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還未破曉。

一隊狼狽不堪的人馬，裹挾著濃重的血腥與殺氣，出現在了京城德勝門外。

守城的兵士，在看清來人時，無不駭然變色！

為首的，竟是那位前夜“奉旨送行”的新科案首——賈瑛！

他身上那件半舊的青衫，早已被撕裂了數道口子，上面血跡斑斑，也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他臉色蒼白，神情疲憊。

他的身后，是三個同樣渾身浴血、攙扶著彼此的韃靼兵。

他們的眼中，充滿了悲憤與恐懼。

而在他們中間，是一具用韃靼王子的華貴披風，草草包裹起來的尸體。

這個慘烈的組合一出現，如同一顆投入火藥桶的火星，瞬間引爆了整個京城的防務系統！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通過層層通報，直通紫禁城的深處！

半個時辰后，皇極殿。

本不是大朝會的日子，此刻，殿內卻已站滿了聞訊緊急趕來的文武百官與內閣重臣。

氣氛，壓抑得仿佛要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殿中央，那幾個剛剛從血腥戰場歸來的人身上。

賈瑛，作為“唯一幸存的、清醒的大周人證”，與那幾個幸存的韃靼兵，一同跪在了御座之下。

他的身前，放著一個用手帕包裹的小物件。

御座之上，慶歷帝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但那陰沉之下，卻又隱藏著一絲無人能懂的期待。

“賈瑛。”

皇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昨夜，究竟發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地，給朕，給這滿朝文武，說清楚！”

“臣……遵旨?！?

賈瑛的聲音，帶著幾分刻意營造的沙啞與疲憊。

他先是將那個物證，恭恭敬敬地，高舉過頭頂。

“陛下，請容臣，先呈上一份從刺客尸身上，搜出的證物。”

戴權連忙走下丹陛，接過，轉呈御前。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好奇那是什么。

賈瑛這才緩緩地，開始了他那場早已在心中排練了千百遍的完美陳述。

他的敘事，充滿了細節，將那種命懸一線的驚恐與混亂，描繪得淋漓盡致。

“……昨夜黃昏，臣奉旨于十里長亭，為伯顏王子送行。王子殿下……他還與臣，談論詩文，言笑晏晏……”

他先是將開場的氣氛，說得無比和平，與后續的血腥形成強烈對比。

“……然，就在此時！林中殺機陡現！數十名身著‘女真馬匪’服飾的刺客，悍不畏死，直撲王子儀仗！”

“臣與王子，皆被韃靼護衛拼死護在陣中。然，正當戰況膠著之際……更駭人聽聞之事，發生了！”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

“竟又有另一撥刺客，偽裝成我大周京營軍士的模樣，從另一側殺出！其心之歹毒，手段之狠辣，簡直聞所未聞！”

這番話一出，滿朝嘩然！

京營？

那可是天子腳下的禁軍！

賈瑛沒有給任何人交頭接耳的時間，他的語速，陡然加快，將那場荒誕的“黑吃黑”混戰，徹底定了性！

“那伙偽裝成京營的刺客，其心尤為險惡！他們非但對王子痛下殺手，更對那些‘女真馬匪’，也展開了無情的屠戮！仿佛……仿佛是要將所有知情者，都滅口在當場！”

“臣，僥幸于亂軍之中，躲過一劫。最終……最終，待塵埃落定，王子殿下他……”

賈瑛的聲音，帶上了恰到好處的哽咽。

“臣在檢視刺客尸身時，于一個偽裝成我大周軍士的刺客頭領口中，偶然發現，其齒內，竟藏有機關！”

“臣斗膽，以韃靼烈酒灌之，竟逼出此物！”

他指向了皇帝御案上的那個證物。

皇帝示意戴權展開，只見那手帕之中，是一顆小小的、被碾碎的蠟丸，和一小撮……極其醒目的、與尋常狼毛截然不同的藍色狼毛！

“陛下！”

賈瑛抬起頭，那張沾染著血跡的清秀臉上，此刻充滿了悲憤與后怕，他用一種近乎于咆哮的聲音，為這場彌天大案，做出了最終的、不容置疑的“蓋棺定論”！

“陛下！此乃女真人之毒計啊！”

“他們先是偽裝成我大周軍士，刺殺韃靼王子，要嫁禍于我大周！又派出一撥人，偽裝成他們自己的模樣，刺殺臣，便是要一石二鳥，再挑起一重仇恨！讓兩撥‘刺客’，死無對證！”

“他們就是要用這種方式，讓我大周與韃靼，陷入血戰！他們好坐收那漁翁之利??！”

“其心之險惡，天地不容！”

這一番陳述，邏輯縝密，又有物證加持，簡直天衣無縫！

他身旁那幾個幸存的韃靼兵，更是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拼命地對著龍椅磕頭，用蹩腳的漢語，哭喊著，痛斥著女真人的“卑鄙無恥”！

御座之上，慶歷帝靜靜地聽完了一切。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

但那龍椅的扶手，卻已被他捏得咯咯作響。

許久，許久。

他那張陰沉的臉上，才緩緩地，綻放出了一絲……龍顏大悅的笑容！

完美！

這簡直是太完美了！

他原本還想著，該如何將這場“失敗的刺殺”，給圓回來。

沒想到，這個賈瑛，這個他本準備“順手犧牲掉”的棋子，不僅自己活了下來，還給他，送來了這么一個完美的、足以讓所有人都閉嘴的臺階！

不！

這不止是臺階！

這是一把遞到他手上的、可以名正言順地，去向女真人“問罪”的……絕世好刀！

“好！好！好！”

皇帝猛地一拍龍椅，霍然起身！

“好一個女真毒計！”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帝王的雷霆之怒，

“好一個臨危不亂、智勇雙全的賈瑛！”

他看著跪在殿下的那個血衣少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欣賞與滿意！

“賈瑛聽旨！”

“臣，在?！?

“你于國難之際，不畏生死，查明真相，保全了我大周與韃靼的邦交，此乃奇功一件！”

“朕，賜你黃金百兩，錦緞百匹！”

他頓了頓，又拋出了一個更具分量的賞賜！

“更特許你，以秀才之身，入翰林院，為‘見習修撰’！待來年秋闈之后，再行實授！”

滿朝文武，再次嘩然！

以秀才之身，入翰林清流之地見習！

這可是開國以來，聞所未聞的殊榮??！

皇帝的目光，又落在那幾個韃靼兵身上，語氣變得溫和了許多：

“你們的王子，是為奸人所害。這份仇，朕，記下了。朕會派專使，護送你們，和王子的靈柩，回歸草原。告訴你們的大汗，朕，會給他，也給我大周，一個交代！”

一場足以顛覆王朝的戰爭危機，就在這一場驚心動魄的殿前問對之后，被賈瑛的三言兩語，徹底化解，并……禍水東引。

他贏了。

以一種，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