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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冰山上的來客(二)

在邊卡營房下面的草地上。

戰(zhàn)士們正在練習(xí)叼羊賽馬,二十幾匹矯健的戰(zhàn)馬擠作一團(tuán),像旋風(fēng)般在草地上追逐。

一班長阿都拉和二班長沙比爾·烏受爭奪一只羊子,堅(jiān)持不下。戰(zhàn)士它什邁提斜刺里插過去,把羊子奪在手里,拍馬向優(yōu)勝區(qū)拼命地跑去。

沙比爾·烏受哪里肯舍,他人高馬快,四蹄蹬開,躥幾躥就趕上了。它什邁提知道二班長的膂力,急忙把羊夾在腿下,伏著身子。沙比爾·烏受幾次探過手去抓羊,都被它什邁提用脊背隔擋開去。人靠人,馬擠馬,看看跑到終點(diǎn)了,沙比爾一時性起,來了個馬上捉俘虜,連人帶羊一齊擒過馬去。

它什邁提順手把羊丟在地下,被阿都拉趕上,從馬上探身拾起來投進(jìn)優(yōu)勝區(qū)。

排長楊光海攔住了沙比爾·烏受的馬頭,舉手示意停止,戰(zhàn)士們便跳下馬向排長圍攏。

楊光海:“同志們,明天尼牙孜家舉行婚禮,二班長沙比爾·烏受不能參加叼羊賽馬,因?yàn)樗敢?guī),侵犯了戰(zhàn)士它什邁提!”

沙比爾:“報(bào)告排長,我去牽羊送禮,給客人們做抓飯吃!”

楊光海不加可否,他用征詢的目光望著戰(zhàn)士們。

戰(zhàn)士們:“同意!”

楊光海:“好,遛馬!”

戰(zhàn)士們牽馬在草地上繞著圈子。三班長杜大興拍拍二班長的肩膀。沙比爾·烏受聳聳肩,遺憾地一笑。

杜大興:“叼羊賽馬,叼羊的大王不能參加,這個婚禮可是美中不足啊!”

沙比爾:“唉,什么事都壞在這兒(拍拍頭),我的腦袋好熱!”

遠(yuǎn)遠(yuǎn)的靠東南的谷口上——黑熏溝,有成群的丁字鷹飛上飛下地盤旋,引起排長楊光海的注意。

楊光海:“一班長!”

阿都拉:“有!”

楊光海:“你看黑熏溝口是什么?”

阿都拉:“丁字鷹!”

楊光海:“是啊,是丁字鷹……”

阿都拉:“地下一定有食物!”

楊光海:“沒有食物它們不會集合,現(xiàn)在我們需要知道是什么食物。”

阿都拉:“可能是大頭羊?”

楊光海:“不對,大頭羊夏季是不下山的!”

阿都拉:“排長,請?jiān)试S我去看看!”

楊光海:“去一個小組,帶武器!”

阿都拉:“是!”

微風(fēng)飄來一陣歌聲、手鼓聲和響亮的鷹笛聲,一簇迎親的人們很快轉(zhuǎn)過山彎在草地上出現(xiàn)了。

新娘的紅面巾在迎風(fēng)招展。

新郎隨著歌聲的旋律輕輕地?fù)u晃著鞭子。

人們馬上的歡舞,以及放著快步小走的馬蹄,這一切給草地上帶來了愉快的情緒。

遛馬的戰(zhàn)士們望見迎親的隊(duì)伍都鼓掌歡呼起來。

尼牙孜老遠(yuǎn)便親親熱熱地喚著每個戰(zhàn)士的名字問好,當(dāng)他望見楊排長趕過來歡迎他的時候,老牧人急忙滾鞍下馬,趕過去和楊排長握手、擁抱、摸胡須(這是塔吉克的禮節(jié))。戰(zhàn)士們圍住新夫婦向他們祝福。

尼牙孜:“一來一往就是半個月,排長,你想我了吧?”

楊光海:“大叔不在家,卡子上像缺棵拴馬樁子一樣,這心都攏不住了!”

尼牙孜拍拍他的馬褡子:“你摸摸這里是什么?”

楊光海:“不用摸,準(zhǔn)是六十度!”

尼牙孜:“行,算你猜對了,咱們塔吉克人可受不了這個,在貿(mào)易公司我說先灌一口嘗嘗……嘿!嗆得我鼻涕眼淚都下來了,只覺得心里發(fā)燒、腦袋發(fā)漲,哎,真沒口福享受這個。好吧,明天瞧你們的,我倒要看看這股辣水兒你們怎么喝!”

楊光海:“尼牙孜大叔,那可不敢多喝,喝多了天旋地轉(zhuǎn),臨走摸不著帽子,就可能頂走你一口鍋呀!”

尼牙孜:“鍋里再有半鍋酸牛奶子,那就打扮得更漂亮了!”

人們哄然大笑。

隨著笑聲,鷹笛響了,手鼓響了,邊卡有名的歌手它什邁提拿下尼牙孜的野羊琴,亮開嗓門豪放地唱著歌。

沙比爾·烏受尖銳地吹了聲口哨,人們便開始跳起塔吉克舞。

它什邁提唱著:

下馬吧,新郎,

當(dāng)心,抱著你的新娘!

人們哄笑地和著:

下馬吧,新郎,

當(dāng)心,抱著你的新娘!

阿不力孜果真跳下馬,回身把新娘抱下來。

它什邁提繼續(xù)唱著:

大方的,新郎,

當(dāng)心,拉住她的衣裳!

大家輪著班兒,

看看她是什么模樣!

人們哄笑地和著:

嘿!

大家輪著班兒,

看看她是什么模樣!

新娘緊緊地拉住面巾,把臉靠在馬鞍子上。

人們哄笑著,打趣著,盤旋著,邀請著……

突然,遠(yuǎn)處有人力竭聲嘶地喊著:“排長在不在?排長在不在?”

這呼聲像一道驚人的閃電,驅(qū)散了草地上沸騰、歡快的歌聲,于是一切都戛然而止。

排長霍地從人叢里沖出去。

楊光海:“發(fā)生了什么情況?”

一匹戰(zhàn)馬,四蹄蹬開,肚皮幾乎擦著草地,卷著滾滾的煙塵,向人叢飛奔。

跑至切近,馬上的戰(zhàn)士急忙把馬一帶,兜了個大圈子,人們才看清他的身上用帶子縛住一個女人,那女人垂著頭,口里吐著沫子。他來不及下馬,便喊了聲:“報(bào)告,有緊急情況!”

尼牙孜、阿不力孜父子不約而同地驚呼了一聲:“朵絲儂莎阿汗?”便倉皇地趕過去把戰(zhàn)士托下馬來,慌亂地解著縛在兩人身上的帶子。

帶子勒得死死的,戰(zhàn)士愈是拼命地掙,人們愈是解不開……

楊光海:“二班長!”

沙比爾:“有!”

楊光海:“集合部隊(duì)!”

沙比爾:“是!”

楊光海:“三班長!”

杜大興:“有!”

楊光海:“動員迎親的親友們回去!”

杜大興:“是!”

于是戰(zhàn)士們紛紛地拉住馬,系彈帶,挎戰(zhàn)刀,背武器……

迎親的人們混亂地拖著鼓、拎著鷹笛,議論著、耳語著,向卡子后邊的土屋跑去。

只有新娘一個人,蒙著面巾,立在草地上側(cè)耳聽著身邊發(fā)生的一切……

新郎抽出刀子,“哧”“叉”割斷了帶子,老人手忙腳亂地?fù)碇浣z儂莎阿汗:“你明白明白,看看爹回來了,爹回來了!”

戰(zhàn)士掙脫開身子,緊跑幾步,在排長面前立正站住。

戰(zhàn)士:“報(bào)告排長,按你的指示我們?nèi)ズ谘瑴峡冢愤^尼牙孜的獨(dú)立家屋,發(fā)現(xiàn)牛羊四散、門戶大開,不見了尼牙孜大嬸和傻姑娘朵絲儂莎阿汗。班長按你的指示繼續(xù)向黑熏溝搜索前進(jìn),命令我向西南和正南方向搜索。后來我在距離獨(dú)立家屋正前方六十米的河灘里,發(fā)現(xiàn)傻姑娘昏在那兒,當(dāng)時我把她喚醒背在馬上,在馬上她又昏了過去……”

老牧人張口結(jié)舌地怔住。

阿不力孜:“那我的媽媽呢?”

戰(zhàn)士:“尼牙孜大嬸去向不明!”

黑熏溝。

一班長阿都拉用戰(zhàn)刀在地上劃著圈子,每個圈里圈著一只大熊的足印。

在足印的附近扔著一支步槍、一堆血跡斑斑破碎的衣服、一雙塔吉克女人穿的靴子,還有一只被丁字鷹啄亂了的死羊。

大熊的足印迤邐向黑熏溝走去。

阿都拉:“回去報(bào)告排長。”

戰(zhàn)士:“是!”

卡子前的草地上。

楊光海:“三班長帶著一個班檢查絕跡地帶,然后用下半班撤換零號的埋伏;一班、二班回卡子上待命;二班長留下!”

杜大興:“是!”

沙比爾:“是!”

朵絲儂莎阿汗清醒過來,她視而不見地時哭時笑,恐懼地四下張望著。

尼牙孜:“孩子,看看,爹回來了!”

朵絲儂莎阿汗摟住老人的脖子放聲大哭。

傻姑娘:“爹……”

尼牙孜:“說吧,出了什么事?孩子!”

她掙扎著站起來,目瞪口呆地巡視查看每個人的臉,最后她對著披著面巾的新娘凝視了許久,齜牙一樂,又大聲號啕著,撒腿跑了……

阿不力孜幾步追上她,一把揪住她的領(lǐng)子。

阿不力孜:“你要干什么?”

傻姑娘:“找媽,找媽媽去!”

阿不力孜:“媽媽到底哪兒去了?”

傻姑娘抽抽噎噎地哭了。

阿不力孜焦急地:“說呀!”

傻姑娘:“人熊……搶羊子……媽媽去追人熊……嚇?biāo)牢伊恕瓏標(biāo)牢伊恕?

阿不力孜:“哎呀!是不是你又犯瘋病了?”

傻姑娘嘻嘻地笑了一陣,笑過又哭了。

忽然,她跳著腳,掙脫阿不力孜的手,咬牙切齒地走近新娘。

傻姑娘:“我瘋,我傻,我哪有她長得好!”

她“哧”的一聲,一把扯開新娘的面巾。

新娘瞪著一對明亮的眼睛,驚訝地望著她。

從黑熏溝回來的戰(zhàn)士趕到了,跑到排長的面前翻身下馬。

戰(zhàn)士:“報(bào)告排長,在黑熏溝口,發(fā)現(xiàn)尼牙孜大嬸帶著血跡的衣服、靴子和一支七九步槍扔在地上,旁邊有大熊的腳印,一班長留在那里聽候你的指示!”

沙比爾:“排長,我去搜索黑熏溝!”

楊光海保持著習(xí)慣性的鎮(zhèn)靜,沉默地思索著。

老牧人木然呆住,他嘴角抽搐著想說什么,但他覺得似乎有什么東西噎住了嗓子。他雙手捂住臉,像一垛大墻要坍倒下去……

新娘與傻姑娘趕過去扶住他,傻姑娘哀痛地喚了一聲:“爹!”于是老牧人的眼淚奪眶而出,淚珠沾滿了他的胡須。

阿不力孜一聲不吭,忽地跳上馬背,狠狠幾鞭子,匆匆而去。

尼牙孜摘下頭上的氈帽,拭了一把淚,他聲音響亮而凄厲地問著:“在哪兒?”

戰(zhàn)士:“黑熏溝!”

變天了。

黑霧又遮天蓋地來了。

尼牙孜踉踉蹌蹌地向前奔去。

新娘拉馬追著他。

傻姑娘:“爹!你別去!”

風(fēng)暴卷著砂石滾滾而至。

尼牙孜被風(fēng)暴刮得搖搖晃晃地打轉(zhuǎn)。

阿依仙木大聲喊:“爹,你騎馬呀,你回來騎馬去!”

楊光海、沙比爾·烏受和戰(zhàn)士伏在馬背上飛快地頂風(fēng)跑著。

當(dāng)他們趕上尼牙孜,楊排長空出左鐙,揪住尼牙孜的膀子用力一提,尼牙孜左腳搭上鐙,就勁跨上排長的馬背。

新娘拉馬轉(zhuǎn)回來走近傻姑娘,她遵照塔吉克人的禮節(jié),先去吻吻傻姑娘的嘴,但是傻姑娘卻冷冷地避開了。

阿依仙木:“朵絲儂莎阿汗姐姐,上馬吧!”

傻姑娘:“把我從馬背上扔下來,就是請你騎上去,走你的吧,新娘子,我不配!”

風(fēng)沙迷住新娘的眼睛,當(dāng)她揉出眼角的灰沙,傻姑娘的蹤跡已經(jīng)在風(fēng)沙里消失了。

風(fēng)暴過去了。

藍(lán)天里的白云悠悠東去。

楊光海、阿都拉、沙比爾·烏受三個人并著馬在草灘上往回走,后面戰(zhàn)士的馬上掛著破碎的衣服、靴子和七九步槍。

阿都拉:“一般地說熊是不吃人的……”

沙比爾:“一定是尼牙孜大嬸開槍打它,把熊惹火了,它要報(bào)復(fù)!”

阿都拉:“我懷疑會不會有敵人?”

沙比爾:“開玩笑,國境線上有埋伏,無名溝和黑熏溝里都是七千米的冰山,鳥飛不過的天險(xiǎn),你把敵人說得也太玄了!”

排長一直保持沉默,一邊思索著,一邊聽著兩個班長的爭辯。

阿都拉:“可熊又拖羊干什么?”

沙比爾:“跟野獸還講什么道理!”

阿都拉:“野獸也有它的性格和習(xí)慣。”

沙比爾:“你知道山羊幾點(diǎn)鐘起床?人熊幾點(diǎn)鐘開飯?”

阿都拉:“這不是研究問題,你這叫抬杠!”

沙比爾:“問題研究得已經(jīng)夠了,事實(shí)俱在,難道你不相信活人的眼目?”

排長默默地聽著他們的爭論,突然傳來“撲通”一聲巨響,他勒馬向遠(yuǎn)處看去,冰河上游一個人影在激流中浮沉。

阿都拉:“誰?”

沙比爾:“好像是傻姑娘!”

他們催馬急向河谷奔去。

傻姑娘隨波逐浪地在激流里掙扎著,翻滾著……

沙比爾·烏受緊跑幾步,跳進(jìn)水里,把她抓住,所幸河水不深,只往起一托,傻姑娘便就勢腳踏實(shí)地站住了。

沙比爾:“你怎么掉下河了?”

傻姑娘:“我愿意!”

沙比爾:“你又犯糊涂病了?”

傻姑娘:“我明白……”傷心地哭泣著,“我去找我的媽媽和親生父母!”

沙比爾:“你呀,真是個不幸的野鴿子,落山山崩,落地地裂!”

楊光海:“二班長,你送她回去!”

沙比爾:“是。”

傻姑娘:“撒開,我不回,有了新娘子我是多余的刺!”

沙比爾扯住她走上河坎:“那也用不著跳河尋死啊!”說著他自己先跨上馬,傻姑娘被阿都拉托著半推半就地騎上馬背。阿都拉怕出意外,又用繩子把她攏在沙比爾腰上。沙比爾回頭說了聲:“你可好好騎住!”便催馬跑了。

楊光海與阿都拉默默地走了幾步,當(dāng)排長攀鞍上馬的時候,他一腳踏住鐙又凝神停住……

楊光海:“一班長,你說她為什么投河?”

阿都拉:“不幸的人,又遭遇了不幸。”

楊光海:“此外呢?”

阿都拉:“得不到阿不力孜的愛情!”

楊光海未加可否,遲慢地跨上馬背,信馬由韁地走著。戰(zhàn)馬向前走了幾步,便停下來啃地面的小草。排長坐在馬上聽之任之,動也不動地凝神沉思著……

阿都拉雖有一肚子疑問,但是他不想再打擾排長。他把馬輕輕勒住,他知道排長正絞盡腦汁尋找一把開啟迷宮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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