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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十種人性
  • (英)德克斯特·迪亞斯
  • 5796字
  • 2021-09-08 15:13:17

4. 更徹底的黑暗

簡單回顧一下:這本書的論點是,我們進化出了許多心智模塊,這些模塊與人類行為的典型類型相關。借由安東尼,我們正探索著其中一種類型——痛苦感知者。但這些模塊是什么樣子的?我們能看到它們嗎?如果能,它們在哪里?

雖然這些模塊像功能分立的子單元一樣運作,但請記住它們是系統。因此,它們不是手機卡或汽車火花塞那樣的插件,而是可能分布在大腦里幾處相互連接的區域:重要的是結構網絡。如史蒂芬·平克令人難忘的比喻一樣,它們看起來就像“路斃的動物”。

它們不太可能依賴單一基因,更可能與許多基因都有關聯。它們不太可能完全孤立存在,更可能雜亂地與其他系統集成、重疊、連接和合并在一起,所以我們不太可能用鑷子去觸碰和探測它們。然而,它們在運轉,并帶動我們的運轉。因此,正如肉體已經進化到擁有許多為特定任務而定制的器官(眼睛用來看東西,心臟負責輸送珍貴的攜氧血液),大腦很可能也進化出了配合特定目的的特殊單位——為專項任務而設計。

毫不夸張地說,類似的觀點曾經極具爭議性,當然,近年來也一樣。1616年,羅馬宗教裁判所審判伽利略時宣稱,地球圍繞靜止的太陽公轉的說法“在哲學上既愚蠢又荒謬,在理論上就是異端邪說,因為它在許多地方與《圣經》的含義相矛盾”。


伽利略被勒令停止傳授或捍衛他褻瀆神明的“異端邪說”。他在眾人面前認罪,把自己從盲目信仰的淬火中拯救出來。據傳,伽利略在被迫放棄之后低聲說:“但它仍在運動啊。”我常希望這個說法是真的。達爾文最終于1859年出版了《物種起源》,但如果在伽利略的時代,一些早熟的遠見者膽敢說:“哦,順便提一句,除了地球繞著太陽轉,在無數個千年的時間里,我們的身體和思想通過一個似乎支配著整個自然界的生物過程,冰冷而緩慢地演進著。”那他們一定會被燒死在火刑柱上,就像捷克牧師揚·胡斯1415年在康斯坦茨因宣揚異端而被燒死一樣。我們將在第五章談到揚·胡斯的悲慘命運。

在20世紀,另一種正統學說大行其道,這一次是在學術界。其觀點是:作為智人的我們沒有與生俱來的本性。西班牙哲學家奧爾特加·蓋塞特曾說過:“人沒有本性,人所擁有的是歷史。”中世紀哲學家(也是天主教圣徒)托馬斯·阿奎那說:“沒有之前的感知,智力就空無一物。”這就是“白板”理論。此論點建立在牛津大學哲學家約翰·洛克的思想基礎上,洛克雖然從未使用過這個精確的術語,卻幫助發展了這一思想。我們是且只是社會學習和經驗的產物。我們白板一張來到這個世界上,因此,我們的行為源自學習,而非與生俱來的遺傳。20世紀70年代,一些學者開始提出,我們的行為可能只是遺傳的一部分,這種觀點引起了眾怒。隱喻上的私刑和學術界的火刑依然存在。

沒錯,我想與你們分享的觀點曾被認為極具顛覆性。不過這未必是件壞事。當用來反對迷信、偏執、成見或簡單但有破壞性的錯誤時,顛覆性是正當且必要的。

如今,盡管這些觀點可能不被普遍接受,但在研究人類生活的各個領域時,它們的爭議性就沒那么大了。耶魯大學心理學家安妮·韋茨和凱倫·韋恩在2014年發表的一項研究表明,6個月大的嬰兒天生就具有一種進化的學習機制,能夠識別哪些植物可以食用。這種能力出現在“任何正規的教導之前,反映了人類祖先曾反復面臨識別可食用植物資源的問題”。

同樣的道理,就在今天早上的第四電臺,有一段節目講到“挑食”和“新食物恐懼癥”(拒絕吃不熟悉的食物)是如何遺傳的。不管是誰,只要試圖向孩子們介紹一些有益身體健康的新食物,都會在這個特殊的戰場上敗下陣來。就像我試著說服一個孩子吃苜蓿芽時,這個孩子就說:“這種東西和草有什么區別?”第四電臺的《今日》節目對1 921個有雙胞胎的家庭進行了研究,當時這些雙胞胎才16個月大。該研究考察了遺傳和環境因素(先天和后天)在多大程度上導致了對食物的挑剔和對新食物的恐懼。

雙胞胎之間的對照在揭示基因和環境的貢獻方面格外有效。同卵雙胞胎有相同的基因,但如果各自在不同的環境中長大,他們是否有一些共同的行為模式呢?他們各自都對花椰菜有極強的厭惡情緒嗎?研究結果表明,厭惡吃某種特定食物可能顯示出“相當大的遺傳可能性”。然而,沮喪的父母們也看到了希望:如果營造鼓勵和培養的環境,這些內在的厭惡均有望得到“克服”。后天教養可以幫助改善一些先天缺陷。研究者大膽建議,要讓孩子“反復接觸新食品”。祝他們好運。

所以說,基因遺傳和社會學習對我們的行為都有影響。結論就是這樣,有那么可怕嗎?

正如史蒂芬·杰伊·古爾德所說:“先天遺傳是存在的,當然……但遺傳并不意味著你不能改變它。我有先天的視力缺陷,于是我就去藥店買了這個……”他戴上眼鏡。所以,先天遺傳并不總是或不一定是最終定論。

不過先別高興太早,因為我要把論證再推進一步。在理論1A(擴充版)的基礎上,我將進一步提出,人類行為的遺傳成分是由大腦中各種進化的專業計算模塊決定和影響的。

順便提及(我們還會回過頭來討論)一個重要但懸而未決的爭論,爭論焦點在于這些模塊中哪些是主要的進化適應,哪些是二級的連帶效應。展開激烈辯論的雙方,一方是進化心理學家,另一方則是警惕“適應主義”(認為所有事物都是一種適應的謬論)的學者,后者代表人物是史蒂芬·杰伊·古爾德。那么何為適應呢?簡而言之,適應是人類普遍具有的一種進化特征,可能帶來了功能改善或生存優勢。關鍵在于差異性的成功:在下一代中留下更多基因的趨勢。

舉例來說,人類對上帝、對精神世界的信仰或宗教實踐本身(無論何種形式)屬于進化適應嗎?對卡爾·馬克思來說,宗教是麻痹大眾的鴉片,是一種社會控制形式。完整的引語是:“宗教是被壓迫生靈的嘆息,是無情世界的感情,正像它是沒有精神的制度的精神一樣。宗教是人民的鴉片。”譯文出自《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版)第一卷,第453頁。北京:人民出版社,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1956年12月。——編者注是這樣嗎?當然,宗教可以是社會控制形式,又能提供生存優勢。或者,如古爾德所稱,宗教只是一種“拱肩”(spandrel),是另一種適應的副產品?在理查德·道金斯看來,宗教情感可能是其他心理系統的“失靈”。另一些人則認為,宗教可能是群體偏好和(或)聯盟行為的一個變體分支。

我們不需要在這里解決宗教問題,這點你放心。但它巧妙地闡明了學術上的爭論。我們應該明白,這些都是備受爭議的主張。在學術界內部,所有的書籍都圍繞著這種有局限卻吸引人的復雜事物寫就,但本書不是這樣。事實上,本章我們正在研究一種被眾多學者視為在進化上有利的適應特征,即我們感知痛苦的能力。尤其是我們感知他人痛苦的能力,畢竟我們是社會性動物。

讓我們開始探討吧。為著手了解這些想法,讓我們以另一種方式重新審視這個男孩在湖里溺水的問題。

假設你有1 000英鎊要捐給慈善機構。你可以把它捐給一個聲譽良好的非政府組織,這筆錢將為羅馬尼亞兩名孤兒的生活帶來巨大的改變,你有機會在物質上改善兩個弱勢兒童的生活,這一切似乎合情合理。不過,讓我提出一個簡單的替代方案。

方案就是:把這些錢捐給一個同樣聲譽良好的慈善機構,為一名孤兒的生活帶來巨大改變,怎么樣?不同之處在于:這名孤兒就身處你的家鄉。

你會怎么選擇?讓兩個外國孩子受益,還是讓一個家鄉孩子受益?

研究表明,你很難會選擇把這筆錢捐給羅馬尼亞的慈善機構。即使這樣做了,你也不得不對抗一些強烈的反對意見,他們反對把錢捐給遠方的孩子,哪怕你要幫助的人數是當地的兩倍。為什么會這樣?

再想想湖泊的問題。如果是你的家人在水里掙扎,你一定會去救;如果是一個朋友,一個你認識的人,你也會去救。但如果是陌生人呢?

當我們與他人之間的社會距離增加時,干預的可能性就會降低。這個問題是由澳大利亞哲學家彼得·辛格提出的,當時他試圖分析為什么在20世紀70年代初,世人對發生在東孟加拉(今孟加拉國)的那次災難性饑荒的反應如此漠然。雖然估計數字不盡相同,但死于饑荒的人數可能超過100萬。辛格的觀點是,雖然遠方的人與我們認識和愛的人在道德層面上是平等的,但我們并不會依此行事。換句話說,本能引導著我們把錢捐給本地的而非羅馬尼亞的慈善機構。

辛格通過一個小女孩在湖中溺水的思想實驗,提出了這一困境。你可以去救小女孩。這會毀了你的鞋子和衣服,耗費你幾百美元,但你將救下一個孩子,一個近在眼前的孩子。幾乎每個人都會這么做。而用同樣的錢(實際上幾乎可以肯定更少),你就可以拯救南半球一個患病的孩子,那里每年有數百萬人死于瘧疾、麻疹和腹瀉等可預防性疾病。但是,我們不會或很少去捐款。為什么?這與痛苦感知者和我們的大腦構成又有什么關系?

在第一章的余下部分,我們將研究一些概念,以便深入了解我們在湖邊所面臨的困境。它們就是痛苦的三個原則。

首先是情緒盲視原則——即使我們看不見,我們也能看得到。這是一種奇怪的現象,與我們所有的直覺相悖,是一種由進化構建的機制,使我們能夠看到別人的痛苦,即使我們實際上什么也看不見。

其次是有效隱形定律——我們如何讓看得到的東西變隱形。我們將考察大腦受到嚴重損傷后,一些中風患者如何對世界上的半數事物產生一種異乎尋常的冷漠,即使他們都看在眼里。我們將探究該現象如何幫助理解我們的如下行為,即面對他人的痛苦和苦難時表現得好像它們根本不存在。

最后,我們將研究同情的認知成本,審視一個被普遍誤解的概念。我們將探究向他人敞開心扉和富有同情心所帶來的風險和回報。

結合這些認知,我們就有能力剖析面對溺水男孩的困境:我們頭腦中可能上演的活動,以及我們在下述另一種情境中的反應。因為我要帶你們去一個我最近去過的地方,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湖泊之一 ——沃爾特湖。我將向你們介紹我遇到的一些孩子,他們每天都真實地面臨溺水的危險。安東尼和邁克爾將為我們提供一種方法來理解這個心智模塊,這種類型,就是住在我們大腦中的痛苦感知者


這位志愿者(我們姑且稱他為病人甲)在實驗開始時保持著警覺和專注。他是一名醫生,各項能力正值巔峰,慣用右手。不過,保持警覺并不等于能夠看到。實驗前不到6個月時,52歲的他中風了。36天之內,病情又一次發作,悄無聲息地撕裂了他的大腦。結果是災難性的。

病人甲的情況是:第一次中風破壞了其大腦左側的主要視覺區域,第二次中風摧毀了大腦右側的相同部位,破壞了右枕葉,使他的視野盡失。結果令人遺憾,他失明了。

中風對他的視覺皮層造成了嚴重的損傷,以至于他無法察覺顏色和移動的物體,也無法看到直射到眼睛里的低強度聚光燈。如果你給他看各種形狀的圖片(三角形或一堆圓形,甚至多達200個),無論圖形大小,他都無法分辨。就像彌爾頓描寫自己失明時所說的那樣,病人甲的“光明已經耗盡”。很遺憾,但考慮到中風的嚴重程度,這是不可避免的。但病人甲徹底的皮質性眼盲并非故事的最后結局,讓他的醫生艾倫·佩格納感到困惑的還有另一件事。

佩格納是一個極為和藹可親的人,面部輪廓柔和,令人安心,與他那舒緩的聲音很相配。他有無限的熱情,正是你理想中的那類醫生。當他滔滔不絕地說出他的想法和興趣時,你會被吸引住,感到振奮。而病人甲的不同尋常之處就在于此,因為那天,佩格納一反常態地安靜。佩格納對大腦有深入的思考,并對大腦是什么(我們是什么)這一問題有非常前沿的想法。

“在我十幾歲時,我就夢想著問一些當時鮮有人問的問題。我開始對生物學和哲學的交叉領域感興趣,關于大腦如何決定我們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以及世界對我們意味著什么。這些始終讓我感到驚奇。”

更令佩格納震驚的是,有一天,指向其研究生涯中某個最深刻發現的實體證據突然間就出現在他眼前。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走進診室,查看這位病人。沒有什么異常,但我當時在想著別的事,就沒打招呼,只是沖他微笑著點點頭。沒想到,神奇的事情發生了,病人也對著我點頭和微笑。他和我同時點頭,并在我微笑后不到一秒鐘就對我回以微笑,但他明明是失明的。我問道:‘你為什么這樣?你怎么做到的?’病人回答說他不知道我在說什么。我告訴他,他剛才對我微笑,說明視力肯定有所恢復,因為他肯定看到了我。病人表示完全不明白我在說什么:‘我眼前一片漆黑。’可我想說,他是怎么做到的?怎么會回應我的微笑呢?他是怎么‘看到’的呢?”

科學上的意外發現有著漫長而非凡的歷史。1928年,亞歷山大·弗萊明正在進行金黃色葡萄球菌的培育實驗,這是他流感研究的一部分。8月,他去度假了,但在9月回到帕丁頓的圣瑪麗醫院時,弗萊明注意到培養皿中長出了一種罕見的霉菌。“真稀奇!”他說。更奇怪的是,霉菌周圍的細菌都已死亡,原來是這個“不速之客”殺死了它們。弗萊明就這樣發現了青霉素。

1964年,羅伯特·威爾遜和阿諾·彭齊亞斯正在使用一種射電望遠鏡從新澤西州的霍姆德爾掃描天空,當時有一種討厭的嗡嗡聲在不停地響,無論怎樣都無法消除。但嗡嗡聲并不是系統出了問題,而是系統本身的問題。嗡嗡聲來自宇宙微波背景輔射,它是宇宙誕生時穿越時空的熱輻射,是大爆炸的殘余。

就在21世紀剛來臨之際,艾倫·佩格納醫生正在檢查他的一位臨床病人,這位病人罹患皮質性眼盲,也就是完全看不見東西。意外就在此刻來臨,佩格納迎來了他的“真稀奇”時刻。他逐漸意識到,病人不知何故“看到”了他臉上的笑容。

作為一名研究人員和臨床醫生,佩格納立即決定測試這個奇怪的現象。“科學上的意外發現”還有另一種運作方式:一系列復雜而巧合的事件使得病人甲來到日內瓦的觀察室里,而主治醫生碰巧還是神經學研究的開拓者。

當佩格納開始研究解剖學和情緒之間的聯系時,導師曾告訴他,情緒是無法測量的,它太主觀了,并不屬于真正的科學。然而佩格納沒有放棄,時間(以及技術)證實了他的直覺。

病人甲來自非洲中部大湖區的布隆迪共和國,也是乍得世界衛生組織的一名醫生。他在乍得患了嚴重的中風,由于當時他剛好在聯合國衛生協調機構工作,因此被送到日內瓦接受治療。

但是,如果沒有遭受第二次中風,病人甲也不會表現出這種不尋常的癥狀。巧合的是,第二次中風導致的大腦受損區與第一次的幾乎相同,恰好在相對的一側。我稱之為巧合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因為這種程度的對稱性破壞實屬罕見。盡管雙側損傷導致徹底的皮質性眼盲,但同樣意外的是,他的大腦中有一個至關重要的部位仍然完好無損,功能健全,正是那部分改變了一切。

最后,當病人甲在日內瓦大學醫院里無意識地效仿臨床醫生的微笑時,站在他面前的恰好是艾倫·佩格納醫生,后者的另一重身份是研究員,尤其注重探索人腦的秘密通道。有時,科學發現就是這樣一系列偶然事件的集合。

“我眼前真的一片漆黑,”病人甲對佩格納說,“我看不見你。但出于某種原因,我感覺你在微笑。”

一個盲人怎么會有這樣的感覺呢?出于“某種”原因?那是何種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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