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義論(外國倫理學名著譯叢)
- (美)約翰·羅爾斯
- 5346字
- 2021-09-28 15:33:12
19.對個人的原則:自然的義務
在用公平原則解釋了所有職責之后,還有許多肯定性質或否定性質的自然義務。我不想把它們歸到一個原則之下。顯然,這種統一性的缺少將帶來濫用優先規范的危險,但我必須把這一困難置之一邊。各種自然義務可舉例如下:當別人在需要或危險時幫助他的義務(假定幫助者能夠這樣做而不必冒太大的危險或自我犧牲);不損害或傷害另一個人的義務;不施以不必要的痛苦的義務。這些義務中的第一個義務:互相援助的義務是一種肯定性質的義務——即一種要為另一個人做某種好事的義務,而后兩種義務則是否定性質的義務——即要求我們不要做不好的事的義務。肯定性和否定性義務之間的區別在很多情形中可直觀地覺察到,但也常常有模糊不清的時候。我將不強調這些區別。區別僅僅在聯系到優先問題時才是重要的,因為下述看法看來是有道理的:當區別是清晰的時候,否定性的義務比肯定性的義務有更重的分量。但我在此將不追索這個問題。
現在與職責相對照,自然義務的特征是它們在用于我們時并不涉及我們自愿的行為。而且,它們與制度或社會實踐沒有任何必然的聯系,它們的內容一般來說并不是由這些社會安排的規則確定的。這樣我們就負有一種勿殘忍的自然義務,一種幫助他人的義務,不管我們是否愿意承擔這些行為。說我們沒有做過不殘忍或不復仇的允諾,或者沒有做幫助別人的允諾,都不能成為推卸這些義務的理由或辯解。的確,像“不殺人的允諾”正規說來是一可笑的贅語,以為它在尚無任何道德要求的地方建立了一種道德要求的看法是錯誤的。這樣一個允諾是有前提的,如果曾經有過這種允諾,那只是在因某種特殊理由一個人有權殺人的時候——也許是在一場正義戰爭中出現的情況中。自然義務的另一個特征是它們不管人們隸屬于什么制度而始終有效,它們在所有作為平等的道德個人中間得到公認。在此意義上,自然義務不僅歸之于確定的個人,比方說,那些在某種特殊的社會安排中共同合作的人,而且歸之于一般的個人。這一特征尤其暗示出“自然的”這一形容詞的性質。國際法的一個目的就是要確保在國際事務中承認這些義務。這在限制戰爭手段,假設至少在某些情況下自衛戰爭是正當的等方面是特別重要的(見第58節)。
根據作為公平的正義的立場,一個基本的自然義務是正義的義務。這一義務要求我們支持和服從那些現存的和應用于我們的正義制度。它也促使我們推動還未建立的正義安排產生,至少在這無須我們付出很大代價的情況下。這樣,如果社會的基本結構是正義的,或者相對于它的環境可以合理地看作是正義的,每個人就都有一種在這一現存的結構中履行自己職責的自然義務。每個人對這些制度都有一種義務,不管他是不是自愿。這樣,即使自然義務的原則是從一種契約論的觀點脫胎而來的,對它們的應用也并不以人們的明確的或默契的同意行為甚或自愿行為作為先決條件。對個人有效的原則,正像對制度有效的原則一樣,是那些將在原初狀態中接受的原則。這些原則被理解為一種假設的契約的結果。如果對它們的概括展示了沒有任何訂約的行為(不管是不是各方同意的)作為采用它們的前提,那么它們的采用就是無條件的。職責之所以依賴自愿行為,源自敘述這種條件的公平原則的第二部分。這跟作為公平的正義的契約論性質沒有關系。[31]事實上,一旦完整的原則體系、一種完全的正當觀被把握,我們就能干脆略掉原初狀態的觀念,像采用別的原則一樣采用這些原則。
作為公平的正義允許無條件的絕對原則,這并沒有什么前后矛盾或讓人奇怪之處。我們只需說明在原初狀態中的各方將同意確定自然義務的原則(那些被概括為是絕對有效的原則)也就夠了。我們應當注意,由于公平原則可能建立一種對于現有正義安排的約束,它所包括的職責能夠支持已經從正義的自然義務產生的現有紐帶。這樣,一個人就可能既有一種服從某種制度并完成分內的工作的職責又有一種自然義務。也就是說,一個人可能從好幾個方面對政治制度負有義務。在大多數情況下,正義的自然義務是較基本的,因為它普遍約束著公民,無需自愿行為作為采用的前提。而另一方面,公平的原則只約束那些占據公職的人們,或者說,那些境況較好的,能在社會體制內部接近他們目標的人。這樣,就有了“貴人行為理應高尚”的另一種意義:即,那些較有特權的人們將負起把他們更緊地束縛于一種正義制度的職責。
我將不怎么討論對個人的其他原則。雖然允許的行為并非一類不重要的行為,但我必須把這種討論限制在跟社會正義理論有關的范圍內。然而,可以看到,一旦所有確定要求的原則被選擇,就無需進一步的選擇來確定允許的行為了。這是因為允許的行為是那些我們可以自由地做或不做的行為。它們是不違反任何職責或自然義務的行為。在研究這類行為時,一個人希望挑選出那些在道德上有意義的行為,解釋它們與義務和職責的聯系。這類行為有許多在道德上是中性的或瑣屑的。但是,誘人的分外行為也是屬于允許的行為一類,像仁慈(benevolence)和憐憫、英雄主義和自我犧牲的行為等等。做這些行為是好的,但它并非一個人的義務或責任。分外行為不是被要求的,雖然如果不是因為涉及到行為者本人的犧牲或冒險,本來一般會要求它們的。一個做了一件分外事情的人,就是做了自然義務允許免除的事情的人。因為當我們有一種創造重要利益的自然義務時,那是在我們能夠相對容易地這樣做的情況下,而在我們要為此付出巨大代價時,我們就可免除這一義務。分外行為提出了有關倫理學的頭等重要的問題。例如,我們馬上就可看到:古典的功利主義解釋不了這種行為。因為按照它的觀點,我們似乎有義務實行不管我們自己損失多大卻能給別人帶來較大利益的行為,只要利益相加的總額會超過我們可做的別的行為的利益總額。在它對自然義務的表述中,不含任何對相應于豁免的東西的說明。這樣,作為公平的正義看作分外的某些行為,就可能要被功利原則作為義務來要求。然而,我將不再探討這個問題。在此提到分外行為只是為了使理論完整?,F在我們必須轉向對原初狀態的解釋。
[1] 見H.L.A.哈特:《法律的概念》(牛津,克萊倫頓出版社1961年版),第59頁以后、第106頁以后及第109—114頁上關于一種有關規范和法律體系何時可以說是存在的討論。
[2] 關于基本的規范和制度,見J.R.塞爾:《言語行為》(劍橋,劍橋大學出版社1969年版),第33—42頁。亦見G.E.M.安斯康波:《論野蠻事實》,載于《分析》第18卷(1958年);B.J.迪格斯:《規范與功利主義》,載于《美國哲學季刊》第1卷(1964年),那里討論了對規范的不同解釋。
[3] “利益的人為統一”這一說法出自伊利·阿萊維在《哲學激進主義的形式》第1卷,第20—24頁里對邊沁的解釋(巴黎,菲利克斯·阿爾坎公司1901年版)。至于“不可見之手”,見亞當·斯密的《國富論》,埃德溫·克蘭編(紐約,《現代叢書》1937年版),第423頁。
[4] 《倫理學的方法》,第7版(倫敦,麥克米蘭公司,1907年版),第267頁。
[5] 《倫理學的方法》,第7版(倫敦,麥克米蘭公司,1907年版),第267頁。
[6] 見ch.佩雷爾曼:《正義的觀念和論證的問題》,J.皮特納譯(倫敦,勞特利奇與基根·保羅公司1963年版),第41頁。此書的頭兩章即對《正義》(布魯塞爾1943年)的譯文是與此有關的,尤其是第36—45頁。
[7] 見朗·費勒:《法律的道德》(紐黑文,耶魯大學出版社1964年版),第4章。
[8] 在大多數有關社會選擇或價格理論的著作中有對此原則的說明,一種清楚的解釋可見之于T.C.庫普曼的《論經濟科學狀況的三篇論文》(紐約,1957年),第41—46頁。亦見斯恩:《集體選擇與社會福利》(舊金山,霍爾登—戴公司1970年版),第21頁以后。這些著作包括所有我們這本書在這方面所需要的東西(甚至更多),后者并考慮了有關的哲學問題。效率原則是由威爾弗雷德·巴萊多在他的《政治經濟學教程》(巴黎,1909年)一書中介紹的第6章第53節和附錄第89節。一些有關段落的翻譯可見之于A.N.佩奇:《功利理論:閱讀材料選》(紐約,約翰·威利父子公司1968年版),第38頁以后。無差別曲線的有關概念可回溯到F.Y.埃奇沃思,《數學心靈學》(倫敦,1888年),第20—29頁,亦見佩奇上述著作,第160—167頁。
[9] 這一點見庫普曼:《論經濟科學狀況的三篇論文》,第49頁。庫普曼評論說,“配給的效率”將是一個更準確的名稱。
[10] 有關巴萊多標準在公開規范體系中的應用,見J.M.布坎南:《巴萊多最佳原則的相關性》,載于《沖突之解決雜志》第6卷(1962年),以及他同戈登·塔洛克合著的《同意的計算》(安阿伯,密執根大學出版社,1962年版)。在把這個原則和其他原則用于制度時,我遵循了《規范的兩個概念》(載于《哲學評論》第64卷,1955年)中的一個觀點。這樣做在其他方面有一種通過公開效果限制原則之應用的優點,見第127頁注①。
[11] 這一事實在福利經濟學中得到普遍承認,例如,人們認為效率要相對于平等來衡量。見蒂博爾·西托維斯基:《福利與競爭》(倫敦,喬治·艾倫有限公司,1952年版),第60—69頁;I.M.D.利特爾:《評福利經濟》,第2版(牛津,克萊倫頓出版社1957年版),第6章第112—116頁。見斯恩有關效率原則局限性的評論:《集體選擇與社會福利》,第22、24—26、83—86頁。
[12] 這一定義遵循了西季維克在《倫理學的方法》中的建議,見第285頁以后。亦見R.H.托勒:《平等》(倫敦,喬治·艾倫有限公司1931年版),第2章第2節;B.A.D.威廉斯:《平等的觀念》,載于《哲學、政治學和社會》,彼得·拉斯萊特和W.G.朗西曼編(牛津,巴茲爾·布萊克韋爾公司1962年版),第125頁以后。
[13] 對貴族制理想的概括來自桑塔耶那的解釋:《理性與社會》,第4章(紐約,查爾斯·斯克里布納公司,1905年版),第109頁以后。例如,他說:“只能這樣為一種貴族政體辯護:即說它廣泛給出利益,并證明如果給予居上者較少,居下者的所得也會較少?!蔽腋兄x羅伯特·羅茲,他向我指出:自然的貴族制也是兩個正義原則的一種可能解釋,一種理想的封建制也可能試圖滿足差別原則。
[14] 這一點可見斯恩的《集體選擇與社會福利》第138頁腳注。
[15] 有關一種程序正義的一般討論,見布蘭·巴里:《政治的論證》(倫敦,勞特利奇和基根·保羅公司1965年版),第6章。有關公平劃分的問題,見R.D.盧斯與霍華德·雷法:《游戲和決定》(紐約,約翰·威利父子公司1957年版),第363—368頁;雨果斯坦豪斯:《公平劃分的問題》,載于《計量經濟學》第16卷(1948年)。
[16] 見H.L.A.哈特:《邊沁》,載于《不列顛學院院刊》第48卷(倫敦,1962年),第340頁以后;利特爾:《評福利經濟》,第54頁以后。
[17] 對這一定義,見M.J.鮑曼對所謂富克斯標準的討論:《富足社會中的貧困》,收入《當代經濟問題》,N.W.昆布蘭編(霍姆伍德,伊利諾斯州,R.D.歐文公司1969年版),第53—56頁。
[18] 我感謝斯各特·布爾曼澄清了這一點。
[19] 見赫伯特·施皮格爾伯:《保衛人類平等》,載于《哲學評論》第53卷(1944年),第101、113—123頁;D.D.拉菲爾:《正義與自由》,載于《亞里士多德協會會刊》(1950—1951年),第187頁以后。
[20] 例如見施皮格爾伯,同上書,第120頁以后。
[21] 見J.R.彭諾克:《自由主義的民主:它的優點和結構》(紐約,萊因哈特公司1950年版),第94頁以后。
[22] 見R.B.培里:《清教主義與民主》(紐約,先鋒出版社1944年版),第19章第8節。
[23] 英才統治的社會的問題是邁克爾·揚的幻想作品《英才統治的興起》的主題(倫敦,泰晤士與赫德森公司1958年版)。
[24] 有關這一點的詳細說明,我得益于約翰·沙爾:《機會平等及超越》,載于《法律,卷九:平等》(紐約,阿塞頓出版社1967年版);以及B.A.O.威廉斯:《平等的觀念》,第125—129頁。
[25] 見西奧多西斯·多布金斯基:《人類的進化》(紐黑文,耶魯大學出版社1962年版),第242—252頁,那里有對這一問題的討論。
[26] 見F.H.布拉德雷:《倫理學研究》,第2版(牛津,克萊倫頓出版社1927年版),第163—189頁。
[27] 見W.V.奎因:《詞語與對象》(坎布里奇,馬薩諸塞州,馬薩諸塞理工學院出版社1960年版),第257—262頁,在此我遵循了他的觀點。
[28] 在此我得益于H.L.A.哈特的《有無自然權利?》,載于《哲學評論》第64卷(1955年),第185頁以后。
[29] 洛克堅持認為:征服、暴力和傷害都不是正當的,不管它們“被冠以何種名稱、托辭,或法律形式”:見《政府論》下篇,第176段,第20段(參見商務印書館1981年版中文本)。見漢納·皮特金對洛克的評論:《職責和同意》,載于《美國政治科學評論》第59卷(1965年),特別是第994—997頁,其中的基本觀點是我同意的。
[30] 在區別職責與自然義務時,我一直得益于H.哈特:《法律義務和道德義務》,載于《道德哲學論文集》,A.L.麥爾登編(西雅圖,華盛頓大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100—105頁;C.H.懷特萊:《論義務》,載于《亞里士多德協會會刊》第53卷(1952—1953年);R.B.布蘭特:《義務與責任的概念》,載于《精神》第73卷(1964年)。
[31] 我感謝羅伯特·阿姆杜爾幫助我弄清了這些問題。尋求僅僅從相互同意的行為獲得政治約束的觀點可見之于邁克爾·沃爾澤:《職責:有關反抗、戰爭和公民權的論文集》(坎布里奇,馬薩諸塞州,哈佛大學出版社1970年版),特別是前言第9—16頁,正文第7—10,18—21頁和第5章;約瑟夫·圖斯曼:《職責和團體政治》(紐約,牛津大學出版社1960年版)。有關后者,見皮特金:《職責與同意》,第997頁以后。有關同意理論的進一步討論,除皮特金外,見阿蘭·格維爾茲:《政治的正義》,載于《社會正義》,R.B.布蘭特編(英格伍德·克利弗斯,新澤西州,普蘭梯利—霍爾公司1962年版),第128—141頁以后;J.P.普拉門拉茲:《同意、自由與政治職責》,第2版(倫敦,牛津大學出版社196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