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夢的解析(Loft)
- (奧)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 2237字
- 2021-09-03 20:08:41
一、夢與醒的關(guān)系
人從夢中醒來會有一種簡單的判斷,那就是盡管夢并非來自另一個世界,但夢中有些東西卻的確帶他到過另一個世界。以下這段被反復引用的話來自一位生理學老專家布爾達赫(1)(1938,第499頁),他曾經(jīng)對夢做過一番字斟句酌的論述:“夢中從不重復我們白天生活的勞作與快樂、痛苦與歡欣。相反,夢特意讓我們從中解脫。即便有時我們的頭腦裝滿瑣事、我們的心靈深受悲痛折磨或者我們的智力在某些問題上心無旁騖,夢也只會以象征的方式潛入我們的心靈、影響我們的情緒?!毙≠M希特(2)(1864,第1卷,第541頁)也有同樣的認識,他在談到“補償性的夢”時,認為其具有一種在精神上自我修復的神秘功能。(3)在他的那本受到廣泛贊譽的研究夢的本質(zhì)與起源的著作中,斯圖呂貝爾(4)也談到類似的效果:“做夢的人會從清醒意識世界中被遷離?!币簿褪钦f(同上,第17頁),“在夢中,我們清醒意識中的有序內(nèi)容及其日常行為記憶完全喪失”。他還寫道(同上,第319頁):“我們幾乎喪失一切記憶的頭腦,已經(jīng)從清醒時的日常生活和事件切割分離開?!?/p>
但是,還有很大一部分學者在夢與醒的問題上持相反意見。如哈夫納(1887,第245頁)就說:“首先,夢延續(xù)了清醒時的生活。我們的夢通常與我們近期意識中的想法相關(guān)。通過仔細觀察,你會找到夢與最近經(jīng)歷相聯(lián)系的蛛絲馬跡?!绷硪晃粚W者魏甘特(1893,第6頁)的看法則與我剛引用的布爾達赫的論述針鋒相對:“經(jīng)觀察,大多數(shù)夢事實上不是將我們從日常生活中解脫,而顯然是將我們引向日常生活?!蹦铮?878,第51頁)提出一個簡明公式:“我們夢到的是我們的所見、所說、所欲或者所為。”而耶森在其心理學著作(1855,第530頁)中發(fā)表了這樣一番宏論:“夢的內(nèi)容或多或少總是決定于夢者本人的個性、年齡、性別、階級、教育程度、生活方式以及其近期生活中的事件和經(jīng)歷?!?/p>
在這一問題上持最不妥協(xié)態(tài)度(5)的是哲學家J.G.E.馬斯(1805,第4卷,第168頁和173頁),溫特施泰因(6)(1912)這樣引述道:“經(jīng)驗證實了我們的看法,我們最常夢到的一定是我們最心向往之的。這表示我們的激情一定會影響到夢的產(chǎn)生。雄心勃勃的人會夢到他贏得桂冠(或在想象中贏得)或?qū)⒁A得桂冠;而情人只會忙于夢到實現(xiàn)一個個甜蜜的愿望……一切蟄伏于心的欲望和厭惡稍經(jīng)觸動就會勾起與之相連的夢,或者說白天的念頭都會被編織入夢?!?/p>
這種認為夢依托于現(xiàn)實生活的觀念在古代就已存在。拉德斯托克(1879,第134頁)告訴我們,在波斯王薛西斯一世開始遠征希臘之前受到強烈勸阻,但在夢中卻被反復催促。智慧的波斯解夢老人阿爾達班就此認為,夢境總是包含著夢者清醒時反復思慮的事情。
盧克萊修的《物性論》中有下面一段話(第4卷,第962頁):
我們一心追逐什么、我們?nèi)褙炞⒂谑裁矗灰强M繞腦際的,我們在夢中就會遇到。如辯護人尋找證據(jù)、核查法律,而將軍則發(fā)號施令、投身戰(zhàn)斗……(7)
西塞羅(《預言》,第2卷,第140頁)所寫到的效果與多年后莫里所寫的完全一樣:“進入我們靈魂、攪動其不得安寧的,特別是那些醒時所想、所為的零散片段。(8)”
看來,關(guān)于夢與醒關(guān)系的兩種觀點之間,似乎存在著無法解決的矛盾。此處有必要回顧希爾德布蘭特(1875,第8頁)對這個問題的論述,他認為,夢的奇特之處可以被描述為“一系列反差甚為明顯的矛盾”。“首要的反差是這樣的:一方面是夢與真實的現(xiàn)實生活完全隔絕或隔離,但另一方面夢又與現(xiàn)實無法割裂,二者經(jīng)緯交織。夢與醒時經(jīng)歷的現(xiàn)實完全分離,就像是隱士般與世隔絕,與真實生活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夢將我們從現(xiàn)實生活中解脫出來,抹去正常的記憶,將我們放逐到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放逐到一個與我們真實世界本質(zhì)完全不同的生活故事中……”希爾德布蘭特繼續(xù)說,我們沉睡時,“像通過一扇看不見的活板門一樣消失,整個身心不存在了。”夢中,也許航海去圣赫勒拿島跟被囚禁的拿破侖做點摩哲爾葡萄酒生意。夢者從這位和藹可親的前皇帝那兒所獲不菲,醒來美夢破滅時還頗覺傷悲。但是,讓我們對比一下夢境和現(xiàn)實。希爾德布蘭特繼續(xù)講述:夢者從來沒做過酒商也從來沒想過要做酒商。他也從沒有航海的經(jīng)歷,即便有,他也不去圣赫勒拿島。他對拿破侖從沒滋生過同情,反而對其懷有愛國主義的憎恨。而且,最重要的是,拿破侖死在那個島上的時候,夢者還沒出生呢,所以絕不可能跟他有任何私人交情。這似乎說明夢中經(jīng)歷其實跟現(xiàn)實生活無關(guān),只是生硬插入生活中的某種奇特古怪的東西。
“然而,”希爾德布蘭特說(同上,第10頁),“與此相反的東西似乎同樣真實無疑。無論如何,我相信,如果存在隔絕、隔離,就會存在最密切的關(guān)系,這就是事物的一體兩面。我們甚至可以說,無論我們夢到什么,它們只能從現(xiàn)實中、從圍繞現(xiàn)實的智力生活中提取素材……無論夢看起來如何怪異,都不可能脫離真實世界。夢最令人贊嘆的,也是最荒謬的結(jié)構(gòu),要么來自我們眼前的感官世界,要么來自我們醒時思想中的某個地方——換句話說,必須從我們經(jīng)歷過的外部世界或者內(nèi)部世界借用基本材料?!?/p>
(1) 布爾達赫(Burdach,Karl Friedrich,1776—1847),德國生理學家。——譯者
(2) I. H.費希特(I. H. Fichte),18世紀末和19世紀初德國古典哲學的代表人物、主觀唯心主義者費希特之子。似為一醫(yī)學家。具體不詳。故名字譯為小費希特,以示區(qū)別。——譯者
(3) 這句話為1914年所加。
(4) 斯圖呂貝爾(Strümpell,Adolf,1853—1925),德國醫(yī)生。對神經(jīng)方面疾患如脊椎炎、小兒急性腦炎、假性多發(fā)性脊髓硬化癥等有研究。——譯者
(5) 本段為1914年所加。
(6) 溫特施泰因(H. Winterstein),生理學家。——譯者
(7) 1924年的洛布經(jīng)典圖書館中的勞斯譯本第317頁。
(8) “勒布古典叢書”,福爾克納譯本,1922年,第52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