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津燃，是你嗎，出來！”他大叫，雙眼死盯著玻璃里的倒影。

過了一會兒，他保持視線，慢慢地坐下，嘴里緩緩說著：

“陳津燃，原名陳二娃，安徽廣德人，家中行二，上有一個哥哥，名叫陳大金，是一個殺人慣犯，父親早年半攤在床，家里收留過一個外姓男人，有精神病。當時有傳言父親沒有生育能力，哥哥其實是精神病的所出，所以哥哥后來成了一個變態殺手。然而弟弟卻是多年后出生，身事成謎。多么悲催的身世，陳津燃，我猜是不是精神病又回來了，又生了你這個殺人的小雜種。

你很小的時候被你哥哥帶著身邊，兩人曾經相依為命，你親眼見過他殺人對不對？后來你哥躲回老家，你為了自己的學業，出賣了哥哥，向警察舉報了自己的最親的人，是嗎？所以你能在警察幫助下，改了名字，連檔案里也只字不提，而且你山里的老家實行過扶貧改遷，知道你們家實情的人越來越少。你在女朋友的幫助下，遠離家鄉，上大學，考研，你幾乎可以擺脫一切了，然而，已經遠在上海的你，卻偏偏碰到一個不知道如何得知你的過去的同鄉學妹——簡遙。

我想她知道的，應該比你女朋友多吧，至少比我現在查到的多。親愛的簡遙同學啊，當她拿到你的把柄，一定樂壞了，怎么也要物盡其用吧。

我猜她一定用了很溫柔的方式，在顧全你的面子的情況下，威脅著你。而你，為了不讓她曝光你的過去，為了藏起你那骯臟的出身，只能受她脅迫，受她驅使和奴役，還要表現得心甘情愿，毫無怨言。你是不是替她做了很多課業上事，真是難怪了——

你原來的生活恐怕也不如意吧，回到家，你面對的又是一個知道你底細的女朋友，一個代表著你的過去，你的出身，你的生活，代表著你最不愿面對的自己的那一面的女人，她和生活一起驅使著你，奴役著你，你覺得無處容身嗎？

還有毫不知情的我，因為看重你的能力，給了你份額最重的工作，推遲你的畢業，在你看來或許也是一種奴役，所以你也恨我。你應該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對嗎，就像現在的我一樣，都想殺人了。

后來魏書成找上門了，你發現天中集團來挖人，背后竟然有簡遙的手筆，是簡遙和你說的嗎？你終于意識到了，這個女人并不打算輕易放過你，哪怕你畢業，離開。

——對一切早已忍無可忍的你，殺心頓起。”

陳津燃站了起來，向著影子走進兩步，這里看得更清楚。巨大的落地玻璃，映著陳津燃孑然一人。只有后面潔白的同樣巨大的墻面上，掛著的兩幅油畫——迷鹿和薔薇，倒影里，陳津燃剛好站在兩幅畫的中間。

“生存和繁衍，是所有生命的屬性，對嗎，可憐的人類。”

他對視著倒影，至雙眼發紅，聲音大了一些，又說：

“很好，不愧是我看中的學生，你是什么時候開始布的殺局，是從魏書成找上門的時候，還是從簡遙在辦公室說起浴缸的時候，這么點風牛馬不相及的事，你就能開局了？——真是天才。

黃色網站是你貌似不經意介紹給趙桐這個色鬼的，但你推送的是加了自己插件的轉代網站。趙桐搞設備出身，軟件并不精通，他那個私密的手機早進了你的掌控，他還找你做他和魏書成的中間人，你適當的時候做一些推送，引導他用了網站里的聊天功能。于是，一切便如你所愿，你監視了他們所有的聊天，也參與了聊天，你可以隨意代替任意一人向對方發送消息而不被察覺。其實這點網絡技術對你來說不算什么，但我想不到你還是玩弄人心的高手——把二人的品性掌握得那么精準，寥寥數語就引導聊天走向，兩方都還以為對方是主導，而己方附從責輕。妙哉！

你插入最多的內容是給趙桐布置所謂刑罰的任務，特別是鐵裙的形制，你一定給出明確的建議，甚至包括火燒的痕跡。你很聰明，你引導魏書成也參與討論，二人就算對質，也是互相推卸指責，警察也只能困在是否買兇的窠臼里出不來，看來你打算到了最壞的情況。

所謂刑罰現場，是看了你哥哥殺人現場得來的靈感嗎？太合適了，恰好成了你隱藏殺人手法的迷魂陣。

你影響了簡遙，讓她自己海淘了那款浴缸，你透露有貨車，她習慣性地使喚你，讓你打理善后，順理成章。

浴缸的事簡遙放心交給你，完全不管，你必然隱藏身份，偷偷地從物流站拉回來，放進自己家的院子，然后拆了木箱，在浴缸里做手腳。好吧，不就拆一臺電磁爐，加一塊電池的事，多簡單。

獨立浴缸底部內凹很大，足夠你裝進去超級電池，直改交，銅盤線圈，還有通訊裝置，最后用速凍石膏做好表面，不露痕跡。

石英石浴缸——二氧化硅，厚度相宜的浴缸底是再合適不過的玻璃臺面，整個浴缸被你改造成了遠程遙控的電磁爐，而鐵裙，正是你訂制的那口鍋。

簡遙被你用這口鍋給活活煮了。

多么巧妙的殺人計劃，就算警察僥幸識破手法，都難有證據將你定罪。為了隱藏感情關系而習慣刪除記錄的簡遙手機里，幾乎沒有你的信息，你有很多辦法和時間把你和浴缸的聯系完全切斷，做一個死無對證。不過可惜的是——發生了一點意外。

趙桐放的三個偷拍攝像頭，其實是你給的位置，其中兩個看似監視著我家里和實驗室的，實際上是只為顯示保溫杯附近的情形，是為了毒殺我而不受懷疑所準備的。

還有就是辦公室拍到視頻的那個，當初我以為簡遙故意陷害，沒再找找其他監控，是為失策。

你知道簡遙這個浪蹄子和我私下里喜歡打情罵俏，玩點誘惑勾引的曖昧把戲，你本想拍點素材刺激魏書成，醞釀一些不利于我和課題組的風言風語，然后再適時向魏書成拋出簡遙和林建云的關系。可是沒想到一下手就拍到那么刺激的畫面，這于你是難得的操控機會，但魏書成受不了，他急于曝光視頻，你沒有辦法，只能趕在視頻曝光之前，簡遙還不知情，生活正常的時候，急沖沖改好浴缸送進去，事發突然，一時無他，你動用了認識的人——老田。

要不以你謹慎的性格，恐怕我還抓不到這只躲在浴缸里的幽靈。

殺人時間安排在一個星期大廈監控覆蓋之后，除了不讓浴缸引出注意，也留給趙桐制作工具的時間。期間你引導聊天讓趙桐在學校盯梢簡遙，從而引出她和林建云的不堪關系。雖然在你預料之中，也算是一切順利。最終，趙桐根據你在數次聊天中偷偷加入的額外要求，完成了魏書成看到的視頻里的一切。

把穿著鐵裙的簡遙放進浴缸里，讓鐵裙擺正就位，一切繁雜背后，你就等這一步，然后跟著我遠在杭州的你，只需輕輕滑動手指，發出指令。咻——

本來你還可以加個保險，事后去現場拆除裝置，不過這有點冒險，禍福難料。”

陳津燃給自己倒了杯水，走到油畫《薔薇》前面，喝一口水。

“你什么時候開始覬覦她的存在，你是有多愛她，愛到非殺死我不可，你覺得你有機會可以染指她嗎？”陳津燃把杯子砸在地上，玻璃碎飛了一地。

“好吧，這個世界上沒有完全痛苦的生命，進化到人這種東西，可不就能形而上地快活著。但是你要知道，你就是一條可憐蟲，你自以為的愛，不過是袒露著生殖器自我欣賞，還不如一朵花來得真實。”

陳津燃摸了一下油畫《薔薇》，臉色露出一絲悲傷的神色，他轉過身，又看向玻璃中的倒影。

“雪卡毒素，天然來源海洋，很難聯想到淡水魚身上。很少人知道，野生的溪石斑居然帶毒，而且這個毒就是雪卡毒素，這個知識真挺冷門的，事實上，就連知道這種魚的人，都不會太多。

此魚含毒量甚微，主要存在內臟里，你殺了這么久的魚，提煉到的也不多吧，這個技術不不容易，是為我提前準備的嗎，看來你在我身上了下了本錢啊。

雪卡毒素是親脂性物質，你將它溶在動物的固體油脂里，然后填在杯子出口水的多處空隙之中，為了維持低溫，讓它保持凝固，不被輕易地沖洗掉，你在保溫杯里加了干冰。梅姨這個老糊涂在裝杯前的沖洗相當潦草，水溫也不夠，自然洗不了什么，也注意不到。

那天晚上，趙桐偷換杯子本在你受意之下，你要做的只是在他換杯之前，在客廳里找到機會，把準備好的外觀一模一樣的有毒杯子，偷換掉趙桐藏著包里的杯子，趙桐走得時候，換走我的杯子，留下了帶毒的杯子。你完成了下毒，神不知，鬼不覺。

你和梅姨關系好，你在我家熟門熟路，你知道那個東西本身就有腥味，我喝它只為養生，并不喜歡，所以只在很渴的時候，一口喝掉，你對我的生活有精準的掌握，看來你一早就已經處心積慮。

等一下，我明白了。你殺我不是一不做，二不休，簡遙只是前菜，一直以來，你的大餐都是我。為什么，還有原因嗎，難道說，你比我先一步打破我們技術上的壁壘，你早早就知道了我們這個驚天大成就能夠實現，你引而不發，最終除掉我，是為了獨占研究成果，只要你得到這個成就，一切卑微都可以迎刃而解，你甚至覺得有機會能得到她，是不是？”

陳津燃坐了下來，神情微顯蕭索。

“一切謎團都已經被我解開，你再聰明，在我這里也是不值一提，我是你老師，知道嗎，你沒想到吧，你的人現在都是我的了，哈哈，還想醒來，做你的夢，我告訴你，我不會放過你，我會把你連同你這骯臟的肉體一起親手葬送，你給我乖乖等著。

怎么，害怕了嗎，倒是吭一聲，你能嗎？”

陳津燃說得實在是累了，你靠坐在沙發里，眼睛一直睜著，然而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表情漸漸松弛了，動作越來越少，呼吸愈發均勻，終于，雙眼輕輕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