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魏不好醒來，羅小姐拿著衣服來找他，見到睡在地上的遲不夠，神色閃過一絲復雜的表情，但轉瞬即逝，又恢復如常，仿佛沒有看見這個人似的。

“這是我專程去鎮上最好的服裝店給你買的衣服，你瞧瞧喜不喜歡?！?

魏不好展開衣杉，愣住了，不是這件衣服不好，而是過于好了，好到這世上沒有哪個廚子在做飯的時候會穿這件衣服。

一襲繡綠紋的紫色長袍，搭配罩在外面的亮綢面乳白色對襟襖背心，還有一條白玉腰帶，不值得還以為這是要穿去臺上唱戲。

魏不好以為羅小姐拿錯衣服了，但對方一臉笑意地望著他，那眼神在說“沒錯，就是這身衣服”。

遲不夠在地上翻了個身，就醒來了，見到房間里站著兩個人，愣了愣，隨即坐起身來，迅速遮住自己的身體：“你一個黃花大閨女，怎么一聲不吭就往男人房間跑？”

遲不夠睡到半夜突然覺得燥熱，于是脫掉了上衣，現在光著膀子，一臉驚愕。

羅小姐面不改色，似乎見怪不怪：“誰稀罕看你了。”說著別過腦袋，懶得搭理。

“你……”遲不夠被氣得臉發綠，哼哼兩聲迅速穿上衣服。

“這身衣服雖然好看，但我用不著?！蔽翰缓谜f，“給我穿是浪費?！?

“不會?！绷_小姐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因為又不是讓你在廚房做菜?！?

魏不好跟羅小姐走到酒樓門口，那里已經連夜搭好了一個臺子，上面放著燒菜用的鍋碗瓢盆，食材一應俱全。

“你在這里做。”羅小姐笑道，“穿上我給你的衣服?！?

“……”魏不好怎么覺得好像出賣色相賺錢的人變成了自己？

“這怎么跟搭臺唱戲一樣?！币慌缘倪t不夠非常沒眼力勁地說出了真相。

羅小姐問魏不好：“一個廚子最重要的是手藝是什么？”

魏不好說：“做菜。”

羅小姐問：“那做菜是為了什么？”

魏不好說：“給客人吃。”

“可現在我們酒樓沒有客人來吃啊?！绷_小姐說，“所以如果你在門口做飯能夠招攬客人，是不是也是作為一個廚子應該履行的義務？”

“……”這么想想似乎也沒有毛病，但魏不好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你好歹笑笑嘛，不要搞得我們酒樓跟個喪葬店似的。”羅小姐語重心長道，“如果生意好，賺的錢給你提成，所以加油哦?！?

魏不好還是站著沒動。

“話說，上班遲到要扣工錢的，你考慮清楚?！绷_小姐說完，就走了，完全不給魏不好討價還價的余地。

于是沒過多久，餓了嗎酒樓門口出現了自開業以來最火爆的場景。

魏不好穿著那身繡綠紋紫長袍，一條白玉腰帶束著他纖細挺拔的腰肢，臉上罩著一層白色薄紗，不但沒有遮掩美貌，反倒給人一種朦朧的美感。讓人有種看不透、摸不著的感覺，“猶抱琵琶半遮面”、“欲拒還迎”，令人浮想聯翩。

魏不好做的是一道甜品，羅小姐不允許他做油煙太大的食物，說會影響群眾的觀感。

“你做點那種聽上去看上去有仙氣的食物，好不好吃不重要，動作一定要美，姿勢一定要帥?！绷_小姐讓牛掌柜搬了把太妃椅去二樓的露臺，擺了瓜果小食，這樣她可以直接坐在樓上看樓下的魏不好做菜。

魏不好輕輕甩了下袖子，免得妨礙自己拿東西，結果這剛一甩，臺下就是一陣驚呼。

他額角忍不住抽了抽，感覺自己就像只被關在籠子里被人任意觀賞的動物，但還是硬著頭皮繼續做下去。

第一道菜，薔薇花露拌米飯。

將新鮮采摘的薔薇花洗凈晾干，然后把鮮花放入甑中，再將甑置于蒸鍋上，上面用一只盆倒扣起來，蓋嚴，這樣甑筒里就形成了一個封閉性的空間。甑底下布滿孔眼，在大火的猛蒸下，鍋中熱水產生的蒸汽會通過甑底的孔眼上升到甑筒中，這時鮮花的水分就會在盆底凝結成水，順流進兩側掛著的竹筒里，將這些水收集起來，便是薔薇花露。

蒸花露的時候，因為甑筒冒出的白色煙霧，將魏不好周身圍住，仿佛置身于仙境的仙子，引來臺下的看客忍不住驚呼了句：“神仙哥哥！”

于是，魏不好“神仙廚子”的稱號就在木魚鎮傳開來了。

臺下的遲不夠抱著大俠盯著那些看客，警惕著有人按捺不住情緒，沖到臺上。不過好在沒人這么做，雖然已有年輕女子在臺下激動得差點暈厥，但大家還是克制著自己繼續站在臺下，不想驚擾了神仙哥哥做飯。

花露收集好了，魏不好將花露澆到蒸熟的米飯上，如同白雪上打翻了胭脂盒，再用鍋蓋燜一會，攪拌均勻，這樣平平無奇的米飯就帶有了鮮花的香氣。

做好的菜當場拍賣，下面看客紛紛喊價，有頭有臉的少婦則坐在轎子里，讓府里的家丁喊價，一時間，聲音亂作一團，在激烈的角逐下，最終以十兩銀子價格拍出。

羊角端著薔薇花露拌飯給競得者送去，魏不好繼續波瀾不驚地坐下一道菜——梅花湯餅。

只見魏不好修長的手指從罐里取出幾朵蜜漬梅花，放入琉璃盞內的溫水里，那梅花慢慢地舒展開，綻放出完整的花朵來。臺下的群眾看了，紛紛“哇”地起哄，通過外面的琉璃看去，就像隔著一層水晶在看曇花一現似的，頗具美感。

魏不好用手抓起一把面粉，撒入泡開的梅花水里，開始揉面，面團白里透紅，就像小姑娘白皙臉上的一點脂粉色，這樣的面團里不僅帶有了梅花香氣，食用的時候還能吃到梅花的實物。揉好的面團分成均勻的小團，用木棍搟成薄薄一張皮，每一疊面皮都用五分梅花樣的鐵模子鑿出梅花的形狀，面皮上沾著星星點點的梅花花瓣，令人賞心悅目。最后，再將面皮丟入沸水中煮開，盛入碗中，加幾顆梅干。配上幾枝清晨新鮮摘下的花枝，放在一旁，和碗里的梅花呼應，讓人產生恍惚之感，仿佛站在了孤山腳下，看到了湖面上漂浮著白玉。食里有詩，詩里有畫，令人稱絕。

最后一道菜，是酒。這壺花雕埋在地下已逾十年，斟在大口淺底的細瓷酒碗里，色澤光潤，醇香撲鼻。但魏不好沒用酒碗，而是將水果香圓剖開，制成兩個杯子，然后分別刻了兩個字，一個“月”，一個“夜”，再將溫好的酒倒入杯中，這樣的酒清香撲鼻，帶有果香，喝完酒還能將水果一并吃了。

三道菜做完，臺下的看客們都驚呆了。他們哪里見過這樣做東西的，一道道食物仿佛出塵之物，竟然沒有了煙火氣，令人覺得吃一口就能立即飛天成道。

羅小姐趁此機會，從太妃椅上站起，對樓下的圍觀群眾喊道：“今日飽了嗎限量供應神仙大廚的同款美食，大家不要錯過?！?

那些之前沒拍到食物的女眷紛紛涌進酒樓，沖羊角幾個伙計搶道：“我要那個香圓杯！”

“我要梅花湯餅！”

“兩碗薔薇花路拌飯！”

……

飽了嗎第一次出現了人手不夠的景象，樂得羅小姐臉都笑僵了。

魏不好從臺上下來，遲不過見他額頭已經出了細汗，畢竟大夏天的還蒙著臉，肯定憋悶死了。想著找個盆子接點水給他洗臉，這時羅小姐突然鉆了出來，雙手呈出一張打濕了水的手帕，遞給魏不好，聲音溫柔道：“辛苦了?！?

魏不好和遲不夠互相看了眼對方，從彼此的眼神里都讀到了“恐有大事發生”的神情。魏不好用手帕擦了擦額頭，說：“謝謝。”

羅小姐笑嘻嘻湊近他：“剛才你做菜的動作簡直是天仙下凡，要不你就長期留下來當我們店大廚吧。”說著拿出一張紙來，是一張簽約契書，“蓋個手印，我們就是合作伙伴了。”

那張鍥約被遲不夠一把搶走，他舉過頭頂展開來看，然后念了出來：“雙方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為創造一份偉大而有意義的事業，本人羅小姐和魏不好，自今日起簽訂長期協約，魏不好將在飽了嗎擔任大廚，年限十年，共擔風險，利益共享?！鳖D了頓，“最終解釋權歸羅小姐所有?！?

羅小姐搶過契約書，沖遲不夠翻了個白眼：“顯擺你認字嗎?！?

遲不夠對羅小姐說：“我們賣藝，不賣身?！?

羅小姐小心收好契約書，糾正他：“沒有們?！比缓筠D向魏不好，打算繼續死纏爛打，“賺錢不快樂嗎，我給你時間考慮考慮?！?

“小姐！”這時羊角跑了過來，滿頭大汗，一臉焦急，氣喘吁吁道，“實在忙不過來了，今天生意太好了！”

羅小姐看了眼熙熙攘攘的客人，對伙計說：“你先頂著，我想想辦法?！?

“咳咳。”遲不夠走到羅小姐眼前，來回晃了晃，本意想讓她來求自己幫忙，結果羅小姐的視線直接從他身上掃到身后，繞了過去：“牛掌柜，去幫幫羊角他們。”

牛掌柜立即從柜臺后面出來，跑堂去了，羅小姐則頂上了牛掌柜的位置。魏不好去廚房幫忙了，剩下遲不夠一個人站在前廳，他嘆了口氣，覺得英雄無用武之地，待了會兒，覺得實在無聊，就溜出了酒樓。

魏不好忙了一天，直到晚上酒樓打烊才有了休息時間。以前做菜只是小情小趣，現在當成一份工作來做，他的身體有些吃不消，外面的伙計進廚房催了好幾次菜，他覺得頭都大了，只想趕緊賠完銀子走人。

遲不夠見他如此辛苦，于是熱情地約他下班后一起去河里洗澡。

遲不夠興致沖沖：“我發現后山上有個小溪，人特別少，適合洗澡。”

魏不好聽了，面無表情拒絕了：“不去?！?

遲不夠臉色耷拉下來：“為什么？難道你不洗澡嗎？”他話一說完，就看見對方的臉色變了變，立即反應過來，對啊，魏不好是太監，他一直因為這事很自卑，如果一起洗澡的話，不就暴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于是趕緊調轉話頭道，“沒事沒事，我自己去，我還是更喜歡一個人洗澡。”

說完，故意裝作輕松地哼著小曲溜走了。

晚上的員工餐是羊角做的，他今年十四，家境不好，很小就出來打工，做了好幾份工，因為年紀小被人賴賬，多虧了羅小姐的收留，不然現在估計連飯都吃不飽。

“聽說我家小姐想讓你正式留下來？”羊角八卦道。

魏不好說：“我已經拒絕了?！?

羊角露出可惜的神情：“別看我家小姐有點兇，但人可好了?！彼滩蛔√媪_小姐說話，“酒樓之前一直沒生意，其實完全可以開掉我們，還省工錢，但小姐一直把我留著，給我們吃給我們穿，這樣的好老板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魏不好想到羅小姐每次笑起來的樣子，母親的身影就會自動浮現在腦海里，他自己覺得奇怪，實在想不通為什么羅小姐總是讓他想到母親，他心里其實并不排斥繼續留下來，只是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晚上吃完飯，魏不好照例給遲不夠留了一份，沒想到被羅圈腿給叼了去。等到遲不夠洗完澡回來的時候，羅圈腿正吭哧吭哧啃著原本屬于他的雞腿。

“好餓啊?！边t不夠見魏不好站在院子里，以為他給自己留了晚飯，小跑著過去，問道，“今晚吃什么？”

魏不好的視線看向羅圈腿。

“連狗都有雞腿吃，看來伙食不錯啊。”

“你的晚飯在它嘴里。”魏不好把這個噩耗告知了他，只見遲不夠立馬朝羅圈腿沖過去，企圖從狗嘴里搶奪自己的雞腿，無奈羅圈腿兩只小短腿搗騰得飛快，很快就消失得沒了蹤影。

“你今天去哪里了？”魏不好見遲不夠靴子上沾著泥土，身上也臟兮兮的，不由得皺了皺眉。

遲不夠知道魏不好一向愛干凈，于是和他拉開一段距離：“給你看個好東西?！闭f著從懷里掏出一把花來，因為放在衣服里，所以花已經變得奄巴巴了，毫無生氣。

“花？”魏不好愣了愣，臉色起了變化。

“這花給你泡水喝的?！边t不夠說，“我看你白天出了很多汗，氣虛，這個花草補腎?！?

“……”

魏不好沒說話，轉身進了房間。

遲不夠洗完澡回來，看見羊角一個人坐在院子里敲敲打打。

“你在做什么？”

羊角見是遲不夠，立即露出笑容，大方給他看自己手里的東西：“我做的刮絲器?！币粋€手掌大像搓衣板的木板，“我看魏哥哥今天切土豆絲的時候特別費勁，就想有沒有什么工具可以直接把土豆蘿卜這些東西直接給刮成絲?！?

“這么神奇。”遲不夠好奇地蹲過去，看了看，提議道，“我覺得你可以去廚房拿點土豆蘿卜出來試試，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嘛?！?

羊角沒多想，覺得遲不夠說得很對，于是拿著廚房的鑰匙去開門了，沒多一會，他左手拎著一個大蘿卜，右手拿著兩個土豆出來了。

遲不夠見了，喜上眉梢，卻掩飾住自己的情緒，不動聲色道：“你這樣多浪費啊，應該再拿個盤子接著嘛。”

于是羊角又照做了。

一頓操作下來，遲不夠手邊就多了一盤土豆絲和一盤蘿卜絲。

“既然都切絲了，也不能浪費是不是，不如我們把它吃掉？”遲不夠話音剛落，就見魏不好房間的門開了，他沒有束發，穿著一身白色中衣，仿佛被月光洗過一般。遲不夠沖他揮揮手道，“魏不好，你說土豆絲和蘿卜絲可以做什么菜呢？”

沒多一會，廚房悄悄亮起了一盞蠟燭，魏不好披著外衣把土豆絲和蘿卜絲在開水里焯過一遍，撈出來瀝干水，然后放入油辣子海椒、醋、醬油、鹽、芝麻、白糖等調料，一道爽口的涼拌菜就可以吃了。

晚上還剩了點米飯，羊角盛了一碗給他，遲不夠趕緊接過開吃，味道酸辣可口，非常下飯，忍不住咂咂嘴道：“我得給這菜取個名字?！?

魏不好和羊角都看向他。

“特調酸辣拌玉絲?！边t不夠見他們不解，解釋道，“這蘿卜不就像白玉嘛?！?

“食不言?！蔽翰缓每戳怂?，遲不夠便閉嘴繼續扒拉碗里的飯了。

“魏哥哥，這個刮絲器送你。”羊角把自己剛做的東西給魏不好，“方便你做菜?！?

遲不夠略帶嫉妒地看了眼，納悶魏不好怎么走到哪里都有人喜歡。

魏不好收下刮絲器，對羊角說：“謝謝。”

遲不夠吃飽了，滿足地摸了摸肚子：“在世上所有求而不得的世俗欲望中，唯有食欲的實現是最輕易的?！?

魏不好的視線在遲不夠的臉上停留了會兒，然后移開：“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