訴[370]同樣反映了早期學園派哲學同古風、古典早期詩歌道德教諭傳統之間既相互競爭、又存在著密切聯系的事實。而古希臘波斯志體裁發展的特殊性則在于,由于希波戰爭對希臘社會與希臘詩歌文學的強烈影響,以波斯帝國為主題的詩作在戰后大量涌現,成為緊隨其后興起的散文體波斯志的直接模板。完成于公元前4世紀初的泰西阿斯《波斯志》正是在結合以波斯為主題的豐富希臘文學傳統和作者親身游歷過波斯宮廷的有利條件基礎上完成的希臘古典時代波斯志集大成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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