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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056【得君行道】

西苑白日的喧鬧漸漸散去,傍晚,天地間又歸于平靜,此時夕陽半落,湖心波光閃爍,映著湖面上的荷葉,岸邊,有鳥兒的‘啾啾’聲穿出蘆葦間,一切顯得那么詩情畫意。

永明帝見如此湖光山色,不禁又起了泛舟游湖的興致。大臣們似乎與皇帝一樣,今日總覺還未盡興,于是皆說好。是以一眾人又浩浩蕩蕩的來到湖東艤舟之處,此處為蕉園,臨岸又有太玄亭,臨漪亭和水云榭。

依然有不少大臣因年事已高或身體欠佳,放棄了夜游西苑,永明帝自是隨他們?nèi)ァS裎鯇m原本嘉靖時就設(shè)有大臣的值房,有大臣暫未歸去的,便直接宿在值房里。

眾人很快登上了船,不久船就駛離岸邊,向湖中行去。

湖面上,夕陽的余暉伴著御船北行,臣船在南跟隨,這不由得讓人想起那首青詞《御舟歌》。

御舟北,臣舟南,積翠堆云山似玉,金鰲玉棟水如蘭。

臣舟南,御舟北,云龍會合良及時,魚水君臣永相得。

此情此景,倒是貼切,又顯得意味深長。

李琚隨了永明帝在御船上,他雖年事高,好在下晌睡了一覺,所以晚間尚有精力游湖。

君臣二人聊興蠻高,本來永明帝做太子時,李琚便是太子師傅。不過君臣二人聊著聊著,就說起了曾經(jīng)的那位青詞宰相徐階。

“離九霄而膺天命,情何以堪;御四海而哀蒼生,心為之傷……”永明帝輕輕誦道。

旋而李琚接道:“……浮過夏水之頭而西行兮,回首不見故都之門墻。懷伊人難訴我心之哀傷兮,路漫漫不知歸于何方。借風(fēng)波送我于江水之間兮,水茫茫天地一流觴。”

“單論辭藻文采,精彩絕倫,若論為官,也卓有建樹,但若論人,則不是好人?!?

“呵呵,那么老先生認(rèn)為他是好官嗎?”

“臣的心目中,只有海瑞才配得上好官二字?!?

“但他罵皇帝,罵百官,又如何是好官?”

“他并非罵皇帝,而是指出‘君道不正,臣職不明,此天下第一事’。臣理解為:士大夫應(yīng)有自省和擔(dān)當(dāng),不應(yīng)把弊政的責(zé)任全歸在帝王身上。世人說海瑞是罵了世宗皇帝,非也,海瑞只是以極高的標(biāo)準(zhǔn)來要求一個皇帝,希望世宗皇帝能成為‘圣君’和‘明主’,這是他一個臣子的理想?!?

“而他的《被論自陳不職疏》確實是在‘罵百官’,如他所言,倘若人無奮志,治功不興,國俗民風(fēng),日就頹弊,若是國家百姓都到了這樣,為官者難道不該罵?難不成還怪百姓?”

“呵呵,說的好!”永明帝不由贊道。

李琚轉(zhuǎn)念又一想,道:“其實海瑞是把責(zé)任半真半假的推到了……閣部,也就是他認(rèn)為,閣部大臣該承擔(dān)大部分責(zé)任,就像現(xiàn)在的臣一樣?!?

“哈哈,朕很意外,老先生是這么想的?不過朕覺得老先生一直都做的很好?!?

“哎,多謝陛下的信任,臣汗顏吶。但臣也犯過錯,要是當(dāng)初能像海瑞一樣,堅定決心去裁省浮費,厘革宿弊,振肅吏治,矯正靡習(xí),今天的吏治也不會如此怠政廢事??偸窍胫灰笾^急,但這種事恰恰就等不得?!?

永明帝笑笑,沒有接話,對于這番言論,他有些意外,但也透出一股審視的意味。

“天下之事,貴于有其法,而猶在于得人。何謂法?經(jīng)畫而條理之,卓以成緒可考者,法之謂也。何為人?所以經(jīng)畫而條理之,卓以成績自許者,人之謂也。得其人而不得法,則事必不能行;得其法而不得其人,則法必不能濟(jì)。人法兼之,而天下之治成?!?

永明帝微微訝異:“朕記得這話出自「治黎策」,這篇當(dāng)年還是先生您教的?!?

“呵呵,陛下記性佳,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二十年拉,就這么一晃而過,如今陛下是越發(fā)英明神武,而老臣,頭發(fā)也白了,眼睛也花了,不中用嘍?!?

“老先生何來這般感慨?海瑞海剛峰七十二歲依然赴南京上任,先生今年也不過七十,怎就如此悲觀?”

“老臣不悲觀,只是一時感慨而已。不過說起「治黎策」,最近臣再讀了一遍,倒是比以前有不一樣的體會了?!?

“哦,是嗎?老先生不妨一說,朕也想聽聽?!?

“就像剛才那句,‘貴于有其法’不就是講的治事就要先立規(guī)矩?‘何謂法’,天下人共同遵守的規(guī)矩就是法。昔漢宣帝教育太子曰‘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這里的法是法家的‘法’,是謂外儒內(nèi)法。”

“可是臣以為,此‘法’應(yīng)為‘規(guī)則之治’,先秦儒家學(xué)說的精華在于‘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此話的重點就在于‘有恥且格’。”

“而有恥且格的重點,要落在‘格’字,‘格’訓(xùn)為‘升’,就是要有上進(jìn)心和自我完善??鬃又鲝埖氖且环N能使人不但有羞恥感,而且能自我激勵,自我完善的良性政治?!?

“所以‘仁政’學(xué)說的核心就在:讓政治和律法服務(wù)于人,并使一切人的善性和積極性都能被激發(fā)出來,從而讓國家建久安之勢,成長治之業(yè)。”

永明帝甚是驚訝:“朕能理解先生所說的仁治,但跟規(guī)矩有何關(guān)系?”

“良好的政治,是為了天下一切人的自我完善提供好的條件,這就是儒家學(xué)說最了不起的地方。但是,良好政治的達(dá)成,是需要隨著人的認(rèn)識提高,為適應(yīng)新的需求而能不斷改進(jìn),這也為現(xiàn)實中的制度改革預(yù)留了空間?!?

“世上哪有一成不變的制度?總要因時而異,因事而異。對于天子而言,仁就是愛民、惠民,仁與禮又不分家,那么世事變化,禮自然也要隨之做出調(diào)整,其調(diào)整的依據(jù)就是‘仁’?!?

“按照禮來做事,就是‘禮也’,不按禮來做事,就是‘非禮也’,此話再解釋解釋,就是‘禮也’是合乎法的,‘非禮也’是違法的……”

“呵呵……”永明帝竟聽出了一絲諧趣:“朕記得還是太子那會兒,就及愛聽先生的課,如今依然是這般感覺。那么朕也想問問先生,所謂‘禮’,朕的理解就是祖宗之法,既然先生又說制度也需要改進(jìn),難不成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也要改?”

李琚沉吟片刻,道:“恕臣直言,若是祖宗之法已不能讓人‘有恥且格’,那就必須要改。孔子也認(rèn)為,社會需要什么樣的制度,只需重申禮的內(nèi)容即可,然后根據(jù)時代的變化,在舊禮上進(jìn)行適當(dāng)?shù)恼{(diào)整?!?

“說的好!但還有一點,‘禮’僅靠自身道德恐怕不足以維持。”

“陛下說的沒錯,所以孔子才會認(rèn)為分封是最好的體制,所謂諸侯坐大,陪臣執(zhí)國命,就是‘禮崩樂壞’。不過仔細(xì)想來,個中的關(guān)鍵還是在于平衡。”

“怎么講?”

“不同勢力之間,不同人群之間,訴求不同、目的不同、手段不同,平衡即統(tǒng)一,要想統(tǒng)一起來就必須有一個好的規(guī)則,好的規(guī)則就必須去私立公。其實《韓非子··八經(jīng)》里也有講到:‘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者,有好惡,故賞罰可用。賞罰可用則禁令可立而治道具也’。也有:‘故當(dāng)今之時,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國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則兵強(qiáng)而敵弱’?!?

“先生今日又給朕上了一課,居然從青詞說到了「八經(jīng)」……朕深感受益匪淺吶?!?

“呵呵,老臣只是最近重讀「治黎策」,頗有些和以往不同的悟罷了,也多謝陛下能有耐心聽老臣的嘮叨?!?

“先生是朕的老師,當(dāng)年對朕的教誨,朕一直不忘,所以也希望先生能好好的。上回先生請辭,朕可不答應(yīng),希望先生還能多陪朕幾年吶?!?

“承蒙陛下不嫌棄,但臣老啦,也就只能再干幾年,可是陛下還是需要更年富力強(qiáng)的臣子?!?

永明帝沉吟,須時問道:“那以先生之見,何人算得上年富力強(qiáng)?”

李琚微微一笑:“老臣覺得,齊梅尓齊總漕倒是不錯……”

稍頓片刻,繼續(xù)道:“如今內(nèi)閣四人,除了劉閣老還算年輕一些,其余也都不小了。”

永明帝看著李琚,眼神里依然帶著審視,不過多了一絲玩味:“先生之意……”

李琚笑著道:“誰都知道總漕一直以來都是‘燙手的山芋’,看著風(fēng)光,實為難。其實這一年多來,臣也在關(guān)注漕運,說實在,他對有些事的處理,有些絕對。但臣后來想,或許也沒什么不好,畢竟對于漕督一職來講,往往個人的素質(zhì)可能更重要?!?

“所以臣以為,齊總漕或許可勘大用。”

“比如入閣?”

“這也沒什么不好,如今我四人每日處理公文已是身心俱疲,多一人好啊,至少能分擔(dān)一些?!?

話說到此就此打住,永明帝沒再繼續(xù)問下去,該表達(dá)的也表達(dá)了,該明白的也都明白了。

他繼續(xù)欣賞著晚來天色,突然想起一句詩:落霞與孤鷙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雖不夠貼切,但至少也表達(dá)了一種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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