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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北戰南成

時序,已入八月中旬。天氣開始轉涼。

京城那股因“萬壽血案”而起的喧囂與恐懼,漸漸被秋日的幾場涼雨沖刷殆盡。

然而,在那看不見的北方邊境,一場真正的、由鮮血與陰謀點燃的戰爭,才剛剛拉開它殘酷的大幕。

最新的朝廷邸報,和柳溶月從理國府帶來的內部消息,都在印證著賈瑛當初的預判。

——韃靼與女真,在遼東的白山黑水之間,爆發了大規模的血腥沖突。

據聞,吃了啞巴虧的韃靼大汗,將所有的怒火,都傾瀉到了他認定的真兇女真人的身上。

數萬鐵騎,以復仇為名,對女真諸部,展開了瘋狂的報復性攻擊。

而大周朝廷,則是一副“置身事外”的超然姿態。

慶歷帝甚至還下了一道“為了邊境安穩”的圣旨,象征性地,向那些“屢受騷擾、處境艱難”的女真各部落,“賞賜”了一批早已從武庫中淘汰下來的陳舊鎧甲和生銹兵器,并對他們開放了利潤微薄的食鹽貿易。

這看似是“援助”,實則是往那本已燃燒的草原大火之上,又澆上了一勺滾油。

北風凜冽,馬踏玄水。

那遙遠的、血腥的殺伐,與京城內的歌舞升平,仿佛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世界。

賈瑛每日看著邸報上的戰況,心中卻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北方的每一捧血,都有他當日在長亭,親手埋下的種子。

而當北境正陷入戰火的泥潭時。

京城西南郊,那座曾被所有人視為“賠錢貨”的慧平溫泉莊,在歷經了數月的、近乎于“脫胎換骨”的緊張施工之后,也終于,褪去了所有的塵埃與破敗,展露出了它足以讓整個京城都為之驚艷的……絕世新顏。

這一日,賈瑛領著柳溶月和依舊是一臉不明覺厲的薛蟠,前來驗收。

車馬行至山腳,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座由整塊漢白玉雕琢而成的巍峨牌坊。

上書三個龍飛鳳舞的燙金大字——

“忘憂谷”。

薛蟠見了,撇嘴道:

“瑛老弟,這名字倒是雅,可也忒小家子氣了些!依我說,不如叫‘黃金窟’來得直接!”

柳溶月在一旁,卻是美目放光,輕聲念道:

“‘常聞慧遠能忘憂’,以‘忘憂’名谷,既合了‘慧平’的舊名,又點出了此地的避世之意。呆子,好巧的心思?!?

穿過牌坊,便是一條用青石板鋪就的、曲徑通幽的竹林小徑。

馬車無法再入,三人只得下車步行。

小徑兩側,翠竹森森,遮天蔽日,將夏末的暑氣,盡數隔絕在外。

偶爾有幾聲清脆的鳥鳴,從竹林深處傳來,更顯此地之清幽。

行約一炷香,眼前豁然開朗。

一座建立在活水溪流之上的精巧樓閣,出現在眾人面前,門楣上懸著一塊黑漆金匾——“醉仙樓”。

而樓閣之后,便是依著山勢,錯落有致地,分布著數十座風格各異、自帶獨立庭院的精致別院。

每一座,都用假山、流水、奇花異草巧妙地隔開,既自成一景,又保證了絕對的私密。

薛蟠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這……這還是那個連山賊都不愿筑寨的破山莊嗎?!這簡直就是神仙住的地方??!

“走,帶你們看點更好玩的?!?

賈瑛笑著,將他們領進了其中一間最大、也最雅致的別院之內。只見院內,不僅有書房、茶室,更有一座完全由白玉砌成的、霧氣繚繞的溫泉“私湯”。

而那池中的泉水,正通過一套設計精巧的竹管,從后山源源不斷地引入,又通過另一套管道緩緩流出,始終保持著活水。

池底,更是溫暖如春,正是那“盤龍地暖”之功。

“乖乖……這水……竟是自己跑來的?”

薛蟠看著那汩汩流淌的泉水,只覺得自己的認知,再次被刷新了,

“瑛老弟,你……你到底是怎么想出來的?”

賈瑛但笑不語。

“忘憂谷”落成的消息,也如同一陣風,傳遍了榮國府。

賈瑛的聲望,無論是在下人眼中,還是在主子心里,都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峰。

府里上下,人人都在夸贊瑛二爺那點石成金的神仙手段。

就連丫鬟婆子們私下里,都免不了要拿兩位“玉”字輩的爺,做一番比較。

這番比較,自然也傳到了賈政的耳朵里。

他難得地,因此事而心情大悅,覺得賈瑛總算給賈家的子弟,樹立了一個“務實肯干”的好榜樣。

于是,他破天荒地,親自去了寶玉院里,想趁熱打鐵,教育一下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

“你看看你瑛二哥!年紀與你相仿,卻已是連中兩元,如今又置辦下這等驚人的產業!

你再看看你!整日只知在內闈廝混,與那些丫頭們鬼鬼祟祟,成何體統?!

從今日起,你也給我學著點!把你那些《西廂記》、《牡丹亭》都給我燒了!老老實實地,給我讀四書五經!”

面對父親“以瑛二哥為榜樣,燒掉所有閑書”的嚴令,寶玉竟做出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反抗,梗著脖子,漲紅著臉,大聲地喊出了那句讓賈政差點當場氣死的話:

“好好好!你們都說瑛二哥好!

他會讀書,會賺錢!那你們就認他當兒子好了!

何必還要我這個‘無事忙’的‘混世魔王’來礙你們的眼?!”

“那些書,你們要燒,便連我一塊兒燒了罷!左右不過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皮囊,留著又有何用?!”

這場父子間的沖突,最終,以“賈政暴跳如雷,要拿繩子勒死寶玉,被聞訊趕來的賈母哭著攔下”的經典鬧劇收場。

而經歷了這場風波的賈母,在抱著失魂落魄的寶玉,安慰了許久之后,一顆本已安定的心,再一次,被巨大的憂慮與恐懼所攫住了。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寶貝孫子,不僅無法成為家族的依靠,甚至可能成為家族未來的“劫”。

也正是在這份深沉的焦慮驅動下,第二日,一道來自榮慶堂的、不容置疑的傳召,送到了觀書齋。

命賈瑛,立刻去榮慶堂說話。

賈母屏退了左右,只留下鴛鴦一人在旁侍奉。

她先是拉著賈瑛的手,對那“忘憂谷”的巧思,大加夸贊了一番。

隨即,便話鋒一轉,那張慈愛的臉上,染上了一層深深的憂慮與語重心長。

“瑛哥兒,你是個好孩子,有志氣,有本事,老祖宗心里,比誰都歡喜?!?

她輕輕拍著賈瑛的手背,渾濁的老眼中,充滿了托付的意味。

“如今你也看見了,你寶玉兄弟,他就是這么個……癡傻爛漫的性子。他這輩子,是擔不起什么大事了。我如今,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

“你如今有了功名,這偌大的產業,也置辦了起來,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老祖宗今日,就倚老賣老,托你一件事?!?

“日后,無論你官居何位,權勢多大,都要時時刻刻,拉拔著你這個兄弟一把。有外人欺負他,你要替他擋著;他在家里犯了錯,你要替他周全。”

“他是這個家的‘面子’,而你,就要做那個,為他撐起一片天的‘里子’。你……能應下老祖宗嗎?”

賈瑛靜靜地聽著,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溫和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一絲讓賈母都感到有些陌生的、清澈而又堅定的光。

他沒有下跪,也沒有誠惶誠恐。

他只是緩緩地,將自己的手,從賈母那干枯的手掌中,輕輕地、卻又不容拒絕地,抽了出來。

然后,他站起身,對著賈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禮畢,他才直起身子,迎著賈母那充滿期許與敲打的目光,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卻又擲地有聲的語氣,緩緩開口:

“老祖宗,您的話,孫兒聽明白了。”

“寶玉是我兄弟,血脈相連。他若有難,瑛,便是拼了這條性命,也斷無袖手旁觀之理。這一點,無需老祖宗吩咐?!?

隨即,他的話鋒,陡然一轉。

那聲音,依舊溫和,但每一個字,都敲擊在賈母的心上。

“只是……孫兒愚鈍,倒覺得,兄弟之間,本不該有‘面子’‘里子’之分?!?

“若寶玉這‘面子’,光鮮亮麗,挺拔如松,他自己,便能撐起一片天,又何需我這個做‘里子’的去多此一舉呢?

他看著賈母那微微蹙起的眉頭,繼續,將那個最根本的問題,以一種請教的姿態,拋了回來:

“老祖宗若真心疼愛寶玉,與其,將他托付于孫兒這個外人,”

“不若……您親自,去他那碧紗櫥里,看一看他最近在讀什么書,在寫什么詩?!?

“再親自,去考??夹K欠莨诮^府中的靈性,究竟,還剩下幾分?!?

“或許到那時,您才會發現,真正能撐起這個家的面子的,從來,都不是旁人?!?

“——而只能是寶玉,他自己。”

榮慶堂內,一片死寂。

賈母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少年,看著他那雙清澈得不含一絲雜質、卻又堅定得如同磐石的眼睛,一時之間,竟說不出半個字來。

她活了這大半輩子,第一次,在一個孫兒輩的面前,感受到了如此溫柔,卻又如此堅決的……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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