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進來,”鄰居打著手勢說,“外面冷。”
她很年輕,伽馬什猜測她大概三十五六歲,只比自己的女兒安妮大一點。或許她不該讓完全陌生的人進門。
順便說一下,她在開門時打量過他,伽馬什猜測自己對她并非是完全的陌生人。片刻后,他們涌進她的前廳,他摘掉手套與之握手,這個猜測得到了證實。
“抱歉,”他說,“抱歉打擾,尤其是在這樣的天氣。我是阿爾芒·伽馬什,住在三松鎮(zhèn),就在路前面。”
“是,我知道你。我是帕特麗夏·霍爾。”
她握住他的手,然后轉身對莫娜說:“我也認識你,你是書店主人。”
“是的。你光顧過很多次,經常瀏覽非虛構作品、園藝著作和傳記。”
“對。”
盧西恩自我介紹一番,之后他轉向本尼迪克特,介紹說:“本尼迪克特·普略特,建筑工。”
“進來吧,暖暖身子。”
他們跟著她走進房子的中心,即廚房所在地,最里面有一只大柴爐,正輻射出一陣一陣的熱浪。
雖然是在自己家中,但霍爾女士也絲毫沒有炫耀的意思。她似乎是那種無意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正因為如此,反而更讓人印象深刻,一如她堅固、簡潔的房屋。
“我泡了一壺茶,你們想來一杯嗎?”
“我就不用了,謝謝你。”莫娜說。其余人也都接連拒絕。
“我們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阿爾芒說,“就是有幾個問題想問。”
“什么?”帕特麗夏問。
“你認識以前住在隔壁的女人嗎?”莫娜問。
“女男爵?認識,不過不太熟。怎么?”
她注意到訪客們彼此交換著眼神,但無法得知自己的回答有怎樣的意義。帕特麗夏·霍爾剛剛證實了露絲所言非虛,柏莎·鮑姆加特納就是女男爵。
“沒事,”莫娜說,“請繼續(xù)說。”
“是我稱她女男爵很怪嗎?”帕特麗夏的目光在他們之間移動,“那不是我給她取的綽號。相信我,就算取我也不會取那個綽號的,是她自稱的。”
“你認識她多久了?”盧西恩問。
“有些年頭了。沒事吧?”她看著阿爾芒,“你過來不是為辦公事吧?”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說,“我們是她的財產清盤人。”
“她過世了?”
“是,就在圣誕節(jié)前。”盧西恩說。
“我都沒聽說,”帕特麗夏說,“我只知道兩年前她搬去了一家養(yǎng)老院。很抱歉,我該去參加葬禮的。”
“你見證她立遺囑的過程了嗎?”阿爾芒問。看到她點頭,他繼續(xù)問,“她當時給你的印象如何,她有能力立那樣一份遺囑嗎?”
“是的,”帕特麗夏說,“我全程都在場,而且還有點怪,她堅持要我們稱她為女男爵,不過我們都有怪癖。”
“我想我能猜到你的怪癖。”莫娜說。
“我想你能猜到。”帕特麗夏說。
“你喜歡有毒的植物,可能還有一塊專門的苗圃。”
“確實。”帕特麗夏笑著承認。
“你怎么知道的?”本尼迪克特問。
“根據她買的書猜的,”莫娜說,“我記得她買過一本《毒藥花園》,還有一本……”莫娜努力回憶。
“《最致命的園藝植物》,”帕特麗夏看看阿爾芒,抬起頭,“那算是一點線索。”
阿爾芒微笑。
“那本書正是我認識女男爵,了解毒藥花園的契機。她就有一座這樣的花園,她帶著我參觀,為我指出洋地黃就是毛地黃,有致死毒性,她還種有舟形烏頭、鈴蘭、繡球,全都有毒,當然還有其他多年生植物,但奇怪的是,有毒的植物看起來最美。”
莫娜點點頭。她也是一名熱心的園丁,不過她從沒想過要專門建一個種致命植物的苗圃。但這么干的人很多,所以才有大量相關題材的圖書。帕特麗夏·霍爾說得對,有致死毒性的花卉最美,相應地,也活得最久。
“真有能殺死人的花?”本尼迪克特問。
“應該有,”帕特麗夏說,“不過我不知道怎么把毒素提取出來,可能需要一個化學提取方式。”
“還有欲望。”伽馬什說。
他的聲音很和藹,眼睛卻開始觀察帕特麗夏·霍爾,并且修正了之前對她的印象。她不僅展現出自信的氣場,還透露出她的能力。
他進門前注意到她停在外面的車子已經被完全清理出來了,周圍的積雪也鏟得整整齊齊。
她干一個活兒,不僅干得漂漂亮亮,還會徹底干好。
他推測,如果有需要,她應該能搞清楚如何從水仙中提取毒液。
他們感謝了霍爾女士的幫助和熱情招待后,離開去了下一家。
在積雪的重壓下,柏莎·鮑姆加特納的房子似乎傾斜得更厲害了,靠近它純屬愚蠢之舉。伽馬什記下來,得給當地鎮(zhèn)公所打個電話,在這里圍上警示帶,而且得盡快把推土機開進來。
他們挖出了莫娜和盧西恩的車,清理干凈本尼迪克特的皮卡后,阿爾芒不讓小伙子上去。
“沒有雪地輪胎,你這車沒法開。”
“可我必須開,不會有事的。”
伽馬什清楚,這番話是太多年輕人的遺言。
“是,你不會有事,”他說,“因為我們不會讓你開那車去任何地方。”
“如果我非要開呢?”本尼迪克特問,“你會怎么做?打電話叫警察?”
“他不需要報警,”盧西恩說,看到本尼迪克特不明就里,于是補充道,“你真不知道他的身份?”
本尼迪克特搖搖頭。
“我是魁北克安全局總警司。”阿爾芒說。
“總警司伽馬什。”盧西恩說。
本尼迪克特不知說了一句“該死”還是“要命”,反正是臟話。
“真的?”
伽馬什點點頭,說:“確實如此。”
本尼迪克特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皮卡,咕噥了一句,聽著像是“運氣好到家了”。
伽馬什露齒而笑。他和本尼迪克特一樣年紀時,也曾撞見過這樣的霉運,過了很久他才意識到,這其實是幸運。
“我猜我是別無選擇了。”本尼迪克特說。
“好的。等電話線通了,給汽車協會打個電話,把你的車拖進修車廠,裝上像樣的雪地輪胎。別裝便宜貨,好嗎?”
“知道了。”本尼迪克特看著靴子上的雪咕噥道。
“沒什么大不了,”伽馬什小聲說,“我們幫你付輪胎錢。”
“我會還給你。”
“履行承諾,給我上一堂雪地駕駛課,我們就算扯平。”
“謝謝。”
“好了,”伽馬什對盧西恩說,“和鮑姆加特納女士的子女見面后,記得把情況告訴我。”
“我會的。”盧西恩說。
莫娜開車送本尼迪克特回三松鎮(zhèn),出發(fā)前她看了看院子里厚厚的積雪,她想到雪下深埋的有毒植物,它們被凍僵了,但沒死,只是在靜靜地等待。
莫娜知道,真正的威脅并不是有毒的花朵,那些你看得見,也心知肚明,而且,花朵至少很美。
花園里真正的危險來自旋花類植物,它們在地下移動,然后鉆出地表,扎下根來,將一棵棵健康的植物絞殺至死,然后慢慢地將它們趕盡殺絕。而且這一切沒有明顯的原因,只因為這是它們的自然本性。
接著,它們會潛入地下,再度消失。
是的,真正的危險總是來自你看不見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