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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一代之文學——漢賦

賦這種文體雖然濫觴于戰國,但是,它真正獲得擴充和發展,并取得巨大的思想藝術成就卻是在漢代,故在文學史上被命名為“漢賦”。賦是兩漢文學中的第一文體,代表了兩漢文學發展的最高成就。劉勰《文心雕龍·詮賦》中列舉了秦漢歷史上的“辭賦之英杰”,即荀況、宋玉、枚乘、司馬相如、賈誼、王褒、班固、張衡、揚雄、王延壽。這十家之中,只有荀況、宋玉是戰國人,其余八位是漢代賦家。《文心雕龍·詮賦》列舉了他們的作品,包括枚乘的《菟園賦》,司馬相如的《上林賦》,賈誼《鳥賦》,王褒的《洞簫賦》,揚雄的《甘泉賦》,班固的《兩都賦》,張衡的《兩京賦》,王延壽的《魯靈光殿賦》等。

漢代的辭賦創作最早在藩國中最為繁榮。這一時期,辭賦創作水平最高的當屬賈誼和枚乘,他們代表了后來漢賦發展的兩種不同走向。

賈誼(前200—前168),洛陽人,少有才名,一生跌宕坎坷,初被文帝重用,后又遭大臣排擠被貶謫長沙。三年后被召回長安,為梁懷王太傅。梁懷王墜馬而死,賈誼深自歉疚,抑郁而亡,時僅33歲。司馬遷對屈原、賈誼都寄予同情,為二人寫了一篇合傳,后世因而往往把賈誼與屈原并稱為“屈賈”。而司馬遷將二人并稱,可能還有一個理由是賈誼所作的兩篇騷體賦,是直擬楚辭、追溯屈原的,即《吊屈原賦》《鳥賦》。這兩篇賦作都寫于貶謫長沙期間。文帝四年(前176),賈誼在長沙,渡過湘江,過境屈原流放之地,因而致悼前賢,撰寫了《吊屈原賦》,通篇文辭悲切,對屈原深深同情,并批判世界的黑白善惡顛倒。賈誼也在賦中表達了對屈原沉降選擇的不同看法,認為應該“遠濁世而自藏”,明哲保身。這篇賦作開啟了漢賦追懷屈原的先例。悼念屈原、模擬楚辭,從此成為漢賦的一種風尚。《鳥賦》寫于稍后的時間。賈誼在長沙居住第三個年頭,他借與無意飛進家宅、被認為是不祥之物的鵩鳥進行問答,抒發了自己憂憤不平的情緒,并以老莊的齊生死、等禍福的思想來自我解脫,提出了一種通達的人生觀:“小智自私兮,賤彼貴我;達人大觀兮,物無不可。”這篇賦作體現了漢初的黃老思想對賈誼的深刻影響。

枚乘(?—前140),淮陰人,曾為吳王劉濞、梁王劉武的文學侍從。枚乘反對分裂,曾兩次上書吳王,力諫其放棄叛亂,都沒有被采納。漢景帝時,拜其為弘農都尉,后以病辭官。漢武帝即位后再征,因年老死于途中之“安車蒲輪”。枚乘最為重要的作品是《七發》,入選《文選》,是漢代辭賦的典范之作。這篇賦以主客問答的形式,連寫七件事的結構方式,為后世所沿習,并形成賦中的“七體”,被認為是漢大賦的發端之作。這篇賦作同樣具有濃郁的黃老道家思想色彩。

漢武帝頒布推恩令后,藩國逐漸衰落,政治話語權力漸次收歸中央。而漢賦繁榮的土壤,也從藩國回到宮廷。漢武帝時期,產生了漢賦大家司馬相如。司馬相如(約前179—前118),字長卿,蜀郡成都人。景帝時,司馬相如曾為武騎常侍,因病免,遂前往梁地,投奔之前已經結識的梁孝王劉武和他的幕僚鄒陽、枚乘、莊忌等。這一時期,司馬相如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篇最為著名的賦作《子虛賦》。這篇賦作在景帝時期并沒有受到太多關注,而且,其中主要體現的是道家虛靜思想,與此時藩國的其他賦作有著相類似的思想底色。武帝登基后,偶然看到《子虛賦》,大加贊賞,以為是前人所著,恨不同時。當時在場的狗監楊得意不失時機地舉薦了同鄉司馬相如。司馬相如進京后,又為武帝寫下《上林賦》,專門記述天子打獵事。賦成之后,司馬相如被封為郎。擔任郎官后,司馬相如一度出任巴蜀,在那里整頓民生,寫下《諭巴蜀檄》。又數年,平定西南夷,寫下《難蜀父老》。武帝晚年迷戀求仙,甘泉郊祀也成為一個求仙之所,為加以諷喻,司馬相如作《大人賦》。其間,司馬相如可能還參與了郊祀歌如《十九章之歌》的制作。元狩五年(前118),司馬相如因病免官,居住在茂陵。司馬相如臨終,武帝遣人到他家中取書,獲《封禪文》,這篇文章敘述漢代五德之歸屬,力勸漢武帝封禪,“一篇之中三致意”。《文選》將之與揚雄的《劇秦美新》、班固的《典引》一起,歸于“符命”文體。縱觀司馬相如的一生,他的主要作品都是為漢武帝大一統政權服務的。

《子虛賦》和《上林賦》是漢代散體大賦的奠基之作。這兩篇賦都采取了問答體,在問答之間鋪敘王國、帝國的壯麗,歌頌帝王的無上權力和至尊地位。這兩篇賦作,極鋪張揚厲之能事,詞藻豐富,多設名物,描寫工麗,散韻相間,標志著漢大賦的完全成熟。事實上,這兩篇賦作的思想底色,仍然是漢初時期黃老思想,主張少私寡欲、清靜無為。文章在子虛、烏有先生爭夸齊楚諸侯“苑囿之大,游戲之樂”和亡是公夸耀天子上林苑的“巨麗”以及漢天子游獵的無比壯闊場面的層層鋪寫之后,批評了諸侯王和天子生活的奢侈與淫靡。由于鋪寫的內容特別豐富而勸諷之語不過一語帶過,這種寫法被后世詬病,稱之為“勸百諷一”。

這兩篇賦作影響深遠,從多方面樹立了漢大賦的基本體制。首先是在題材選擇上,它們開創了漢代散體大賦以宮殿、苑囿、畋獵等為主要描寫對象的題材設置方式。其次是在篇章結構上,用主體內容來歌頌大一統,歌頌中央聲威,文末對最高統治者進行諷諫,這樣的賦體結構,成為后世承襲的一種主要的篇章策略。這兩篇賦都是假托人物的問答來展開基本內容,擺脫了楚辭中常用的第一人稱視角,使得賦作本身能夠展開的層次更為豐富。最后是這兩篇賦作的語言,也完全脫離了《楚辭》的影響,自創一格,層次嚴密,語言富麗堂皇,句式亦多變化,加上對偶、排比手法的大量使用,使全篇顯得氣勢磅礴,形成鋪張揚厲的風格。這種語言風格告別了楚辭語言的婉約綿長感,多變的句式富有參差的節奏感。

司馬相如的《大人賦》在漢賦發展中別具特色。它將漢賦中的游仙題材和神秘主義發揮到極致。“大人”隱喻天子,賦中描寫“大人”遨游天庭,群神呼應。對《大人賦》的主旨,歷來有分歧。一種看法認為,這是司馬相如諷勸武帝好神仙之道,也有人認為它是司馬相如傷時自嘆之作,是作者仕進與退隱,出世與入世矛盾心理的流露。事實上,這篇賦的基本出發點仍然是歌頌漢武帝在宇宙天地之間至高無上的地位,是大一統帝國的注腳之一。司馬相如的《大人賦》和漢武帝的甘泉太一祭祀頗為相關,其中的“大人”與甘泉祭祀中的“太一”都被認為是宇宙中至高無上之神,其實都是反映了對漢武帝所擁有的權力的理解。一般認為,這篇賦作與屈原的《遠游》是相同類的作品。事實上,雖然都寫到游仙,但它們的主旨有著明顯區別。《遠游》是文人化的,而《大人賦》仍然充滿了政治寄托。這篇賦作產生之后,揚雄的《甘泉賦》,張衡的《思玄賦》等作品都曾在語言結構上模仿它。它所宣揚的神秘主義,所富有的豐富想象力,也為這類賦作繼承,體現出清代批評家劉熙載所說的漢賦之“神”。

司馬相如死后,他的家鄉蜀地一直存在學習辭賦之風。王褒和揚雄都是以賦得進的蜀地文士。王褒,字子淵,生卒年不詳,他的文學創作活動主要在漢宣帝(前73—前49年在位)時期,創作有《洞簫賦》等賦16篇,與揚雄(字子云)齊名,并稱為“淵云”。

王褒最受后世推重的,是他的《洞簫賦》。這篇賦作奠定了漢代詠物賦的基本體制。洞簫即排簫,發音清晰而幽靜,在宮廷與民間都廣泛使用。《洞簫賦》既描述簫管之所生,寫出了竹林中的景物;又表現簫聲之動人,極盡描繪和夸張。全篇用楚辭的調子,以大量的文字鋪敘洞簫的聲音、形狀、音質和功能,音調和諧,描寫細致,形象鮮明,風格清新。如其中的一段:“朝露清泠而隕其側兮,玉液浸潤而承其根。孤雌寡鶴娛優乎其下兮,春禽群嬉翱翔乎其顛。秋蜩不食抱樸而長吟兮,玄猿悲嘯搜索乎其間。處幽隱而奧屏兮,密漠泊以猭。”雖然全篇用到的是兮體,但是語言清麗,毫無楚辭的怨憤激切。這種賦也不同于漢代大賦,鋪張揚厲,用詞浩蕩,而屬于驕麗可喜、娛悅耳目的詠物小賦。這篇賦作入選了《文選》,成為后世詠物賦的典范。

揚雄(前53—18),字子云,蜀郡成都人。揚雄少好學,口吃,博覽群書,長于辭賦。年四十,始游京師長安,大司馬王音召為門下史,推薦為待詔。后經蜀人楊莊引薦,被喜愛辭賦的成帝召入宮廷,侍從祭祀游獵,任給事黃門郎。其官職一直很低微,歷成、哀、平“三世不徙官”。王莽時任大夫,校書天祿閣,為支持新莽政權,作《劇秦美新》,為后世詬病。揚雄后半生轉向經學研究,曾撰《太玄》等,把源于老子之道的玄作為最高范疇。

揚雄是繼司馬相如以后最重要的賦家之一。揚雄自幼熟讀司馬相如賦作,在獲得扈從機會后,模擬司馬相如《子虛賦》《上林賦》,作《甘泉賦》、《羽獵賦》、《長楊賦》和《河東賦》,用以歌頌漢帝國強大、太平和富盛。但此時漢帝國已經內憂外患,因而這些回避現實、勸百諷一的賦作,不免有粉飾太平之嫌。晚年,揚雄有所反思,指出“靡麗之賦,勸百諷一,猶馳騁鄭衛之聲,曲終而奏雅,不已虧乎”(《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視之為“雕蟲篆刻”,“壯夫不為也”(《法言》)。這些具有反思性的觀點對于東漢賦家糾正西漢散體大賦的缺點,具有指導作用。

東漢班固推舉揚雄晚年的辭賦文學觀,將漢賦的功能從“虛辭濫說”轉移、歸正到敘述漢德的軌道上。班固(32—92)字孟堅,扶風安陵人,自幼聰敏,在父親的影響下從事史學研究,同時又精于文學,“九歲能屬文,誦詩賦”;后進入洛陽太學,博覽群書,窮究九流百家之言。明帝時,曾任蘭臺令史。班固在漢賦的發展線索上占有重要地位,他的《兩都賦》所開創的京都賦題材對后世影響深遠,直接影響了張衡《二京賦》以及西晉左思《三都賦》的創作。《兩都賦》分《西都賦》《東都賦》兩篇。據其自序,自東漢建都洛陽后,“西土耆老”仍希望以長安為首都,因作此賦以駁之。《西都賦》由假想人物西都賓敘述長安形勢險要、物產富庶、宮廷華麗等情況,以暗示建都長安的優越性。《東都賦》則由另一假想人物東都主人對東漢建都洛陽后的各種政治措施進行美化和歌頌,意謂洛陽當日的盛況,已遠遠超過西漢首都長安。《兩都賦》在結體與手法上仿效了司馬相如《子虛賦》。《子虛賦》分《子虛》《上林》兩部分,《兩都賦》則分《西都》《東都》,合二為一,又相對獨立成篇。這兩篇賦作,雖然是以假托人物來進行鋪敘,但是內容上完全寫實,拋棄了司馬相如大賦中的虛辭濫說、架空行危。他不再將宮廷苑囿、天子游獵作為主要描述對象,而是借鑒揚雄《蜀都賦》,轉而描寫京都山河形勢、表里布局和雄偉氣象。由于《兩都賦》的創作目的在于表述一個政治問題上的個人見解,甚至是為了參與一場爭論,所以不像《子虛》《上林》那樣有較多的虛夸,以氣爭勝,而是更多實證。它主要不是抒發一種情感,表現一種精神,而是要表達一種思想,體現一種觀念。該賦強調禮制、強調崇儒思想,語言典雅和麗,金聲玉振,有廟堂朝儀的風度,充分體現了那個時代的審美追求。這篇賦作,劉勰評價很高,蕭統編《文選》將其列為第一篇。

班固的《幽通賦》是漢代抒情賦中的佳構。這篇賦是班固突遭家庭變故之際,對宇宙、歷史、人生諸問題的思考,是他青年時代的思想自陳,是他發憤著述的誓詞。賦末“亂”的部分云:“天造草昧,立性命兮。復心弘道,惟圣賢兮。渾元運物,流不處兮。保身遺名,民之表兮。舍生取誼,以道用兮。憂傷夭物,忝莫痛兮。皓爾太素,曷渝色兮。尚越其幾,淪神域兮。”從這些語句可以看出班固的志向追求十分高遠,也可以看到時代思潮在他的思想中烙下的痕跡。班固很看重這篇性情之作,他將這篇《幽通賦》收入《漢書·敘傳》,成為班氏家族史的重要內容,其中對家族興衰的陳述甚為真切感人。

東漢張衡是漢賦的集大成者。張衡(78—139),字平子,南陽西鄂人,他是一個百科全書式的人物,在天文、數學、地理學、制圖學、文學等方面都有杰出的成就。在他的辭賦創作活動中,比較全面地繼承了前代賦家的賦心與表現手法。《二京賦》追模司馬相如《子虛》、班固《兩都》,《思玄賦》學習屈原《離騷》、班固《幽通》,《七辯》效仿枚乘《七發》、傅毅《七激》,《應間》效仿東方朔《答客難》、班固《答賓戲》。此外,他的《南都賦》受揚雄《蜀都賦》影響,《舞賦》與傅毅《舞賦》異曲同工。這些創作雖皆屬模擬,成就又有高下之分,但都確實不同程度地顯現出張衡在藝術上的創意。《歸田賦》極富獨創性,實現了漢賦主體從鋪采摛文、閎衍巨侈、重體物而淹情志,向清新爽麗、短小精練、情境相生的轉變,而開創了抒情小賦的創作時代。

張衡賦的代表作歷來公認為是《二京賦》、《思玄賦》和《歸田賦》。《二京賦》在結構謀篇方面完全模仿《兩都賦》,以《西京賦》《東京賦》構成上下篇。這兩篇賦的體制比班固的賦更宏大、更細致、更有特色。內容上寫了許多民情風俗,像《西京賦》里寫了商賈、游俠、騎士、辯論之士以及角抵百戲雜技幻術等,《東京賦》里寫驅逐疫鬼的大儺、方相等,都有極其生動、具體、繪聲繪色的描寫。《思玄賦》是張衡抒發情志之作。張衡處于國政衰微之時,政治上很不得志,故而“但思玄遠之道而賦之,以申其志”。賦開篇先敘自己愿“仰先哲之玄訓”,“慕古人之貞節”,認為現實中“兇吉倚伏,幽微難明”,自己雖然不滿于現實境遇,不愿隨波逐流,但又憂懼讒惑;“游六合之外”,是不可能實現的逃避之法,最后他得出的解脫之道是:“天長地久歲不留,俟河之清只懷憂。愿得遠度以自娛,上下無常窮六區。超逾騰躍絕世俗,飄遙神舉逞所欲。天不可階仙夫希,柏舟悄悄吝不飛。松喬高跱孰能離,結精遠游使心攜。回志朅來從玄諆,獲我所求夫何思。”他所能選擇的只有去潛心于“玄諆”哲思,遠離當世之煩憂。《歸田賦》是歷史上第一篇描寫田園隱居樂趣的作品,而且,它既是現存東漢第一篇完整的抒情小賦,又是現存的第一篇比較成熟的駢體賦。從這里可以看出張衡對賦體的巨大革新。《歸田賦》語句緩慢,氣度悠然,表現的是作者認清現實后的決然和歸去田園的情志。篇中“徒臨川以羨魚,俟河清乎未期”是后世文學作品常引用的名句。而關于田園的描寫:“于是仲春令月,時和氣清。原隰郁茂,百草滋榮。王雎鼓翼,鸧鹒哀鳴;交頸頡頏,關關嚶嚶。于焉逍遙,聊以娛情。”張衡遠離現實、“縱情物外”的人生選擇,和他對田園情景的美好歌頌,對后世影響深遠,幾乎確定了田園題材的基本體制,東晉詩人陶淵明的田園詩也基本不離于這樣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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