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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沒有材料的自傳(10)

生活從根本上說是一種精神狀態,我們的所思所為,我們認為它們有效,它們就有效,這取決于我們的估值。做夢者是紙幣發行者,他發行的紙幣在他觀念中的城市流通,就像真實的紙幣在外部世界流通一樣。如果虛構的煉金術煉不出黃金,心靈的貨幣永遠也不能換成黃金,為什么我要去在意呢?

虛幻世界

我只在做夢。這就是我的生活的全部意義。我唯一真正在乎的便是我的內心世界。我打開那扇通往夢想街道的窗戶,看到那里的景象,便忘記了自我,這時候,我最深切的悲傷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唯一的渴望便是做一個夢想家。那些與我談論現實的人從來得不到我的關注。一直以來,我都屬于那個我不屬于的世界,屬于那個我永遠也做不了的那個人。不論我不曾擁有的是什么,且不論那有多么卑微,那都是為我寫成的詩歌。我唯一的愛便是什么都不愛。我唯一的渴望便是什么都不渴望。我對生活唯一的要求便是請生活繼續,但不要讓我感覺到生活。我對愛唯一的請求便是請愛把遠方的夢境延續下去。在我的內心世界里,所有這一切皆乃虛幻,我始終受到遠方的吸引,而那朦朧的溝渠——在我的夢想世界里幾乎超出了我的視線——相比我內心世界的其他地方,則擁有夢幻般的甜蜜,那甜蜜如此醉人,我不禁深深愛之。

我至今仍心心念念,要創造一個虛幻世界,這份癡迷至死方休。

如今,我不會在我的箱子抽屜里排好線軸和象棋棋子(偶爾會有主教棋子或騎士棋子突出),可我很遺憾我沒有這樣做,而在我的想象之中,我會把角色一一安排好,他們是如此鮮活,如此可靠!這些角色占據著我的內心世界,令我感覺愜意,如同冬日里坐在溫暖的火邊一樣。在我的內心中有一個世界,住在里面的都是我的好友,他們過著他們自己的真正生活,獨特且不完美。

有些人問題不斷,有些人則過著波希米亞人那卑賤且美好的生活。還有人成了推銷員,到處飄蕩。(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到處游歷的推銷員向來是我最大的志向之一——唉,此乃可望而不可即之事?。┯行┤俗≡谖倚闹心莻€葡萄牙的鄉間村鎮里;他們到里斯本來,有時候我會在那里碰到他們,便會飽含激情地向他們張開我那寬闊的雙臂。當我在房間里踱步時夢想到這樣的情形,就會大聲講出來,還會指手畫腳——當我夢想到這樣的情形,想象自己遇到他們,跟著我便會高興不已,心滿意足,上躥下跳,淚流滿面,張開我的雙臂,去感覺那份真正的巨大的快樂。

哦,懷舊之情再令人感傷,也抵不過懷念從不存在之事物帶來的痛苦!當我懷念現實之中的過往之際,當我為我童年生活的尸體而哭泣之際,我感到一種渴望。而當我在我設想的世界里轉彎時,抑或當我在同一個夢境里來回穿梭,穿過街道上的某個門口時,我會因為夢境之中那些卑微角色從不曾存在而流淚,會因懷念曾在我的偽生活中見到的那些微不足道的人而哭泣,這時感受到的那份顫抖的悲傷會給我帶來的熱情。而那渴望與這熱情根本無可比擬。

當我想起我的夢境之中的朋友們——我和他們在虛假生活中有很多共同的經歷,在想象中的咖啡館里,我和他們一起促膝長談,興奮莫名——他們從未擁有屬于他們自己的空間,在那里他們可以真實存在,獨立于我把他們創造出來的意識之外!這時候,我的懷舊之情無力復蘇,因而產生的苦澀轉化成了對上帝的哀怨,正是上帝創造出了那么多的不可能。

哦,那死氣沉沉的過往在我內心中幸存下來,從不曾在任何地方、只在我心中存在!那小小鄉間別墅的花園里的花朵只在我心中存在!那農場中的松林、果園和菜地只是我的夢境!我想象自己去田園之中遠足,這從未真正存在過!路邊的樹木,小徑,石頭,路過的鄉民——所有這一切都只是夢境,只在我的記憶中留下了記錄,在我的記憶里留下了傷害。而我曾花費如此多的時日在夢中想象著這些事與人,現在則花費無數的時間讓自己牢記曾在夢中想象過這些事與人,這便是我感受到的真正的懷舊之情,這便是我為之悲傷的真實過往,這便是我注視著的真實生活的尸體,那尸體就莊嚴地躺在它的棺材里。

有些風景與生命并非只是我心所想象。某些沒有多大藝術價值的畫作,某些我每天都會看到的墻上的圖片,都已經成為了我心中的現實。看到這些事物之時我的感覺極為不同——更加難過,更加深刻。不論那些情形是否真實,我都因為自己不能置身其中而感覺悲傷。曾經我在一間房間里睡覺,看到墻上掛著一幅小圖片,我甚至都無法成為圖片中那座被月光籠罩森林邊的一個毫不起眼的人物——這件事就發生在我的童年剛剛結束之際,這叫我如何不悲傷。我無法想象自己隱藏在那里,隱藏在河邊的森林里,沐浴在永恒(不過我這樣描述真的非常差勁)月光之下,看著一個人劃著船從柳枝下漂浮而過,這叫我如何不悲傷。在這些情形之下,我因為自己無力做到完全想象而悲傷不已。我的懷舊之情表現出了其他特點。我絕望的姿態是不同的。讓我倍受折磨的這份不可能催生除了一份別樣的焦慮。啊,要是所有這一切對上帝來說至少存在哪怕是一點意義該有多好,這若能實現,便與我的欲望相一致;在我不知道的地點,在垂直的時間內,這若能實現,便與我的懷舊之情和幻想不謀而合!要是這一切能夠組成天堂,即使只是為了我一個人也是好的!如果我能與我想象出來的朋友相遇該有多好,一起在我創想出來的街道上散步,清晨里在我自己描繪的鄉間別墅里醒來,周圍全是公雞和母雞——所以這一切都比上帝的安排還要完美,按照正確的秩序存在,按照我需要的形式存在,這一切即便是在我的夢境里也沒法實現,因為在我的內心之中雖然隱藏著這些不幸的現實,卻總有一部門空間失落。

我從正在書寫的紙上抬起頭……時間還早呢。今天是周日,此時中午剛過。我已經有所察覺,生活的基本弊病從我的身體開始蔓延,我為此感覺倉皇不安。沒有任何島嶼容我們這些心神不寧之人前往,沒有古老的花園小徑留給我們這些退避到夢境中的人流連。必須活下去,必須行動,但力度卻十分微?。灰驗橛衅渌舜嬖?,因此不得不有身體上的接觸,這些人與生活中的真實的人完全一樣!我由音樂組成,四處擴散,所以不得不待在這里寫下這些文字,這是我靈魂上的需要,不可能一直在做夢,無法不用文字去表達夢境,甚至不能沒有感覺。只要我感覺像是在表達自我,淚水就會盈滿我的眼眶,我將流動起來,如同一條被施了魔法的河,流經從我身上的緩坡,向遠處延伸到潛意識之中,甚至更遠,而盡頭便是上帝。

我的不同身份

我的感覺的強度總是比不上對這種感覺的意識的強度。折磨我的意識要比感覺帶給我更多的痛苦。

我的情感生活很早便轉移到思想的房間,我對生活的情感體驗幾乎完全在那里產生。

而作為情感避難所的思想,與情感相比,對我開始賴以生存的意識機制有著更高的要求。而這種意識機制使我的感覺變得更現實、更物質、更令人興奮。

過多的思考使我變成回音和深淵。我深入自己的內心,裂變成無數個我。最微不足道的插曲——光線的一點變化,一片枯葉的飄落,褪色的花瓣從花枝凋落,石墻那邊的交談聲,說話人與聽者腳步聲緊挨著,古老的農莊半掩的大門,月光下簇擁而立的房屋和庭院的拱廊——盡管這一切不屬于我,卻用渴望之鏈和情感共鳴鎖住了我的感官注意力。在每一種感覺里,我都是另一個人,在每一個模糊的印象中痛苦地重建自我。

我依靠不屬于自己的印象活著。我是一個放棄一切的揮霍者,是以另一個人的身份存在的我。

生活是什么

生活就是成為另一個人。一個人不可能在今天去感受昨天感受過的東西,因為那不是去感受——而是在今天去回憶昨天感受過的東西,成為昨天曾經活著和迷失的行尸走肉。

讓我們從石板上擦去每一天的一切,讓我們迎接嶄新的清晨,永遠處在原生情感的重現狀態——如果我們總要成為不完美的我們,或擁有不完美的東西,那么這一點,也只有這一點值得我們去實現或擁有。

這樣的破曉在世上前所未有。這樣的粉白泛起暖白的黃,顏色是如此的淡,向西的建筑物面龐上,作為眼睛的窗玻璃凝視著漸漸變亮的天空帶來的沉寂。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光亮,這樣的我,從未有過。明天的一切都將不一樣,我將用一雙新生的雙眼看世界,一切都充滿全新的景觀。

城市的崇山峻嶺?。「叽蟮臉怯畎蔚囟?,直沖云霄,鱗次櫛比的樓房與忽明忽暗的日光交織起在一起——你就是今天,你就是我,因為我看見了你,你就是明天的我。我愛你,就像倚靠著甲板的欄桿看兩條船擦肩而過,面對著它們的離去,有一種莫名的渴望和惆悵。

傾聽夜的聲音

夜間,我漫步在孤獨的海岸邊,度過一段奇異的時光,那是一連串支離破碎的瞬間。在我漫步海邊的沉思中,一切人類賴以生存的思想和他們消逝的情感在我的腦子里閃過,像一本黑暗的歷史紀要。

每一個時代的渴望和世代流淌的不安伴隨我走近低語呢喃的海邊,我的心靈和我一起經歷了這一切。人們意欲實現而未實現的事物,為實現而毀滅的生靈,以及所有靈魂深處的東西——這一切將我漫步海邊的心靈感受填滿。情侶在他們戀愛的日子里發現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妻子從未透露給丈夫的秘密,母親想象著她所不知道的關于兒子的事情,僅僅只是個形式的笑容或機遇,一個不合時宜的時刻,或一段缺失的情感——所有這一切伴隨我涌向海邊,又將我送回,嘩嘩的巨浪催我入眠。

我們非我們,生命短暫而悲傷。夜的濤聲是一種夜的聲音,有多少人用心靈去傾聽呢?像無邊的希望和海水濺起的遙遠泡沫,一起幻滅在黑暗中。那些成功者和失敗者又會流出怎樣的眼淚呢?我沿著海邊漫步,這一切就像夜和地獄向我吐露的秘密。到底有多少個我們?到底有多少個我們將我們愚弄?在生命的暗夜里,沿著海灘,我們就像被情感淹沒,那是怎樣的大海向我們涌來?我們失去這一切,找尋這一切,無意中得到和實現這一切。我們熱愛而又失去,失去之后又愛上失去的感覺,意識到我們從未愛過這一切。我們在感覺時以為我們在思考這一切。我們視之為情感的這一切記憶。還有那喧鬧而冰冷的整個大海,在我夜間漫步海灘之時,從茫茫黑夜的深邃層層涌向沙灘。

它的所思或所愿,又有誰能知曉?有誰知道它對于自己的意義?海的聲音又暗示著多少事情?所幸,事情并非如此。夜喚起多少回憶,我們為之哭泣,盡管它們并不存在。漫長而寂靜的海岸線,涌起的波濤拍打著海邊,發出一片聲響,然后歸于寧靜,而此起彼伏的波濤聲仍在無形的海岸邊響起。

如果找尋這一切,我是否有著太多的渴望?如果在我們生活的暗夜里,在我漫步海邊的永恒之夜里,繼續這樣的漫步,讓我無形的人心如海岸般寧靜,萬物之海拍打著海岸,發出響亮而嘲諷的聲音,然后歸于平靜,我是否有著太多的感受?

夢里的風景

我看夢里的風景,和現實中的風景一樣清晰。倘若我從夢里探身出來,就等于我從什么實物中探身出來。如果我看見生活擦肩而過,我的夢也是如此。

有人在談論另一個人時說,他在夢里見到的這個人和在現實中有著一樣的身形和本質。盡管我知道為什么有的人也會這樣說我,但我不能茍同。就我而言,夢里夢外的兩個我并不相同。他們是彼此平行的。每一種生命——夢里的和現實的——各有其真實性,且各自正確,卻彼此不同。就像兩個距離接近的事物因對立而彼此相隔遙遠。夢里的我離我很近,卻……

現實的盔甲

真正的賢人可以做到不讓外部事件改變自己。為了做到這一點,賢人會給自己披上一件現實的盔甲,這套現實做成的盔甲要比這世上的事實與他更加接近,透過現實的盔甲,把事實做出相應地改造,這之后,賢人便可接觸到事實。

清晨

今天我一大早便醒來,這個開始有些突然,有些混亂,我慢慢地從床上爬起來,因為那份費解的沉悶而感覺窒息。并非因為夢境而出現這種情形;沒有現實能夠創造出這種情形。這是一份徹底而絕對的沉悶,不過這份沉悶是建立在某些事物的基礎之上。我的靈魂之中存在著模糊的深淵,那里曾是戰場,無名軍隊于無形中發動了戰爭,我為這正隱秘的戰斗而顫抖不已。醒來的一刻我感覺非常惡心,這惡心因生活而致??謶指信c我一同起床。萬物看似極為沉悶,我突然有種感覺,無論那問題是什么,都沒有辦法可言,這想法令我不寒而栗。

一份極端的緊張不安令我在做最細小的手勢時都在顫抖。我恐怕自己會發瘋——并非精神病,而是因為身處當下變得瘋狂。我的身體在潛在吶喊。我的心怦怦直跳,仿佛它在竊竊私語。

我邁著大步,步履凌亂,想要走出不一樣的步伐,到頭來只是白忙一場,我赤足走過小房間,斜對著穿過空蕩蕩的內室,通往門廳的門在內室一角。我搖搖晃晃地走著,一下子撞到了碗櫥上的刷子,把椅子撞歪了,而我那來回搖擺的手還碰到了我那英式床鋪的堅硬鐵柱子上。我點上一根煙,開始下意識地抽起來,當我看到煙灰落在床頭板上之時——如果我沒有倚著床頭板,怎么能看得到?——我才了解到,事實上如果不是虛有其名的話,我便是受到了迷惑,抑或類似的感覺,還了解到,我正常的、日常的自我意識與那深淵交纏到了一起。

我收到了早晨發來的通知——冰冷且微弱的光線把一道朦朧的發白藍光投射到了漸漸顯露出來的地平線上——仿佛宇宙給予的香吻。因為這光,這真是的一天,讓我得到了解脫——讓我擺脫了那未知的限制。它們助我一臂之力,讓我了解我那尚無從了解的暮年,擁抱我那錯漏百出的童年,幫助我那過度緊張的情感尋找睡眠,而這睡眠正是我急切渴望之物。

這是一個怎樣的早晨啊,讓我醒來面對生活的愚蠢,面對生活那偉大的柔情!當下面那條狹窄破舊的街道映入眼簾之際,我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街角雜貨店的棕色的骯臟百葉窗在逐漸明亮的天色中越來越明顯之際,我的心變得平靜無比,仿佛經由一則現實生活的童話,我的心開始有了保障,不再去感受自身。

這是一個多么憂傷的早晨啊!什么影子在撤退?哪些神秘在發生?什么都沒有。只有第一班有軌電車傳出的聲響在飄蕩,如同火柴照亮了黑暗的靈魂,除此之外,我邁出了這一天的頭幾步還發出了響亮的腳步聲,而這些聲音便是具體的實際,用友好的聲音讓我知道,不要再這樣下去了。

寫作是為了證明我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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