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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出走齊國

  • 我為論語講故事
  • 飛紅霞編著
  • 9533字
  • 2021-12-01 15:57:13

孟僖子有兩個兒子,一個是孟懿(yì)子,一個叫南宮敬叔。生在富貴之家,他們都很頑劣,我在城里辦學的影響越來越大,孟僖子早就想讓他的兩個兒子來跟我學習,可是他們兩個不愿意,當然作為魯國的上卿之家,怎么好意思向我這個身份卑微的人學習呢?可是孟僖子知道,家庭的興旺不是靠財富和權力,而是靠本領。一個人沒有安身立命的本領,早晚會成為敗家子,所以在他臨終前,叫來兩個兒子。

他怕兩個孩子向我學習會感到羞辱,于是先把我的身世介紹了一番,他說我是商湯之后,祖先曾是宋國的貴族,十世祖弗父何本來可以繼宋國的國君之位,卻讓給了弟弟,甘居為公卿。七世祖正考父當時連續輔佐宋戴公、宋武公、宋宜公三位君主,官位做到上卿,但他的官位越高越謙恭,他曾用銘鼎文(把警醒的話刻在鼎上,相當于現在的座右銘)來警示自己:“第一次任命,我鞠躬去接受。第二次任命,我彎腰去接受。第三次任命,我俯身去接受。”他非常謙恭,也非常節儉,吃飯只是為填飽肚子,每日粗茶淡飯從不浪費。到六世祖孔父嘉時,做了宋國的大司馬,因受到太宰華父督的迫害,他的兒子流亡到了魯國。然后就提到了我的父親,魯國的大夫,神勇蓋世受人尊敬,這樣一個積德行善的家族,肯定會造就出一個德才出眾的達人,而這個達人肯定能經天緯地、匡扶危世。說到我時他說:“如今孔丘年少,又這樣愛好禮,我想這個才德出眾的達人,就應該是他了!”所以立下遺囑道:“禮好比是人的軀干,不知禮便不能立身處世。我死后,你們兩個一定要向孔丘拜師學禮!”真的感謝孟僖子對我的幫助和信任,這樣一個知恥而上進的人,就是在臨終前也不忘記自己的志向。

為了完成他們父親的遺愿,孟懿子和南宮敬叔來向我行了拜師禮,我自然萬分高興,可以說這是貴族子弟向我靠攏的最有力的證明。以前我辦學還遭到許多人的非議,他們有的還當面指責我,說我不務正業,不勞而獲,說我不事農桑,沽名釣譽,我只能報之以善意的禮讓。不過后來子路被我說服,做了我的學生后,指責的話漸漸地少了,也許是他們從我收服子路做學生的能力中,增加了對我的認可,也許是子路這個魯莽的武夫,對我忠心耿耿的追隨,使他們受到了感染,總之非議之聲漸漸平息了。而今孟氏家族的兩個孩子,又拜我為師,我想那些高門望族不可一世的人,對我也應該另眼相待了吧,誰知竟引起了貴族子弟惡意的誹謗,他們傳言說孟僖子是老糊涂,他們傳播向身份卑微的人拜師是可恥的行為,甚至還到國君那里誣告我開辦學校是以下犯上的行為,因為六藝是貴族子弟們登科授爵的技能,現在我要教給平民百姓,這樣會亂了社會秩序。

一件本來以為的好事,現在竟變得亂糟糟的。我知道這都是那些人不善良的結果,那些整天養尊處優的貴族,他們早已成了社會的蛀蟲,妄自尊大,目空一切,他們哪里肯輕易放下架子向人求教呢?但這些誹謗和打擊又算什么呢?我的內心是強大,也很淡定,只要我一如既往地向前,我相信會有改變的。

很早就聽說過周王室,有一位高人叫老聃(dān),大家都尊稱他為老子,他在周朝做管理藏書的官,也就是相當于現在的國家圖書館館長。他精通禮數,博古通今,他滿腹經綸,學富五車,有經天緯地之才,扭轉乾坤之志,但他大智若愚,守強現弱,見素抱樸,他姓李名耳,比我年長許多,出于對長者的尊重,出于對智者的崇拜,更是出于對學習的渴望,對自己的成長需要,我產生了要去周王室拜訪老子的愿望。當然去王室考察周禮,學習先王的禮制也是一部分原因。可去那里路途遙遠,我沒有資金,師出也沒有名,這怎么辦呢?

趁著孟氏家的兩個孩子在這里學習,我竟冒出個想法,能不能讓他倆在國君面前通融一下,也許會得到國君的認可和資助呢。于是我便和孟氏家族的兩個學生說了自己的想法,他倆也在國君那里轉達了我的意思,誰知魯昭公不但同意了,給了我大量的經費,還賜給了我一乘二駕馬車。真是太驚喜了!這樣我是以國家的名義外出考察學習,可就是出師有名了。

南宮敬叔,這個小伙子十三四歲,說話做事都很穩重,行事也彬彬有禮,長得挺討人喜愛的,所以這次去洛陽,我決定帶他前往。安排好了家里的一切事宜,我們便上了路。二駕的馬車,沿著黃河行駛,蕩起塵土揚在千年的歲月里,駕車的師傅比我年長一些,一路上我們談天說地快樂無憂。我向師傅學習駕車,師傅問我其他的知識,南宮敬叔童心未泯(mǐn),天真得像個小孩子,看著沿途的風光,想起什么就問什么,當然我也學著他的樣子回答,也像他一樣問他問題。他又要學駕車,又要學我做老師,真是開心極了。旅途中我們沒有勞累,只有快樂。這樣我們都學駕車,都做老師,也都做學生,結果弄得老師不像老師,車夫不像車夫,學生不像學生,但我知道,這樣才是最好的學習、最快樂的學習,所有的尊重都只有在這樣快樂無間中,才能真正地放大,所有的尊重都是在隨心隨意的歡聲笑語中樹立,我做老師就喜歡做這樣的老師。

去洛陽的路千里之遙,我們十幾天就到了,帶著出國的興奮,帶著對異國風光的欣賞,帶著我們這次出行的使命。我想周朝的大都洛陽,應該是四方商賈云集、天下奇貨齊聚的富庶之城,應該是禮樂和鳴、萬國朝奏的核心國都,應該是人潮如川、車水馬龍的繁華境地。不想真正踏進城中,看到的竟是街巷破舊,行人稀少,生意冷清,民蔽饑黃。

我們觀光考察了周王朝的太廟、明堂。太廟,是天子的祖廟,明堂是明政教之堂,諸侯們可以在這里朝見天子,天子可以在這里宴請公卿,舉行其他的國事大典。廟堂里各式的禮器、祭器,各種的鼎銘盤銘,我們都詳細地研讀,很多時候,我都凝神深思,感受先王的睿智,感慨王朝的興衰。當然對于周禮的考察是我們最注重的,魯國是周公的后代,與王室最近,可是對于周禮卻不加實施,自周公封魯到魯昭公已有500年的歷史了,500年來周王朝漸漸地衰落,王道漸漸地沉淪,朝貢成了名副其實的虛設,尊王稱霸卻成了諸侯逞強的榮耀,誰來匡扶周室,誰來力挽狂瀾,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自文王周公后再沒有人了嗎?我感到責任的重大,修德于身,傳道于世,尚能有機會成就像文王周公一樣的業績,人生雖九死而無憾矣。

拜訪老子使我一生受教。周有藏室(王室的書庫),其中收藏有三墳、五典等古書,有《詩》《書》《易》《禮》《樂》《春秋》等典籍,也有歷朝歷代所匯編成的官書,以及各個時期的文告、政令、制度沿革、禮儀變化,等等,真的無所不收,無所不藏。臨近洛水,靠近王宮的地方有幾幢殿宇,經人指點,這里便是藏室。我和南宮敬叔虔誠地站在藏室前,先王的功業守不住虛掩的庭門,清靜的合院掩不住褪色的漆紅,蒼勁的松柏染盡了歲月的風雨,夕陽的輝煌映下了今日的蒼涼。

推開虛掩的門,廊下石桌邊,一老者盤腿坐在一張舊草墊上,他皓首蒼蒼,骨瘦嶙峋,飽經風霜的臉龐上充盈著平和與慈祥,看得出他和這藏室,有一種神韻相融相通。駐守歲月,打磨時光,無悔無怨,守藏室納天地,養精神啟睿智。見有人來,他處變不驚,微微抬眼后,便有一種相見曾相識之感。我一躬到底,自報家門后說明拜見求學之意。他似聽不聽,緩緩地起身,好像知道我的來意,要帶我入藏室。我急忙再次施禮道:“晚生孔丘是特意來向先生求教的,至于藏室只是一看而已。”他輕輕一笑,答道:“年輕人,我很喜歡你,但是你給我的印象可不是這樣的,你真的不想看這藏室之中的物件嗎?還是先去看看吧,你的神情已經告訴我了。你口口聲聲求教,但求教的內容我沒有,這里是有的。”他指向藏室。我被他一下子看破了心思,額頭上的汗涔涔直下,只好跟他進了藏室。室內簡牘有序地堆積著,分類清晰,但上面灰塵已蒙得很厚,看得出此間早已無人問津,要不然這么貴重的典籍怎么會連個把門的士兵都沒有?就剩下眼前的這位老人。我隨手拿起一些觀看,欣喜立刻沖淡了感傷,見我被吸引,老子悄然離開了藏室,又回到石桌旁,閉目養神。

在這里,我和南宮敬叔把藏室里的簡牘擦拭了一遍,一個多月的光陰匆匆流逝,我每天都乘興而來,盡興而歸,南宮敬叔也很有耐心,每天一如既往地跟著我。起初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問這問那,到了后來,自己便也鉆進了簡牘之中學得很投入。其實學習就是這樣,只要有人引領,只要養成了習慣投入進去,便會享受到其中的樂趣。可是老子每天都如石人一樣,打坐于石桌旁,對我們的忙碌置若罔聞。

等到我把藏室的簡書讀完后,便也坐到了石桌旁向老人請教。他雙目微睜,和顏悅色,我心中有求急于發問。

“先生,這藏室之書,您都讀數遍了吧?”他搖搖頭。

“那先生對這些典籍都了解嗎?”他又搖搖頭。

我有些不知所措,覺得自己問得太冒失了,便起身再拜后,請他賜教禮的要義。老人娓娓說道:“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嬌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我明白老子說的話,他告訴我:所說的那些禮儀的話,倡導人不在了,甚至骨頭都已經漚(òu)朽了,這些言語還是會存在的(像這藏室之物一樣)。況且君子得到好的時運,社會風氣正了,就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負;得到不好的時運,社會風氣不正,就像蓬蒿一樣自然地生長,自然地滅亡。我聽說好的商人能把錢財化為無形,好像沒有什么財富似的,是君子就要崇尚德行,內化于心,不要顯山露水,而要表現出愚鈍笨拙的樣子。去掉驕態傲氣和過多的貪欲,摒棄故作的情態神色,以及不合實際的志向,這些對你是沒有好處的,他只能告訴我這些罷了。我拜立恭聽,心中除了羞于被他看破的心思,更多的是對他的欽佩。

這段話,他告訴我,第一禮是隨著時代的變遷而變遷的,早先制訂的禮制,許多時候會成為一紙空文。第二句話話鋒一轉,告訴我時運好就施展自己,生不逢時就安之若素,不必強求強為。第三句話讓我謙卑。第四句話讓我修身養性,不要被外在所迷惑。看來我自覺春風得意,表現出了傲氣,老人句句話戳我心。每一個字都需要揣摩,每一句話都需要細細思量,以前的我總想著進取,總想著去表現自己,時間長了,就帶有一種驕氣,雖然自己感覺不到,但是在這位老人面前,我暴露無遺。

第二天我帶著南宮敬叔又去拜見老子,向他求教王道治世的道理。老人沉默了許久后,嘆了口氣,張開了嘴巴,微微合上牙齒,那稀疏的黃牙有的已經脫落,參差不齊,還有的看似活動,根基不穩。讓我看完后,他問看到了什么?我回答他牙齒脫落了很多,他點點頭。然后又張開了嘴,伸出舌頭讓我看,看完后他又問,看到了什么?我回答舌質柔軟鮮紅。很好,他又點點頭,示意我坐下來陪他。我和他一起靜坐,直到我告辭離去,我們都沒有再說一句話。說來也奇怪,和他在一起靜坐,總有一種安謐的快樂,我可以感受到這種快樂,是他高深的境界帶給我的。

這天回來的路上,南宮敬叔就迫不及待地問我說:“老子今天的表現非常粗俗,但我似乎覺得他在用隱語跟老師談話,可是我怎么也參不透其中的道理,老師您呢?”我自然已經參透其中的道理,但這是在陪老子靜坐的時候領悟的。在南宮敬叔的一再追問下,我告訴了他我的參悟:牙齒是堅硬的,舌頭是柔軟的,堅硬的牙齒總是用力來咀嚼食物,而柔軟的舌頭卻一直在攪拌食物。牙齒堅硬,硬碰硬很早就會脫落,而舌頭柔軟,只攪拌食物卻可以長久。所以老子的意思很明顯,就是在告訴我們,逞強的事物不會長久,顯柔的事物才能長遠。以此作為人生參照,真的意義深遠,南宮敬叔似有所悟。

幾個月的考察學習要結束了,我向老子辭行。臨別時老子說:“我聽說有錢的人贈人以錢財,有德的人贈人以良言。現在我就冒充一下有德的人,送你幾句話吧。一個聰明的人可以明察秋毫,但往往把自己置身于死亡的境地,這是因為他總是揭發別人的缺點;一個人知識淵博,辨析力強,卻往往把自己置身于危險的地步,這是因為他總是指責別人的惡行。做兒子不要太堅持自己,要學會聽大人的;做臣子不要太堅持自己,要學會聽國君的。”我知道,老子在用臨別的箴(zhēn)言方式告誡我,是為了讓我能進能退,能直能曲,這讓我想到了在太廟上看到的那些金人。

那是剛到洛陽時,在太祖后稷之廟的殿堂前,有幾個金人立在那里,奇怪的是他們都被封住了口。我走上前觀看思量,發現他們背后都有一行字,這是先祖的訓誡,上面寫著:“古代謹慎言語的人,都會時常告誡自己,不要多說話,說話多會敗壞許多事情,不要做太多無關的事兒,做得越多,禍患越多。”

是啊,做許多的事都不能過分,特別是說話,掌握分寸很重要。老子的思想我根本參不透,但我知道,他教我的是保全自己,求得長遠之道啊!我要學的東西文獻上都記載了,所以他根本不教,他教給我的是另類的境界,戒驕戒躁,盛德若愚,守柔勿強,以及順上就下,除惡勿急等思想。這些可都是我所欠缺的智慧,雖然我的一生是在做自己,我并沒有按照老子的話來做,可我把這些智慧也融入了自己的言行與教學之中了。

從洛陽回來,弟子們聞訊趕來,問這問那,許多事情都由南宮敬叔替我講述了。當他們問我對老子的看法時,我對他們說道:“我知道鳥兒能飛,魚兒能游,百獸能跑,會跑的可以用織網來捕捉它,會游的可以織成絲線去釣它,會飛的可以用箭去射它。至于說龍,我不知道它是怎樣駕著風云,騰飛入天的,我見到老子就好像見到龍一樣。”由于出國去考察和受教于老子,我的名聲更大了,許多新生又帶著干肉來拜師了。只要他們肯來,我都會認真地教導他們的。

第二年,也就是魯昭公二十五年,魯國發生了一件令人非常憤怒的事。

這一年國君要祭祖,按周禮的規定,天子祭祖要使用八佾(yì:八人一個小隊的舞樂)的儀仗隊,諸侯使用六佾,大夫使用四佾,士使用二佾,這些都是有明文規定,是不能逾越的。當然祭祀的時間也不盡相同,君王祭祀應選擇在四季的第一個月——孟月,諸侯祭祀應當選擇在四季的第二個月——仲月,大夫和士祭祀應該在第三月——季月。

魯昭公要祭祀祖先了,可是他發現自己的儀仗隊少了四佾,只剩下兩佾十六人了,人都去了哪里?他很快查明,是季平子弄走了。原來,孟孫氏、季孫氏、叔孫氏三家大夫也在祭祖,這真是很不應該,他們選擇了和國君同日祭祖不說,季平子家里本來就有四佾的樂隊,現在他又把國君的四佾調了過去,就變成了八佾的規格了。可八佾是天子的規格呀,這是嚴重的僭(jiàn)越行為。這真的刺傷了國君,作為大夫,應當在國君身邊陪祭,不該同國君同日祭祖,更不應當用天子的規格。于是魯昭公聯絡了其他的大夫,聚集了兵馬,攻打季平子,開始魯昭公取得了主動權,把季平子困在了他家的高臺上,可是后來其他的兩家大夫,孟氏和叔孫氏聯合起來,幫助季平子打敗了國君的軍隊,救出了季平子。

魯昭公失敗了,他和季平子撕破了臉,并且弄得你死我活的,以后還怎么共事呢?于是魯昭公只好流亡國外,他覺得齊景公不錯,便逃亡到了齊國。因為春秋首霸齊桓公和諸侯們訂立盟約,如果哪個國家的大夫有僭越行為,各國的諸侯都可以討伐他們,現在雖然過去了一百五六十年,齊景公肯定記得先祖的遺訓,當然他也有能力幫助魯昭公復國。這樣魯國開始了一段國君不在國的歷史。

國君被逼出了國,三桓家族還找了許多理由來誹謗他,散布謠言玷污國君。趨炎附勢的人,便也跟著指責國君,真的是用心險惡。弟子們之間也常有議論此事的,開始還說國君的好,漸漸地說的人少了,非議的聲音也不斷傳來,我氣極了,對就是對,不對就是不對,雖然現在三桓掌權,但真的以為他們可以一手遮天嗎?立身為師,我又怎能屈于權貴,是就是是,非就是非,胡作非為還想冠冕堂皇,以非為是,真是恬不知恥,是我該站出來的時候了。我義憤填膺地為魯昭公辯護說:季氏在家廟的庭院里用八佾奏樂舞蹈,對這樣的事情也能夠容忍,還有什么事情不能夠容忍呢(3·1)!針對仲孫氏、叔孫氏、孟孫氏三家用《雍》來撤除祭品,我又奚落說:《雍》樂啟奏,諸侯恭敬助祭,天子肅穆主祭,怎么拿它用在這三家的廳堂上呢(3·2)?說他們奏著天子應該奏的音樂,夢想著享受天子的待遇,其實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我的話語是有力量的,因為我立身辦學這么多年,有了一定的影響力,許多百姓都相信我的話,對國君出國的原因有了清楚的認識,一時間指責三桓僭越行為的言論遍及街頭巷尾。季平子對我懷恨在心,先派人來威脅,然后暗中說我辦學蠱惑人心,還揚言要關閉我的學校。

在魯國我面臨了第一次困難,已經待不下去了,我和弟子們經過一番商議,決定出國發展。離開也許并非壞事,再說了樹挪死,人挪活,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獲呢!當然去齊國也是我們一致的選擇,其一是追隨國君,其二是因為齊國的國君齊景公和晏嬰來過魯國,有過交往。我想齊景公也許還記得自己的志向,也許能像秦穆公那樣,不拘一格用人才吧。

相約了自愿跟隨的弟子,商定了日期,我們一行人便出發了。這次國君賜的馬車又派上了用場,路上我可以親自駕車,也可以教弟子們駕車的技巧,十幾個人,十幾顆快樂的心,每到一處都有看不完的景致,每到一處都會有歡樂的笑聲,與其說是流亡,還不如說是長途旅游呢。大家在一起不分彼此,做事情拈重怕輕,我身為老師是放下架子的,為弟子們駕駕車,為他們做做飯、打打柴,都是不亦樂乎的事兒。老師要像老師,就必須讓弟子們從心里認可,而讓弟子們從心里認可,老師就必須放下架子,做學生的學生。

不知不覺來到了泰山腳下。泰山懸崖峭壁,高聳入云,遠遠望去山高林茂,云霧繚繞,那磅礴的氣勢,逼得人喘不過氣來。穿行于林間小路之上,遠遠傳來了一位婦人的哭聲,我扶著車前的橫木仔細聽,悲聲中充滿了凄慘,聲音中好像有許多不幸的悲痛情感疊加在一起,真的傷到了極致。大家一起走近后,看到有個婦人在幾座墳前哭泣,其中一座顯然是新墳,我便讓子路去問她:“你哭得這樣傷心,好像不止遭遇一次不幸吧?”婦人見一行人來了,也漸漸地止住了悲聲,又見我們打扮得不像什么歹人,也就沒有什么防范之意。于是回答道:“是啊,是啊,以前我的公公死在了老虎的口中,后來我的丈夫也死在了老虎的口中,現在我的兒子又被老虎咬死了。我哭著兒子,便想到了丈夫和公公,哭到丈夫,便想到了兒子和公公,哭到公公,又想到丈夫和兒子,真的是至深悲痛,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啊!”

“那為什么不早點離開這里呢?”我下了車,來到婦人的跟前問道。

“這里天高地遠,沒有那些苛刻的政令,沒有殘暴兇惡的官吏呀!”

我的心被震撼了,我愣在那里許久。我沒有想到,苛政暴政,殘害百姓竟然到了如此的地步。不愛惜民生,不能善待百姓的官吏,肯定是那種沒有修為的小人哪!小人掌權造成的破壞力太大了!

婦人已經哭夠了,跨上盛滿放祭品的籃子走了。我鄭重地叫過弟子道:“你們一定要記住這件事啊!苛刻殘暴的政令,比老虎還要兇猛可怕啊!”

魯國有苛政,齊國更甚之,而苛政的來源便是統治者的不善良。改良社會就是要從改變統治者的人品開始,讓他們心中有仁愛,行為有仁義,表率有仁德,這樣化育民風,社會才可以風清弊絕,返璞還淳,百姓可以安居樂業,作為統治者才可以長治久安。當然說到底還是人的問題,所以我更加認識到,培養君子這樣擔當道義的人尤為重要。

到了齊國,我帶弟子們先看望了國君魯昭公。同是天涯淪落人,昭公對我顯得特別的親近,他已經知道我出國的原因,他對我的支持深表感激,可是怎么也掩不住內心的失落,他來齊國是想借助其強大的軍事力量打敗三桓,送他回國,可是齊景公卻想封他兩萬五千戶,讓他聽命于齊國,他不肯這樣做。于是齊景公只好勉強答應了他的請求,卻遲遲不肯發兵,寄人籬下總是不那么隨便。

我開始了在齊國三年的生活。我寄居在高昭子(齊國的大夫)的家中,在齊國我更認清了齊景公,他是一個喜歡聲色犬馬、生活奢靡而又胡作非為、自以為是的人,他的身邊同樣有一群阿諛之臣,不過有一點可取之處,就是他對晏嬰(姓晏名嬰,字平仲,史稱晏子)言聽計從。我對晏嬰印象很好,這個人善于和人交往,也善待下人,所以《論語》里收錄了我一句評價他的話:晏平仲擅長與人交往,時間久了大家都很敬重他(5·17)。這里講一個他的故事吧。一次他出使晉國歸國的途中,看見一個頭戴一頂破帽子,反穿一件舊皮襖,坐在路中間休息的人。晏嬰很會看人,發現這是一位有修養的君子,于是他讓車子停了下來,并親自下車詢問道:“你是誰?怎么到這里來的?”那人如實相告說:“我是齊國的越石父,三年前被賣到趙國給人當奴仆,失去了人身自由。”晏嬰又問:“那么我可以把你贖出來嗎?”他回答可以。于是晏嬰就用自己左側的一匹馬贖出了越石父,并同他一起坐車回到了齊國。到家后,晏嬰沒有跟越石父告別就一個人徑直進屋去了,這使越石父十分生氣,他要求與晏子絕交。晏嬰不解,派人問越石父說:“我過去與你并不相識,你當了三年的奴仆,是我將你贖回國重獲自由的,你怎么能恩將仇報呢?還要與我絕交?”越石父回答說:“一個自尊而且有真才實學的人,受到不知底細的人的輕慢,是不必生氣的。可是,他如果得不到知書達理的朋友平等相待,他必然會憤怒!任何人都不能自以為對別人有恩就可以不尊重對方,同樣,一個人也不必因受到恩惠而卑躬屈膝,喪失尊嚴。晏嬰贖回我是他的恩施,可他在回國的途中,一直沒有給我讓座,我以為這不過是一時疏忽,沒有計較,可到了家,他卻只管自己進屋,竟連招呼也不跟我打一聲,這不正說明他依然把我當奴仆看待嗎?因此我還是去做我的奴仆好了,請求晏嬰再次把我賣了吧!”晏嬰聽到了越石父的話,趕緊出來對他施禮道歉,并誠懇地說:“在途中我看到了先生不俗的外表,現在才真正發現你非凡的氣節和高貴的內心,請原諒我的過失,不要嫌棄我而去。”從此,晏嬰將越石父尊為上賓,兩人成了相知甚深的好朋友。

雖然我對晏平仲有很好的印象,但是他卻對我心存提防,通過高昭子的引薦,我見到了齊景公。席間他向我問政事,我答他:君王要像君王的樣子,臣子要像臣子的樣子,父親要像父親的樣子,兒子要像兒子的樣子。齊景公聽后很贊同地說道,如果君王沒有君王的樣子,臣子沒有臣子的樣子,父親沒有父親的樣子,兒子沒有兒子的樣子,那么國家豈不是不像樣子,即使有糧食我也吃不到嘴里,就是有國君的位子,我也享受不了尊貴呀(12·11)。取得了齊景公的賞識,他想把尼溪之地封給我,可是當他征求晏嬰意見時,晏嬰阻止了,而且說了我的不好,這使齊景公沒有封地,只是給了我很多的賞賜。對我說:“像你們魯國季氏(有實權)那樣對你,我不能,讓我像季氏與孟氏那樣來對你吧(18·3)。”我知道他只是想把我當作一個問事的閑人,而不會讓我做具體的事,他已經不想重用我了。

齊國有姜子牙之遺風,管仲興霸業,俗風急功近利,老百姓喜歡浮夸。魯國有周公之教,老百姓崇尚禮儀和信譽,民風淳厚近于道,所以我認為:齊國一變可以同于魯,魯國一變可以同于先王大道(6·24)。

第二年齊國大旱,到了來年春季,舉國上下出現了饑荒,齊景公這時又想起了我,向我詢問辦法。平時他醉生夢死,奢靡無度,現在百姓饑荒,滿堂的朝臣都沒有辦法,我能有什么辦法呢?但是我還是給出了自己的辦法,告訴他說:“遇到災荒年景,出門乘坐要用劣馬,不興勞役,不修馳道,國君要清心寡欲,有所祈禱,思悔懺過,祭祀用幣和玉,不用牲畜,不奏樂,這樣做是賢明君主自己降低規格,以拯救民眾的禮節。”齊景公聽了點頭,但隨口又對我說:“我老了,精力不夠了,不能用你了(18·3)!”是啊,國君在朝堂上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已經知道該何去何從了。

走就走吧,我和弟子們收拾了行囊,離開了齊國。我們到了魯國的邊境鄆邑,又去拜望了在那里的魯昭公。就在去年春天的時候,齊景公發兵魯國,奪取了魯國的鄆(yùn)邑,把魯昭公安排在那里。到了夏天,齊景公又派重兵壓境,決心護送魯昭公回國,可是又有小人從中作梗,齊景公放棄了送魯昭公回國的念頭,把魯昭公留在了鄆邑。我帶的只是一幫學子,對國君的處境只能表示同情,對于那些奸邪的小人,只能表示憤恨與唾棄,但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走上高位,讓國家政治清明,讓百姓安居樂業。拜別了國君回到了闊別三年的家鄉,可以說離開是失落,回來是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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