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A的埃德加·萊特福特上尉開口道：“該死的，‘俘奴’們又回來了，少校。他們占領了猶他州的普羅沃。”

浩克少校呻吟一聲，示意秘書從上鎖的檔案庫中取出俘奴卷宗。“這次，他們裝扮成什么？”他語速飛快。

“房地產推銷員，迷你型。”萊特福特回答。

浩克少校記得，上一次，俘奴們裝扮成了加油站員工。俘奴們有個特點：但凡有一個裝扮成某個角色，其余的也都會以這種面貌出現。自然，這大大減輕了CIA前線特工的搜尋工作量。可是，這種特點也讓人覺得，俘奴實在太古怪。浩克不喜歡跟古怪的敵人斗爭。這種古怪的敵人，說不定會滲透進己方，甚至滲透進浩克少校的辦公室。

“您覺得，有沒有可能跟他們講和？”浩克問道，沒怎么指望萊特福特上尉回答，“如果他們肯待在猶他州的普羅沃不出來，我們就做點兒犧牲，把那地方送給他們算啦。我們甚至可以再送給他們鹽湖城的一部分——就是鋪了難看紅磚的那一片。那些紅磚實在太丑了。”

萊特福特說：“少校，俘奴們從來不懂妥協。他們的目標是占領整個太陽系，一直沒變過。”

史密斯小姐站在浩克少校身后，俯身道：“這是俘奴的卷宗，先生。”

她一手拿著材料，另一只手按住了襯衫的領口部分——這個姿勢，要么表示她得了嚴重的肺結核，要么表示她拘謹得有些過分。某些跡象顯示，后者才是她手捂領口的原因。

“史密斯小姐，”浩克少校抱怨道，“一邊是企圖占領太陽系的俘奴；另一邊，給我遞上俘奴卷宗的，卻是個42英寸[23]胸圍的女人。這是不是有點兒分裂啊——至少，我快要精神分裂了。”他小心地把視線從她身上挪開，提醒自己，家里還有老婆和兩個孩子，“下次穿件一直包到脖子的衣服，或者用布把自己裹起來。我是說，上帝啊，我們需要保持理智，不能分心。”

“是，少校。”史密斯小姐應道，“不過，請記住，我并不是自愿來做您的秘書的。我是被人從CIA雇員庫里隨機挑選來的。”

浩克少校從俘奴卷宗里拿出一份份文件，攤開。萊特福特上尉站到他身旁。

華盛頓的史密森尼博物館里有個挺大的俘奴，足足三英尺[24]高，是一具剝制的標本，放在類似“天然棲息地”的小隔間里。年復一年，孩子們放學后都喜歡來這兒看展覽，十分著迷。這個俘奴標本手里握著槍，指向無辜的地球人。只要按下按鈕，孩子們就能讓地球人（地球人可不是標本，而是模型）四下奔逃，而俘奴則用先進的太陽能武器將他們全部殺掉。之后，展覽又會回到原先的靜止模樣，等待有人再次按下按鈕。

浩克少校本人也看過這個展覽。這東西讓他渾身不舒服。少校曾經一再重申，不能將俘奴視作兒戲。可是，俘奴們實在有點兒……這么說吧，俘奴是一種愚蠢的生命形式，這就是它們的基本特性。不管裝扮成什么，它們的身高都不超過侏儒。所以，它們就像是超市開業贈送的氣球啦、紫色蘭花啦，諸如此類免費派送的禮品小樣。毫無疑問，浩克少校琢磨著，這就是它們的生存技能。

因為，俘奴的滑稽外表瓦解了敵人的斗志。就連它們的名字——俘奴——也只讓人覺得好笑，認真不起來。就算是現在，它們已經裝扮成迷你房地產推銷員，侵占了猶他州的普羅沃，大家也沒怎么當回事。

浩克指示道：“萊特福特，抓一只裝扮成房地產推銷員的俘奴，帶到我這來。我來跟它們談判。這次，我只想跟它們談談條件，然后投降。我已經跟它們斗了二十年，累壞了。”

萊特福特警告道：“要是您跟俘奴見面，那東西說不定會模仿您。萬一他模仿了您，那可就全完了。安全起見，我們得把你們倆都燒掉。”

浩克少校沉著臉回答：“我先跟你定個暗號，上尉，也許會用到。暗號是‘咀嚼’。我會用這個詞造個句，比如‘我得徹徹底底地咀嚼一下這些數據’。俘奴們肯定不會發覺，對吧？”

“是，少校。”萊特福特上尉嘆了口氣，立即離開CIA辦公室，匆匆趕往街對面的直升機停機坪，準備飛往猶他州的普羅沃。不祥的預感籠罩在他心頭。

直升機在普羅沃市郊的普羅沃峽谷盡頭降落。少校剛下機，一個身著灰色西服、拎著公文包、身高只有兩英尺的男子，就朝他走來。

“早上好，先生。”這個俘奴用笛子般的高音問候，“想不想看看精選的房地產？全都視野通透，還能分割成……”

“上直升機。”萊特福特握著軍用點四五口徑手槍，指向俘奴。

“哎呀，我的朋友，”俘奴用快活的聲調說，“我看得出，對于我們種族降臨到你們星球上這事，你可從來沒有認真過，也沒有頑固不化的念頭。我們干嗎不去辦公室，坐下來聊一會兒呢？”俘奴指指附近的一所小房子。萊特福特看到，房子里有一張桌子，還有幾把椅子。房子門口掛著招牌：

早鳥地產開發公司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嘛。”俘奴大聲說，“贏家才能拿到戰利品，萊特福特上尉。根據自然界弱肉強食的規則，要是我們打算侵占你們的星球，清除你們種族，生物學和演化的力量都站在我們這一邊吶。”說著，俘奴朝上尉露出愉快燦爛的微笑。

萊特福特說：“華盛頓特區有位CIA少校，找你有事。”

“浩克少校打敗過我們兩次。”俘奴承認，“我們挺尊敬他。不過，他只是在曠野呼喊的孤單先知，沒人聽他的。至少在這個國家，沒人拿他當真。這一點，您知道得非常清楚，上尉。普通美國人，看到史密森尼的展覽時，只會露出微笑，覺得沒什么大不了。沒人體會到惡意和威脅。”

這時，另外兩個俘奴（同樣是穿著灰色西服、拎著公文包的房地產推銷員），越走越近。“瞧啊。”一個對另一個說，“查理抓住了一個地球人。”

“不，”同伴反駁，“是地球人抓住了查理。”

“你們三個，都到CIA的直升機上去。”萊特福特揚揚手中的點四五手槍，命令道。

“你這是犯錯誤。”第一個俘奴搖搖頭，“不過，你還年輕。慢慢地，你就會成熟起來。”它走向直升機。突然，它猛地扭過身體，大喊：“地球人都得死！”

它手中的公文包朝上一揮，嗡嗡作響，射出一股純太陽能，從萊特福特右耳邊掠過。萊特福特單膝跪下，扣下點四五手槍的扳機，打中了已經走到直升機門口的俘奴。俘奴頭朝前倒地，公文包掉在身旁。萊特福特小心上前，踢開公文包。另外兩個俘奴望著這一幕。

“太年輕，閱歷不夠。”其中一個俘奴說，“不過，反射神經倒是不錯。你看沒看到他單膝跪地那一幕？”

“可不能把地球人當兒戲。”另一個附和，“我們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既然你來了，”第一個說話的俘奴說，“要不要付些訂金，訂些稀少地塊？全是未經開發的土地，我們已經取得了許可。我很樂意帶你參觀。只要多付一點點錢，就能接通水電。”

“快上直升機。”萊特福特用槍直指兩個俘奴，重復道。

柏林。一名SHD[25]中校來到上級身邊，敬了禮（這種敬禮方式被稱為羅馬式禮儀），然后說：“將軍，俘奴又回來了，我們該怎么辦？”[26]

“俘奴又回來了？”霍弗里格嚇了一大跳，“這么快？我們三年前才剛剛揭露了它們的網絡，把它們徹底根除。”霍弗里格將軍猛地站起來，在聯邦大樓地下室擠擠挨挨的臨時辦公室里來回踱步，兩只大手背在身后，“它們這次用的是什么偽裝？還是跟上次一樣，假扮成國內經濟助理部長嗎？”

“不，長官，”中校回答，“這一次，它們裝扮成大眾汽車公司的變速箱檢查員，中年人，穿褐色西服，手拿紙板夾，戴著厚厚的眼鏡，一絲不茍。身高倒是跟從前一樣，只有零點六米。”

“我討厭俘奴。”霍弗里格說，“我最討厭它們冷酷無情，把科學用于毀滅性目的，尤其是它們的致命醫學技術。那時候，它們在彩色紀念郵票里放了傳染性病毒，粘在背膠里，差點打敗我們。”

“真是瘋狂的武器。”他的下級附和道，“不過這點子太瘋狂，最終還是失敗了。這一次，它們大概會動用壓倒性的武力，按照絕對同步的時間，同時出擊。”

“毫無疑問。”[27]霍弗里格贊同道，“不過，我們還是得做出反應，打敗他們。通知國際刑警。‘國際刑警總部設在月球，負責抵抗外星智慧生命。’這一次，它們在哪兒被發現的？”

“目前，只出現在施韋因福特[28]。”

“或許，我們應該把這個地區徹底抹掉。”

“沒用，它們還會在其他地方再次出現。”

“沒錯。”霍弗里格悶悶不樂，“我們得啟動‘Hundefutter’[29]項目，是時候讓這項目發揮作用了。”“Hundefutter”項目一直在為西德政府開發地球人亞種，只有零點六米高，可以改變外表形態，變成多種模樣。這些亞種會滲透俘奴的活動網絡，從內部實施破壞。此項目由克虜伯家族資助，已經全部完成，隨時可以用于實戰，只等這一刻。

“我來啟動Kommando Einsatzgruppe[30]二號計劃。”下級軍官說，“作為反俘奴力量，他們現在就可以空降到施韋因福特附近，從俘奴們背后殺進去。等到今晚，局勢就應該在我們的控制之下了。”

“愿上帝保佑。”[31]霍弗里格祈禱道，點了點頭，“去啟動Kommando吧，我們豎起耳朵，時刻關注事態進展。”

他明白，要是部隊失敗，他們就得采取更加極端的手段。

霍弗里格心想：我們這個種族，已經到了關系存亡的危急時刻。今后四千年的歷史，將由此刻SHD某位成員的英勇行為決定。或許，將由我本人決定。

他不停踱步，沉思冥想。

華沙。“人民民主進程維護局”（NNBNDL）華沙分部長官瑟吉·尼克夫坐在辦公桌邊，喝著茶，吃著甜面包卷加波蘭火腿（這是遲來的早飯），讀了幾遍加密的點傳文件。這一次，他自言自語道，它們扮成了國際象棋棋手。每個俘奴都會用后兵開局[32]，從Qp挪到Q3。這開局很弱，他想，如果對手使出Kp到K4這一招，俘奴哪怕執白，也沒法應對。但是……

這仍然是潛在的危險局面。

他在辦公用紙上寫下：搜捕所有使用后兵開局的國際象棋棋手。然后，把他們發配到“讓森林重獲生機”生產隊，他暗自決定。俘奴個子很小，不過種種樹苗應該沒問題……我們必須讓它們派上用場。種子——它們可以播下向日葵的種子，讓田里長出向日葵來，送給“去除凍土蔬菜油”公司榨油用。

讓它們結結實實勞動一整年——這樣，下次它們再有入侵地球的念頭，就得好好掂量掂量。

不過呢，沒準可以跟它們做個交易。如果不想參加“讓森林重獲生機”活動，就得加入軍隊，組成一支特別部隊，去智利崎嶇的山地打仗。他們只有六十一厘米高，一艘核潛艇就能裝不少……不過，俘奴作為戰士，是否可信？

他討厭俘奴，最討厭他們欺騙詭詐。前幾次入侵地球的時候，他已經受夠了。上一次，他們扮成了一個民族舞團。那可真是一班不得了的舞者，他們居然在列寧格勒屠殺觀眾——男男女女，甚至還有孩子——當場死亡，誰也來不及阻止。他們用的武器，設計精巧，功能強大，結構單一，偽裝成五弦的民族樂器。

這種事絕不能再次發生。雖然，所有的民主地區都已經提高了警惕；各地都設立了特別青年團體，時刻警戒。不過，仍有些新的辦法——比如這次國際象棋棋手偽裝——能夠逃過群眾的眼睛。尤其在東部共和國的小鎮，棋手特別受歡迎。

瑟吉·尼克夫從辦公桌的暗格里取出一部特殊的電話。電話沒有撥號盤。他拎起話筒，對著收聲器說：“俘奴回來了，在北高加索地區。集結坦克，越多越好，列隊做好準備。等它們企圖擴張到其他地區時，鉗制住它們，讓坦克部隊直接從當中碾過，把它們的隊伍分成兩半。然后重復這一動作，不停分割俘奴隊伍，直到它們零零落落，我們就各個擊破。”

“是，尼克夫政委。”

瑟吉·尼克夫掛了電話，繼續吃他遲來的早飯。現在，早飯已經冷掉了。

萊特福特上尉駕著直升機，飛向華盛頓特區。一個被抓住的俘奴開口道：“不管我們偽裝成什么樣子，你們地球人總能發現我們，為什么？在你們的星球上，我們裝扮過汽油站員工、大眾公司變速箱檢查員、國際象棋棋手、帶著樂器的民族舞者，還有政府小官員，現在我們又換成了房地產銷售員……”

萊特福特回答：“因為你們的身高。”

“這個概念對我們沒意義。”

“你們只有兩英尺高啊！”

兩個俘奴商量一陣，其中一個耐心解釋道：“可是，身高是相對的。我們具備了目前地球人形體所有的絕對特征，根據明顯的邏輯……”

“來，”萊特福特說，“站到我身邊來。”俘奴穿著灰色西服，拎著公文包，警惕地站到萊特福特身旁。“你的身高才到我的膝蓋。”萊特福特說，“我身高六英尺，你只有我的三分之一。混到地球人當中，你們俘奴就像一桶猶太腌黃瓜里的雞蛋一樣顯眼。”

“這是俗語嗎？”俘奴問道，“我最好記下來。”他從西服口袋里拿出一支小小的圓珠筆，跟火柴差不多長。“一桶腌黃瓜里的雞蛋。真是古雅有趣。我希望，等我們消滅你們整個兒文明以后，你們某些習俗能保留下來，放在我們的博物館里。”

“我也這么希望。”萊特福特點起一根煙。

另一個俘奴思索了片刻，說：“我在想，我們有沒有辦法長高。你們這么高，是不是保留了什么種族身高的秘訣？”它看到萊特福特嘴里叼著的煙，煙頭在燃燒。它問道：“你們非自然身高的秘訣是不是這個？燃燒壓緊的干燥蔬菜纖維棍，然后吸入煙霧？”

“沒錯，”萊特福特把香煙遞給兩英尺高的俘奴，“這就是我們的秘訣。香煙的煙霧能促進身高；所以我們所有的后代，所有的年輕人，特別是十幾歲的青少年，都吸這東西。”

“我試試。”俘奴對同伴說。它把香煙放到上下唇中間，深深地吸了一口。

萊特福特難以置信地眨眨眼睛。就在他眼前，俘奴突然長高，到了四英尺。它的同伴立即照做。現在，兩個俘奴都有了加倍的身高。吸煙居然讓俘奴的高度增加了可怕的兩英尺。

“謝謝。”四英尺高的房地產銷售員向萊特福特道謝。它的聲音低沉了不少，“我們可邁出了大膽的一步呀，是不是？”

萊特福特緊張地回答：“把煙還給我。”

CIA大樓的辦公室。尤里烏斯·浩克少校按下辦公桌上的按鈕，召喚史密斯小姐。史密斯小姐推開門，快步走進房間，手里拿著速記本，隨時準備記錄。

“史密斯小姐，”浩克少校說，“趁萊特福特上尉不在，我可以跟你說實話。這一次，俘奴們肯定會贏。作為負責抗擊俘奴的高級指揮官，我準備放棄戰斗，進入地下防彈堡壘。這個地堡是專為絕望時刻修建的。現在就是絕望時刻。”

“我很難過，長官。”史密斯小姐撲扇著長長的睫毛，“跟您一起工作很愉快。”

“你也逃不了啊！”浩克說，“他們會消滅所有的地球人。失敗是全球性的。”

浩克拉開辦公桌抽屜，取出一瓶沒開封的“布洛克雷德”七百五十毫升蘇格蘭威士忌。這是他從前收到的生日禮物。“不過，我先要喝光這瓶威士忌。”他向史密斯小姐宣布，“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喝？”

“不，謝謝，長官。”史密斯小姐回答，“我不喝酒，至少白天不喝。”

浩克少校把酒倒在紙杯里，啜飲片刻，接著直接用嘴對著瓶口喝了起來——仿佛是為了檢查瓶子底部的液體是否也是威士忌。最后，他放下瓶子，說：“俘奴只有家養的虎斑貓這么大。我們居然被這么小的生物逼到了墻角。真讓人沒法相信。可惜，事實就是如此。”他朝史密斯小姐禮貌地點點頭，“我這就下去，躲進混凝土防彈地堡。我想，我在里面能堅持到眼前的大崩潰結束。”

“這太好了，浩克少校。”史密斯小姐有點兒不安，“可是您——打算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變成俘奴的俘虜？我是說——”她高聳的胸部在襯衣底下顫動，頻率漸漸一致，“這有點兒過分啊。”

“你不必害怕俘奴，史密斯小姐。”浩克少校說，“畢竟，只有兩英尺高——”他比劃一下，“再怎么神經質的年輕女人，也不必——”他哈哈大笑，“真是的。”

“可是，這感覺很糟糕，”史密斯小姐說，“被遺棄在這兒，獨自面對來自全然陌生星球的非自然敵人。”

“這樣吧。”浩克少校想了想，說：“我打算違反一系列嚴格的CIA規定，允許你跟我一同下到地堡。”

史密斯小姐放下手中的記錄本和鉛筆，快步跑到少校身邊，喘著氣說：“喔，少校，我真不知該怎么謝你！”

“跟我來吧。”浩克少校說著，走了出去。匆忙間，那瓶威士忌被他落在了桌子上。

兩人沿著走廊，走向電梯。少校的步子有點兒不穩，史密斯小姐扶住了他。

“該死的威士忌。”他嘟噥著，“史密斯小姐，薇薇安，你沒動它，可真明智。鑒于俘奴危機當前，我們會產生丘腦皮質反應，蘇格蘭威士忌沒法像平常那樣給人安慰啦。”

“到了。”秘書說。她鉆到他的胳膊底下，撐起他的身子。兩人等著電梯。“站穩點兒，少校。電梯馬上就來。”

“你說得很對。”浩克少校附和，“薇薇安親愛的。”

電梯終于來了。這是一部由乘客自己操作的電梯。

少校按下相應樓層的按鈕，電梯開始下降。“您肯讓我一起去，實在太好了。”史密斯小姐說。

“嗯，也許這樣能延長你的生命。”浩克少校說，“當然，在地下深處……平均溫度比地面要高不少。那兒就像深深的礦井坑，溫度高達三十八度。”

“可我們至少能活下來。”史密斯小姐說。

浩克少校脫掉了西服外套，摘下領帶。“準備迎接三十八度的高溫吧！”他說，“來，你要不要脫掉外套？”

“好。”史密斯小姐回答，允許少校用如紳士般的動作幫她除下外套。

電梯到達地堡。幸好，這兒沒人，地堡里只有他們兩個。

浩克少校按亮一盞光線微弱的黃燈。“這兒真夠悶熱的。”史密斯小姐說。昏暗中，她絆了一下。“哎呀，天哪，這地方看不清楚。”接著，她又絆了一下，這次差點摔倒。“少校，我們能不能把燈開亮些？”

“什么，你難道想讓燈光引來俘奴？”昏暗中，浩克少校四處摸索，終于找到了史密斯小姐。她已經倒在地堡中一張行軍床里，正摸著自己的鞋子。

“我大概把鞋跟扭斷了。”她說。

“嗯，不說別的，好歹你的命總是保住了。”浩克少校一邊說，一邊借著微弱的光線替她脫下另一只鞋。這兩只鞋子都沒用了。

“我們得在這兒呆多久？”史密斯小姐問。

“只要俘奴控制地球，我們就不出去。”浩克少校回答，“你最好換上防輻射服，以防惡毒的小外星人用氫彈轟炸白宮。來，我幫你脫掉襯衣和裙子——這附近應該有連身服。”

“您真是太好了。”史密斯小姐深吸一口氣，把襯衣和裙子遞給少校，“我實在無以為報。”

“我呢，”浩克少校說，“我改主意了，我要回去拿那瓶威士忌酒。要待在地下的時間，比我預期的還要長。我們需要些酒精，來安慰被孤獨折磨的神經。你在這兒等我。”他一路摸索著走回電梯。

“快點回來！”史密斯小姐在他身后焦急地喊道，“一個人待在這地方，我覺得自己脆弱得要命，沒人保護。而且，我找不到您說的防輻射服。”

“馬上回來。”浩克少校保證。

CIA大樓對面的停機坪。萊特福特上尉駕著直升機，帶著兩名俘奴俘虜，降落地面。“快走。”上尉發出指令，用點四五手槍的槍口戳戳俘奴小小的肋骨。

“真粗魯。這都是因為他個子比我們大，萊恩。”一個俘奴對另一個說，“要是我們跟他一樣大，他就不敢這么對待我們。可是，我們現在已經明白——終于明白了——地球人個子高大的秘訣。”

“對。”另一個俘奴說，“二十年的謎團終于解開了。”

“四英尺高的人，還是會招人懷疑。”萊特福特上尉嘴上這么說，心中卻暗想，它們抽了口煙，一瞬間就從兩英尺長到四英尺。所以，它們再長兩英尺，也是很有可能的。到時候，它們就會達到六英尺的高度，跟我們一模一樣。

這都是我的錯，他心中悲嘆。浩克少校會殺了我，就算我身體不死，事業也死定了。

盡管如此，他仍然會堅持完成任務。這是CIA著名的傳統。

“我要把你們直接送到浩克少校跟前。”他對兩個俘奴說，“他會發落你們。”

三人來到浩克少校的辦公室，里面沒人。

“真奇怪。”萊特福特上尉說。

“也許，浩克少校放棄了，匆匆撤離。”一個俘奴說，“這瓶高高的琥珀色液體是否說明問題？”

“這是一瓶高高的琥珀色蘇格蘭威士忌，”萊特福特仔細查看瓶子，“說明不了問題。不過——”他打開蓋子，“我還是嘗一口，以防萬一。”

嘗過之后，他發現兩個俘奴緊緊盯著他。

“這是地球人稱為‘酒’的東西，”萊特福特解釋，“對你們可能有害。”

“也許吧。”其中一個俘奴說，“不過，趁你喝那瓶酒的功夫，我已經偷來了你的點四五軍用左輪槍。把手舉起來。”

萊特福特不情不愿地舉起雙手。

“把瓶子給我們。”俘奴說，“我們打算自己試試。你無權阻止。說實話，地球文化對我們來說，了如指掌。”

“喝酒會讓你們喪命。”萊特福特絕望地說。

“就像燃燒那根枯草棍子一樣‘喪命’？”近處的俘奴不屑一顧。

萊特福特眼睜睜看著兩個俘奴喝光了瓶子里的酒。不出所料，兩個俘奴長到了六英尺。上尉知道，地球上每個角落，所有的俘奴此刻都變成了六英尺高。這一次，俘奴的入侵要成功了。都怪他。是他毀了地球。“干杯。”一個俘奴說。

“下艙門，”另一個應和著哼道，“別磨蹭。”他們打量著萊特福特，“你縮小了，縮得跟我們一樣小。”

“不，萊恩。”第一個說，“是我們長大了，長得跟他一樣高。”

“那么，我們總算平等了。”萊恩說，“我們終于要成功啦。這些地球人的神奇防御——他們那非自然的身高——已經被破除。”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說：“放下那把點四五左輪槍。”浩克少校從兩個爛醉的俘奴身后走進了房間。

“哎呀呀，見了鬼了！”第一個俘奴嘟噥，“瞧啊，萊恩，就是這個人，上次指揮地球人打敗了我們。”

“他變小啦，”萊恩說，“跟我們一樣小。我們都變小了。我是說，我們都變大了。該死的，一回事。反正我們平等了。”俘奴朝浩克少校搖搖晃晃地走去——。

少校開火，名為萊恩的俘奴倒下了，死了，死透了。

只剩下最后一個俘奴俘虜。

“埃德加，它們個子變大了。”浩克少校臉色發白，“怎么回事？”

“都是我的錯，”萊特福特承認，“第一次，因為一根香煙；第二次，因為一瓶蘇格蘭威士忌——您的威士忌，少校，就是您太太上次給您的生日禮物。的確，現在它們跟我們個子一樣大，無法辨認。但是，您想想，還有一種辦法——讓它們再長高一次，怎么樣？”

“我明白你的意思。”浩克少校想了想，說，“要是長到八英尺高，俘奴在人群中又會變得顯眼，就像從前——”

俘奴俘虜突然撒腿就跑。

浩克少校開了槍，但為時已晚。俘奴跑進了走廊，朝電梯奔去。

“快抓住它！”浩克少校叫道。

俘奴跑到了電梯處，毫不猶豫地伸手按了按鈕。某種未知的俘奴外星球知識，指引著它的手。

“它要逃掉了。”萊特福特咬牙切齒道。

電梯來了。“它要逃到防彈地堡里去了！”浩克少校泄氣地叫道。

“好，”萊特福特冷酷地回答，“進了地堡，它就跑不掉了。”

“是啊，可是——”浩克少校話說一半，就咽了回去，“你說得對，萊特福特，我們必須抓住它。一旦它逃到街上，就跟其他穿灰西服拿公文包的人沒區別了。”

兩人沿著樓梯往下走。“怎么做，才能讓它再長高呢？”萊特福特問道，“起先是香煙，接著是威士忌——對俘奴來說，都是新東西。有什么東西能讓它再長高一次，長成八英尺的怪物呢？”他拼命地想啊想，絞盡腦汁。兩人一路沖下樓梯，終于來到地堡的鋼筋水泥門前。

俘奴已經在地堡里。

“呃，你聽到的聲音，是史密斯小姐。”浩克少校承認，“她，呃，應該說我們，剛才躲到了這里，想避開俘奴入侵。”

萊特福特把全身重量壓在門上，拉開了門。

史密斯小姐一下子跳起來，朝他們跑來，緊緊貼在他們身上，遠離俘奴。“感謝上帝！”她喘著氣，“我一點兒都沒認出來，直到——”她打了個哆嗦。

“少校，”萊特福特上尉說，“我們誤打誤撞成功啦。”

浩克少校飛快下令：“上尉，你去拿史密斯小姐的衣服，我來料理這個俘奴。現在沒問題了。”

八英尺高的俘奴，慢慢朝他們走來，雙手舉過頭頂。