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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周游列國

第一站我們決定去衛(wèi)國,因為衛(wèi)國離魯國近,而且弟子們之中有的來自衛(wèi)國,有的在衛(wèi)國有親戚,追溯一下歷史,魯國的始封君周公與衛(wèi)國的始封君康叔,不僅同為大姒(sì,文王妃)所生,而且是兄弟情分最深厚的兩位。我曾經說過魯國和衛(wèi)國兩國的政治情況,也像兄弟一樣(13·7)。當然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衛(wèi)靈公是一個善于用賢人的國君,在衛(wèi)國有仲叔圉(yǔ)接待賓客辦理外交,祝佗(tuó)主管祭禮,王孫賈率統軍隊(14·19)。此外還有蘧(qú)伯玉,寧武子等有才能的人,衛(wèi)靈公雖然無道,但他的時代真是人才濟濟,善用賢人,才有賢人出現在朝中,所以晚年魯哀公問我當世哪位國君是賢君時,我還是稱贊說衛(wèi)靈公最賢德,為什么呢?就是因為衛(wèi)靈公善于用賢人。

魯定公十三年(公元前497年)春,我?guī)ьI弟子們開始周游列國,至魯衰公十一年(公元前484年)秋回國,整整十四年,先后去到衛(wèi)國、曹國、宋國、鄭國、陳國、蔡國、楚國等七個國家,其中在衛(wèi)國和陳國的時間最長。

帶著離國的失落,帶著離鄉(xiāng)的別愁,我們踏上了去衛(wèi)國的路。出來久了,憂愁漸漸地換成了對前程的向往,天下之大,能沒有我孔丘的去處嗎?我相信,有明君用我、給我機會,我一定能干出個樣子來,不管在哪里,只要讓我來治理國家,我相信只要一個月的時間就可以出現良好的轉機,然后再堅持三年的時間,就可以化育民俗民風,達到國家大治的地步(13·10)。

進入衛(wèi)國境內,人煙漸稠,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臨近衛(wèi)都帝丘城(今河南省濮陽縣東南部,五星鄉(xiāng)高城村附近),就見人流如織,熱鬧非凡,車水馬龍,人聲鼎沸。我囑咐身邊的弟子,衛(wèi)都快到了,大家跟好,不要走散。望著川流不息的人流我嘆道:“衛(wèi)國的人口真多呀!”這時駕車的冉有接過了話問道:“老師,有了這么多的人口,該怎么辦呢?”我告訴他,要讓百姓富起來。冉有又問:“那讓百姓富起來之后又該怎么辦呢?”我告訴他百姓已經富足了,就應該教他們禮儀了(13·9)。如果統治者不善于教化,人的物欲得到膨脹,社會并不會和諧,有了錢又有了權的破壞力,會比沒權沒錢時大得多。

來到衛(wèi)國后,我們便住進了顏濁鄒(zōu,子路妻子的兄長)家。衛(wèi)靈公聽說我來到了衛(wèi)國,進行了召見,他問我在魯國官俸是多少?我答他六萬斗。于是衛(wèi)靈公很慷慨,也給了我六萬斗的俸祿,但卻沒有給我具體的官職。我想他是想先考察我一下吧,也就不在意,畢竟有了俸祿,弟子們一行的溫飽可以解決了。誰知一住就是半年,俸祿按月由國庫送來,生活倒很優(yōu)裕的,可是我的心里還是很著急的,從魯國出來的目的,不就是要尋找能實現自己抱負的地方嗎?現在衛(wèi)靈公供養(yǎng)著我卻不用我,這是為什么呢?

我想到了一個人——彌子瑕(衛(wèi)國的大夫)。他是衛(wèi)靈公的寵臣,是衛(wèi)國的美男子,衛(wèi)靈公寵他是因為他長相好。彌子瑕年輕時,衛(wèi)靈公對他寵愛有加。有一次彌子瑕的母親病了,他聽到這個消息時已經是深夜了,于是他便假傳衛(wèi)靈公的口諭,用了衛(wèi)靈公的君車回家去探望母親。要知道衛(wèi)國有國法,竊君車者,要判罪砍掉雙腳的,可是衛(wèi)靈公不但不治罪彌子瑕,反而以他為賢,說彌子瑕真是孝順,為了母親的病,竟然連犯砍雙腳的罪行都不怕,真是值得學習呀!還有一次,他與衛(wèi)靈公一起游果園,當時正值蜜桃成熟的季節(jié),滿園的桃子紅里透著香甜。彌子瑕便順手摘了一個又大又紅的桃子,用手擦擦就吃了起來,吃到一半時,突然才想到了身邊的衛(wèi)靈公,便把吃剩的一半遞給了衛(wèi)靈公,讓他同享。衛(wèi)靈公毫不在意,并且還自作多情地說:“你忍著饞勁兒,把可口的蜜桃讓給我吃,這真是愛我呀!”

等到彌子瑕年老后,容顏衰老,衛(wèi)靈公對他喪失了熱誠,不僅討厭他,還歷數他的不是。“這家伙過去曾經假傳君令,擅自動用我的專車,目無君威把沒有吃完的桃子給我吃,至今他都不改舊習,還在做冒犯我的事。”后來衛(wèi)靈公對彌子瑕發(fā)怒,用鞭子抽打他,把他趕了出去,彌子瑕害怕三天不敢上朝。衛(wèi)靈公也認為自己做得很沖動,于是對祝佗(即史魚:衛(wèi)國大夫)說:“彌子瑕會怨恨我的吧?”祝佗便用狗與主人的關系來回答衛(wèi)靈公說:“主人打狗打得再狠,狗都不會離開主人的,因為它知道離開了主人,無法生活,所以彌子瑕是不會怨恨的。”這樣一個靠色貌取悅于國君的人,他是沒有真本領的。

我剛來衛(wèi)國時,衛(wèi)靈公前一天說給我六萬斗俸祿,第二天他便派人來訪我,說是要我遷到他那里去居住,做他的門客,然后說他能讓衛(wèi)靈公重用我,我沒有答應。后來他又派人過來幾次,還送來了禮物,我都讓弟子們退了回去。現在我知道了,一定是他在衛(wèi)靈公的面前詆毀我,說我壞話才使我被冷落的,后來他竟然聯合其他的大夫,誣蔑我是魯國派來的奸細,還讓衛(wèi)靈公派來監(jiān)視我。我知道衛(wèi)國不能待下去了,于是我把顏回留下來望風,和其他的弟子連夜收拾東西,離開了衛(wèi)國。

我們選擇了去陳國,經過匡地(今河南省長垣市西南城)時,弟子顏刻為我趕車,他看到匡城一時興起,用鞭子指著匡城的一處說,從前跟隨陽虎打匡,他就是從這個缺口里沖進城去的。誰知道這話被路邊的匡人聽到了,因為以前陽虎殘害過匡人,匡人與陽虎仇深似海,又見我們這一行人都帶有長矛利戈,長劍勁弓,更何況這時弟子公良孺還帶了五輛戰(zhàn)車,緊緊地跟隨其后。我身材高大和陽虎又有些相像,于是匡人便又把我們當作是陽虎。很快匡城便來了軍隊,把我們圍了起來,弟子們都拿出了兵器與匡人對峙。

我們被圍在中間,匡人群憤,在圈外高呼殺陽虎為以前死去的人報仇。我知道他們弄錯了,此時越是辯解恐怕越不行,于是我拿出了琴,架在胸前便彈了起來,琴聲錚錚似流水潺潺,和劍拔弩張的場面極不協調。匡人越聚越多,人群越圍越密,他們心中的敵人自然是插翅難逃,他們胸中的仇恨一觸即發(fā)。琴聲似乎彈不動這深仇大恨,樂曲在仇恨的面前顯得蒼白,告知實情,我們不能取得匡人的信任,怎么辦?我冷靜冷靜再冷靜,沉著沉著再沉著。于是讓弟子們放下手中的兵器,然后俯耳聽我彈琴,只有我們自己先拿出誠意,才能打動別人。但面對強敵,弟子們認為放下手中的兵器,不就等于自為魚肉嗎?不肯聽從。于是我朗聲道:周文王死了以后,一切文化道統不都在我這里嗎?上蒼若是要消滅這種文化道統,那我也就掌握不了這些,上蒼若是不想消滅這些文化道統,那么匡人將能把我們怎么樣呢(9·5)?弟子們聽了才放下兵器。因為弟子們安靜地坐了下來傾聽,琴聲便一下子傳得遠了,這聲音似乎一下子撥入了匡人的心田,他們也安靜了許多。一方主動放下武器,本身就意味著沒有對抗的必要,更何況琴聲悠揚,弦弦撥動心中的善良,即便沒有了對抗,匡人心中的仇恨,又豈能頃刻間冰釋?

五天漫長的等待,我弦歌不止,驅散仇恨的火焰,驅除怨恨的種子,打開善良的心門,換來善意的和解。匡人之圍解去了,匡人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送來了糧食慰問,送來了物品求原諒,弟子們感慨我的定力,感慨琴樂化育的神力。

高興的事還不止這些,顏回趕來了,他帶來了特好的消息,說是衛(wèi)靈公查實了流言蜚語后,對我非常的器重,而且有詔書,讓我回衛(wèi)國去。這真是件大好事,想想在衛(wèi)國半年多,沒有得到重用,就是因為有小人從中作梗。

在帝丘的南門外,很遠就看到了長長的、排列整齊的儀仗隊,衛(wèi)靈公竟出城來接我了。這是怎樣的殊榮?這是怎樣的興奮?弟子們一個個喜氣洋洋,以為跟著我出頭的日子到了,和我一起執(zhí)掌政權、實現理想抱負的時候不遠了。進了帝丘城,衛(wèi)靈公竟沒有賜住所,把我安排在了彌子瑕的家里,又讓府庫送來了六萬斗米,無奈我們只好這樣先住著吧,雖然我很討厭彌子瑕,但畢竟他是衛(wèi)靈公身邊的紅人。國君親自到郊外迎我,這讓衛(wèi)國人著實對我有了新的認識,原來是魯國的孔丘來衛(wèi)國了,他在魯國辦學多年,弟子可以說各國都有,真是桃李滿天下,他在魯國做大司寇,治理魯國很有名氣,現在來衛(wèi)國,衛(wèi)國有希望了。

因為名聲,我又迎來了尷尬,這種尷尬來自一個女人——南子(衛(wèi)靈公的夫人)。一個貌若天仙卻又滿身緋聞的女人。她想利用我的名聲,來給自己增添光環(huán),她是宋國的公主,在宋國時就與一個帥哥公子朝有染,嫁給了衛(wèi)靈公,還與公子朝私通,可是衛(wèi)靈公卻不加阻止。就是這件事,后來弄得衛(wèi)國亂來亂去的,不得安寧,我們以后再講。南子讓人放出風聲來說,各國的賓客只要有意和國君攀談交情的人,必定要見他們的夫人。然后就派人來告知南子要見我,我推辭了一番,告罪了一番,但派來的人很強硬,說是夫人見你,你就必須得去。

人家是主,我是客,不去情理不通,于是我便去了。進門我便向北行跪拜之禮,南子站在一個葛布做的帷幕里,聽到她身上的佩玉飾物發(fā)出的聲響,我知道她也在給我還禮,這個南子還懂點禮節(jié)嘛。懂禮就讓我對她有了一定的好感。她問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可以看出她是那種沒有多少涵養(yǎng)的女人,這與她的名聲是相印證的。

回來后可不得了了,老師去見一個緋聞滿身的女人,這怎么得了呢?弟子們對我木木的,子路更是給了我極難看的臉色,我很勉強地向大家解釋,我一向是討厭她的,可是人家非見不可。我去了,人家還還禮了嘛!老師其實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子路還是繃著臉,拉得老長。無奈我只好鄭重地發(fā)誓道:我要不是想通過她結交衛(wèi)國國君來行道,才去見她的話,就讓老天爺來厭棄我吧!就讓老天爺來厭棄我吧(6·28)!這樣發(fā)了誓,弟子們才放心了。

后來南子派人來請我,我再也不去了。一個月后,她又讓衛(wèi)靈公派人來請,說是要出去郊游,結果衛(wèi)靈公和南子坐上了第一輛車子,把我扔在第二輛車子上。要知道我可是他們請來的賢人啊,是可以幫助他們治理衛(wèi)國的人才,在私下里怎么對我都可以,這樣公開的場合重色輕賢,真是讓人不知其可。同行的弟子顏刻問我:“老師為何感到恥辱呢?”我嘆道:我沒有見到喜歡美好的品德,如同喜歡美色一樣的人啊(15·13)!我決定離開衛(wèi)國了。

離開了衛(wèi)國,向東南便是曹國,西周時曹國也是大國,和魯國一起守衛(wèi)周室的東疆。晉文公重耳因自己逃亡曹國時,曹共公對他放肆無禮,所以怨恨在心,稱霸后便討伐曹國,俘虜了曹共公,從此曹國一蹶不振。曹國國君不講禮儀,造成曹國百姓也非常難教化,國小不修政事,卻喜歡逞強,這很明顯是亡國之兆。

進了曹國后,弟子們都看出曹國的民風,刁民流寇橫行,地痞流氓習氣很重。子路說:“老師啊,您不是說過危邦不入、亂邦不居(8·13)嗎?我們走吧!”我嘆了口氣,自曹平公后,曹悼公、曹鄉(xiāng)公、曹隱公、曹靖公都沒有長久過,看現在曹國的形勢,曹伯陽(曹國當時的國君),也不會持久。他依附于晉國,依仗晉威和其他大國交惡,使曹國的形勢每況愈下,說不定就要亡國。

曹國是不能久待的,去哪里呢?再往南就是宋國了,我站在泗水河邊,猶豫不決,面對著奔騰不息的河水,我感嘆:消逝的時光就像這河水一樣啦,日夜不停地流去(9·17)。天下之大難道就沒有我孔丘的去處嗎?是什么使各國之間戰(zhàn)亂頻繁,政治不清明呢?政治黑暗,百姓不開化,這不正有我們的用武之地嗎?可是路漫漫,能夠讓我一展抱負的明君在哪里?前面就是宋國了,我想到了先祖逃亡的情景,那是怎樣的一個落魄啊!也想到了十九歲時去宋國迎親的情景,那又是怎樣的意氣風發(fā)啊!現在都已經是一個60歲的老頭了,還這么執(zhí)著干什么呢?

是的,我還要走下去,嘩嘩的河水告訴我,我不能回頭,因為我有一幫圍繞在周圍的弟子,他們對我有著深厚的情誼,他們是那樣相信我,那樣愛戴著我。我是他們的希望,我要給他們希望,他們都愿意做君子,都愿意做上進的人,我必須為他們尋找一個好的歸宿,那就是證明君子和賢人在這個世界上是受人歡迎的,是能改天換地的,是有明主賞識的,是可以大展宏圖的,我不能放棄呀!

這時,弟子子路說:“老師,我們就去宋國吧,師娘是宋國人,您在宋國的聲譽很好,況且您的先祖不就是宋國人嗎?您和國君不是同族的嗎?”“是啊是啊,你說得對,我們就去宋國吧。”我回應了子路,大家一起,奔向宋國。

進入宋國地界,我們看到了一個峽谷,許多農夫被驅使著正在那里制作殉葬的陶俑,翻過一道山梁,又看到很多百姓在開山鑿石,于是我做了調查,原來是為司馬桓魋(tuí,宋國的大夫)建造石棺、石槨準備石材。就是一個大石槨,開鑿了三年還沒有完工,這個司馬桓魋太可惡了。他只有三四十歲就想著死后的事,如此揮金如土,勞民傷財,暴虐無道。我忍不住,憤憤地罵道:“以人殉者,猛于獸也,始作俑者,斷子絕孫。以石槨入殮,想不腐朽暴殄天物,還不如死后早點腐爛的好!”這個司馬桓魋和魯國的季氏有什么區(qū)別?

我和弟子們入住商丘(宋國都城)東門外的一家客店,給宋景公遞了求見的書簡,等著宋景公的召見,可是宋景公卻遲遲沒有回應,怎么辦?不能坐以待斃,于是便和弟子在一棵大樹下講學習禮,想以此擴大自己的影響力。這還真的引起了宋國人的注意,許多宋國人聽說魯國的孔丘來了,也紛紛地圍觀聽學,有的還來拜我為師,其中就有司馬牛(復姓司馬,名耕,字子牛),他是大司馬司馬桓魋的弟弟,他和他的哥哥們截然不同,為了跟我學習還和他的哥哥們斷絕了關系。隨著我來宋國的消息傳開,我想宋景公應該知道我來的目的了吧,可是宋景公手里沒有實權,大夫司馬桓魋一手遮天,他也曾想用我來遏制司馬桓魋專權,可是他下的詔書出不了王宮的三尺禁門。

這個司馬桓魋太可惡了,他知道我說了抨擊他的話,竟然派兵來破壞我和弟子們講學的場所,砍倒了那棵大樹,然后放出話來要殺我。我豈有怕他的道理,有力地回擊他,后來他真的派兵來了,弟子們不得不匆匆打點行裝,保護著我離開。追兵洶洶,弟子公良孺率他的五輛戰(zhàn)車斷后,子路跟能打的弟子也都拔劍緊隨,其他的弟子催我快走,我很鎮(zhèn)定地說道:“上天既然賦予了我行使道義的使命,司馬桓魋又能怎么樣呢(7·23)?”

出了宋國,我們一直西行,因為我想去鄭國看看,雖然路途有點遠,但我給弟子們講了子產治鄭國的故事,弟子們一個個勁頭十足,精力充沛。子產治鄭國,兢兢業(yè)業(yè),每件事情都親力親為,他能真正地做到明察秋毫,他主張百姓參與政事的議論,劃定了田界,以確保百姓都能有田種有飯吃,能過上安穩(wěn)的日子,他制定了成文的法律,依法規(guī)辦事。他推行了一系列的政治經濟措施,使鄭國的百姓安居樂業(yè),國家的政治也得到了穩(wěn)定,他治理下的鄭國沒有兵禍,可以說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他死的時候百姓感激他的恩德,舉國上下慟哭不已。

“老師,那已經過去近三十年了,鄭國已經經歷了鄧析之亂,百姓爭訟,常常為小恩小怨,斗來斗去,再加上鄭國流行那些低俗的音樂,恐怕現在的鄭國今非昔比吧!”弟子子貢說出了這樣的話。我應和著:“是啊是啊,我們去看看再說吧。”

鄭國的都城新鄭,也是一個熙熙攘攘繁華的都市,人流很密,因為幾天的疲憊奔波,行囊中的食物和水都需要充實,用品也需要補充,大家暫時分開了,誰知這一分開竟然走散了。偌大的一個城市,去哪里找人呢?你找我,我找你,只會越找越亂,找人不如等人,于是我和弟子們走散后,便站在外城的東門口靜靜地等著,弟子們找不到我也很著急,子貢就是這樣的。他見人就問,一個六十來歲的老者,個子高高的,看上去挺文氣。后來有一個人對他說,東門外站著一個人,他的額頭像唐堯,脖子像皋陶(gaōyáo),肩膀像子產,可是從腰以下比禹短了三寸,一副疲憊倒霉的樣子,真像個失去主人的喪家狗。子貢一聽就知道是我,向我跑來,并且把老者的話告訴了我。呵呵,一個人的貌相如何,這并不重要,他說我有古代的圣賢的外貌,但像誰都只有一處,就是說我沒有他們的命運吧,他肯定也是一個智者,知道我的命運多艱難,說我是喪家犬,這種比喻再好不過了,切合實際呀,真的很切合實際。

鄭國真的今非昔比,不是我們實現理想抱負的地方,和弟子們商議后,充實了一下行囊,便向陳國進發(fā)。陳國在鄭國的東南部,來到國都宛丘(今河南省周口市淮陽縣),經弟子公良孺引薦住在了司城貞子家里,司城貞子是陳國的大夫,也是一位正人君子。

陳國民風很淳厚,百姓對自身的修養(yǎng)十分重視,這當然是我喜歡的。以我的聲譽,在陳國也有許多人慕名而來,或拜師,或問事,或交流,大家都以和我交往為榮。陳國主管司寇的大夫——陳司敗,經常向我請教有關法律法規(guī)的制定情況,當然閑談中也談到了許多其他的人和事。這不,有一次他問我說:“魯昭公是不是很懂立法?”當時魯定公剛死,魯哀公繼位,談起故國的國君,我自然有所親向,便回答說:是的。他很懂禮教!我離開后,陳司敗向巫馬期(我的弟子)作了個揖,走近一步說:“我聽說呀,能稱得上君子的人,能夠秉持公正的立場,不偏袒別人,現在看來君子是不是也偏袒別人呢?魯昭公從吳國娶了一個美女,與他同一個姓氏,為了防人之口,稱她為‘吳孟子’,這顯然違反了國家的禮法,昭公要是懂得禮法的話,還有誰不懂禮法呢?”事后,巫馬期把陳司敗講的話告訴了我,我說:“孔丘真的非常幸運,一旦出現什么過錯,別人一定會知道的(7·31)。”大家是知道的,我寧可被人誤解,也要維護故國國君的尊嚴。

人的欲望太多,在物質的世界里,就會有太多為欲望而變得匆忙,容易使內心脆弱。我感嘆說:我沒有見過剛毅不屈的人啊!有弟子回答說申棖(chéng,我的弟子,姓申,名棖,字周,魯國人)應該是這樣的人。我說申棖啊,他也有太多的欲望呀,怎么能剛毅不屈呢(5·11)?

魯哀公三年(前292年),季桓子死了,他死時認識到自己的過錯,認為魯國以前有強大起來的機會,那就是任用我,可是他把我氣出了國。死前認識到了這一點,便留下了遺言,要他的兒子季康子接我回國。當弟子們把這消息告知我時,我的心中五味雜陳,但還是高興的,在外面漂泊了這么多年,在這樣的亂世之中,哪里有故鄉(xiāng)好呢?于是我發(fā)出感嘆:回去吧,回去吧,留在家鄉(xiāng)的那些學生,他們志氣都很大,只是行事疏忽,很多時候做事毛糙,不知道怎么檢點自己呀(5·22)!弟子們也都想著要回國了。

魯國的使者帶著聘禮打破了這著急的等待,弟子們怎么也抑制不住見到故國使者的興奮,有的拔劍斗舞,有的操琴放歌,都以為是召我回國重用的。但弄清了使者的來意,大家的心涼到了腳后跟兒,使者是季氏派來召冉有的,讓冉有回國做季氏家的總管。冉有沒有馬上決定,來征求我的意見,“怎么能不是好事呢?我都這么大年紀了,老師老了,時代應該屬于你們,放心走吧,我相信你會做得很好的!”我安慰著冉有,激勵著他,也在掩蓋著自己內心的悲涼。我讓樊遲跟隨冉有一起回魯國,因為我發(fā)現冉有和樊遲在性格上有某種默契,多個人多只手,一切囑托好了,我便讓子貢送他們上路。

雖然內心有些失落,但我覺得自己并沒有往心里去,在陳國我也聽到了許多流言蜚語,陳緡(mǐn)公也曾因為許多事朝見我,但對于他用不用我,我已經能夠順其自然了,這也許是我人生經歷中最大的收獲吧。六十而耳順,現在聽什么我都習慣了,看什么也都能看慣。

冉有和樊遲走了,后來事情弄清楚了,季康子本來要召我回國的,可是他的身邊有一個小人公之魚阻止了他,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我和弟子們也不想待在宋國了,于是我們商議還是去衛(wèi)國,也許冉有回國后,魯哀公和季康子,想再召我回國呢,在衛(wèi)國豈不是更近些。

自陳去衛(wèi),穿越了鄭國和曹國的邊界,來到了衛(wèi)國的邊境城市蒲邑(今河南長垣蒲縣),我和弟子們一行在蒲邑邊走邊看。觀望城里的動靜和路邊的老者攀談了一會兒,我便告訴弟子蒲城不可久留,不要多言語,想買些必需物品的,一定要盡快。很快就有弟子回來對我說,蒲城有許多士兵開始警戒,已經有人通知守門士兵只許進城,不許出城,接著又有弟子回來說,蒲邑公叔氏要背叛衛(wèi)國了。聽到這些風聲和我的判斷無二,我告訴弟子們趕快離開,我們不想蹚這趟渾水,現在離東門近,我們一行人匆匆向東門趕去,到了東門,戒嚴令還沒有下達,真幸運,我們很快出了城。本來以為沒事兒了,大家松了一口氣,可是我們經過蒲地去帝丘的消息,被公叔氏知道了,他竟然派兵追了出來。

城中的軍隊追來,大家一看跑不了了,于是索性停下來應對。弟子公良孺帶著自己的五輛兵車一直做我的護衛(wèi),他和子路一樣,我到哪兒他們就跟到哪里,這讓我十分感動。他身材高大,德才兼?zhèn)洌质钟⒂拢麑ξ艺f:“以前我跟老師在匡地遇到危難,如今又在這里遇上,這就是命吧,我和老師一再遭難我認了,寧愿跟他們拼死算了。”他決心已下,這次我攔不住他了,他帶著兵車迎了上去,根本不愿意冷靜下來。我也只好帶著其他的弟子跟他沖向了蒲城的士兵,幸好來的人不多,看我們拼命的樣子,他們竟停下來不和我們打了,為首的跟我們講和說,只要我們不去衛(wèi)國就放我們走。不去就不去吧,原來他們怕我把他們背叛的消息帶給衛(wèi)靈公,我立刻答應下來,并和他們一起盟誓。

蒲人退走了,我對弟子說道:“我們去衛(wèi)國的帝丘吧。”大家都呆了,我又說了兩遍,許多弟子還是愣怔著。子貢發(fā)問:“老師啊,我們剛剛和蒲人盟誓不去帝丘,怎么約定好的條件可以不遵守呢?”我哈哈一笑說道:“在脅迫下訂立的條約,神靈是不會認可的。”

聽說我回來了,衛(wèi)靈公很高興,召見我時他問:蒲邑可以討伐嗎?他知道我每到一處都要了解當地的風俗民情,蒲地的所有事是逃不過我眼睛的。我告訴他,可以去討伐,他說他的大夫們認為不能去討,因為現在的蒲地是衛(wèi)國的防衛(wèi),防備著晉楚兩國,發(fā)兵去攻打,如果蒲人干脆投降了敵方,那后果不是很糟糕嗎?我知道衛(wèi)靈公的顧慮,但我不這樣認為,我說:“蒲邑的百姓都有效忠衛(wèi)國、拼死保衛(wèi)國土的決心,我們所要討伐的只是叛亂的四五個人罷了。”衛(wèi)靈公滿口說很好很好,可他不去伐蒲。

第三次回到衛(wèi)國,我們住進了蘧伯玉的家里,蘧伯玉是衛(wèi)國的君子,他的賢名聞名全國。衛(wèi)靈公老了,政務廢弛了,他已經沒有了上進心,只是等著歲月的裁判,所以對于我只是歡迎,也不想再起用我有所作為了。

晉國的趙簡子攻滅了范氏、中行氏兩家族,佛肸(bì xī)是他的家臣,為他掌管中牟(今河南省湯陰縣)邑,他曾經暗中與范氏、中行氏勾結,不服趙氏,為此佛肸便以中牟為據點,公然反叛,他知道自己力量單薄,便想招攬人才,聽說我在衛(wèi)國尋找明主,于是派人來請。我這些年奔走在各國,的確有些累了,而且我相信事在人為,我的定力也在增加,我相信只要你努力,哪怕不起眼的一個地方,也能做成大文章,找還找不到呢,現在有人來請,我就去吧,總比沒人請的好。可是子路堅決反對說:“我從前聽老師您說過,‘親身做壞事的人那里,君子是不去的。’現在佛肸在中牟反叛,您卻要去,這是為何?”我說:“是的。我曾經說過這樣的話。不是說堅實的東西不會磨壞嗎?不是說皎潔的東西不會被染黑嗎?難道我只是個苦味的葫蘆?怎么能只掛在那里卻不給人享用呢?”(17·7)

其實我也只是有這種想法而已,子路講話很實在,其中權衡輕重,我又怎能不知呢。很快佛肸便兵敗被殺,趙簡子成了晉國的執(zhí)政上卿,后來趙簡子也派人來召我了,弟子們又圍著我商量。

“晉國是中原的大國,趙簡子還是識得人才的!”子貢說。

“老師要是能去晉國,那晉國一定會重新強大起來,老師也一定有辦法使周王朝興旺的!”這是宰我的話。

“老師若是在晉國,受到了重用,那是天下人的福氣,因為老師的王道思想可以大化天下!”這是顏回在說。

“既然這樣可行,那老師讓我們走吧!”這是子路催促我。

衛(wèi)靈公老了,前些年,他的兒子蒯聵(kuǎi kuì)知道了母親南子的緋聞,非常生氣,便派出刺客想殺死這個比自己小又不守婦道的女人,但是沒有成功,蒯聵因此逃亡國外。太子不在國,衛(wèi)靈公死了衛(wèi)國恐怕要亂,還是走吧。不過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人——陽虎,陽虎這些年也在晉國,而且在趙簡子家里做家臣,這小子非常精明,很受趙簡子重用。

“老師啊,你去了是做晉國的上卿,陽虎再壞,他充其量是個家臣,你可以利用這個機會除掉他。”子路的話讓大家覺得有理。其實有時候是他們的想法太簡單了,壞人往往狡兔三窟,但是也不能停留在猶豫之中。我們帶著希望,帶著夢想,再遠的路都不覺得艱辛,我們到了黃河邊,找到渡口,渡河時,我從艄公的口中聽到了竇鳴犢和舜華兩人被殺的消息。

弟子們準備登船,而我無動于衷,臨河而嘆道:“黃河的水呀,你是這樣的壯美,這樣的盛大呀,我不過你這條河,也是命啊!”子貢聽我聲音蒼悲,急忙趕過來問道:“請問老師您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對弟子們擺了擺手,示意大家不要上船了,對子貢和迎上來的弟子說道:“竇鳴犢和舜華兩個人被殺了,這兩個人是晉國最有德才的大夫,當年趙簡子還未得志的時候,就是依仗著這兩個人才能從政的,如今他聯合了智氏、魏氏和韓氏三大家族,滅了中行氏和范氏,又收復了中牟,做了晉國的上卿得勢了,認為兩位賢大夫是他們篡權路上的絆腳石,就殺了他們兩人,自己來執(zhí)掌政權,真的用心歹毒。我聽說一個地方的人,如果殘忍到剖開動物的腑臟來殺幼子的話,麒麟是不會在那里出現的;用排干了池塘的水的手段來捉魚,蛟龍就不會調和陰陽來興風雨了;有弄翻巢穴打破了卵這樣的做法,鳳凰就不愿來飛翔,這是為什么呢?是君子忌諱自己的同類受到傷害啊!連飛鳥走獸,都尚且知道對不義的人避開,何況是我孔丘呢?”

為賢人遭遇不幸而傷悲,我退而作《陬操》來哀悼竇鳴犢和舜化,懷著悲傷,懷著憤怒,懷著失落,我?guī)У茏觽兓氐搅诵l(wèi)國。后來我知道了,趙簡子招我去就是要殺害我的,他認為在晉國國內竇鳴犢和舜華兩位大夫是他的絆腳石,在國際上,我孔丘也是。

我一直想用自己的名望來遏制那些圖謀不軌的人,也是想用自己的名望來建立一個禮制的世界。因為我想讓好人抬頭做事,這是我要為這個時代付出的全部,也是我要凈化民風、揚善懲惡的關鍵。許多時候,我其實很任性,我知道老子曾經對我的教誨,可是我還是要做我自己,我要以自己的聲望來改造亂世,因為我有一群非常賢達的弟子,因為我內心有強大的動力,更因為我是弟子們的希望。我的情志誰能懂?我的愿望誰來幫助實現?天下明君又在哪里呢?我閑暇撫琴,琴曲同心,傷從心出,悲從情致,無奈換琴擊磬,磬聲又傳我心音,索性酣暢淋漓地奏一曲吧!

這時有一個挑著草筐的人經過我的門前,他駐足傾聽,一會兒說道:“這個磬擊打得好有深意呀!”過了一會兒又說:“不要再輕賤自己了,磬聲硁硁,沒有人知道自己,就自己作罷好了。水深就索性穿著衣服蹚過去,水淺就撩起衣服走過去!”他能聽懂我的心聲,不失為智者。我也懂得他的話語:置身其外,誰都可以心平氣和;置身其中,誰又能夠淡定從容?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呀(14·39)。

衛(wèi)靈公老而無德,荒廢了政務不說,還想窮兵犢武。他老來糊涂,竟迷上了打仗,想從我這里了解排兵布陣的事,他派人來召見我,急切地問我用兵打仗的事,我心想以衛(wèi)國現在的實力,現在的狀況,只有修仁德強國才是出路,問這些簡直就是扯淡。于是我回答他,關于國家祭祀的事兒我學習了不少,關于用兵打仗以及陣法什么的,我一竅不通(15·1)。由于話語拒絕太苦情,衛(wèi)靈公聽后立刻拉下臉來,接下來我跟他談話,他見有雁群從朝堂前飛過,便只顧抬頭仰望,神色神情已經將我排除在外了。看了衛(wèi)靈公的臉色,我的心里像吃了只死蒼蠅,惡心極了,回去后便帶著弟子再次離開了衛(wèi)國。

離開衛(wèi)國后,那年夏天衛(wèi)靈公死了,衛(wèi)靈公的兒子不在衛(wèi)國,他便把蒯聵的兒子蒯輒(zhé)立為國君,他就是衛(wèi)出公。可是蒯聵也想回國做國君,于是就給趙簡子許下很多的諾言。讓趙簡子幫他回國當國君。趙簡子讓陽虎率兵,把他送到了衛(wèi)國的戚城,但齊景公派兵來協助衛(wèi)出公圍攻戚城,衛(wèi)國大亂,齊晉兩國的軍隊在衛(wèi)國相持不下。

不過我離開衛(wèi)國南下,住在了陳國與蔡國之間,這樣做還是因為另外一件事兒,那就是楚昭王想召用我了。楚國是西南的大國,吳國是東南方的大國,十幾年前,兩個大國曾經為了一把寶劍進行過一次交鋒。那一年,吳王宮中一把稀世的寶劍突然失蹤,這把寶劍是吳中有名的劍師歐冶子所鑄,劍名為“湛盧”。這劍不但犀利無比,還被傳得出神入化,說什么邦國無道,其劍必出,得劍之國,必定能夠昌盛強大。吳王闔閭失劍自然不甘心,就派人到處求訪,終于打聽到湛盧劍被人盜賣到楚國,正佩在楚昭王的身上,而楚昭王把劍當成天賜的吉祥。

吳王十分惱怒,他想一定是楚昭王賄賂了我左右的人,盜了寶劍,他不僅殺了左右近侍數十人,而且又派大將孫武、伍子胥等,帶兵討伐楚國,當然,讀過歷史的人都會猜測,吳王失劍與伍子胥脫不了干系。當時蔡國是吳國的附屬國,所以也派兵屁顛屁顛地跟著,吳蔡聯軍一直攻破了郢都,楚昭王棄城而逃,吳國占領了郢都,伍子胥為報父仇,挖開了楚平王的墓鞭尸。楚大夫申包胥到秦國晝夜號哭,七天七夜,眼里哭出了血,感動了秦哀公,秦國發(fā)兵相救,才退了吳兵,但吳楚從此結下了深仇大恨。

現在吳王夫差又想起稱霸來,楚昭王感到了壓力,聽說我出國奔走的消息后,自然也想用我。楚國是大國,治理大國崛起的機會自然就會很多,中原那么多國家,我在其中奔走了這么多年,真的找不到合適的明主。我對楚昭王是有好感的,楚昭王有病,占卜的人說,黃河之神在作怪,楚昭王不去祭祀。大夫們請求在郊外祭祀,楚昭王說:“三代(堯、舜、禹)時期規(guī)定的祭祀制度,祭祀不超越本國的山川。江水、漢水,沮水、漳水,是楚國的大川。福禍的來臨,不是要經過這些大川流嗎?我雖然沒有德行,也不會得罪黃河之神,于是不去祭祀。”我聽說以后說,楚昭王知道大道理啊,他不失去國家也是理所應當的啊!《夏書》上說:“那位古代的君王陶唐(堯),遵循天道綱常擁有中土這地方,現在失去了正道,混亂了法紀綱常,于是走向滅亡。”《夏書》上還說:“付出什么就收獲什么,讓自己遵循常道表率大眾就可以了。”看看人家楚昭王就不信邪,正道直行又有自己的主見,想必一定是一個了不起的君主。也許楚國才是我的用武之地,盡管路途遠了些,但是還是值得一試的。

在陳蔡之間住了些日子,吳國進攻陳國,楚國前來救陳國,軍隊駐扎在成父(今河南省寶豐縣東),聽說我住在陳蔡兩國的邊境,楚國就派人來請我。楚國不愧是大國,聘請的使者帶了十幾輛大車,滿載著禮物,真的很有派頭。可是陳、蔡兩國的大夫私下商議,說我是位有才德的賢者,凡是我所諷刺都是切中諸侯弊病所在,如今我住在他們兩國之間,他們的所作所為都不合我的意,現在楚國是大國來聘我,如果我真的被任用,那么他們這些陳、蔡之間的大夫就危險了。他們害怕我被楚國聘用,于是雙方都派兵把我和弟子圍在了去楚國的荒野上,看得出來他們只是圍困我們,并不是要殺死我們,而是要活活地餓死我們。

每當關鍵的時候,我都會鎮(zhèn)定下來,因為我知道,我是弟子們的主心骨,弟子們跟我走過了這么多年,經歷了這么多挫折,難免有些情緒,現在又無緣無故地被困在荒郊野外,自然心灰意冷,怎樣能點燃他們的信心和希望,這個很重要。我拿起了琴,先讓琴聲漫過原野,隨口哼唱《鶴鳴》:

鶴鳴于九皋,聲聞于野。魚潛在淵,或在于渚……

就這樣一首一首邊彈邊唱,說實話,開始幾天弟子們都耐著性子,學到了不少歌曲。可是三天很快過去了,我們帶的干糧和水也都用盡了,弟子們的心漸漸開始動搖了,子路就是其中的一個。這天他來找我,劈頭就問:“老師啊,君子也會有這樣窮困的時候嗎?”“會有的,只不過君子遭到窮困的時候,能夠把持住自己,而小人一旦遭到窮困,就會什么事都做得出來(15·2)。”我知道弟子們的情緒,我不知道這種圍困什么時候才能夠解去,我知道弟子們對人生的方向產生了懷疑,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引領他們走多久,考驗他們的時刻到來了,干脆主動點吧。

我以前對于弟子的教育太過偏激,也太不現實。我向他們灌輸的是,好人總會有好的回報,是君子就一定能立足社會,受人尊敬,是賢人總能得到君王的任用,包括現在我們出國周游,這些做法都是在為弟子們證明,只要有賢德,就會有明王聘用。這就是我六十多歲還要這樣執(zhí)著的原因。看現在的情形是,陳、蔡的大夫們是事先用了心機的,他們放我們走到這荒野之外才來圍困,就是不想讓人知道他們的險惡用心,他們只等我們餓死荒野后,就放出孔丘和弟子是在路上餓死而非被殺的口風,這樣即便是聘用我的楚國也會為這個理由無奈,楚國自然也無法找他們算賬。他們的險惡用心我猜到了,所以要讓弟子重新認識守善和作惡,善良不一定總會有好的回報,作惡也不一定就會馬上得到報應。

午飯大家吃的都是野菜,是顏回帶著幾個弟子,在這不大的山丘上挖的,吃完了飯后,我便先叫過子路,問他道:“《詩經》上說,‘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為什么偏偏巡行在曠野之中?’難道是我的學說有什么不對嗎?我為什么會落到這種地步?所以別人才圍住我們。”子路認真地說:“老師啊,想必是我們的仁德不夠吧,所以別人不信任我們;想必是我們的智謀不足吧,所以別人才圍住我們。”在子路的心里,他還是認為道德是完美的,只要有足夠的道德,是一定能夠受所有的人尊重的,所以他認為我們現在受困挨餓,還是自己內在的德修不夠,在這以前我就是這樣教弟子們的,只是今天應該給他們說點實話了。我說道:“有這個道理嗎?仲由啊,假使有仁德的人,便能使人信任,那么伯夷、叔齊怎么會餓死在首陽山呢?假使有智慧的人都能夠通行無阻,那么王子比干怎么會被紂王剖心呢?”話點撥到這里,許多道理要弟子們自己品味了。

子路退出,我又叫來子貢,問了他同樣的問題。子貢說:“老師的學說是大到了極點,所以天下的人都不理解,就不能容忍老師,老師何不稍稍遷就一些。”聽了子貢的話,我知道了,在他的心里存有一種入俗入流順勢而為的想法,這和他做生意一樣,他總能揣測市場的行情,只要他買入再賣出就能賺錢,可是修道,是這樣的嗎?我語重心長地說:“有著很高技藝的工匠,是不會因為徒弟的笨拙就更改尺規(guī)的;有著高超射藝的老師,也不會因為學生的愚笨而更改弓弦。道德標準低了,人的素質就會降低。”

“賜啊,好農夫雖然善于播種五谷,卻不一定有好的收成,好的工匠能有精巧的手藝,卻不一定都盡如人意,君子能夠修治他的道德,就像織絲結網一般,先建立最基本的大綱,再一次梳理結扎,但不一定能融合于當世。現在你不去修自己,反而想降低規(guī)格來茍合求容,賜啊,您的志向不遠大呀!”子貢沉默,低頭退了出去。

我又叫來顏回,問他同樣的話。顏回說:“老師的學說,大到了極點,所以天下人就不能容,然而老師還是照著自己的學說推廣去做,不被接受又有什么關系呢?大家不能容,不正說明老師是一位不茍合取容的君子嗎?一個人不修學說,才是自己的恥辱;至于學說既然已經修成而不被人用,那是有國的君主和執(zhí)政大臣的恥辱。不被容受有什么關系呢?正是因為不被容受,所以才見得我們是君子啊!”好個顏回,他一下子說到了我的心里,越是歲月寒冷,越是能感知松柏傲霜的風姿(9·28),越是困境,越能看出一個人堅定的意志。我欣慰地笑了,回應他道:“有這回事嗎?顏家的孩子啊,假使你能夠身居高位富有四海的話,我真的愿意做你的家臣,為你守家,替你理財呀!”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有許多弟子困餓而生病,我盡管依舊弦歌不止,但也困餓,可是為給弟子們打氣,我強忍著。在這個荒涼的野外,在這被圍困的小土丘上,讓我的琴聲來迎送日出日落,讓我的歌聲撫平心靈的創(chuàng)傷,讓這堅強的意志化解人間一切頑固的冰河。

子貢是聰明的,他趁打柴的時間籠絡了圍困的士兵,和公良孺一起在晚上跑出了包圍圈,一夜未歸,我為他們擔心,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他們竟然背回了半袋大米,并且還暗中使人去了楚地,告知我們被陳、祭大夫家兵圍困的消息。這些我當然也是后來知道的,他也許怕我知道后會猜疑他的人格吧,非常時期就應當用非常的手段,我不會怪他的。說實話子貢對我的物質幫助是最大的,沒有他的資助,許多事情我都無法完成。

有米下鍋了,顏淵便開灶做飯,飯做好時,子貢打柴回來,正好看到顏回從鍋里舀了一勺飯,吹著吹著就順嘴喝了。子貢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鍋飯老師還沒有品嘗,顏回怎么能先吃呢?這不是大不敬嗎!于是來找我,把看到的一幕告訴了我。我不慌不忙地對弟子們說,顏回是真君子,我是相信他的,如果子貢看到的是真的,那其中一定有隱情。何不證實一下?不然弟子們會認為我偏向顏回。于是便讓子路把顏回叫來對他說道:“昨晚我夢見了祖先,想用你做的飯來祭祀一下。”顏回立刻說不,并且說出了緣由,原來他做飯時,鍋里落進了異物,他怕壞了一鍋飯,于是舀了出來,又因為舍不得把勺里的飯倒掉,便自己喝了。真相大白了,弟子們不僅對顏回更加尊重,而且對我信任學生的定力也更加佩服了。

被困七天時,葉邑(今河南省葉縣南舊城)的兵馬到了,葉邑是楚國北部重鎮(zhèn)“方城之外”的邊城,公元前524年,沈諸梁(字子高)受封于此,楚國管理的封邑官皆稱公,史稱“葉公”(也就是后來人們說的“葉公好龍”的主人)。這個葉公很能干,在葉邑的后方修建一座新城,叫負函城(今信陽縣境內),把陳蔡兩國的居民趕到那里去生活,經過多年的發(fā)展,那里已經成為楚國的邊疆重鎮(zhèn),繁華極了。當時子貢讓人告知了葉公我被困的消息,葉公便發(fā)兵來救了。隨著救兵的到來,我被請到了葉城,有了和葉公相處的一段時光。

葉公為人謙和,他管理葉城后,采取養(yǎng)兵息民,發(fā)展農業(yè),增強國力的策略。他和我很投緣,但開始時不了解我,便向子路打聽我的情況,子路答不出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于是回來就跟我說了,我告訴他說:“你為什么不這樣說呢?就說他是這樣一個人,發(fā)奮學習能忘記吃飯,每天都能高興得忘記憂愁,根本不知道歲月催人老的事兒(7·19)。后來我們熟識了,我多次和他談論為政之道,我還告訴他為政應當‘使近處的人受到好處而高興,遠方的人聞風就會前來投奔(13·16)。’在我的影響下,他做了許多有益于百姓的事兒,得到了百姓的愛戴和擁護。”

有一次他說:“我們鄉(xiāng)里有一個很正直的人,他的父親偷了人家的羊,他便指證他的父親。”我沒有給他回答,只是不以為然地說:我們的鄉(xiāng)里也有一個很正直的人,他們的做法和這個人不同。父親總想著為兒子辯護,消除不道德的行為影響,兒子總想著為父親辯護,消解父親不合道德的行為影響(13·18)。其實對于親情之間的關系,更多的應該用批評和教育的方式,就像父親偷羊,兒子可以告訴父親,把羊還回去,而且也可以自己以別的理由送回去,而后告訴父親不要這樣做,當然父親對于兒子也應當這樣。如果這樣的事也要告來告去,那么百姓之間、家族之間、家庭之間就會滋生出更多的是非,投訴的案件也會越來越多,案件的頭緒也會越來越亂,親人之間的信任都沒了,又能和誰建立信任呢?后來葉公向我學了很多治理百姓的方法。

楚昭王知道我在葉邑的消息后,大為高興,北上來到了負函之地。他想再用我,想要把楚地七百里的富庶之地分封給我,可是那些既得利益的朝臣們,豈容一個外來的智者爭雄,于是他們總能想出辦法來阻止,楚國的令尹子西(即公子申,楚昭王之兄)阻止說:

“大王使臣出使諸侯各國,有像子貢這樣稱職的嗎?”

“沒有!”

“大王左右輔佐的大臣有像顏回這樣賢能的嗎?”

“沒有!”

“大王的將帥有像子路這樣英勇的嗎?”

“也沒有!”

“大王各部門主事的臣子有像宰予這樣干練的嗎?”

“還是沒有!”

“況且我們楚國的先祖受周天子分封時,名位只是子爵,地是方五十里。如今孔丘循三皇五帝遺規(guī),效法周公、召公的德業(yè),大王如果用了他,那么楚國還能世世代代保留幾千里的土地嗎?況且當初文王在豐邑,武王在鎬京,以百里小國的君主,兩代經營而統一天下,現在孔丘如果擁有七百里的土地,又有那么賢能的弟子輔佐,對于楚國來說并不是好事。”

他這樣一說,楚昭王還敢用我嗎?

我聽說楚昭王到負函,便動身趕往那里,可是還沒來得及召見我,他又回了郢(yǐng)都。于是在負函,我派了子貢和宰我分別去郢都見楚昭王,可是也無濟于事。宰我初次去時,楚昭王要賜給我?guī)纵v豪華的馬車,被宰我回絕了,宰我說:“我們老師要的不是錦衣玉食和出入顯擺,我們老師所關心的是理想能不能實現,所關心的是王道的思想有沒有人能實行,所關心的是老百姓有沒有人呵護,所以他根本不會在乎這豪華的馬車。如果你真的想用我的老師的話,他高興得很,即使走路來也是愿意的,而且是心甘情愿的那種。”宰我的話說到了我的心里。

在楚地等待的日子也很漫長,但楚狂接輿打破了寧靜。那天出門,楚國的狂人接輿(隱士)經過我的車子,唱著歌說:“鳳凰啊,鳳凰啊,為什么道德如此衰微,過去的已經不能挽回,未來的還來得及改正,算了吧,算了吧,現在那些從政的人危險啊!”我一聽就知道今天遇到高人了,趕緊下車想向他請教,可是他搶先了幾步避開了我,而我只能拱手侍立在車前望著他遠去(18·5)。品味著他的話,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我終于沒有被楚昭王重用,而且他已經老了,面對朝堂上的反對意見,他不得不放棄了我。這時衛(wèi)國已經立了新君,蘧伯玉得到衛(wèi)出公的信任,立為上大夫,位列上卿,他是衛(wèi)國的君子,我在衛(wèi)國大部分時間都是住在他家里,他和我一樣有著共同的理念、共同的追求,他派人來召我了。待在楚國已經沒有意義了,離開了負函經陳回了衛(wèi)國的帝都,這年我63歲。

歸去的路漫長又蒼涼,蕭蕭的秋風,辭送南去的大雁。我和弟子一行匆匆北上,楚國之行還是沒有結果,雖然有衛(wèi)國的召令,但前途茫茫,掩不住我和弟子心中的灰色。走在荒涼的原野之上,行人寥寥,枯樹敗葉,斷路坎坷,行至一道山梁之中時,我們看見幾只野鴨在山梁之上展翅飛翔,它們一個個翅羽豐滿,體態(tài)豐盈,撲展的雙翼揮動有力。我知道這個秋季,它們食足肉長,油厚體重,時令給了它們得天獨厚的生長條件。它們在空中繞著山梁盤旋了一陣后,又落在一處。我神情為之一動,為這幾只天地間自由自在的生靈而羨慕,60多歲的人啦,我?guī)ьI著一群弟子奔走異國,生不逢時,我們修道修德,修賢修能,以求重用,可是時不于我,求而不得。望著眼前的野鴨,我真是很羨慕,于是感嘆道:這些山梁上的母野鴨呀,得其時啊!得其時啊!弟子們也都聽懂了我的心聲,子路上前向野鴨拱了拱手,野鴨們見有人走近,它們拍著翅膀飛走了(10·27)。

到了衛(wèi)國安頓好,弟子們就圍著我說這說那,是啊,現在衛(wèi)國雖然經歷著外患內憂,但衛(wèi)出公很有信心。攘外必先安內,他決定要用賢人來輔佐自己管理國家,子路問:“老師啊,衛(wèi)君正等著您去輔佐,您打算怎么做呢?”我告訴他要先有一個正當的名聲,子路一聽,不以為然道:“老師啊,有像您這樣說的嗎?你是不是迂腐了,那名聲怎么個正法啊?”聽了子路的話我有些生氣,說:仲由啊,你的認識很淺薄,說話也很粗野,君子對于自己不知道的事就先要存疑少說話。沒有一個合理的正確的名聲,說出來的話就會不順理,說出來的話都不順理,事情就辦不成,事情辦不成,禮樂就不能興隆,禮樂不能興隆,賞罰就不會恰當,刑罰不恰當,百姓就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所以說君子有了正當的名聲,然后必定有正確的言論,有了正確的言論,必定有正確的行為做法,君子對于自己的言語是不會隨便亂說的(13·3)。話是說給子路的,但大家聽得都很認真。

因為蘧伯玉的推薦,許多弟子都在衛(wèi)國做了官,子路被任命為蒲邑宰,高柴被任命為大法官,子貢也被派往信陽做縣官,感謝蘧伯玉的薦舉,許多弟子有了在衛(wèi)國施展才能的機會。臨行時大家向我辭行,我說好啊,看你們離我而去,雖然難舍難分,但能從政,這很符合我的心愿,希望你們仁德施政,有惠于民。

過了不久,子路從蒲地悄悄地回來了,見過我之后請求我教他治蒲的方法。我問他那里的情況如何,他說經過一番了解,城邑之中崇尚武力,有許多人都愛爭強斗狠,看似很講義氣,其實貌似強大,內心修為不夠,所以很難治理。我便說道:“是這樣啊,那就告訴你,謙恭而又敬重,可以使勇猛的人敬威;寬厚而又正直,可以安撫強人;友愛而又寬恕,可以容納窮困的人;溫和而又果斷,可以抑制奸人。像這樣各種辦法并用,治理起來就不難了。”一句話驚醒夢中人,子路深夜告辭又回了蒲地。

子路在蒲地深得百姓的信任,為了農耕灌溉他親自帶領民眾開溝挖渠,他看到窮苦的農民吃不飽飯,仍干得很賣力,就用自己的俸祿賞他們每人一簞(dān)食一壺漿。我聽說這件事后馬上派子貢去制止。這個子路性情急躁,怎么想也想不通,于是騎馬回來找我,生氣地說:“老師啊,你教我們施仁政,卻禁止我這樣做,這是為什么?”我早有準備,對他說道:“百姓有難,民眾饑餓,你為什么不告訴國君,打開倉庫放糧救濟災民,而以你個人私己饋贈民眾,這是因為國君沒有你關心民眾疾苦呢,還是你想樹立自己的威信,而讓國君處于不仁之地呢?”一席話讓子路心服口服地回到了蒲邑,按我說的把情況上報國君,百姓得到了救助,溝渠也很快挖成,這就是蒲邑主要的排灌內河“文明渠”。

齊國的田常在晏嬰死后一直蠢蠢欲動,想發(fā)動叛亂,但害怕鮑氏(鮑叔牙的后代)、晏氏(晏嬰的后代)家族的人從中作梗,便想用對外發(fā)動戰(zhàn)爭的方法,增加自己的實權與威信,拉攏齊國上下的勢力,于是他發(fā)兵準備攻打魯國。我在衛(wèi)國聽說后召集了弟子說,魯國是我們的父母之邦,不能不救,我不忍心看他受到敵人的攻擊,挽救魯國,你們誰愿意去當使者?

子路率先站出來,請求去齊,我沒有同意,接著子張和子石(公孫龍,衛(wèi)國人)請求,我也沒有同意。大家一起看向子貢,這時子貢不得不站出來說要去了,我也就同意了,因為這樣重要的任務非子貢不可。子貢在各國有影響力,他到過許多國家經商,所以各國的諸侯都敬重子貢,子貢入見時,諸侯王公,都要分庭見禮,也就是說要從朝堂上下來,分賓主在廳堂兩邊施禮還禮,想一想,這是多大的氣場啊!

子貢入齊勸田常說:“現在你想靠攻打魯國取得成功很難,不如移兵去攻打強國容易取得成功。”這話讓田常非常生氣,不知所以然,魯國弱小,一攻打肯定能勝,怎么就取得不了勝利呢?攻擊大國能打勝的機會很小,子貢這樣說他肯定生氣。然而子貢是超級演說家,他有他的道理,于是分析道:“如果憂患在朝廷內部,就去攻打強國,憂患在朝廷之外就去攻打弱國。我聽說你三次受封都沒有成功,那是大臣和國君都不信任你,沒有看到你的功勞啊!如果你戰(zhàn)勝魯國這樣的小國,會使國君更加驕橫,因為你是以他的名義攻伐的;如果打敗仗會使其他的大臣更加尊貴,因為你伐弱小的國家都不行。你看攻打弱國,你沒有功勞,勝敗都不會被眾朝臣看中,還會和國君天天疏遠,和那些大臣發(fā)生爭斗,如此,你的地位就危險了。”

說話之間已經打動了田常,田常說道:“那先生說,內憂攻強的道理在哪里?”子貢分析道:“攻強則需要國君傾國力支持,并且國君會給你更大的權力,戰(zhàn)敗了也并不恥辱,因為面對強敵你努力了,國君也會更加信任你,給予你更大的利益,大臣們也會更加依靠你;如果戰(zhàn)勝了,那就不言而喻了,所以聰明的人應該知道怎么去做。”田常立刻改變了對子貢的態(tài)度。“你說得很好,但軍隊已經開赴魯國不能更改了,請問先生該怎么辦呢?”子貢一聽笑道:“這好辦,你就暫緩用兵,請讓我到吳國去,叫吳國去救魯國而攻打齊國,你可以趁勢出兵,迎擊吳軍。”田常同意了。

子貢于是南下游說吳王說:“王者是不會讓他的附屬國滅亡的,霸者也不容許有別的強敵出現。千鈞的重量,再加上一點兒輕微的東西,形勢就會發(fā)生變化,現在齊國要私下攻打只有千乘戰(zhàn)車的魯國,與吳國爭強,我很為您擔憂,況且您去救魯國還可以顯揚名聲,安撫泗水一帶的諸侯。懲治暴虐的齊國使晉國屈服,沒有比這更大的利益了,名義上是挽救了即將滅亡的魯國,實際上遏制了強大的齊國,聰明的人是不會疑惑的。”

子貢的話說得吳王連連稱好,但他也有自己的顧慮,他也怕越國強大起來攻打吳國。這樣吳國被前后夾擊,所以推脫道:“等我打敗了越國,然后再按你的做法去做。”子貢豈肯放棄,接過話道:“越國的國力抵不過魯國,吳國的強大也超不過齊國,大王如果放棄齊國而攻打越國,那齊國就已經吞并了魯國。現在大王正打著保存危亡之國、延續(xù)將滅亡之國的旗號,如果放棄齊國而去攻打小小的越國,這不是有勇氣的表現。勇敢的人不避諱困難;仁者不害怕貧賤;智慧的人不會失去時機;講義氣的人不會拒絕和世人交往。現在保存越國能向天下顯示自己的仁德,援救魯國討伐齊國,向晉國顯示你的權威,其他諸侯國必定會相繼來吳國朝見,您的霸業(yè)就成功了。如果大王不愿與越國打交道,請讓我去見越王,讓他跟隨大王出兵,這樣做實際上對越國有削弱,而名義上是跟隨諸侯國討伐齊國,大王您何樂而不為?”

吳王聽得高興,于是就派子貢到越國去。越王聽說子貢要來,便親自到郊外迎接,接到子貢便親自為他駕車進入會稽(jī)城,越王說:“我們越國是個蠻夷之國,怎能勞駕您這樣鄭重其事的光臨呢?子貢道:現今我說服吳王,為救魯國而打敗齊國,他心里同意,但顧慮你們越國,他說等我們打敗了越國以后才能這么做,看來攻滅越國是必然的了。況且沒有報復別人的想法,而引起人家的懷疑是很笨拙的;有報復別人的想法,而讓人家知道了是很危險的事情;還沒有開始做而別人預先知道了,這就更危險。這三種情況都是興舉大事的禍患啊!”

子貢的一席話讓勾踐聽后叩首行禮,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我曾經自不量力去攻打吳國,被困會稽城,現在想起來真是痛入骨髓,日夜焦慮得唇干舌燥,只想和吳國拼個你死我活,這是我的愿望,今天幸虧您告訴我其中的利害關系。”

子貢說:“吳王為人,兇狠殘暴,大臣們難以忍受,現在國家凋敝,百姓怨聲載道,大臣蓄謀發(fā)動內亂,伍子胥因直諫而死,太宰伯嚭(pǐ)執(zhí)掌政事,這正是您向吳國報仇的好機會呀,大王您如果能發(fā)兵跟隨他來迎合他的心意,再用重金寶物賄賂以討好他的歡心,用謙卑的言辭表示尊敬,那么他一定會攻打齊國,這就是圣人所說的屈節(jié)以求伸的策略。他如果不能戰(zhàn)勝齊國,這是大王您的福分,如果他戰(zhàn)勝了,一定又會去攻打晉國,我回到北方請求晉軍共同攻打吳國,吳國必定削弱,吳國精銳的部隊被齊國消滅殆盡,重兵又被晉國牽制,大王,您就可以趁他疲憊不堪之時制服他了。”越王叩首行禮,答應了。

子貢返回吳國,過了幾天,越國使者文種叩首拜見吳王。見到吳王說:“我們國君要率領境內所有的三千士卒來聽命于吳王。”吳王對子貢說:“越王親自隨我們去可以嗎?”子貢說,調動人家的所有士卒,又讓人家的國君跟隨著出征,這是不合道義的,于是吳王接受了越王派來的士卒,辭謝了越王,讓他留在本國,就親自帶領國內的軍隊去討伐齊國了。

這時子貢又到了晉國,說夫差攻打齊國后要伐晉,讓晉國做好準備。

齊國軍隊在齊魯邊境等待田常的命令,久久也不下達,于是三軍懈怠,結果吳國北上突然襲擊齊軍,齊軍受襲逃跑,吳軍想趁機攻打晉國,晉軍早有準備把夫差打得大敗,越國又趁機偷襲,結果夫差自刎而勾踐成了東南霸主。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當然這些都是后話。

子路治蒲地已經三年整,我?guī)У茏觽冇螌W經過蒲地,弟子們都說想去見見大師兄,于是我便帶他們去了。進入蒲地的邊境,我說子路做得太好啦!以恭敬來取得信用。進入到蒲城,我又說子路做得太好啦!忠信而寬宏大量。進入官衙我又說,子路做得太好啦!經過明察來作出判斷。這時子貢拉著馬韁繩說道:“老師,您還沒有見到子路處理政事,就三次稱贊他做得好,那他哪些地方做得好,給我們說說吧,我們也好學習學習嘛!”

我知道子貢有點羨慕我對子路的褒獎,當然這也是教育他的契機,他做信陽縣令,雖然也有成績,但卻沒有子路專注,子路是一步一步真刀實槍干出來的,而他總想用些技巧,靠自己的名望來治理。哀公七年,子貢被季康子召回國,信陽令也由蘧伯玉重新派人擔任了。就算現在他不問我還要說呢,這正是教育他的好機會呀!于是我告訴他道:“進入蒲地境內,田地都整治得壟齊溝勻,雜草都清除得干干凈凈,渠溝都挖得很深,說明子路以恭敬取得了信用,所以百姓種田努力。進入城里,看到墻壁,房屋都很堅固,沒有破壁斷墻,樹木長得茂盛,這說明子路忠信而寬宏大量,所以百姓不會磨工偷懶,盜賊不會鑿墻偷竊。進入官衙(yá)的廳堂,廳堂中清靜閑時,下面辦事的人都等待著做事。這說明子路能明察作出判斷,所以政事有條不紊。由此看來,我雖然三次稱贊他做得好,哪能說得盡他的優(yōu)點呢!”

子貢頻頻點頭,有對大師兄子路的欽佩,也有對我入微觀察的佩服。子路不在衙內,我便找?guī)讉€他的下屬聊了一會兒,我發(fā)現剛才評價子貢的話有誤,剛才我說子路能“明察以斷”,其實根本不用明察,也不用明斷。據幾個下屬講,蒲邑在子路的治理下,風清民正,百姓都變得淳樸誠實,衙內官員都很清閑,許多訴訟的案件根本不用審理,因為事件的本身,原告方和被告方所述的事情都相同,大可以根據一方的描述判案。這讓我和同行的弟子,從內心更加佩服子路,我感嘆道:憑借一方的片面之詞就可以來斷案的,只有仲由可以做到啊(12·12)!這是治邦國的至高境界,百姓無欺官員亦無欺,也只有官員做到了無欺,百姓才會無欺呀!

在衛(wèi)國最后的幾年里,許多弟子在衛(wèi)國有官職,但遇到什么困難的事都會來找我求教,我便指點一二使他們內心澄明,有了方向。當然更多的時候還是在衛(wèi)國講學,自我感覺,現在教學弟子不像以前那樣急于求成了,能給予弟子更多的自我選擇,然后自己再順勢點撥,我發(fā)現這樣教弟子,弟子反而更加喜歡,這喜歡不僅是喜歡我和我的教育方式,還有對所學知識和人生的喜歡,也就是說這種看似散漫的教學方式,卻能充分發(fā)揮弟子的才能,擁有自主的空間,才能形成自覺的意識,也更能培養(yǎng)人。

在這幾年中我也悟透了人生,我知道自己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但我相信弟子們的時代才剛剛開始,我知道自己這輩子剩下的時光需要做什么了,我渴望回到魯國了。一是因為葉落歸根吧,以前太過要強,如果國君和季氏不召我回去,我就不回去了嗎?為什么非要賭這口氣呢?二是我覺得自己有重要的事要做,時光流逝,生命有限,我要回魯國去把我的思想寫入書中,今生我不遇明主,但我相信如果有讀我書的人,定能發(fā)揚我的思想,將我的思想流傳后世。我甚至想自己回國了,可內心的話又怎能隨便說呢,但是這個機會不久便來了。

魯哀公十一年(公元前484年)春,齊國圖謀攻打魯國,軍隊駐扎在清(今山東臨沂市大清河西)。冉有在季氏家任總管已經多年,他充分發(fā)揮了自己理財從政的長處,將季氏的采邑治理得井井有條,費邑人丁興旺,生產發(fā)展,可以說是邑富民強,季康子非常倚重冉有。外敵入侵,季康子想到了冉有,他找來冉有說齊國要攻打魯國怎么辦?冉有早有籌劃,說:“你們三桓三大家族,一家留守國內,兩家跟著國君到邊境上抗敵,御敵于國門之外。”可是季康子一是沒有勇氣御敵,二是他信不過孟氏家族和叔孫氏兩家,不管哪家守國都他都不放心。冉有又提出放敵入境,在國內抵御的方案,可是季康子還是不放心,于是冉有提出了背國都而戰(zhàn)的第三套方案,季桓子總算采納了,這樣季康子和國君都在曲阜城中,冉有率領季氏家族的軍隊組成了左師,孟氏家族有孟孺子(孟懿子的兒子)率軍隊組成右?guī)煟麄冊谇纺辖己妄R軍對峙。冉有命樊遲為副將時,季康子還擔心說,樊遲年輕他能行嗎?冉有回他說樊遲是年輕,但他有為國獻身的熱情,有效命國家的決心。

這場戰(zhàn)役,孟氏家族的右軍被齊軍一擊即潰,但冉有率領的左軍卻勇敢頑強,打得齊軍狼狽逃竄,冉有請求追擊,季康子不讓。這年入秋冉有又率兵在郎(魯國城邑)大敗了來犯的齊軍。在慶功宴上,季康子拉著冉有問:“看不出啊,你還有軍事才能,你的軍事才能是學來的呢?還是天生就有的?”這時冉有想到了和我在陳國,被季氏召回之時,子貢對他說的話。當時冉有和樊遲拜別了我出來后,子貢對他囑咐說回到魯國以后一定要想盡辦法,讓季康子召我早日回國。現在都已經八年了,終于有機會啦,冉有便說行軍打仗的事兒都是跟我學的,于是季康子問我的情況,冉有說任用我一定會獲得美名,我辦事無論是對百姓還是對鬼神都沒有遺憾。季康子便要召我回國,冉有說當然可以,如果真想召我回來,就要相信我,不能再讓小人防礙了。

我在衛(wèi)國也交了許多賢德的大夫。比如王孫賈,他在衛(wèi)國執(zhí)掌軍隊,衛(wèi)靈公三十三年(公元前502年),晉國趙簡子派涉佗、成何去和衛(wèi)靈公結盟,他倆小看衛(wèi)國,歃(shà)血時,做出了輕視衛(wèi)靈公的舉動。為了維護國家的利益,王孫賈便快步上前說:“結盟是申明禮義的,像衛(wèi)君這樣,難道敢不奉行禮義來接受盟約!”后來晉人請求重新結盟,王孫賈譴責晉國結盟不誠,衛(wèi)國也不再答應結盟。

我在衛(wèi)國多年,其間從來不討好衛(wèi)國的權臣,當然在衛(wèi)國朝堂之上,也很少得到推薦。王孫賈來看我,針對這點,他說道:“人家都說與其奉承奧神,不如奉承灶神,這句話什么意思?”我乍一聽不知所云,但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拿奧神來比喻衛(wèi)靈公,拿灶神來比喻衛(wèi)靈公身邊的權臣,想讓我通過權臣們來接近衛(wèi)靈公,可是我又怎么能這樣做呢。我回答他說不是這樣的,如果得罪了上天,到什么地方去祈禱求情都是無用的(3·13)。既然他用隱語我也用,我的回答看似答非所問,但卻表明了自己堅定的立場,我們兩個心照不宣。雖然不受國君的重用,可我也不會逢迎國君身邊的權臣,這是我的秉性。

孔圉(yǔ,孔文子)也算一個。當初太叔疾(太叔悼子,衛(wèi)國公室后裔)娶了宋國子朝的女兒,她的妹妹隨嫁,后來宋子朝因故逃出宋國,孔文子就讓太叔疾休了宋子朝的女兒,然后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太叔疾。太叔疾卻派人把他前妻的妹妹引誘出來,安置在犁的地方,還修了一座宮殿。孔文子為此事大為惱怒,準備派兵攻打太叔疾。我勸他把女兒奪回來就可以了,但是他氣不過非想用兵討伐,為自己的女兒出氣。我們正商量著怎么辦的時候,恰好季康子準備了馬車和禮儀來衛(wèi)國接我,我沒有猶豫便回了魯國。回到魯國不久,孔文子便死了,國君給他封了一個謚號“文”,子貢還問我,為什么要給他一個“文”的謚號呢?我說:“孔圉這個人,既聰敏又好學,而且常常向不如他的人問事,所以大家給他這樣一個‘文’的謚號(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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